周序
凡人讀書立說,咸思有裨於用。尋章摘句,固不足貴;即鎔鑄經史,發為偉詞,而於朝章政典、今昔形勢、閭閻風尚與夫因革損益諸端委,不能察微知著、洞悉利病,甚或喜新非故、專務嚴刻,昧大體而炫私智,縱言之娓娓動聽,而用之適足害道,則亦等之卮言,君子無取焉。若杏舲丁丈東瀛識略一編則異是。丈昔遊臺灣,就所見聞,筆誌而論列之,僅五萬餘言,而臺事已包羅備具;意在厚民生、移習俗,防微杜漸,奠巖疆於磐石。彼時丈年方壯,坐而言者將起而行之。乃仕閩未久,擅責大吏,輿人為所慍;會中丞檄丈帶兵解泉州圍,指為違例夤緣,被劾去。知者咸為丈惜。然以丈之才而自甘永遯不復出,濂獨深為斯民惜耳。是書久秘笥中,今值濂自臺內渡,命加參訂,且言將付之梓,供他日覆瓿之需。濂承乏鹿港、淡水近兩年,簿書鞅掌,不克有所建樹,亦不遑有所記述,愧無以副委囑;請綴數語,用廣丈意。夫瓿蓄醬器也,有物覆之,則醬不敗。即小喻大,其為用也,烏可少哉?又豈小補已哉!質之通儒,當不以鄙言為謬。時同治癸酉春三月中浣,愚姪濬周式濂拜序。
自序
道光丁未秋,余以歸妹至彰化;及冬禮成,省黃浣雲師於臺灣郡廨。時守臺者父執仝磵南太守適兼臺灣道篆,囑余襄理度支,並佐浣雲師稽核臺郡文冊,勾留者八閱月。凡臺事之堪資談助者,入耳經目,輒筆識之,並附綴管窺所及,竟得八卷。內渡後,棄置篋衍,久不省記。戊辰夏,禧兒承乏噶瑪蘭;將行,因檢錄數條畀之。會張煥堂觀察邀辦通商筆墨,得於案牘中略稔時事,復墨數行於後。去歲歸省松楸,次壻鍾偉臣請任刊資;隨遣佛奴三十輩來,爰即付之手民。古人言儒者胸懷當上下三千年、縱橫一萬里;今所識地不越千里、時不及二百年,而筆又冗弱,顧乃災及棗梨,非敢謂足備志乘之采,聊供覆瓿而已。時同治十二年癸酉夏四月,丁紹儀識於福州寓廬。
書刊未半,資已不敷,禧兒又以鄰封及民捐事橫罹降秩,心情煩劣,謀食方艱;剞氏頻催,力無以應。黃星樵妹壻惜其半途而廢,慨然以番銀三十枚見助,乃克告成。時已越秋徂冬,虹藏不見矣。紹儀又識。
東瀛識略卷一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建置
康熙二十二年夏,福建水師提督、後封靖海侯施琅,統師征鄭氏,克澎湖島;鄭成功之孫克塽震懾歸誠,納所闢臺灣地。朝議墟之。琅奏言地廣而腴,且關繫四省要害,宜留為外蔽,不可棄(時尚未知山東、天津、遼陽各口由臺可以逕達,故云四省)。二十三年,聖祖斷自宸衷,即成功所置承天府、總名東都、成功子經改稱東寧者,設臺灣府,隸福建布政使司,為入中國版圖所自始。領縣三:附府曰臺灣、南曰鳳山、北曰諸羅(今名嘉義)。雍正初,於諸羅以北設縣一,曰彰化;廳一,曰淡水;改臺灣縣屬澎湖巡檢為通判,設澎湖廳。嘉慶閒,又於淡水以北迤而東設廳一,曰噶瑪蘭。
臺灣之稱,於古無考。文獻通考云:「澎湖旁有毘舍耶國,言語不通,袒裸睢盱,殆非人類」;頗與土番情狀相似。然中國及東西洋人均未嘗至,即明初鄭和、王三保徧歷東南洋,亦未言及有臺灣也。嘉靖末,海寇林道乾被都督俞大猷所逐,遁入其地;旋棄而之占城。萬歷閒,姦民顏思齊自日本竄往屯踞,始有臺灣名。明季,莆田周嬰所著遠遊集以臺灣為臺員,殆閩音訛耳。臺地有中土民,自道乾、思齊始。思齊死,其黨推
鄭成功之父芝龍為魁。崇禎初,芝龍就明撫,荷蘭乃往築城居之;故成功語荷蘭曰:「此地本先人故物,當以見還」。荷蘭戰不勝,遂遁。鄭氏據為巢穴,闢地漸廣。今府縣以臺灣名,蓋沿鄭氏舊稱,其義莫詳也。
臺灣縣附府為治,本鄭氏承天府地;康熙二十三年設知縣、縣丞、典史各一員、縣學教諭一員。時改福建巡海道為臺廈兵備道兼學政事,並設知府一員、海防同知一員、經歷一員、府學教授一員,均駐縣城;巡檢二員,一駐新港,一駐澎湖。六十年,改臺廈兵備道為臺廈道。六十一年,添設滿漢巡臺御史二員,亦駐城中;每年一易,間有留任一年者。雍正五年,以學政歸漢御史兼理;裁澎湖巡檢,分澎湖地為廳治。六年,改臺廈道為臺灣道。九年,移縣丞駐縣屬之羅漢門。十一年,增設府、縣學訓導各一員。乾隆十七年,定御史三年巡視一次,事竣即回;學政仍歸臺灣道兼理。二十六年,裁新港巡檢。三十一年,以海防同知兼南路理番同知。三十二年,仍加臺灣道兵備銜。四十七年,停巡臺御史。五十二年,奉諭嗣後臺灣道員著加按察使銜,俾得自行奏事。五十四年,改羅漢門縣丞為巡檢。
鳳山縣以邑有鳳山名。鄭氏設南路安撫司並萬年州,治其地。康熙二十三年,設知縣一員、典史一員、儒學教諭一員,均同城;巡檢一員,駐下淡水。雍正九年,增設縣丞一員,駐萬丹,管轄下淡水、枋寮等處;移巡檢駐大崑麓。十一年,增設儒學訓導一
員。乾隆十六年,移萬丹縣丞駐阿里港。初,縣治在興隆莊,僻近海隅,甚荒落;縣官治事,恆在相距十里之埤頭街。五十二年,逆匪莊大田蹂躪縣治,遂移駐埤頭;改大崑麓巡檢為興隆巡檢,駐舊城;並移阿里港縣丞駐下淡水。嘉慶十一年,海賊蔡牽攻臺灣,遺黨陷埤頭,頗有殘毀。十五年,移回舊城。然埤頭溪山環繞,烟戶繁盛甲一邑。道光二十七年,議准仍移治埤頭。
嘉義縣先名諸羅,鄭氏北路安撫司所治天興州地,邑有豬朥山,以不雅馴,易稱諸羅,因以名縣;或言取義諸山羅列,非也。康熙二十三年,設知縣、典史各一員、儒學教諭一員,同駐城內;巡檢一員,駐佳里興堡。雍正九年,增設縣丞一員,駐笨港;移佳里興巡檢駐鹽水港。十一年,添設儒學訓導一員。乾隆二十六年,移臺灣縣新港巡檢為縣屬斗六門巡檢。五十二年,逆匪林爽文圍攻縣城,紳民協力堅守幾四閱月;高宗特改縣名曰嘉義以褒之。是年添設縣丞一員,駐斗六門;移原設巡檢駐大武壠。
彰化縣本諸羅縣地。雍正元年,以土番相繼歸化,民居益繁,析縣屬虎尾溪北半線地方置縣,名彰化;設知縣、典史各一員、儒學教諭一員,俱同城。九年,增設巡檢二員,一駐鹿仔港,一駐貓霧捒;又分大甲溪以北地歸淡水廳轄。十一年,添設訓導一員。乾隆二十三年,增設縣丞一員,駐南投社。三十一年,裁泉州府西倉同知,改設臺灣府北路理番同知一員,駐縣城。五十一年,移理番同知駐鹿仔港,兼海防事。嘉慶二十
一年,移儒學訓導於淡水,移鹿仔港巡檢駐淡水廳轄之大甲溪。
淡水廳本諸羅縣地,以淡水溪得名。雍正元年,析隸彰化縣,設淡水捕盜同知一員,駐彰化。九年,改撫民同知;劃縣屬大甲溪以北地歸廳轄,以竹塹地方為廳治;增設竹塹巡檢一員,兼司獄事;又增設巡檢一員,駐八里坌。乾隆三十一年,移八里坌巡檢駐新莊。五十四年,改新莊巡檢為縣丞。嘉慶二十一年,又增設巡檢一員駐大甲溪,移彰化學訓導駐竹塹為淡水學訓導。
澎湖廳屹峙海中,群島參差環拱。隋開皇閒,虎賁將陳稜略地至澎湖,始見於史。元末置巡司。明初徙民漳、泉二郡,廢巡司而墟其地。繼而不逞者潛聚其中,推年大者為長,苫茅棲止,以畋漁為生。嘉靖閒,都督俞大猷勦海賊,留偏師駐防,後設巡檢守之;不久並裁。萬歷中,增設澎湖遊兵。天啟初,荷蘭據焉;總兵俞咨臯擒其帥歸,遂遁去。後為鄭氏所據,設澎湖安撫司,倚為重鎮。康熙二十二年,水師提督施琅率師往征,一戰克之。二十三年,隸臺灣縣,設巡檢一員駐守。雍正五年,裁巡檢,改設通判一員,兼海防事,即以大山嶼之媽宮澳為廳治。
噶瑪蘭廳本土番地,一名蛤子難;蓋番語無定字,閩音相近致訛,後譯正為噶瑪蘭。在臺灣極北山後迤東而南,荷蘭、鄭氏竊據時均未之及;即康熙閒臺地內附後,亦止山前南自瑯嶠、北至雞籠山止,初不知後山尚有沃壤。雍正初,社番向化,始附東螺各
社輸餉於諸羅。旋改屬彰化,又轉隸淡水。乾隆末,漳、泉二郡民潛往墾闢。嘉慶初,由頭圍漸開至五圍及羅東、蘇澳一帶。十一年,海盜蔡牽竄至;民番協力禦之,敗牽眾,縛賊十三人以獻,始通於官。十二年,牽黨朱濆謀奪羅東為巢,泊舟蘇澳;總兵王得祿追至,敗之。臺灣府楊廷理撫綏民番而歸,慮為盜賊覬覦貽後患,始議設官治理。十八年,設理番撫民通判一員、羅東巡檢一員,同駐五圍為廳治;又設縣丞一員駐頭圍,兼稽察烏石港海舟出入。
臺地初附,南至鳳山縣屬枋寮止,北則諸羅縣屬虎尾溪外,僅沿海一線地可達雞籠,餘皆荒服。甫四十年,生聚日眾,爰於半線、竹塹分設廳縣各一。而淡水以北,富庶甲全臺之艋舺、滬尾及擺接十三莊,尚番多民少、榛莽未除也。百餘年來,自枋寮而南,至迤東濱海之大秀房,長逾百里,律以內地弓步,幾二百里;生番半徙山內,土人之耕種其閒者不知凡幾。康熙閒,漳浦藍鹿洲太守鼎元即有擬設千總一員、兵三百名於瑯嶠之議,因循未果。雖地濱山海甚偏狹,路亦艱險,不足置縣;若開通途逕,增設分防縣丞一員駐瑯嶠之柴城,管理屯番及糧餉詞訟,需費不及萬金,可杜後來嘯聚相訌之患。弁兵則分自安平協。蓋安平昔為要隘,近年鹿耳、鯤身悉被沙淤,海舶到臺,非泊百里外之國寨港,即泊鳳山縣之旗後口,似毋庸重兵坐守矣。淡水所轄,南北斜長三百四十里,實有六百餘里,官縱勤能,亦苦鞭長莫及;故催科聽訟,一歲中半在艋舺,而竹塹以南又難兼顧。如畫南嵌溪東北地於艋舺,分設一縣,兼司滬尾、雞籠兩口海防,增設雞籠巡檢一員,移新莊縣丞於滬尾,各司巡察;其雞籠山後遙接噶瑪蘭西界中,有未闢荒土數十
里,半經游民與豪強所募工人私墾不少,久之必爭、爭不已且鬥,似可責成雞籠巡檢與蘭屬之頭圍縣丞就近相機,不動聲色,畫定疆界,收入版籍,可免後日為逋逃藪。艋舺參將不妨移駐彰化,而移臺灣道與駐彰之北路協副將同駐新設縣治;庶南北兩路,不致偏重。且滬尾距福州海口最近,風利則朝發夕至,信息易通,控制全臺,似無有要於此者。昔鹿洲太守議,即半線添置新縣;不十年,即如其議。又謂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遏抑,必有因其勢而利導之者,後此竹塹、八里坌亦將作縣。惜未至者不能知,至者雖知而不能言。留心經濟之君子,當不以斯言為河漢。今竹塹已為廳治,八里坌距艋舺止三十里,商賈之輻輳,昔推八里坌、今推艋舺云。
道光丁未,平陸仝磵南太守卜年守臺灣,申請大府移駐鳳、嘉二邑巡檢營弁。是年冬,余至幕中,妄謂太守曷不言其大者,因以末議進;太守笑曰:「水沙連事邀准,即可次第議行,今祇可留待後之有心人矣」。次年,太守故;及冬,余亦內渡。忽忽二十餘年,未聞有議及此者!水沙連者,嘉義、彰化二縣內山番地。鹿洲太守親往遊覽,曾記其勝,中有貓丹、埔裏等十餘社,廣袤三十餘里,山水秀麗,厥土中上。丙午秋,濟甯史梅叔太守密任鹿港同知,往撫其番;番眾欣然迎入,謂生平未見官至,咸願薙髮輸誠,獻其地設官治理。汶上劉玉坡制軍韻珂履臺勘實,據情入告,請即其地設通判一員,如噶瑪蘭式;廷議恐啟番釁,再請未允;殆以昔之番情視番,抑知涵濡帝澤,早已易心革面!熟番既與平民無異,且有讀書易漢姓者。生番亦漸化為熟番,以習漢人衣冠禮貌為榮。所謂「體不穿衣、專以殺人為強」者,乃巖居穴處,未經歸化之野番耳;即生番亦畏之,然十中一二而已,與歸化番涇渭迥殊。敷陳未明,事遂寢。時漳、泉人之農於內
者已有數千,歲可得粟數萬斛;惜水陸兩途嶮巇逼側,不能外運。但得數萬金,不難平險為夷;事會有時,當不致終為甌脫。今旗後、滬尾均准西國通商,瑯嶠山南時有洋舶經行,雞籠更有運煤舟往,情形又非昔比;撤桑未雨,可忽乎哉!比聞高要陳香根別駕培桂權淡水廳事,請析艋舺地設直隸廳,改淡水為屬邑;殫心國事,具見一斑。惜未幾以報盜遲延被議,且以桑梓故波及臺灣道順德黎召民觀察兆棠,不安其位而去;恐所請又成畫餅。別駕新編淡水廳志成,志餘中有紀地二則云:臺北山後,由噶瑪蘭屬蘇澳而南為大南澳,再南為奇萊,其地寬廣與噶瑪蘭等,海道一日可到,港口頗狹,僅四、五百石小舟堪泊。再水程半日,復有水口,稍寬廣,可泊舟者為秀孤鸞,土地膏腴,比噶瑪蘭大逾一二倍;地在彰化東界,可通埔裏等社云。埔裏社、水沙連各地,乃外人嘖嘖豔羨者。淡水內山如南雅莊、大湖等處,日益深廣。郡志言竹塹東至南山十里、西至海七里,廣十七里;今則廣且百里矣。司馬相如云,明者見遠於未萌,知者避危於無形,其勞逸殊焉。況從前海波不揚,今則各國紛至沓來,睥睨膏腴,希圖駐足,若非通籌全局,及早佈置,則隱憂不遠!倘明知艱鉅,而曰姑遺後人,此豈仁人君子之用心哉?所論尤為超卓,於以見目營心計,不僅以淡地宜析為當務之急而已。辛未秋日又識。
疆域
臺灣府治在福建省城東南隅,面西背東,中隔大海。東至臺灣縣屬羅漢門內山,陸程七十里;西至澎湖廳屬西嶼,水陸程三百五十里;南至鳳山縣屬大秀房莊、龜鼻山海
濱,陸程二百六十里;北至淡水廳屬雞籠山麓,陸程五百五十里。自雞籠迤東四十里,經三貂嶺折而南,至噶瑪蘭屬大南澳番界,陸程一百四十里。東西廣四百二十里、南北袤八百一十里,皆山前地。又折而南一百四十里,則面東背西,山後地也。
臺灣縣附府,東至羅漢門內山七十里,西至安平鎮大海二十里,南至二贊溪鳳山縣界二十里,北至新港溪嘉義縣界二十里:東西廣九十里、南北袤四十里。東北至大穆降莊內山五十五里,東南至角帶圍山鳳山縣界三十里,西北至新港溪海口二十餘里,西南至喜樹港海口二十里。初設縣時,南北相距祗二十里。雍正初,分鳳山縣二贊溪以北、諸羅縣新港溪以南地均歸縣轄,以溪為界,袤長遂有四十里。
鳳山縣埤頭新城在府治南,距府八十里。東至傀儡山番界六十里,西至打鼓山(俗呼打狗港)海口二十里(打鼓與旗後兩山對峙,中環巨澳,可泊大舟百餘,故又名旗後口),南至大秀房莊番界一百七十里,北至二贊溪臺灣縣界六十里:東西廣八十里,南北袤二百三十里。東北至大澤機內山五十里。東南至老佛山番地一百九十餘里。西北至二贊溪海口六十餘里,西南至沙馬磯頭大海一百八十里(沙馬磯今稱龜鼻山)。自大秀房西南錯出海濱,下多礁石,大小舟遭風到者無不立碎。轉而東二十餘里,名龜仔角,諸番社錯落其閒。再轉而北,則後山人跡罕到處矣。沙馬磯西北四十餘里為瑯嶠柴城,再西北十餘里屹立海中者為小琉球山。更有鼎立三嶼:曰石塔、曰石佛、曰涼傘,在旗
後口外。
嘉義縣在府治北,距府一百里。東至大武營內山九十里,西至笨港海口三十里,南至新港溪臺灣縣界八十里,北至虎尾溪彰化縣界五十里:東西廣一百二十里、南北袤一百三十里。東北至鼎蓋梁內山六十里,東南至琅包內山一百里,西北至虎尾溪海口四十餘里,西南至卓加港海口八十餘里(卓加港即新港溪下流入海處)。更有北門、荷包等數嶼,在距縣三十餘里西南海中。
彰化縣在府治北,距府二百一十里。東至平林仔莊內山七十五里,西至鹿仔港海口二十里,南至虎尾溪嘉義縣界六十里,北至大甲溪淡水廳界四十里:東西廣九十五里、南北袤一百里。東北至東勢莊內山七十里,東南至水沙連堡番界六十餘里,西北至牛罵溪海口五十里,西南至海豐港海口七十餘里。南距嘉義縣治一百一十里,北距淡水廳治一百四十五里。
淡水廳在府治北,距府三百十五里。東至九芎林內山二十里,西至香山海口一十里,南至大甲溪彰化縣界一百五里,北至大雞籠山海濱一百九十五里:東西廣三十里、南北袤三百里。東北至三貂溪噶瑪蘭界二百三十五里,東南至銀錠山番界九十五里,西北至八尺門海口二百餘里,西南至大安街海口九十五里。自廳治北行稍東有大莊曰艋舺,折而西三十里為滬尾海口,對岸為八里坌,沿海而北約八十餘里至雞籠山海港,俱有街
市。雞籠港外,桶盤、香鑪等嶼羅列海濱,而以雞籠嶼為最大,其西南面與福州之五虎口斜對。
澎湖廳在府治西,距府三百二十里。東至椗鉤嶼四十五里,西至西嶼三十里,南至鐵砧嶼九十里,北至吉貝嶼八十里:東西廣七十五里、南北袤一百七十里。東北至白沙嶼四十五里,東南至東、西吉嶼一百二十里,西北至月眉嶼六十里,西南至小貓嶼八十五里。澎湖四面環海,舊傳三十六島;今考之,實有五十五嶼(嶼即島也)。中惟南嶼及東、西坪二嶼禁民採捕牧放;然距廳治遠,潛往搭寮棲止者終未能絕。
噶瑪蘭廳在府治東北,距府六百五十里。東至過嶺仔海濱十五里,西至枕頭山番界十里,南至馬賽山番界三十里,北至三貂溪淡水廳界六十里:東西廣二十五里、南北袤九十里。東北至泖鼻山淡水廳界九十餘里,東南至蘇澳南大南澳番界八十里,西北至嶐嶐鋪淡水廳界六十里,西南至叭里沙喃番界三十里,距淡水廳治二百九十五里。廳東稍北三十里烏石港外,有島突起,曰龜嶼;周約三十里,捕魚者時往焉。廳治壤土,在臺灣廳縣中最僻小。其枕頭山、大湖山以西,尚多曠土,遠接淡水廳屬大坪林、石碇堡等處,可以直達艋舺,途坦且近。道光初,原議闢為備道,免涉三貂嶺之險;土人輒以兇番嗜殺、出沒無常、不敢行為詞,經費亦無所出,議遂輟。實則山坡高下雖不宜稻,而溪流縈繞,地甚肥饒;近有種苧、種靛青者潛匿其間,闢地益深,兇番之跡遠矣。
臺灣郵程較內地長幾及倍,言五十里約有八九十里,非窮日之力不能至;故軍需則例,臺地行軍置傳,准照西北口外,以四十里為一站。惟府縣志所記程途,時有參差,核諸桐城姚石甫廉訪瑩臺北道里記,又多不同;蓋海外疆索本未清丈,大都約略科計。今就往來商旅相傳里數言之,不能一一考正;即志中所列四至,亦有未確。如臺灣縣志云:「西盡海三里,西南至安平鎮七里」;按縣城距海雖不過三里而近,而安平則在城西,積歲沙淤,陸行可達,計程實有二十里;西南則界連鳳山,尚有喜樹港,即二贊溪之尾閭也。至各番社相去遠近、內山幅員幾何,言人人殊,末由徵信矣。
初,府廳縣皆未建城。雍正初,請建未果。乾隆中,始立砲臺、樹城門,栽莿竹或九芎樹為衛。民間莊堡亦有環植莿竹,且築銃樓以自固者。逮嘉慶、道光閒,乃次第築磚石城。惜土鬆,又易震,未有數十年不傾圮者。今惟澎湖廳無城,噶瑪蘭廳與鳳山縣所治埤頭尚未改建。
綜計全臺政教所暨,已盡山之西面,及噶瑪蘭迤南番境。自雞籠山起至瑯嶠以南龜鼻山止,袤長八百餘里;舊說一千七百餘里,殆就內地弓步約計耳。由蘭屬之大南澳而南為奇萊、為秀孤鸞、為崇爻、為卑南覓,轉西則為瑯嶠山內之牡丹社,皆東面番地;繩以官步,未必能逾千里。其閒東西相距,約不過四、五百里。北之雞籠山轉而東與南之龜鼻山折而西,寬廣均不及四十里。地形彷彿如梭,尚有凹凸處,不能如兩弓相向,彎而無缺也。以經一圍三法去觚乘之,約有漳、泉二郡地。後日盡隸輿圖,尚可添設數廳縣。或言方廣數千里,足抵嶺西、楚南一小省者,是猶龍溪蕭竹甲子蘭記謂蘭地沃野三百里,未免浮夸失實。(妹壻黃運昌校字)
東瀛識略卷二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糧課
舊制:人口以籍為定。就戶計口,按口徵賦,謂之丁糧。各省人丁,每口歲徵銀一、二錢上下,多至四、五、六錢有奇;有多至二兩、四兩零者,僅直隸、江西、山西數邑而已。臺灣循鄭氏之舊,每丁歲徵銀四錢八分六釐。全臺人丁,初祗具報一萬六千八百餘口;糧額既重,隱匿實多。康熙五十三年,欽奉恩諭:「嗣後丁糧以五十年丁冊為額,續生人丁為盛世滋生戶口,永不加賦」。是年合計新舊丁口一萬八千八百零,應徵銀八千九百餘兩。五十五年,廣東疆臣請將丁銀攤入地糧勻徵;雍正閒各省繼之,彼時臺灣未議攤也。乾隆元年,高宗特諭:「臺灣丁糧,著照內地例酌中減則,每丁徵銀二錢,以紓民力」。自是年始,實徵銀三千七百六十餘兩。逮十二年,乃議勻入田園徵收;其番眾所耕田地,概不完賦,仍照舊就丁納糧。百餘年來,臺地之熙熙壤壤,衣租食稅於光天化日下者殆二百萬;語以口賦,知者鮮矣。
有田即有賦,今稱為地糧,唐建中前所謂租是也。臺灣田賦獨與內地異。內地止有田,而臺灣兼有園。園者旱地,田乃有水之區。內地之田論畝,臺灣則論甲,澎湖則論
種。每甲,東西南北各二十五戈;每戈,長一丈二尺五寸。地之方圓廣狹不整者,以尺寸折算:乃荷蘭授地法,後即因之。覈以內地弓步,每甲計田十一畝三分零。種則每穀一石,折地七畝四分七釐五毫。內地之賦,有銀、有米、有麥、豆、有折色、有本色;臺灣則止納粟,且有本色,而無折色。澎湖則每種一石,徵銀四錢二分,合計每畝徵銀五分六釐零;不分田園,亦不徵粟米。噶瑪蘭兼有餘租,謂取其額徵供粟以外所餘之租也。內地田賦,每畝科銀一、二釐有奇至一、二錢零不等,米則三撮起至七、八升而止;即江、浙漕糧最重,亦止每畝科米一斗九升零。臺灣則每甲上田徵粟八石八斗,中田七石四斗,下田五石五斗;上園五石,中園四石,下園二石四斗。以二粟一米與每甲十一畝零科計,每畝上田完米三斗九升零,下園亦一斗一升零;殆承鄭氏重歛之餘,未及議減而民不病者,地力有餘,無憂不足耳。雍正九年,奉世宗諭:「自七年始,新墾田園化甲為畝,改照同安上、中、下則例起科;計畝銀、米分徵,仍代納以粟」。爰定一甲為十一畝,每畝上田徵銀八分零、米六合零,合之每甲輸粟二石七斗零;中田徵銀六分零,米三合零,合之每甲輸粟二石八升有奇;下田徵銀五分零,不徵米,合之每甲輸粟一石七斗五升零;上園視中田、中園視下田、下園視中園少差,每甲輸粟一石七斗一升零:較之舊則僅三之一焉。部議科則太輕,應照舊額輸納。乾隆九年,復奉恩諭:「不必議加,仍照同安則例定額徵收」。厥後續報陞科,有仍以畝計者、有仍以甲計者;
即以畝計,而徵粟仍以甲計。噶瑪蘭初無上、中、下則之分,議照淡水屯租。田比屯租六等,每甲徵粟六石;園比屯租四等,每甲徵粟四石。嗣照同安下沙則例科算,即於六石內應完正粟一石七斗五升零、耗粟一斗七升零;又四石內應完正耗粟一石八斗八升零,作為正供。其尚餘粟四石零及二石有奇名曰餘租,每石折銀一圓,隨粟繳納。彰化更有水沙連社糯米之徵。種種不同蓋如此。屯租,田園各分六等;徵租之制詳後屯政內。
臺灣全部,初報墾熟田園一萬八千四百五十餘甲,徵粟九萬二千一百餘石;又,徵澎湖地種銀六十八兩零:此初隸版圖舊額也。遞年續報陞科,並豁免水沖、沙壓、圯陷田園,歲異月殊,時有增除。就道光閒而言,通計全臺墾熟田園三萬八千八百餘甲又三千六百二十一頃五十餘畝,榖種折地一千四百三十餘畝,年應徵粟二十萬五千六百餘石、糯米七石六斗零、餘租番銀一萬八千七百餘圓、地種銀一百六十餘兩。墾闢疆土較前三倍不止,而應徵銀粟則止一倍有奇者,新增田糧胥遵輕則起科,所以裕民生,即以奠巖疆也。所徵銀粟,淡水悉充兵糈;噶瑪蘭支發文武俸廉各款及兵餉、兵糧,餘存廳庫,備地方緩急之需;澎湖支發官俸役食之餘,解府充餉;臺、鳳、嘉、彰四邑,一半碾充兵食,一半配運澎湖、內地,為各營兵糈及戍兵眷米。近因船少運滯,奉文半運本色、半改折色。其折也,每粟一石折價銀一兩,由司於應發臺營兵餉內扣給內地各營。此收支之大較也。
耗羨者,銀有傾鎔費、米有雀鼠食,不徵無以供耗,既徵即有餘羨;耗羨之所由名也。雍正前徵收銀米,各官有加取十之二、三以資公用者,民病焉。世宗博采眾論,諭提耗羨歸公;即以其銀勻頒各省臣工,以養其廉:此養廉所由始。蓋名曰歸公,實於國帑無出入也。內地各省,自每兩隨徵銀五、六分起至一錢五六分、二錢止,米自二、三升起至一斗四五升不等。臺灣則徵粟一石,隨徵耗粟一斗,折銀五分;勻丁銀一兩,徵耗銀七分,又封平餘銀二分,共銀九分。澎湖地糧銀一兩,徵耗銀一錢。就道光閒而言,年徵耗羨銀一萬四千八百餘兩;另有官莊番餉、水陸雜餉等,均每兩隨徵銀一錢,年約徵銀二千兩零,並充各官養廉及津貼船工、公費。此外,如餘租、屯租及田房稅、鹿皮餉等不徵耗羨。
鹽課,亦正賦也。製鹽之法,有煎、有曬。閩皆曬鹽,臺灣亦然。初於鳳山縣屬濱海產鹽地由民自曬自賣,價每不平。雍正四年,議歸臺灣府經管;於臺灣、鳳山二縣設場四:曰瀨北、曰瀨南、曰洲南、曰洲北,共築鹽埕二千七百餘格。後因瀨南鹽質黑而不佳,移於瀨東。所出之鹽,盡數由官盤收入倉。倉即設於場所,每石一百觔給場丁曬工番銀一錢二分。募僱哨丁晝夜巡邏,不准私鬻並私添埕格。近有淡水廳屬之虎仔山亦產鹽,居民私曬私賣,雖派哨嚴緝,迄未淨盡;他處無有也。府治設鹽館一所,聽各販戶、莊民赴館繳課領單。每鹽一石,定繳課價腳費銀三錢三分;執單赴倉支鹽,運赴各
廳縣售賣:年無定額。乾隆二十四年,始定銷鹽十一萬石;嗣又加銷溢額鹽二萬石。道光初,又加代銷漳州府屬官辦滯銷引鹽一萬七千石:年共應銷鹽十四萬七千石,應徵正溢課銀四萬八千五百餘兩。內除臺、鳳二邑應徵鹽埕餉費番銀三千四百餘兩就餉劃支兵餉並扣發曬工運費、支給養廉役食哨餉等項外,餘銀核實冊報撥充兵餉。
糧與耗羨、鹽課,徵不及額,例有處分。其無關考成而為內地所無者,更有官莊、叛產。官莊者,歸官之業,莊乃所在處也;有田、有園、有牛磨、有塭、有蔗車,所徵有粟、有麵、有魚、有青白糖、有芝麻,而皆按價折銀以繳。惟淡水、噶瑪蘭止徵粟,澎湖無徵。其莊有遺自鄭氏者、有無人田業由官墾設者、有紳民請歸者、有緣事充公者。其閒有已詳奏者、有未咨報者、有崩陷倒壞請豁免者、有籍在而產亡者、有規復而隱匿者。其承辦也,有舉佃首者、有派胥役者。其銀粟有應歸完正供粟餉者、有撥充兵餉者,有備地方工程公用者,有供祠廟祀祭者。就道光閒而言,共計官莊一百二十餘所,年徵銀一萬九千餘兩、粟三千餘石;止能徵及七、八分而已。叛產者,抄封叛逆所遺之產也。乾隆五十三年,諭將林爽文案內叛產租息賞給戍兵,每名每月銀四錢;爰有加餉名。後續抄陳周全、張丙等案內叛產,有撥支兵餉者、有充地方辦公經費者、亦有鬻供軍需者、並有未經上達者。其產散在各廳縣境,統歸臺灣府遴舉佃首經徵。田園各分三等,每甲上田徵粟三十二石、中田徵粟二十六石、下田徵粟二十石,上園如中田、中園
如下田、下園徵粟十八石。道光閒,年應徵番銀八萬餘圓,合銀五萬六千餘兩;亦如官莊,止徵十之七、八。臺地糧課,欠者甚寡;獨鳳山多書欠、府徵多佃欠云。
地有墾圮,即糧有陞豁;且移新抵舊、析彼益茲,數目糾紛,不能以意斷也。奈稽之志乘,嘉義之諸羅志編自雍正初年,已無可覓;府志與澎湖紀略、鳳山縣志,咸修自乾隆三十年以前;僅彰化、臺灣二縣志,刊於嘉慶、道光間;淡水、噶瑪蘭均尚無志。他若無錫季蓉洲大令麒光海外集、宛平黃玉圃觀察叔璥赤崁筆談、武陵朱幼芝太守景英海東札記、侯官謝退谷廣文金鑾蛤仔難記略、邵武朱筠園廣文仕玠小琉球漫志、馬平楊雙梧觀察廷理開蘭節略、藍鹿洲太守東征集、姚石甫廉訪東槎紀略,史梅叔太守請開水沙連議,所述皆臺事,獨於田數、糧數,鮮有敘及。求之案牘,又洊經震災、兵燹,大半遺佚;即有存者,亦塵封蠧食,殘缺糢糊。故祇能統以府而以道光閒概言之;舛漏實多,聊存崖略而已。
我朝輕徭薄賦,惟期民生咸遂;而於海外偏隅,減糧定則,尤加意焉。有謂臺地內山番界墾闢日廣,未盡陞科;閒有報陞,亦墾多報少,十不及五;淡水更有業戶徵之業田者三而納於官者一,無田而坐收餘利,與內地包戶相似:若分別勘丈、禁革,清出田糧,約可加倍。意在裕正賦、覈名實,未可謂非。昔人所云:臺灣沙地遇雨沖瀉,熟田即變荒壤;且依山臨海,風大則鹹水湧入,必待鹹味去盡,數年乃復;兼之土脈炎熱,不宜用肥,耕穫二、三年必荒棄兩歲,相替轉換,方克有秋。以今視之,亦未可盡信。顧古人言之若是,豈不知地有遺利,所見不及後人哉?蓋體列聖閎謨,以藏富於民為本,不屑與島嶼小民競刀錐耳。
定例:各省丈量田畝及抑勤報墾之事,永行停止,違者以違制律論。乾隆中,有請丈量臺田
者;甫起辦,林逆亂作乃止。臺民性浮易動,豪強隱佔之徒一聞清丈,不免造謠生事,希圖倖免。然竟置之不理,又似因噎廢食,不足以清姦蠧。是在地方官因勢利導,仿元代檢核江南匿田令民自實於官之制,責成各莊堡頭人,分清舊界;界內已陞者概不必論,界外續墾田園各自具報,均按同安下則起科,給以墾單執憑。所墾番地,亦令呈明給照,認完番租,俾土番得資事育。有耕荒土而不報或以番田作荒地報墾者,勘實分別歸番入官,不許承耕。業戶則相沿已久,未易驟革,俟有涉訟者因事除之,以其餘利仿照蘭廳作為餘租,藉充公用。要在不加迫促、不事煩苛,使民就範圍而不覺,事乃易集。此非良有司不能辦、非視國如家者不肯辦,姑存此論,質諸後之任臺事者。
稅餉
田房當稅:田房稅者,順治四年定民間置買田地房屋必用布政司契尾,每兩輸銀三分;今謂之稅契,年無定額。當稅者,開設當舖,質人衣物而取厚利,故稅之,每舖徵銀五兩;以其開閉無常,亦無定額。此二款與內地同,他餉則皆內地所無。
厝餉:屋舍餉也。閩人謂家室曰厝,謂屋舍亦曰厝;如稱傭婦則繫其姓曰某厝,稱人所居則繫以地曰某處厝。厝有草、瓦之別。以其厝基皆官地,故沿鄭氏之舊徵之。臺灣縣街市瓦厝每閒徵銀三錢零三釐八毫、草厝每閒徵銀二錢一分七釐;安平鎮市厝減徵
十分之四有奇。歷年既久,有片瓦寸草俱無,未邀除免;而星羅廈屋,終歲不出分文者。雍正初,復加查驗,凡得瓦厝七千九百餘間,按額勻攤,每間徵銀一錢五分零,給單為據;如有倒壞,許執單繳驗註銷,另查新屋補其缺。嘉義縣祗笨港有市厝,每間徵銀多寡不等,年共徵銀二百兩零。他邑無厝餉。
番餉:徵之熟番,即丁糧也。番有公廨、壯、少之分。初,公廨番每丁年徵米一石、壯番每丁年徵米一石七斗、少番每丁年徵米一石三斗,壯番婦與公廨番同。亦有按社納銀,不計丁口者。雍正四年,詔免番婦一千八百四十四口;其番丁納米,改徵折價,每石折銀三錢六分。乾隆二年,奉諭番丁亦皆赤子,照民丁例每丁徵銀二錢。按社徵者,亦以丁計。均以康熙五十年丁冊除免番婦外,計男番六千八百三十八丁為定額,年徵銀一千三百六十七兩零。嗣後滋生番丁,永不加賦。
瓦窰菜園餉:瓦窰,燒磚瓦者,以座計;每座徵銀二兩五錢。菜園,種菜蔬者,以所計;每所徵銀一兩。獨嘉義縣有之,他邑無。
蔗車、牛磨餉:一以糖徵,一以麵徵。蔗車,製糖具也,以張計;牛磨,磨麵具也,以首計。每張、每首,均歲徵銀五兩六錢。
檳榔、番檨餉,二者以宅計;皆果屬也。每宅徵銀多寡不等,年共徵銀一百三十六兩。嘉義以北無徵。
鹿皮、小米餉:皆徵之歸化生番;以番之捕鹿獻皮並有獻小米者,名其餉也。鹿皮每張折輸銀二錢四分;淡水番社有獻獐皮者,折輸銀數與鹿皮同。小米,惟彰化社番獻納,每石折輸銀六錢。
船稅:船有尖艚、杉板、□船、渡船、採捕船之分;其稅有以隻計者,有按其樑頭大小以擔計者(每擔以百觔為則)。尖艚,每隻徵銀八錢四分;杉板,每隻半之。彰化□船,每隻徵銀一兩一錢五分五釐。渡船、採捕船,每擔徵銀七分七釐。俗稱則有澎仔、龍艚、大□、小□、按邊、穵仔、一封書等名,皆往來南北各港貿易捕採,不能橫渡大洋者。內地江海巨舸,均按樑頭科稅,渡船、漁船不徵也。臺灣則正稅外,更有規禮。乾隆二年,高宗特諭:「海島居民置小艇捕魚以餬其口,乃年有規禮為衙門公事之用,魚人多受剝削,頗為苦累!著即永行禁革。若有公用必不可少之處,將他項銀兩酌撥補之」。
港、潭、塭餉:就蓄魚、產魚之所徵之。港者,海水支流之處;潭者,平埔開窪,積水甚深;塭者,沿壖築岸,納水其中:咸待魚繁,以資捕取。港以所計,有徵銀二百二十兩者、或六十、九十餘兩、少至一兩及四錢,分別大小徵納。潭亦以所計,每所徵銀十二兩及七兩零不等。塭以口計,每口徵銀五十兩及七兩九錢零至五錢止,亦視大小為等差。
罟、罾餉:漁課也;就其器名之,皆以張計。網之巨者為罟。先駕二舟沈罟海底,後用四、五十人挽其兩端,牽圍至岸,得魚最多。亦分大小,大者每張徵銀十一兩七錢六分,小者徵半。罾有舉罾、搖罾、車罾等名。舉罾止用一人,港潭海澨皆可採捕。搖罾需五、六人,駕龍艚船,帶穵仔船,捕魚海中。車罾恆掛海岸,上搭高寮,人在寮中,將罾索用車車起,以取魚之入罾者。大罾每張徵銀四兩二錢,次者每張徵銀二兩二錢,小者每張徵銀八錢四分。
□令、縺、□餉:三者以條計,均取魚具,亦漁課也。□者,網上有盪,能浮水面,下繫網袋無數,袋掛鉛墜,沉入丈餘,魚投袋中,輒不能出;每條徵銀五兩八錢八分。縺小於□,結網長數十丈,廣五、六尺,冬春二時,在海外捕大魚用之。□者,垂餌以釣,大繩長數十丈,繫一端於岸,浮舟出海,每尺許懸數鉤,大小不一,繩盡則返棹而收曰放□。縺與□,每條徵銀與□同。
蠔、箔餉:亦以條計。蠔者,蠣房也,即以為徵餉之名。隨潮而產,黏結海坪,用竹二,長丈餘,各貫鐵於端,如剪刀然,潮退時於海淺處鉤致之。箔以竹為之,潮將滿時橫插海濱,雜羅水族,汐則取之,無一遺者。二者每條徵銀亦如□數。
網、滬餉:惟澎湖廳有,就其捕魚之製名之。網以張計,口闊尾尖,用大木二枝堅豎港口長流之所,名曰網桁,掛網於上,魚蝦之屬隨流入內,潮退舉網解尾出之;每張
徵銀三兩五錢。次曰小網,每張徵銀大網之半。再次曰箔網,每張徵銀一兩二錢六分。小者曰小箔網,每張徵銀半箔網。滬以口計,用碎石圍築海坪,潮長魚入滬內,汐則捕焉。小滬每口徵銀四錢二分,大者倍之。
烏魚旗餉:亦漁課類;納餉領旗,方准採捕,故以名。烏魚即鯔魚;臺灣於冬至前後先出彰化之鹿仔港,次及安平鎮,南至鳳山之瑯嶠,放子石罅中,仍轉而北。冬至前所捕曰正頭烏,肥而美;後之所捕曰倒頭烏,瘦而味劣。漁人伺其時,先向鳳山縣請旗。旗以白布為之,書「烏魚旗」字並船戶姓名,鈐蓋縣印,插於船首。每旗一枝,納銀一兩零五分。然後駕舟舉網,網長百餘丈、廣丈餘,一舟數十人出海採捕,土人謂之討烏。
臺地厝餉徵之市廛,與內地門攤稅、西疆房租銀相似,非宋之稅閒架也。瓦窰、車磨、檳榔等餉,猶直隸之有榛栗稅、甘肅之有磨課、褐毯稅、四川之有碾榨稅、廣西之有紙觔、銀船稅。至港塭、罟網等稅,即內地之河稅、漁課,特名目繁瑣耳。番餉,熟番所輸,以其不完田糧、無畝可攤,是以按丁勻徵。鹿皮、小米,納自歸化生番,蓋任土作貢意,每社納皮一、二張至四張,米則數斗至一石,折銀止數錢、兩餘;理番官年給鹽、布且倍之,厚往薄來,示綏懷也。綜道光閒各稅餉而言,年約徵銀二萬三千餘兩;緣田房、當稅本無定額,舟、罾、車、磨之沈沒、倒壞、報陞、報復亦乘除無定。嘉慶前,時有增益,近年無矣。
或謂臺灣出產甚饒,米、糖、油、靛販鬻半天下,其綿、絲、綢、布日用所需,則皆內地運往;若設關徵稅,年可得銀十餘萬,於國用不無裨補。竊按乾隆中臺逆林爽文平,高宗御製功臣像贊序中云:「臺灣一歲之收,蔗薯更富;若微有加賦意,以致民變,不能如是成功之速也。後世子孫,當知此意,母聽浮論富國之言,庶幾恆承天眷耳」。大哉皇言,所以厚民生、籌奠安者至矣!蔑以加矣!試即丁糧言之,臺地初闢,具報丁口一萬六千八百零;康熙末,額編丁銀止增二千有奇。洎道光中,河內曹懷璞司馬瑾任淡水廳,歸安胡裕堂大令國榮知臺灣縣,編查保甲,淡水一廳實共丁口四十二萬一千三百零、臺灣一邑三十三萬五千二百有奇,而流寓浮寄者不與焉;推之全臺,約有一百八、九十萬,較諸原額增逾百倍,皆盛世所滋生者。一隅如是,天下可知。折半科之,每丁年徵銀一錢,似為不苛,即可得銀數百萬兩。聖祖豈不知後世滋生之盛,丁糧之鉅?顧以一詔免之不惜者,民為邦本,本固邦甯。大聖人作為,固有八綋以內千古人君所不及、薄海臣庶所莫能窺者!況我朝取民有制,但患用之奢、不患入之寡。今欲取市賈蠅頭之微,效輕塵之委,嶽意雖善,左矣!
以上乃二十年前狂論也。咸豐九年,各國新立條約,美國先請在臺灣開市通商,英、法二國繼之。同治元年,於淡水之滬尾口設立洋關徵稅;次年,雞籠增設分口;又越歲,臺灣縣之鹿耳門、鳳山縣之旗後口,亦准設關,然所徵者洋稅,閒有內地貨物附運前往者,為數無多;中國商賈往來,不徵如故。惟各項買賣均應完納釐金。釐者,極言其微。始自咸豐六、七年間,軍用孔殷,爰仿商賈家每貨抽取十百中一、二,積為公用規式,抽以助餉。在商民食毛踐土,久荷生成
理當稍伸奉上之忱;然國家實為不得已之政,文宗詔諭曾屢言之,逆焰就平,即擬停止。繼而變本加厲,是豈創始人所及料哉!初,閩中試抽洋藥釐金,言官露章劾奏,事幾中輟;不久而湖北、江南相繼議抽,今則各省且以洋藥為釐金大宗矣。臺灣釐金,至咸豐十一年始由府委員設居辦理;章程與內地大略相同。數年來各商之喁喁而望希冀減免者,當不異內地商情。我朝名臣如朱文端軾、朱文正珪,當乾隆、嘉慶初見有以言利希寵者,皆遏絕不遺餘力,轉以庫帑充裕為可憂,而不慮度支之不足!噫!老成謀國,所見遠矣!辛未冬日又識。(壻胡鑑校字)
東瀛識略卷三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學校
臺灣府學,康熙二十四年設。二十五年,題准歲科試各額,進童生二十名曰附生。乾隆五年,以粵民入籍臺地者,不乏秀良,堪以應試,奏准另編新字號,合郡通校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八名附入府學。嗣以文風日盛,再蒙廣額。今歲科試各額,進閩籍童生二十一名,粵籍童生九名,共三十名。臺灣縣學亦康熙二十四年設,歲科試原額各進童生十二名,內澎湖士子取進一、二名,無定額。今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十五名,內澎湖童生三名,亦有於府學額內撥增者。鳳山及先名諸羅之嘉義二縣學,與府學同設,原進童生名數及現進學額,均如臺灣縣學之數。彰化縣學,雍正元年設,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八名。淡水士子初附縣學合考,後另設半學分額進取。今縣學歲科試進額與鳳、嘉二學同。淡水廳學,嘉慶二十二年始設,歲科試各額進童生六名,內噶瑪蘭士子分進一名。今歲科試各額進童生九名,內淡屬編炎字號進六名,蘭屬編柬字號進三名,計一廳四邑俱送府覆考,再送學道考試。惟澎湖、噶瑪蘭二廳尚未設學,應試士子,一因海洋間隔,一因距郡窵遠,送候府考,往返維艱,准如粵東南澳廳例,由廳逕送學道,並免府考。
至廩膳生與增廣生員原額,府學二十名,粵籍無;縣學各十名,淡水學各四名。今府學廩、增生,閩籍各三十名,粵籍各八名,一年一貢曰歲貢。臺、鳳、嘉、彰四縣學廩、增生各十五名,二年一貢。淡水廳學廩、增生各六名,四年一貢。澎、蘭二廳廩、增生,即在臺灣、淡水兩學額內。尚有恩貢、優貢、拔貢,均如內地考選舉充。
各省鄉舉,例有定額。臺灣於康熙二十六年奏准另編臺字號,額中舉人一名;今改至字號,定中三名,粵籍編田字號中一名。會試則視應試舉人多寡,恭請欽定取中。今考臺灣縣有舉人,自康熙三十二年王璋始,有進士自道光九年黃驤雲始。鳳山縣有舉人自康熙二十六年蘇莪始,有進士自乾隆三十一年莊文進始。嘉義縣有舉人自康熙五十年王錫祺始,有進士自乾隆二十二年王克捷始。彰化縣有舉人自乾隆九年黃師琬始,有進士自道光六年曾維楨始。淡水廳有舉人自乾隆三十六年葉期頤始,有進士自道光三年鄭用錫始。澎湖廳有舉人自嘉慶五年蔡其英始,有進士自道光二十五年蔡廷蘭始。噶瑪蘭廳有舉人自道光二十年黃纘緒始,進士尚闕。溯康熙、雍正間,臺地無進士,即舉人亦復寥寥。今則應廷試者且聯翩相繼,海表絃誦,媲美中原,聖澤之涵濡宏矣哉!
內地各郡邑,於府縣學外,均設書院,聚集生徒,讀書其中,使之交相策勵,克成偉器;故雍正閒,各省會書院咸蒙恩賜帑金,歲取息銀,永資諸生膏火,蓋以興賢育才,足廣學校所不及也。臺灣書院,始自康熙四十三年知府衛台揆創建,百餘年來,屢有
興廢。今府城書院二:曰崇文,曰海東。臺灣縣書院一,曰引心,已廢。鳳山縣書院一,曰屏山。嘉義縣書院一,曰玉峰。彰化縣書院二:曰主靜,已廢;曰白沙。鹿港廳書院一,曰文開。淡水廳書院二:曰明志,曰學海。澎湖廳書院一,曰文石。噶瑪蘭書院一,曰仰山。院有掌教曰山長。乾隆三十年,以延師訓課而以山長稱之,名義未協,奉諭應稱院長;然沿襲已久,卒未能改。主院事者曰監院。監院有薪水,院長有脩脯,諸生有膏火。官試列超等者有花紅。看院有辛工食米。所需經費,或紳富捐置田產支應,或官捐廉俸給發。臺地書院經費,大抵民閒捐助者十之七,官捐以湊者十之三。
順治九年,令各鄉置學一區,擇通曉文義、行誼謹厚者為師,量給廩餼養贍。康熙初,因多冒濫,令即革除。至五十二年,復令各府、州、縣多立義學,延師教導生童,以廣文教。自是義學遂徧寰宇,應需廩餼,半係民閒捐備。然非官為董,率不能成,成亦不久,往往未數年而鞠為茂草,即基址莫可問矣。臺灣縣初設義學二,增設一。鳳山縣初設義學一,增設三。嘉義縣初設義學八,後析隸彰化縣一。彰化縣原設義學一,增設四。淡水廳初設義學四,增設二。澎湖廳先後設義學十三。噶瑪蘭廳未設。今各廳、縣所設,半已頹廢,存者十不及五。
臺灣義學之外,又有社學,蓋仿楚、粵、滇、黔等省邊隅州縣設學延師教訓苗、蠻、猺、黎子弟之制,就歸化番社,設立社學,擇熟番子弟之秀穎者入學讀書,訓以官音
。熟習之後,令其往教生番子弟,果能漸通文理,取入佾生。再援黔省苗學之例,請設學額考試;庶幾薰陶濡染,漸化其獷野之習:法至良,意至美也!奈廩餼等項,取之番租,每不敷用,理番官又不甚經意,視同具文;雖不乏清俊番童,有志向上,能振興成就之者蓋寡。考臺灣縣原設社學五所,鳳山縣原設社學八所,嘉義縣原設社學十一所,彰化縣原設社學二十一所,淡水廳原設社學六所;今亦如義學,存者無幾。澎湖廳無番,噶瑪蘭廳係續設,均無社學。
府、廳、州、縣設有教授、學正、教諭、訓導,專司訓迪士子,他無所事,責甚鉅也。然能恪遵功令,月課而季考者,百無一二。且隸於學者廩、增、附生,若童生非所約束矣。於是有書院之設,或合舉貢,或萃生童,年甄旬試,甲乙其文以導之。其遠鄉僻壤,貧不能從師、向不知務學之儒童、番童,更設義學、社學以教之。蓋移風善俗,莫要乎學,故鄭重其事,鼓舞造就之者,詳且備如是。行見型仁講讓,比戶可封。而猶有不盡然者,何耶?無他,古之教者重德,今之教者重文;古之學者貴躬行,今之學者貴耳食。姑勿論學官程課,即書院師徒所學習者,時藝而已;等而上之,詩賦策論;再上之,經義史議而止。能遵雍正中功令,兼解律例者,已不概見。若夫民生疾苦、地方利病、兵農禮樂諸大政,何利當興而不可即興,何弊當革而不可驟革,設施以何者為先,當務以何者為急,如子路之問政,顏子之問為邦,又如范文正為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今日坐而言他日將起而行者,相與研究於平時,無有也。又何暇論及立身制行、家庭倫紀之閒。此教與學之所以不古若歟?
臺地書院、義學、社學,無邑無之。果欲實事求是,童子入學,正句讀、解字義外,教以應對進退之節、忠信孝友之義,使之怡然有會於心,趨向自正。能文之士衡其文,先視其品,立心端厚、內行純摯者為上,器識宏通、練達世事者次之,議論明正、吐屬清俊者又次之:寓古人鄉舉里選之意於評文設教之中。有偏僻卑鄙、苛刻為能者,文如范蔚宗、詩如溫八叉,皆擯斥不遺餘力。俾知士之所重,不僅時藝宜工而已。亦未有生具至性、腹蘊經綸,而文章不能華贍條暢者。其要則因風振響,首在擇師;尤在地方官之行以實心實力,庶不負國家化民成俗、育才待用之本意。近年廳縣中籌膏火,勤考校,廣設義學,增益院舍,以博振興文教之名者,亦有之;抑末也。徒逐其末、盍務其本?
同治七年,噶瑪蘭舉人楊士芳會試獲雋,為蘭廳有進士始。近見新刊淡水廳志,列黃驤雲選舉表中,註為粵籍。考太學進士題名碑,則係臺灣府臺灣縣人,如廳志不誤,則臺灣首邑尚無登甲科者。比聞淡水廳請設專學,禧兒承乏;噶瑪蘭亦請鳩資建立文廟,設半學,冀以文教移其舊習。昔裴行儉有言:「士必先器識而後文藝」,嘗擬進一語曰:「士必先德行而次器識」。世有器識超卓,而於父子、兄弟、夫婦閒不堪問者,期其出而致君澤民,難矣。然自唐以來,憑文取士,器識猶可於文詞徵之,德行非同閭共井者不能審知。詢事、考言二者並舉,勢有格礙難行者;況書院課士,而欲兼核文行,必有反唇相稽,嘩而起者。前論教學之方,未免意見過偏,迂而不切於事,姑存之以誌閱歷淺深。辛未秋日又識。
習尚
臺民皆徙自閩之漳州、泉州、粵之潮州、嘉應州。其起居、服食、祀祭、婚喪,悉本土風,與內地無甚殊異。惟氣性剛強,浮而易動。緣鄭氏初制,寓兵於農,暇即以戰爭角力為事,一呼並集。今漸仁摩義,幾二百年,而好勇鬥狠之習,迄未盡除。往往睚眦之仇,報而後快。片言不合輒鬥,甚則械鬥,更甚則分類:或閩與粵分,或泉與漳分。分則至親密友,白刃相加不相認,雖富家巨室,亦必出資以助,從而遷徙。其始也,臨以兵戎,悍然弗顧;逮憤氣稍紓,徐以官法繩之,則亦弭耳聽命而已。然有足取者,輕財尚義,見有流離窮乏者,振之必使得所。尤重同鄉、同姓,設受陵辱,傾家拯援,身罹法網所不卹,頗有朱家、郭解風。獨於近支昆弟閒,閒有坐視顛連,漠然勿問。更有鬩牆訐訟,頻年不已者。其故殊不可解。
臺地物產豐饒,各處貨物駢集,士、農而外,商賈為盛,工值尤昂。士之初學文者,每月朔、望試以起講,越日列甲乙榜之,獎賚有差,曰小講會。以七月七日為魁星生辰,羅陳牲醴,祭畢劇飲,曰魁星會。婦女是夕設香花、菓品、鴨卵七枚於庭,以祀織女,曰乞巧會。農之租田以耕者曰贌田,納粟不納銀。有先納無利銀兩,立約限年,年滿田主還以原銀,而別佃他田者,曰磧地。俗呼穀熟曰冬,有早冬、晚冬兩熟,曰雙
冬,猶麥熟之言秋也。所種米、麥外,麻、豆、蔗、菁、薯、苧之屬不一。有未熟先糶、未收先售者,曰賣青。商賈先期定價給資,及時而取,曰買青。城市之零鬻貨物者曰店,聚貨而分售各店者曰郊。來往福州、江、浙者曰北郊,泉州者曰泉郊,廈門者曰廈郊:統稱三郊。郊者,言在郊野,兼取交往意。年輪一戶辦郊事者曰鑪主,蓋酬神時焚楮帛於鑪,眾推一人主其事,猶內地行商有董事、司事、值年之類。工之嫺手藝者,無論操鏝、執鍼,日須銀二、三錢。即肩擔、背負輩,計日百錢,尚趦趄不前,必二、三百文乃應命。呼山野人曰草地郎,嘲其與麋鹿為群也。別有游手無賴,遨遊街衢、以訛索為事者,曰羅漢腳;及冬衣食不繼,輒聚徒黨伺掠行旅,地方官必募派役勇分布巡拏,歲以為常。先時有驅之回內地者,曰逐水;然不久復至。今且驅之不勝其驅,無復知有逐水事矣。
臺灣僻在東南隅,地氣炎燠,陽盛易發,男女多暴長,年甫舞勺,即如內地十六、七許。壯男旬日不近女,輒不能忍,故頑童土妓在在有之。女年十二、三,即有破瓜者。人家生女,亦不甚重。臺灣縣志言臺人雖貧,男不為奴,女不為婢,乃百年以前事;今殊不然,每每轉鬻內地為人婢妾,價亦廉於漳、泉諸郡。他鄉人之旅食於臺者,積番銀數十圓,即可得妻。惟習於嬌惰,蠶桑紡織咸不解。大家婦女猶工刺繡,田家閒有助耕南畝者,中人之家惟知炊爨澣濯而已。澎湖婦女獨苦,終日視潮長落,赴海濱拾取蝦
蛤蟹螺以供饔餐;農事興,則栽植耘鋤,悉女任之。諺云,澎湖女子臺灣牛,極言其勞瘁同也。
臺俗華侈相尚。其服食異於漳、泉者,漳、泉人畏風,恆以布纏首,而喜赤足;臺人亦纏首,多易以藍黑縐紗,長丈餘,環繞五、六匝以為美觀;有時著襪不繫帶,任其脫覆足面,曰鳳點頭,然未晚即除,性不耐也。男子短衣每過膝,襟多直下曰蘇裾,其實蘇人之衣不爾。領則不論頸之肥瘦,多上圓下尖,半露其胸,曰瓜子領。袴之露於衫外者,寬長約尺有半,曰龍擺尾。傭販輿隸,衣袴率用紗綢。今惟澎湖、噶瑪蘭尚多布素。女子喜穿紅,夏則黑。裏衣之袖甚小,衫袖則寬幾二尺。裹足者,手釧而外有腳鐲,以銀為之,重疊至三、四,行則丁當有聲。瑯嶠婦女多以銀練纏髮,有至十餘條者。男女尤嗜檳榔,咀嚼不去口,日茹百餘文不惜,客至必以獻,不以茶酒為敬。宴客必羅珍錯,一筵之費至十餘金,不計旨否,以豐滿為貴。除夕前數日,取各種生菜沸水泡甕中,待發變而後食之,曰隔年菜,味殊惡。遇喜慶事,以紅麴和米粉或麵,範如龜形,炊熟相貽,即以龜稱。澎湖則製成紅雞,為祀神之敬,殆取龜鶴齡長意,而訛為雞。內地人諱言龜,臺人不忌。市豕羊肉者吹角為號,其音嗚嗚,聽之凄楚;每值既望,角聲彌厲,蓋是日市廛競饜酒肉。其平時一日三餐頗儉樸,即蔬菜亦罕登盤,惟海腥鹹魚是嗜,猶有漳、泉遺風焉。
南人尚鬼,臺灣尤甚。病不信醫,而信巫。有非僧非道專事祈禳者曰客師,攜一撮米往占曰米卦;書符行法而禱於神,鼓角喧天,竟夜而罷。病即不愈,信之彌篤。凡寺廟神佛生辰,合境斂金演戲以慶,數人主其事,名曰頭家。最重者,五月出海,七月普度。出海者,義取逐疫,古所謂儺。鳩貲造木舟,以五彩紙為瘟王像三座,延道士禮醮二日夜或三日夜,醮盡日,盛設牲醴演戲,名曰請王;既畢,舁瘟王舟中,凡百食物、器用、財寶,無不備,鼓吹儀仗,送船入水,順流以去則喜。或泊於岸,則其鄉多厲,必更禳之。每醮費數百金。亦有閒一、二年始舉者。福州諸郡亦興出海,船與各物皆紙為之,象形而已;即普度亦弗如臺。普度者,祭無祀孤魂,僧家所謂盂蘭會也。自七月初起,至月盡止,或一家數家、或一村,延僧道誦經施食,設牲醴花菓包麵以祭,焚紙帛於衢;貧家亦必市杯酒、塊肉、紙鏹少許,祭而焚之。其盛則以鎮、道、府、廳、縣衙署為最,大堂供神位,結綵張燈,羅陳圖畫、骨董、香花務滿,設欄以限觀者,兩廊為僧道醮壇。日則唪經,夜放焰口,燃水燈。燈以千百計,鑼鼓喧闐,送浮水面,有置錢於中者;漁人得之,謂一年順利。醮二日或三日。將畢,庭聯巨案三,陳列酒饌,下鋪草蓆,置阿芙蓉膏及所需鎗斗燈籤之屬,謂鬼之所好在此,不具不受享;別具多桌,壘豬、魚、雞、鴨、鮮菓、餅餌高五、六尺,積如岡阜為美。照壁前,搭臺演劇。又有擇童男女之美秀者,飾為故事,名曰臺擱;數架、十餘架無定,每架四人舁之,先以鼓
吹,徧歷街市,及署而止,官乃賚以銀牌。每年需費番銀千圓,少亦數百圓,胥斂之署以內。其雞魚皆生獻,越宿已臭,未免暴殄。僉曰不但葷腥易敗,祭後諸品雖存形質,食之均無味云。
府志云,上元節,未字之女偷折人家花枝竹葉,為人詬詈,謂異日必得佳壻;平民則毀傷他家牆垣,或竊豕槽、雞欄,辱及父母,亦謂一年大利。此與江浙婦女走三橋、京都新嫁娘摸城門釘、遼時放偷之風頗相類。小琉球志云,往時北路番婦能作法詛咒,謂之向;向者,禁制也,先試樹木,立枯,解而復蘇,然後用之,恐能向不能解也。田園阡陌,數尺插一杙,以繩環之,山豬麋鹿弗敢入;人有誤摘其瓜菓啖者,脣立腫,解之平復如初。問之諸番,近已無有。今聞淡水廳屬尚有能持符咒殺人者,以符灰雜烟茗檳榔閒食之,罔迷弗覺,劫財恣淫,一任所為;然皆未見。惟娼家遇客至,利其貲,不利其去,潛以妓口嚼餘檳榔汁濡客辮尾,客即留連不忍他適;或數日間闊,妓向所奉土神前焚香紙,默誦數語,客輒心動趨往。言者鑿鑿,當非臆造,是魘制餘習猶未絕也。習之惡者,更有賭博。衙門兵役皆月有規禮,故敢明目張膽為之;夜則門懸巨燈,數人遮客於途。廟戲、市集,環排數十桌,如列肆然。工商輩得資較易,視之遂輕,一擲多金,囊空弗顧。近來物力漸衰,鄉鎮猶然,城市稍斂戢矣。
臺地物阜民殷,人多尚義,俗宜醇樸;乃有相沿陋習,如輕生、好鬥、信鬼、嗜博,牢不可
破,致富者因之而貧,貧者因之而不肖。顧可因而不易,弗思所以轉移之哉?然有未易言者。設場誘賭,例禁綦嚴,莠民之甘冒不諱者,大抵無田可業、無藝能操,而又不慣作苦,拾而他圖,計惟為竊為匪而已。每有良有司禁賭愈力,盜風愈熾,正少一區處法耳。至神道設教,所以警懾兇頑,俾知戒懼,亦足輔聖教所不及。語以宜敬宜遠,不宜篤信,雖士大夫猶將腹誹,況乎愚夫愚婦?勢必水旱疾疫,胥藉口於鬼神為厲。且禁絕其祈禳、崇奉、迎賽,彼虱其閒以謀食者不知凡幾,一旦失其故業,又將何以處之?其視性命如鴻毛輕者,往往無業棍徒一、二人倡之,眾即從而效之和之,遂致如水橫決,不復可制。使之明乎是非仁讓之理,咸有家室妻孥之繫戀,而猶以強矯自負、不知省悔者,未之有也。然則轉移其習,其知所先務哉。今內山未耕之土甚多,且各莊堡均有頭人、鄉長,堪責以董率教導。凡細民之不務正業者,盡納諸畎畝閒不難也。更擇嘵事而有口才者,月給廩餼,於寬廣寺宇、義社學之無虞風日處,一月數次,敬將聖諭廣訓及勸善各書廣譬曲證,詳為解說;或叶以五、七言韻句,教以謳誦,以動其好善惡惡、樂生惡死之秉彝,俾蹺然於尊親之義、忠恕之道、邪不勝正之理,毋得就文敷衍,虛應故事。有能信從、轉述、遵行、恪守者,每講獎以百文、數十文有差。所需經費,或鳩之紳富、或取之罰贖,置產生息,以圖經久。或於聽訟時先詰以曾聽講書能述大意否,而後理其曲直;有茫然不知者,酌令出錢數千文,散給聽信之眾,以示懲勸。此即鹿洲太守論治臺事宜罰種城竹之法,稍變通之,似於政體無傷。如是而草上之風有不偃者,吾未之信,況臺民性慕浮榮,得一職銜例貢,必顏其楣。如訪有孝子、弟弟、順孫、節婦及鄉里共推善人者,分別請旌給扁;准其製為欽旌特褒某項銜牌,婚喪等事,列於頭踏之前,其人見官長免行長跪禮,用彰殊寵。小民見此,無有不爭相誇羨者。此
本地方官應為之事,甚易辦也。所難者,同僚嗤之,上臺迂之。官不能有三年淹,事甫舉行,代者已至;即著有成效,後人且不以為是,盡反前政者有之。是多事不如省事,與其役心疲神、徒勞無益,曷若循分供職,差足自娛。吁!此臺之循吏所以不易為而亦不易覯歟?
同學友胡君守齋見余前論,囅然曰:「君之所以謀教養者,古循吏曷以過,抑知非錢莫辦乎?鳩之於民,民未必從;取之於官,官無所出。其肯解私囊而為此者,世有幾人耶?自古民有恆產,乃可講風俗;官有餘資,乃可講吏治。雍正中議提耗羨設養廉,錢塘沈文恪近思力爭,言養廉之數有定,州縣之需無定,其力不裕,其政必偷。道光初,議核陋規,增公費,濟甯孫寄圃協揆玉庭亦力陳不可。皆欲為州縣留餘地,俾得展其手足者,非為官也,正為國計民生所繫在官,設因窘乏因循貽患,即費百萬金錢而不足,黜之誅之,已無及矣。彼識卑見淺,以刻薄搜括為能者,固不解此;亦有通達治體之君子,非不知損上益下為久安長治計,又不能獨行己志,此無可如何事也。今官莊歸公矣,雜款奉提矣,陋規禁革矣,所入之數人盡知之。方謂尚有盈餘所出之不能上陳、不克自限者,正難枚舉,不致捉襟露肘之區十無二、三。如以罰贖充公,必蹈科斂之咎,自謀且不暇,何暇謀教養。君何未之思耶?君所云難,尚未甚難;君所云易,則誠不易。君必不久於幕府,會當有日請君入甕」。余無以答,強應之曰:「古人曾言,廉吏不可為,今之循吏且不易為,余固言之矣」。相與一笑而罷。守齋懷才未遇,不久歿於臺,今墓木拱矣。追筆於此,用誌黃壚之感。辛未九月又識。(姻姪鍾啟元校字)
東瀛識略卷四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營制
鎮守福建臺灣總兵官一員,雍正十一年議准照山、陝沿邊之例,為掛印總兵,帶方印駐臺灣府城;標下中、左、右三營遊擊各一員、中軍守備各一員、千總五員、把總九員,分防南、北、中三路。
協鎮臺灣水師副將一員,駐安平鎮;標下輪防鹿耳門中營遊擊一員、右營都司一員、中右營中軍守備各一員、千總四員、把總七員,分防蚊港、大港、東港、打鼓港等汎;其左營遊擊一員駐彰化縣,轄鹿仔港,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分防笨港、大突、新店、三林港、海豐港等汎。
協鎮澎湖水師副將一員,駐媽宮澳;標下中軍兼左營遊擊一員、右營遊擊一員、左右營中軍守備各一員、千總四員、把總八員,分巡八罩、西嶼、山時裏、風櫃、大北山、瓦硐港、文良港、通梁港、將軍澳、竹篙灣等汎。
協鎮臺灣北路營副將一員、駐彰化縣城;標下中營都司一員、斗六門都司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四員,分防南北投、西螺、燕霧、貓霧捒、水沙連、牛罵溪等汎;其右營
遊擊一員,駐淡水廳城;標下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六員,分防大甲、大安、中港、香山、後壠、桃仔園、銅鑼灣等汎。
臺灣城守營參將一員,駐臺灣府城;標下中軍守備一員、右軍守備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四員,分防羅漢門、大穆降並鳳山縣轄之岡山、嘉義縣轄之加溜灣、下加冬各汎。
南路營參將一員,駐鳳山縣城;標下下淡水都司一員、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三員、把總六員,分防萬丹、石井、枋寮、下淡水、阿里港、興隆莊、山豬毛口等汎。
嘉義營參將一員,駐嘉義縣城;標下中軍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分防蕭壠、北新莊、佳里興、石榴班、鹽水港等汎。
艋舺營參將一員,駐淡水廳轄之艋舺;標下中軍守備一員、滬尾水師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四員,分防石門、金包裏、大雞籠、三貂港、八里坌等汎。噶瑪蘭營都司一員,駐噶瑪蘭城;標下守備一員、千總二員、把總二員,分防頭圍、羅東、蘇澳、加禮遠、大里簡等汎。
臺營武職,屢有添設、移改。今計臺澎一十八營,共設總兵官一員、副將三員、參將四員、遊擊八員、都司五員、守備十六員、千總三十三員,把總五十八員。又外委一百零二員,由外剳委,不歸兵部推選。
雍正間,全臺額設水陸戰守兵一萬二千六百七十名。初無馬兵,乾隆五十三年始議增設,並增添步兵。今計全臺共設水陸馬步戰守兵一萬四千六百五十七名,內額外並馬戰兵一百二十名、步戰兵六千八百九十三名、守兵七千六百四十四名,均於內地各營撥往輪戍。三年班滿,仍回原營。
定例:臺灣總兵官三年俸滿,奏請陛見;副將三年任滿,給咨引見;參將、遊擊、都司、守備三年任滿,咨部推轉;千總、把總三年屆滿,調回內地候缺陞補。乾隆五十一年,停止前例。副將、參、遊、都、守俱俟歷俸五年,方准陞補內地;惟總兵及千總、把總仍從舊規。其各員俸廉、薪蔬、心紅、馬乾等項,及額外並馬步戰守兵月餉銀二兩、一兩五錢、一兩,月米三斗,均如內地營制:年共應需銀二十六萬一十二兩零。
戍臺班兵額餉之外,另有眷米、眷餉、卹賞、加餉等項。雍正二年,奉諭加恩月給戍兵家米一斗,以資養贍。七年,又蒙特恩,歲賞戍兵家銀四萬兩,均勻散給,計每兵月得銀二錢八分零。八年,復發帑銀二萬五千餘兩置產生息,名隆恩莊,為戍兵拾骸、扶柩、家屬吉凶事件賞卹之資。乾隆五年,又令於生息銀內賞給往來盤費。凡戍兵娶妻及子女婚嫁,各賞銀三兩;父母本身亡故,各賞銀四兩;故弁扶柩回籍,照依每員名支食養廉名糧計算,每名賞銀四兩,十名賞銀四十兩,照此類推;故兵遺骸拾運回內,如在上游賞銀三兩,下游減半,有營船帶運者止賞銀一兩;病兵辭退革伍回籍者,按照程
途,每站賞給盤費銀四分;遊巡兵丁,每名每日賞銀一分五釐;期滿班兵換回內地,上游每名賞給盤費銀二兩,中游一兩五錢,下游一兩。五十三年復奉恩諭,以林爽文案內抄沒田園家產遞年租息,加給臺、澎戍兵,每名每月銀四錢;歲為例。
臺灣在海外,中國一彈丸地耳。而設總兵以下官一百餘員、水陸兵一萬四千餘名,歲需俸餉二十六萬餘兩;更有眷米、加餉等項,共銀十餘萬兩。規制如是之嚴密、經費如是之繁鉅、賞賚如是之優渥不稍憚煩靳惜者,蓋以地雖褊遠,實為東南數省藩籬,臺灣安則數省俱安。且使內地之兵更班分戍,三年一易,籌慮尤為深密。
道光初,大府有因戍兵驕不易制,議改班兵,召募土著,以省煩擾、節繁費者。姚石甫廉訪時任臺灣令,奉諱將行,為議以上曰:「夫兵者兇器,以防外侮,先慮內訌。自古邊塞之兵,皆由遠戍,不用邊人,何也?欲得其死力,不可累以室家也。戰爭之地,得失無常,若各顧室家,心懷首鼠,則相率朝秦暮楚,是其常態雖頗牧,不能與守;故不惜數千里勞遠,更迭往戍,使之亡軀效命,盡力疆場。臺灣遠隔重洋,民情浮動,易為反側;然自朱一貴、林爽文、陳周全、蔡牽諸逆寇亂屢萌,卒無兵變者,其父母妻子皆在內地,懼干顯戮,不敢有異心也。前人猶慮其難制,分布散處,錯雜相維,用意至深。今罷止班兵,改為召募,則以臺人守臺,是以臺與臺人也。且貔貅之用,必使常勞,勿任晏逸。自古名將,教習士卒,勞苦為先。故練技藝、習奔馳,日行荊棘之叢,夜宿水霜之地,寒能赤體,暑可重裘,然後其兵可用。班兵約束煩難,且以數十處不相習之人,萃為一營,操練勢難畫一。將備懼罰,即欲不事勤練,有所不能。是於更換之中
,即寓習勞之意。若改召募,則將弁操演,視同故事,日久安閒,有兵與無兵等。彼百戰之兵所向無前者,膽氣壯,故視敵輕也。臺洋駭浪驚濤,茫無畔岸,班兵往來頻數,習而狎之,膽氣自倍;一旦衝鋒冒鏑,庶不致畏葸卻步。土著膽氣既無,見敵心寒,鮮不潰敗。愛之適足以死之,甚非國家所以養兵之意。然大府之所以議改者,亦自有說:一曰節縻費、二曰處游民、三曰免紛擾。殊不知欲貪節省之虛名,必悞百年之大計,有事所費,必倍尋常。況召募之額有常,游民之來無限,不為兵者,何以處之?若輩游惰無根,設或操之稍急,鼓噪為變,姦民乘機蠢動,此輩皆其逆黨矣。若慮三年抽換,往來絡繹,案牘紛煩,務求便安;此事簡民醇之區,所宜講求,而非所以施於繁要,矧海外重兵之事乎!或謂欲易之也,以班兵不得力耳。朱一貴等之亂,皆賴義民之力,繼以大兵,而後殄滅。豈非不得力之明證?嗟呼!此文武諸臣之罪也,班兵何與乎?太平日久,文恬武熙,惟聲色宴樂是娛;故使姦人伺隙生心,得以緣結為亂。倉卒事起,官弁猶在夢中。致亂之由,言之令人痛恨!於班兵乎何尤?藉使當時已皆召募,能保無事耶?然林爽文初據嘉義,總兵柴大紀一出而殲賊復城;陳周全遣黨攻斗六門,千總龍昇騰以兵百人敗賊千餘;蔡逆攻臺,副將王得祿以水師兵六百破賊數萬於洲仔尾:是班兵非不得力,顧用之何如耳」。時總督閩浙者武陵趙文恪慎畛韙其議,事得寢。
又有以班兵驕悍之說進者,廉訪復上書文恪曰:「自古治兵與治民異,其人大率粗魯橫暴,馭之之道,惟在簡嚴。簡者,不為苛細,如宿娼、聚賭、欺虐平民,此小過之可寬者也。嚴者,非為刻酷,若械鬥人命,不受本管官鈐束、不服有司審斷,此紀綱所係,大端之不可宥者也。今之用兵者,既不知簡,又不能嚴,所以令之不從,禁之不止。然不足慮也。戍兵皆撥自內地,上
游與下游不相能也,興化與漳泉不相能也,漳與泉復不相能也,是其在營常有顧忌之心,不敢與將為難,故百餘年來有叛民而無叛兵。乃治兵者每畏之而不敢治,則將之懦也。且兵卒多無賴健兒,故能強悍勇敢,捐軀致敵;若皆循循規矩,則其氣不揚,氣不揚則情中怯,雖眾將焉用之。壯士如虎,懦夫如羊,牽羊千頭不能當一虎之虓,何必費國家億萬金錢哉?明季邊事之壞,正由書生不知兵,撓軍情而失事機;有猛將勁卒而不能用,一切以法繩之,未見敵人,其氣先沮。此壯士所以灰心,精銳所以銷折也。近時武夫,行陣之不習、技藝之不講,而惟兵之驕悍不守法是慮,亦可哂矣」!
後二十年,富陽周芸皋觀察凱備兵臺灣,達洪阿都統為總兵官,議練精兵六百名,歲需犒賞等費二萬五千有奇,道、府、廳、縣捐助番銀一萬二千圓,餘由總兵官捐發。曹懷璞司馬方知鳳山縣事,起而爭曰:「臺灣額設水陸兵一萬二千餘名,無一非鎮帥之兵,即無一非鎮帥當練之兵。所以不練不精者,乃弁兵之咎,非賞賚之薄。今不務遵守舊章,申明紀律,而動議變增。計所練之兵,僅全臺二十分之一。此而當練,孰不當練?此而可精,孰不可精?如必厚賞而後精,則非厚賞遂不必精,必厚賞而後練,則非厚賞併不能練。是必歲捐數十萬金,為全臺練兵之用而後可。不然,是予各兵以藉口之端,而開各營推諉之漸也。且精兵六百,以之自衛則有餘,以之衛人則不足,遂可恃以無虞哉?倘一旦南北交警,此六百人者顧此則失彼,顧彼則失此,勢不能不仍驅未練未精之兵相與從事。夫平居未沐精兵之賞,有事仍蹈精兵之危,此人情所難堪,事理所弗順也。況練兵之費,各屬公捐者半,鎮軍自捐者半;後之鎮臺灣者,既未必倒篋慨捐,又未必按日親操,而屬捐既有成數可稽,即不能不視等陋規,照常致送;誰能以練則與,不練則不與
,練之不精者不復與,為鎮軍直陳耶?賞罰之政,備在中樞,實力奉行,何施不可。全臺處處皆宿重兵,人人宜練,人人可成勁旅,何必多此二萬餘金之糜費,轉使眾兵懈體?腐儒之見,思於事有裨益,諒其愚直為幸」。二公所論極為透快。顧改戍練兵之舉仍有指為當務之急者,非卓然自負如二公,不能侃侃言之若是,更毋庸複贊一詞。
咸豐初,通州徐清惠宗幹觀察臺灣,以精兵恃眾生事,衛民適為民害,議請酌裁一半;所留之兵分撥南北兩路巡查,不得並居一城。是未收一卒之用,而害已如此,為期未十年也。清惠又有請改澎湖戍兵議謂:「澎民捕海為生,勤儉安分,且熟諳水性,履波濤如平地。挑選壯健入伍,以備不虞,較戍兵實為得力;必不致桀驁不馴,因充兵而滋生事端。如將澎湖水師改為募兵,不但節省餉需,海島窮黎亦可藉資事育,一舉而數善備焉」。議上未行,蓋未悉臺、澎情形迥不同也。臺民悍、澎民懦,臺民奢佚、澎民貧苦;作奸犯科,不數年輒蠢動者,皆臺民,澎民無有也。而戍兵之驕橫,則以澎營為最。酌留戍兵之半,分防各澳,而募土著為遊巡兵,使之互相鈐制,似為兩得。若以臺宜更戍例視澎湖,未免揣籥疑鐘。世有擔當任事之人,當不以斯言為謬。辛未九月又識。
再國初紋銀,每兩易錢七百文左右;每米一石糶銀八錢有奇,布帛薪蔬價無不賤。故守兵月餉一兩,已足贍家餬口。近年銀價、米價,倍逾往昔,百物因之昂貴,各兵無以資生,不能不兼事負販,即不能認真操練。兵艱宜卹,庫帑有常,審慮兼籌,弛張非易;於是長沙左恪靖伯宗棠有裁兵加餉之議。至同治七年,臺內各營,先後奏定,請將臺鎮右營改為道標,改原設游擊一員為都司、守備一員為千總,其餘弁兵分別裁留,歸臺灣道專轄;並改臺協中營、澎湖協左右二營
游擊各一員為都司,改噶瑪蘭營守備一員為把總:共裁各營守備四員、千總十七員、把總十七員、外委四十六員、馬步戰守兵六千九百五十三名、官馬五十匹,合計臺澎實留總兵一員、副將三員、參將四員、游擊四員、都司九員、守備一十員、千總十七員、把總四十一員、外委五十六員、額外並馬戰兵七十名、步戰兵三千一百四十六名、守兵四千四百八十八名、官馬七十匹。馬兵月加餉銀七錢,共銀二兩七錢;步兵月加餉銀一兩五分,共銀二兩五錢五分;守兵月加餉銀一兩四錢,共銀二兩四錢;官馬每匹月加草乾銀五錢,共銀一兩五錢。綜計年應俸廉餉乾等項銀二十六萬一千九百兩零,比較舊額計不敷銀一千八百餘兩,即將裁賸兵米折銀湊發。其舊時每月每兵加餉銀四錢,仍照舊章給領。附識於此,以資考鏡。
第昔人有言,自古未有無騎兵而能戰必勝、守必固者。鄭成功之犯江甯、蔡牽之犯臺灣、各省土匪之肆擾,皆不旋踵而敗者,無騎兵也。英法之內犯、粵逆之披猖,其衝鋒悉用馬隊。就臺事而言,藍總戎廷珍之征朱一貴,用騎與否無明文;然藍鹿洲太守經理臺事書中即有「添設馬兵四百」之請,足徵馬之不可少矣。福康安貝子之翦林爽文、馬提督濟勝之勦張丙,無不以馬隊當先。海上交綏固資礮火,一經登岸,非馬不足以制敵。今全臺官馬僅七十匹,散之各營,與無馬同。湘潭曾文正國藩之征粵匪也,始起皆水師,繼而增步益騎,乃克奠定東南;雖發縱指示,別有勝算,亦未必不資馬軍之力。此近事之彰彰可見者,古人豈欺我哉!辛未十月再識。
屯隘
臺灣本無屯,設屯自乾隆五十三年始。時大學士福文襄貝子康安勘定逃匪林爽文之亂,因各社熟番隨同官兵殺賊有功,議照四川屯練例,擇番丁之壯健者為屯弁屯兵,分給界外民墾丈溢田園,歸屯納租。一等田每甲徵租粟二十二石、園每甲徵租粟十石,二等田一十八石、園六石,三等田一十四石、園五石,四等田一十二石、園四石,五等田十石、園三石,六等田六石、園二石:計分田、園各六等。每粟一石,折徵番銀一圓,由官徵收。按照二、八兩月支放,仍給未墾埔地,使之自耕自食,不徵租賦,即古寓兵於農意也。五十五年,奏准南北兩路設立屯千總二員,分統一路屯務,由屯把總拔補,每員年給餉銀一百圓,各給埔地七甲;把總四員,分管一縣屯務,由屯外委拔補,每員年給餉銀八十圓,各給埔地五甲;屯外委十二員,分司一屯之務,由屯兵拔補,每員年給餉銀六十圓,各給埔地三甲。大小屯十二所,大屯屯兵四百名、小屯三百名,共屯兵四千名,每名年給餉銀八圓,各分給埔地一甲至一甲二、三分不等。五十七年,改令屯租即歸屯弁自收散給。嘉慶十九年,復議歸官設立佃首,給串徵租,按屯發餉,每佃首一名年給辛勞銀六十圓。計南路屯千總一員、臺灣縣屯外委一員、新港小屯一所屯兵三百名,鳳山縣屯把總一員、外委二員、放□大屯一所、搭樓小屯一所屯兵七百名;北
路屯千總一員、嘉義縣屯把總一員、屯外委二員、蕭壠、柴裏社小屯二所屯兵六百名,彰化縣屯把總一員、屯外委三員、東螺大屯一所、阿里史、北投小屯二所屯兵一千名,淡水廳屯把總一員、屯外委四員、竹塹、麻薯大屯二所、日北、武勝小屯二所屯兵一千四百名。各屯悉隸南北路理番同知管轄,無事歸農,有事乃聽調發。時噶瑪蘭尚未開闢,未設屯。澎湖無番,故無屯,亦無隘。
隘者,巡防野番出沒之隘口也;有官隘、民隘、隘首、隘丁、隘地、隘租、隘糧、隘寮等名。蓋內山一帶,舊設土牛紅線為界,年久湮沒無踪,土人越墾日深,野番遁入深山,蠢悍嗜殺,每每乘閒出而戕人。乾隆間,由官遴募壯丁,扼要巡邏防禦,每隘多者二、三十名,少至八名、六名,曰隘丁;更於通事、隘丁中公舉熟諳隘務者,令其統率各丁,曰隘首;所需口糧、鉛藥、辛勞之費,准各隘丁於附近山麓之荒林磧土或一二十甲、或二三十甲,自行墾種,列為不入額之款,謂之隘地:是為官隘。其由承耕課地各佃及往山樵採諸人選舉隘首、隘丁,或按田園、或就所獲均勻鳩資支給,每丁年給番銀三十圓或粟三十石,謂之隘租、隘糧:是為民隘。就隘所搭蓋草舍,以資棲止,謂之隘寮。臺灣縣羅漢門內山林深嶺峻,無野番踪跡,故未設隘。鳳山縣官、民隘十二所,隘丁一百八十六名;嘉義縣官、民隘八所,隘丁一百二十名;彰化縣官、民隘十六所,隘丁二百十八名;淡水廳官、民隘二十七所,隘丁五百二十八名;噶瑪蘭廳官、民隘二
十所,隘丁七十二名。今惟淡、蘭二廳各隘如故,略有遷移增減;鳳、嘉、彰三邑舊設各隘,半已不知其處。
晉甯李筠軒司馬廷璧彰化縣志論屯隘積弊極其愷切,特錄於後。其言曰:「臺灣之設屯兵、立屯弁、分屯田、發屯餉,俾足衣食而資調遣,法至善也。然始未嘗不奮勵,而後之流弊有不勝言者。夫人必先有以遂其生,而後可以用其力,古今之通義也。脫令寒莫為衣、饑莫為食,凍餒迫身,欲從而驅策之,彼能樂為我用否也,吾知其勢固有不能。設屯以來,日就廢弛,相沿至今,幾於有名無實。閒嘗深維其故,而知其弊所由生矣。番性愚魯,衣食可度,即不忍輕去其鄉。今則俯仰無資,紛紛散走,向時之社,經再過焉,而已為墟。屯丁尚闕其人,屯事安有實效?則以埔與餉之徒具虛名也。不然,屯兵一名,給以埔地一甲,使墾而耕焉,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無如所給之埔,皆遠其所居之社,勢難往耕,不得不給佃承種,而歲收其租。於是鱷弁盜而給贌者有之,虎佃抗其租粟者有之,蠧胥潛為埋沒者有之:此埔地之無實也。屯餉雖有八圓,而官設佃首徵收,非諉之佃人抗欠,即推之官司挪移。而又屯書發串,恣刁難以勒索;屯弁冒領,捏假名以報銷:散給之盤剝靡己,藉端之短折尤多:此屯餉之無實也。是故埔分一甲,終無尺地可耕;餉定八圓,不過數百可領。既不能自食其力,又不得仰食縣官,無怪其饑寒迫切,輕去其鄉也。然則琴瑟之不調已甚,可勿改絃而更張之耶?若番界之設隘,又與屯相表裏者也,而其弊亦相因。何則?屯租與隘租皆取諸界外埔地,而頑佃輾轉為奸:屯兵向徵,則曰此納隘也,隘丁欲收,則曰此納屯也;蒙混既久,釐正為難,屯隘糾紛,無從究詰。界外之荒埔,俱為民閒之
樂土,而其詳不可得聞矣。微特兵燹屢經,案卷莫考,奸民猾吏,朋比為姦,激之既慮其釀禍,縱之莫得而清釐,蓋亦積漸使然耳。且山之有隘,猶海之有防,隘防野番之出沒,海慮洋盜之去來,其事殊,其理一也。今乃隘則猶是,而實已無存矣。凡隘首額缺,由番漢業戶舉充;彼豪強之輩,不惜多貲以謀充者,非能督責隘丁、守隘口也,不過欲收隘地租糧以飽慾腹耳。隘之無益於民,猶屯之無益於兵也。然則欲除積弊而有志廓清者,尤恐措理未洽,徒滋紛擾,則不如奉行故事之得以相安無事也。蓋屯隘之租,多在界外,官非不欲嚴定界址,以杜私越而歸覈實;其如利之所在,民爭趨之,越墾隱佔之徒,性命尚不自惜,又何畏乎犯法哉。竊謂除弊不如興利:凡界外可耕之地,官為經理而墾闢之,倣噶瑪蘭成案,於以開曠土而安游民,則大利既興,諸弊可革。良有司得毋意乎」!今距司馬志成止十餘年,而南北路情形又異。南路之曠土早已墾耕無餘,北路則官隘有廢,民隘有增。緣生齒日繁,土地日闢,游民之潛墾界外,有深入數十里、百里者,非設隘以守,則野番不免滋擾。凡土人之素與番諗與贅於番社者曰番割;比年隘首、隘丁半皆番割及亡命匪徒為之,故能安居險阻,泰然無虞。若輩中亦閒有可用之才,後有人欲倣噶瑪蘭成案,易戎索而疆以周索,非用若輩不能聯民番為一氣。古人使貪、使詐,視用之何如耳。如不善用,即不免轉為所用。藍鹿洲集中有云:「人無良匪,教導則馴;地無美惡,經理則善」。又云:「翦焉闢焉,正所以少事,而非多事;理焉治焉,正所以弭患,而非貽患」。旨哉言乎!蓋與其議丈量,不如籌墾闢。顧幸值昇平無事,誰肯復持此議,自干喜事之訾。昔之噶瑪蘭,非出仁宗明斷,正值蔡牽、朱濆窺伺之後,又適有力任艱鉅毅然不撓之楊觀察,即不致終為棄土,遲至前數年英人往犯,而後議設官置戍,不知費幾許兵力、幾許軍需矣!(男承禧校字)
東瀛識略卷五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海防
臺灣孤峙海東,非舟莫達。初止鹿耳門一口,沙堅如鐵,港道紆迴。樹標水中,以誌淺深,名曰盪纓。兩舟不能並駛;稍不慎,衝擱沙線,舟立碎。門內為安平鎮,設重兵扼守,夙稱天險。百餘年來,淤沙擁塞,安平至郡已可陸行。海舶到臺,多泊百里外之國寨港;另易小舟,盤運而進。雖潮退時深祗二、三尺,而海天浩渺,一望無涯。時值夏、秋,風狂湧大,即國寨港亦不能泊。昔險今阻,不同如是。縣之西北更有新港、洲仔尾二口,大舟不能至,僅容漁舟出入。
鹿耳門南為鳳山縣屬之打狗口,昔祗小舟能進。近年沙去水深,南北有打鼓、旗後兩山彎環相抱,故一名旗後口,中可停泊百餘舟;海舶往來,遂不赴鹿耳,而趨打狗:桑田滄海,於此可徵。由打狗而南,有東港、放□港(一名新打港),均止小舟出入;再南,則為瑯嶠熟番界內之社寮港,夏秋湧起,亦不能泊舟;極南至沙馬磯頭,轉而東則山後矣。
嘉義縣港口四:北曰鹽水港、南曰笨港,而蚊港、猴頭港介其間。昔年亦祗數百石
小舟來往,近來鹽水、笨港二口一千餘石大舟亦可駛進。然笨港水深,則鹽水沙淤;鹽水沙去,則笨港淤淺:每十餘年、多則二十餘年一易,兩口並通之日甚少,其理有不可測者。
嘉義以北,以彰化縣屬鹿仔港為正口,與泉州府之蚶江遙對;水程亦近於廈門之距鹿耳門。乾隆間,移北路理番同知兼海防事,與安平協標、左營遊擊同駐其地。其時一、二千石大舟均可直抵港岸,商艘雲集,盛於鹿耳。近年沙汕漲坍靡定,漲則舟不能通,須泊二、三十里外;有時通利,亦沙線環繞,非小舟引道不敢行。鹿仔港西南為三林港,俗稱番仔穵;再南為海豐港,近已淤塞;其附近別有昔淤今通之宗元港,與嘉義縣之笨港相接;北為水裏港,又北為五叉港:均通塞無常,通時大舟亦可進泊。
五叉港北為淡水廳屬大安港,深止數尺,僅容小舟。往歲禁烟釁起,英船到港沉沒;臺灣鎮道以英人犯臺,人船並獲馳報。繼而英使訴稱,實係舟遭風險,並非有意往侵;臺灣總兵達洪阿、臺灣道姚瑩因之得罪去。是時各國商艘未有駛近臺境者,其至也意在偵探途逕,遂致擱淺,未必真出無心;事後藉稱遭風所致,殆飾詞耳。大安港而北,更有後壠、中港、香山等港,巨舸咸不能泊;再北,則為滬尾港。
滬尾為臺灣北路最大港口,與福州之五虎口相對;較鹿仔港對渡蚶江水程尤近,舊有荷蘭礮城。南即舊時八里坌口,口門深廣,大小舟隨時進泊;暗沙圍抱,無患風濤。
嘉慶間,蔡牽、朱濆先後竄擾,故口門北新築砲臺,設兵駐防。迤北稍東為雞籠港,與福甯之沙埕對峙;三面皆山,北對大洋,舟無巨細,出入無阻;港口亦有荷蘭礮城,鄭氏毀而復築。禁烟時,英船駛至,礮折其桅;亦藉詞遭風適至云。
臺地各港皆西向,惟淡水之雞籠口北向。折而南為噶瑪蘭屬之烏石港則東向,港口時有沙淤,祭之乃開,開時亦僅容千石以內商舟,相傳有神司之。其南則加禮遠港,較烏石港稍深。再南則蘇澳,內寬而外窄,有南、北澳之分;南風泊南,北風泊北,可避風湧;因近接番界,貿易無幾,商艘至者寥寥。蔡牽、朱濆曾往窺伺,為民番兵勇擊敗始遁。
蘇澳而南為東澳、大南澳、小南澳,口敞浪巨,舟難久泊。澳以內嶺埔相屬,為額刺「王」字之大老閣諸生番所居。再南則奇萊、秀孤鸞諸番社海口。奇萊口內溪流湍急,多人牽挽,舟乃得進。秀孤鸞口較為寬平,可容數十舟,有按邊小船運貨往售;傳有流民在彼墾植,久與番眾耦,俱無猜。再南為崇爻、卑南覓諸社番地,亦有泊舟港口。乾隆間,猶有商漁小船往販番貨,後奉嚴禁,遂無問津者。更南,則後山界盡;轉而西,則山前之龜鼻山、大秀房港,下多礁石,必遠駛百里外乃可捩柁而北。
澎湖島嶼星羅,小舟處處可泊;泊舟處曰澳,澳即港口也。大舟至時,若值南風,宜泊八罩、山時裏、將軍澳;北風司令,宜泊西嶼頭內外塹:泊非其所,舟即難保。他澳
多暗礁,均不能近;獨媽宮澳山環水深,無論南北風均可泊舟。西嶼之北有口曰吼門,波濤鼎沸,舟楫罕通。鄭氏偽將劉國軒與施琅戰敗,由此遁回臺地。澎湖以西百餘里為黑水洋,寬約百里,水黑如墨,雖風平日麗而天容黯淡,帆檣俱震,為廈門東渡最險處;其長不知幾何?如由蚶江渡至鹿仔港或由滬尾、雞籠西渡五虎門,均不經黑水洋。
臺灣水師巡防各口,額設大小戰艦九十六號;其名有十:曰趕繒船、曰雙篷船、曰雙篷艍船、曰雙篷□船、曰白艕□船、曰哨船、曰雙篷哨船、曰平底船、曰平底哨船、曰水底碽船。嘉慶閒,又添設同安梭船、橫洋梭船;繼又另造守港船、八槳快船:先後屢有裁增。船身最大者長八丈有奇、寬二丈六尺;大船各有杉板小船,以備緩急及登岸渡港之需。船中各物按十二支命名:頭邊板曰鼠橋,後兩旁欄曰牛欄,柁繩曰虎尾,繫碇繩木曰兔耳,船底大木曰龍骨,兩邊另釘彎杉木曰水蛇,篷繫繩板曰馬臉,船頭橫覆板插兩角曰羊角,鑲龍骨木曰猴楦,抱桅篷繩曰雞冠,抱碇繩木曰狗牙柱,桅腳杉木段曰桅豬。至司一船之事者曰出海,司柁者曰柁工,緣篷桅繩而上登高眺望者曰亞班(一曰斗手),司繚□者曰繚手,司碇者曰碇手,司杉板船者曰杉板工:均於班兵內挑選學習,分別九年、六年更換;其餘水手十餘人、二十餘人,視艦之大小為等差。
沿海有塘汛,各口有兵船,除盜詰奸,規制已極嚴密;復因沙有坍漲,即港有通塞,隨時損益移易,以彌其缺:海防既固,商民乃安。顧百餘年來,僅蔡牽、朱濆一攻臺郡,陷鳳山之埤頭
城,兩擾北路,均不得逞而去;即英船駛近,亦均失利:蓋港道地勢有以限之也。自西人立約以來,設口凡五,閩乃居二。臺灣並未通商,且非洋艘西來必經之地,而往來遊奕者無歲無之;雖未必遽違條約,而臺地物產饒沃,且有硫磺、樟腦為西人所貴、軍火所需,恐不免旁睨涎垂。是今日海防不僅在奸盜之出沒,又要在外人之窺伺。就海港而言,又不在鹿耳門諸口,而重在旗後、滬尾。近年各口非淺即有沙汕,獨二口直進無虞。乃滬尾尚有都司,旗後止有末弁,均無文員蒞止;既乏礮臺,又鮮重兵。如奕棋然,不於閒中布子,必待爭劫而後籌所以補救,所謂臨渴掘井、亡羊補牢,豈不晚哉!
咸豐元年,即有洋船駛赴滬尾、雞籠貿易。十年而通商議定。同治元、二年,滬尾、旗後先後設立洋關,並准美、法、普、英諸國商人在彼租地建屋,以資棲止。其時條約新換,故不致重費周章。淡水硫磺,亦非所屬意。二年秋,擬請開採;經區覺生觀察天民議稱窒礙,得仍前封禁;而磺油、樟腦之利遂為西人所有。雞籠石炭,臺人初不知可以代薪;及是,而禁採徒嚴,洋人往運者聯□不絕,其心似已饜飫。此後愚者千慮,恐不在山前,又在山後矣。後山腴土甚多,曠無人耕;十圍巨木在在而是,又傳有五金等礦;社番復蠢而易欺,西人以拓疆設埠為能,其肯漠然置之,未必也。七年夏,已有普魯斯人美利士率領黑奴、並募淡水游民潛至大南澳,藉口伐木,築土圍、蓋房舍,墾地種薯,與番講好,為久駐計。禧兒時權噶瑪蘭事,理遣諭阻,彼若罔聞;脅以兵威,恐開邊釁:請命當軸,則以善處為貴。爰飭役勇嚴扼通蘭要隘,示禁民番,不准一人受僱往傭,亦不得與之接談交易,遵者賞、違者重責。旋赴滬尾與其領事官執約詰辯,雖允撤退,仍復陽奉陰違。不得已,令淡人之在蘭充勇者密誘受募淡人詐病乞回,厚與川資,淡民既獲
工金、又有盤費,於是先至者病、續至者亦病,能工作者祇數十人:美利士孤掌難鳴,始怏怏而去。亦幸傾囊從事,彼則鳩資無幾,所獲不償所失,得以消患無形!然而策斯下矣。其機已兆,設有強鷙西人勾結奇萊、崇爻各社番,疏港引舟,設埠安居,更越山西向,扼我項背,其如之何!或謂各社人稀,兼以林深菁密,鬱為瘴毒,外人到彼,往往疫癘交作,又乏深通港口可泊巨艦,未必敢貿貿然往。抑知地氣隨人而轉,康熙閒仁和郁滄浪明經永和稗海紀遊所誌淡水風景,不異羅施鬼國,噶瑪蘭初闢,亦苦雨多晴少;今則寒暖皆如內地,所謂瘴癘毒淫無有也。又如旗後、鹿仔港、滬尾各口,初皆祇通小舟;近歲峨峨巨艘,檣森如薺矣。海沙之坍漲靡定,今昔之險夷即異;況土人傳說,奇萊、秀孤鸞固有港道,又有石門港在崇爻、卑南覓間,且有流民墾種其內與秀孤鸞口相仿,顧可不加之意哉!今際大亂就平,釐金未止;番眾性愚且嗜利,但得數十萬金,不難除荒穢而啟康衢,如東粵瓊州盡歸屬籍。諸羅縣志有云:「天下有宏遠深切之謀,流俗或以為難而不肯為,或以為迂而不必為,其始為之甚易而不為,其後乃以為不可不為而為之,勞費已什佰千萬矣。前明漳潮間有南澳、泉州有澎湖,皆墟其地棄之。及嘉靖閒,倭寇入澳,巨盜吳平、許朝光先後往據,兩省罷疲,乃設副總兵以守。澎湖亦為林道乾、曾一本寇巢。萬歷中,倭將侵擾,乃遣游擊戍焉。旋復撤回,遂為鄭氏所得。今則巋然兩巨鎮矣。向使設險固守,則南澳不憊閩粵之師、澎湖不為蛇豕之窟,倭不得深入,寇不得竊踞,漳泉諸郡未必罹禍之酷如往昔所云也。狃於目前之便安,不規久遠之至計,使山海之險弛而無備,南澳、澎湖之往事可覩已」。其論雖為彰化、淡水尚未設廳縣而發,恰與此日山後情形實相脗合。辛未冬日又識。
物產
臺灣多竹,而筍味均苦,不可食。別有檳榔筍,乃樹頂初出嫩尖,巨如人臂,剝去外殼,僅比茭白略長,味甘鮮且嫩於筍。其樹直上無枝,高一、二丈,折其尖則萎,故得之不易,價甚昂。凡種檳榔,不與椰樹間栽,則花而不實。葉皆上豎,猶如鳳羽。葉脫一片,內現一包。包綻花開,色白微黃,朵朵連珠,香芬襲人。實附花下,一穗數百粒,初類羊棗,瑩碧如橄欖,臺人名為檳榔棗,男婦咸嗜之。細嚼,麻縷相屬,即大腹皮;剖其中,含水少許,甚甘。逮成粒,即雞心檳榔;既熟,則大如雞卵,縐而紫黑矣。菩提菓,一名香菓,花有鬚,無瓣,白色,其實中空,有細絨屬蒂,狀如蠟丸,鮮青熟黃,味甘而清。釋迦菓,一名番梨,樹高出牆,實大如柿,色碧,紋縐,如釋迦頭,味甘微酸而膩。番木瓜,一幹直上,色如青桐,葉生樹杪,花色白,出杈椏間,結實五稜,無香味,與內地木瓜絕不類;居民用鹽漬以充蔬,或浸以酒,云可療足疾。軟霧,一名翦霧,大如蒜,蒂銳頭圓,形似石榴,花蕋色白微紅,瑩潤可愛,味清甘略同蘋婆。公孫橘,前生者紅,後生者青,花實四時相續,大如金橘,肉酸味苦,與內地橘異,僅堪娛目而已。西螺柑,產彰化之西螺,蒂如梅花,色紅微黃,大者如缽,味甘而鮮。臺地菓品,推柑為最,產他處者即不逮。近又有麻豆柚,獨嘉義縣屬麻豆堡有之;大不
逾甌,皮青蒂尖,摘後月餘乃可食,味甘芳,核細如黍。
竹木之屬,為臺地特產者:有莿竹,葉繁榦密,旁枝橫生,有莿似鷹爪,殊堅利,城堡多環植之以禦盜;有人面竹,一名佛眼竹,節密而凸,宛如人面,口目略具,故名;有七絃竹,榦白,皮閒凸起青線紋五、六、七條,葉與竹同;有筀竹,圍二尺許,大者高四丈,產淡水之岸裏社,他邑無之;有九芎樹,一名九荊,入土不朽,枝葉交互,城堡亦樹以為衛;有婆羅樹,中空,四圍縐摺成圓形,黑質白膚,花紋糾結,不假雕琢,久浸水中,剔去膚,尤玲瓏明透,可作帽架、筆斗;有加冬木,葉似冬青,極堅重,入水經久不腐,作器不漆,本色自佳;有烏榕樹,亦榕之屬,而枝稍異,葉大於榕,九月西北風作,葉盡脫,旋生新葉,葉初生,苞含嫩白如花蕊,絕類辛夷;有林投木,一名林荼,皮似棕櫚,葉多刺,高可丈餘,理鬆而骨堅,花紋斑駁類檳榔,可作箸,亦可作念珠、文具、樂器,實如梨,不堪食,肉有紅、白二種,云可治痢,紅者用紅,白者用白,俗名林投菰;有蕭榔木,質堅而香,大者數圍,文理細緻,可作棹椅;有咬人狗,其木甚鬆,高丈餘,葉似烟葉,有毛刺,刺人入毛孔甚癢,搔之發紅腫痛,一晝夜方止。
花草之屬,有內地所無者。午時梅,一名子午花,葉似葵,花如紅梅,色甚艷,午開子落。雪鴛鴦,即內地月下香,北地名晚香玉,葉如鹿葱,花潔白,夜開香甚烈,獨
臺地者開時蒂必雙出,故以鴛鴦名。節節高,葉與花微似臙脂而小,枝莖細弱,開則自本至末節節而上。虎子花,一名月桃,色白微黃,倒垂一莖,可數十蕊,香頗濁,五月始開,葉可裹糉。消息花,一名刺毬,本高數尺,有刺,秋冬開黃花,似菊而小,細攅如絨,形如治耳器,香頗清逸,根可染絳,名番蘇木。番繡毬,葉厚可一錢,花色白,底瓣如通草心,微紅而堅,明亮如礬風草,春生;可占颱期,無節無颱,一節即颱一次,節多颱多,甚驗而神。蒲草,似莞而扁,春生於水涯,滑而堅韌,可為席,摺疊不少損,且沁汗乳;草附地而生,枝細葉紅,背微紅;婦人乳少,和肉煮食能多乳,或云未孕者食之亦流乳汁。綠珊瑚,一名鐵樹,多椏枝而無花,葉色碧而潤,民閒種以為籬。仙人掌,狀如人掌,旁有刺,層壘歧出,不花,無葉,亦無枝榦,其汁入目,使人失明;相傳植之牆頭,可避火災。蔞草,一名荖,又名扶留,藤蔓生,葉如桑,花如僵蠶,色綠,味辛,或云即蓽茇;根為荖藤,色白微紅,臺人取之,切片長寸餘,和蠣灰夾檳榔棗食之;葉以斤論,運鬻內地,年以數百萬斤計;閩廣人食檳榔,多裹以荖葉,味尤辣。
藥石之屬,亦有內地所無者。風藤,產北路內山,狀與他藤異,粗者如小兒臂,細亦圍寸餘,中如木通,或熬煮成膏或煮肉浸酒,服之可已風疾。樟腦,乃老樟根株煎取汁液為之。本草註,言出韶州、漳州,故一名韶腦。今漳、韶均無,獨出彰化、淡水。
樟有赤、白二種,赤者腦多,白者無腦。中國祗入藥;傳聞美國有一地多蟲,惟畏樟腦,為殯殮所必需,年運至粵東,轉鬻西商,不知凡幾。樟寄生,附生於樟,味甘,平治周身骨節酸痛,婦人產後傷風,尤效。馬尾絲,生溼地,葉細長,花小而紅,根如荔枝核,色黃,多細絲如髮,不拘鮮、乾,治蛇蜂毒。鹿肚石,出老鹿肚中,以其食草黏沙凝結成塊,堅如圓石,磨汁沖服,療心氣隔噎諸證。□□石,一名老古石,澎湖、淡水最多,乃海中鹹氣所結,取出時石猶鬆脆,久之雨淋日曝即堅實,或如羊肚、或類蜂房,晶瑩如礬,巨細不等,色白如雪,亦有微灰色者。澎民牆壁田塍皆用之,淡、蘭則燒灰墁牆,其玲透者置盆盎中可充玩具。文石,出澎湖之西嶼外塹,石外有璞,剖之石見,五色相錯,以黃者為上,可作念珠、扇墜,今挖掘殆盡,頗難得。土珊瑚,亦出澎湖海濱,在水中見淡紅色,出水即枯而無光,且易折,然枝榦杈枒長者一、二尺,樹之盆瓶,亦頗可觀。
禽之屬:有蓽雀,似雀而小,背淡黑色,唧唧善鳴,性畏暑,遇夏多死;又有海雞,毛黑,腳綠,比雞較大,宿海嶼中,骨脆而味美,不讓野雉;又有五鳴雞,大如鵪鶉,項下白點如太極圖,漏下一鼓,輒鳴數聲;又有金鴨,黑質,毛作金色,如鴨而小,以十月至,他時不知所在。鱗之屬:有鸚哥魚,形如鯉而闊,嘴勾曲,紅色,周身皆綠;又有沙梭,長尺餘,形如織梭,肉豐骨脆,作金色者名金梭;又有新婦啼,狀甚肥,
烹則拳縮,取新婦畏見姑意名之;又有飛魚,疑沙燕所化,兩翼猶存,漁人懸燈以待,乃結陣飛入,舟力不勝,滅燈避焉;又有丁香魺,出噶瑪蘭,類銀魚而極小,長不盈五分,漉以鹽曝乾,可致遠,過春時即無。介之屬:有句黽鼊,卵生,狀如鼈,四足無指爪,大至百餘觔,小者數十觔,常從海岸穴山孔伏卵,甲可亂玳瑁,但薄而色淺,市販以其板與鹿角同煎,偽為鹿膠,有售其足筋者,謬稱龜筋云;又有海豆牙,形扁如蟶,殼綠色,吐尾潔白,類豆牙,腥不可食。蟲之屬,有蔗姑,大如蠶蛹,具頭足而無翅,油炙食之,頗甘芳;近日漳州間有之,其他皆內地所罕見。
人工所製者,有番錦,絲皆內地往,撚如線,方就經緯,彷彿滇之通海緞,止郡城一戶能織,價極貴,表裏兩端,初需番銀二十餘圓,今昂至三十餘,米色者最佳,閒以五采絲織為被褥面,價與袍褂同,亦有織成棹圍、椅墊全堂者,價需百餘圓,朱地錦紋,陸離耀目,惜紅色黃黯,不免微瑕。有番布名達戈紋,番婦合棉苧織成,或為斗方柳葉紋,長不逾五尺,短衣一需布三段,細者價至七、八圓,粗者一、二圓,可以代綌;張鷺州侍御湄瀛壖百詠,言以狗毛苧麻為線,染以茜草所織,殆訛以卓戈文為達戈紋也。卓戈文,番氈名,亦番婦所織,刮獸毛和樹皮為之,錯雜成文,質甚粗,不以出售,亦無往購者。有蕉布,係年久老蕉被風吹折,析其筋撚織如番布,色深黃兼淡灰,盛暑服之涼而爽,汗漬濯以水,當風吹之,不宜日曝,曝即裂。有麂鹿皮衣包、棹圍、牀炕
圍,去毛存鞹,白其地,外施五彩,繪獅、鳳、花卉、翎毛,或布藍靛、朱砂為地,爛然可觀;亦有加紫黑漆者,滑不留手。有番席,番女取蒲草為之,出淡水之大甲,甚精緻,一牀價一、二圓,極細者須番銀十餘圓,近日民人亦有織之者。
臺灣物產,以米、油、糖為大宗,苧麻、靛青次之。米有秔、有糯,有赤米,有香米。油有花生、芝麻之殊。糖有青、白、紅三種。靛有兩熟。苧有四收。亦有小麥,皆白晝開花,與北地同。又有魁藤,可製器;薯榔,可染絳。噶瑪蘭之頭圍有淺黑石,可製研。澎湖之薯,析而乾之,可為米,曰薯米。臺、鳳之檨名曰日番蒜,搗而醃之,可為醬,曰蓬萊醬。內山之鹿茸、熊掌,濱海之鹽鱗、鮮介,亦歲出不窮,然均非臺所獨有,誌之不勝誌矣。至雞籠山傳有石炭(北方曰煤)。其地為全臺祖山,且柴薪已燒之無盡,臺人不知所用,故與淡水之磺同禁止,不得挖採又傳煤下尚有銀礦,終不能確指所在。舊傳蛤仔難港底產金,水深且冷,土番沈入,從泥沙中淘之,亟起已噤莫能語,良久乃蘇。其地即今噶瑪蘭濁水大溪也,雖水之深冷不如前,然積沙深數尺即有金在,亦沈埋沙底,不易求取。若淡水之玉山,在萬山中,疊白如銀,可望而不可即。竊謂未必真玉,玉皆韞存在璞,斷無軒豁呈露如此者;或疑為積雪,亦不能終年如故,殆石之瑩潔者耳。近日爭傳山後尚有金、銀、銅礦,謂西人望氣知之。生番以貨易貨,不貴金寶,不解採驗,外人又不敢及之:其誠其偽,莫得而徵。第語即無稽,其來有自,鼠窺鷹睨,不可不防。自來大患每起於忽,而成於待,似未可置之不論不議。況就崇爻山有鹽泉、石壁寮有火穴例之,臺地固無奇不有,亦未可定為齊東語也。
黃玉圃觀察赤崁筆談言:「水沙連產茶,在深山中,眾木蔽虧,霧露濛密,晨曦晚照,總不能及;色綠如松蘿,性極寒,療熱證最效」。昔游臺郡,未之見也。茶固閩產,然祇建陽、崇安數邑,自咸豐初請由閩洋出運;茶利益溥,福、延、建、邵諸郡種植殆遍。比聞臺北居民,亦多以茶為業,新闢埔地,所植尤繁,其味不減武夷;無齒及水沙連者矣。因思天下事不待引誘勸誡,無不爭趨如鶩者莫如利;苟無利焉,雖鞭箠在前、刀鋸在後,驅之迫之,強行數武止矣。藍鹿洲集中,言臺地寬曠,最宜桑,漳泉多木棉,俗謂之吉貝,可令臺民植之。曹懷璞司馬任淡水,購種至臺,教以藝法,久之無應者。此如錢塘屠琴塢太守倬官儀徵令,勗民紡織,一時爭相仿效,諸文士咸賦頌之;甫去任,機聲寂然矣。又如昆明楊崇峰中丞名颺守漢中,謂南山多槲樹,飼蠶織綢,可裕棚民生計,入覲時敷奏及之,進綢二端;不數年擢撫陝西,而繭終不成,至歲買東綢以貢。豈民情偷惰不知奮哉?無他,利薄故也。吾鄉雖近浙,素不務蠶桑;亂後田多蕪穢,合肥李肅毅爵相鴻章念嗷嗷澤雁,無力墾荒,莫如樹桑,功效易見;僅一紙文告耳,而從者如雲,殘黎之獲紓喘息,實賴於茲。此與臺地之茶,均不煩督責而日增月盛有莫知其然而然者,亦無他,其利厚也。欲為閭閻興大利,必審察其利之厚薄,庶幾不勞而民勸。語云: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言也,千古不易。辛未十月又識。(姪壻陳慶禧校字)
東瀛識略卷六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番社
臺灣土番,當荷蘭、鄭氏竊據時,附近數十里內非徙即滅,已無遺種,故臺灣縣治獨無番。雍正閒,劃鳳山、諸羅二縣地益臺灣,遂以鳳山屬之大傑巔社、諸羅屬之卓猴社、新港社歸臺灣縣轄,皆熟番也。道光中,清釐疆界,復割嘉義縣屬噍吧哖、內優兩社所分之小社五:曰芋匏、曰茄茇、曰頭社、曰蕭釐、曰芒仔芒亦歸臺轄,名雖歸化生番,已與熟番無異。
鳳山縣轄熟番之社凡八:曰淡水、曰下淡水、曰阿猴、曰搭樓、曰大澤機、曰力力、曰茄藤、曰放□。其歸化生番,凡一百二十二社:近在東南者為山豬毛四社:曰山毛孩、曰萬里篤、曰山無崙、曰加六堂;遠在縣南者為瑯嶠十八社:曰瑯嶠、曰貓仔、曰牡丹、曰合蘭、曰猴洞、曰貓釐、曰豬朥束、曰龜朥律、曰貓籠逸、曰牡里毒、曰滑思滑、曰加錐來、曰上哆囉快、曰下哆囉快、曰蚊率、曰德社、曰慄留、曰施那隔;稍南而近在內山之東者為傀儡山二十七社:曰加蚌、曰錫干、曰拜律、曰何律、曰益難、曰加泵、曰八絲力、曰加少山、曰加無郎、曰加無朗、曰加走山、曰加籠雅、曰施汝臘、
曰心武里、曰山裏留、曰毛絲絲、曰西率臘、曰礁網曷、曰七腳亭、曰陳阿脩、曰務朗逸、曰陳阿難、曰望仔立、曰加者惹也、曰礁老其難、曰礁朥加物、曰勃朗錫千;遠在內山之東、橫互南北、下毘瑯嶠、上接嘉義縣之崇爻界者,為卑南覓七十二社:迤西之社曰治本、曰拔望、曰八搭禮、曰八施閣、曰老郎、曰射馬干、曰呂加罔、曰里踏禮、曰百馬以力、曰礁朥那狡;迤而南者曰龍鑾、曰悶悶、曰募陸、曰里力、曰大里力、曰大龜文、曰朝貓籬、曰礁里亡、曰那作、曰加那打難、曰哆囉網曷、曰買屢里乃、曰瑪朥的、曰加留難、曰搭其文、曰□仔崙、曰哆囉覓則、曰屢門、曰搭琳、曰貓美葛、曰大狡、曰礁貓里力、曰一大德訖、曰謝己甯、曰射臘眉、曰朥北、曰柯末、曰岡雅、曰七腳亭、曰大棗高、曰朥哈、曰大板陸、曰大鳥萬、曰幹仔□、曰確只零,迤而北者曰本灣、曰美棋、曰舊八里岡、曰新八里岡、曰加里房曷、曰郎也郎、曰干也貓、曰須那再、曰朱買烟、曰甘武突、曰邦也遙、曰丁也老、曰加那突、曰巴鳩鬱、曰沙別、曰株栗、曰窩律、曰甕索、曰茄絡、曰礁月勞;尚有七社逸其名。黃觀察番俗六考云:「瑯嶠、卑南覓閒,更有生番社:曰懷里、曰咬人土、曰高思港、曰是人傑、曰貓蠻、曰白逸民、曰農仔農」。是否即逸名七社?抑係界外野番?或如佳諸來之即加錐來、須嘮宰之即須那再,本屬一社、譯語兩歧,聲教未通,事難懸揣。又云:「由南路沙馬磯頭東行二更至雞心嶼,又二更至紅頭嶼,小山孤立海中,傍岸皆礁,大船不能泊,每用小艇
以渡。山內四圍平曠,無草木,番以石為室,卑陋不堪;地產金而無鐵,以金為鏢鏃鎗舌。昔年臺人利其金,私與貿易,殺番奪其金;復邀瑯嶠番同往紅頭嶼,番盡殺之:遂無人敢至其地」。今又閱百餘年,絕無聞焉;其信然歟,莫可考矣!
嘉義縣轄熟番八社:曰蕭壠、曰麻豆、曰哆囉嘓、曰目加溜灣、曰豬朥山、曰打貓、曰他里霧、曰斗六門柴裏。其遠接臺灣縣界,熟番社二:曰大武、曰壠頭;歸化番社一,曰噍吧哖:均雜處民閒,存番無幾;往昔番廬胥成村市,舊社無從踪跡矣。生番之社已歸化者二十二:在縣南者為內優六社:曰內優、曰米籠、曰邦尉、曰望社、曰貢社、曰墩社。迤北而東者為阿里山八社:曰貓丹、曰鹿楮、曰踏枋、曰奇冷岸、曰大圭佛、曰皁羅婆、曰乾仔務、曰盧麻產。極東為崇爻八社:曰竹仔宣、曰芝舞蘭、曰筠郎耶、曰芝密、曰水輦、曰斗難、曰納納、曰薄薄。各社之或分、或併,或亡、或徙,末由詳考。相傳水輦業已遭疫沒盡,大約仍舊名者十之六、七而已。外此更有番社六:曰龜窑、曰打馬郎、曰巴只力、曰伊碎擺、曰礁那女瑪、曰嗎老烟籠,尚未歸化。
彰化縣轄熟番之社二十六:曰東螺、曰西螺、曰半線、曰阿束、曰柴仔坑、曰大武郡、曰馬芝遴、曰貓霧捒、曰貓兒干、曰眉裏、曰岸裏、曰水裏、曰大突、曰二林、曰南社、曰阿里史、曰烏牛蘭、曰朴仔籬、曰大肚南社、中社、北社、曰沙鹿、曰牛罵、曰貓羅、曰南投、曰北投。中如岸裏、阿束、東螺、北投、阿里史五社番眾,於嘉慶初
越山遠徙噶瑪蘭境,早已名存實亡,今日之番半係他社遷入;又如貓霧捒諸社,已成闤闠,無復番踪可問。其在縣治東南歸化生番,為水沙連二十四社:曰埔裏、曰貓丹、曰社仔、曰決裏、曰毛啐、曰木扣、曰子黑、曰子希、曰倒咯、曰田仔、曰貓蘭、曰挽蘭、曰思順、曰田頭、曰戀戀、曰福骨、曰致霧、曰水裏、曰內眉裏、曰平來萬、曰外斗截、曰內斗截、曰木武郡、曰哆咯啷。其閒田頭、社仔、貓蘭諸社已墟,福骨、眉裏、致霧、平來萬、哆咯啷諸社半淪入野番界內,非復二十四社之舊。至水沙連外沙里興各社生番已歸化者六十有四:南方之社十二:曰鸞社、曰治卯、曰分夬、曰粉烘、曰里釐、曰樹蘭、曰郡坑、曰頂社、曰荷社、曰郡安干、曰大哮萬、曰柑子林,東南之社十五:曰郡丹、曰產竹、曰依物物、曰茄里各、曰下崙、曰合社、曰頂閣、曰貓□、曰阿丹眉、曰依肉閣、曰社後丹、曰哖錢關、曰拔荖母、曰興武郡、曰士滿蘭;迤東之社十五:曰扣大、曰架霧、曰吻吻、曰黨萬、曰黨麥、曰溪底、曰棹棍、曰苟八、曰卓社、曰遴社、曰千達弗、曰包倒訓、曰阿里鮮、曰茄裏滿、曰異了萬;東北之社十四:曰萬社、曰霧社、曰獅前、曰獅後、曰疾約、曰里貓、曰把蘭、曰望仔、曰達哪嘕、曰問那與、曰陳肉茅、曰陳月仔、曰神冷鵝、曰萬斗六;正北之社八:曰長閣、曰乃烟、曰橋頭、曰巴轆、曰打訓、曰致重、曰三埤能、曰巴荖遠。中有數社亦遷徙噶瑪蘭山內。更有未化野番有名可知者凡八社:曰崙頂、曰哮屈、曰眉交、曰沙波、曰敏仔、曰千打萬、
曰眉貓訥、曰阿里籠。再東北,則極東之秀孤鸞番界。
淡水廳轄,初無熟番。舊傳七十餘社,係併現在噶瑪蘭界內者計之;後云三十六社,又止就生番化熟者而言,其分出小社與未歸化番,未詳及也。今設屯熟番,實有四十六社:曰竹塹、曰新港、曰霄裏、曰苑裏、曰房裏、曰貓裏、曰貓盂、曰後壠、曰中港、曰吞霄、曰加志閣、曰日北、曰日南、曰大甲東、曰大甲西、曰雙寮、曰舊岸裏、曰岸東、曰岸西、曰岸南、曰蔴薯、曰翁仔、曰崎仔腳、曰西勢尾、曰蔴裏蘭、曰葫蘆墩、曰朴仔籬、曰武月勞、曰南坎、曰坑仔、曰龜崙、曰雷裏、曰北投、曰擺接、曰圭泉、曰雞柔、曰里族、曰毛少翁、曰搭搭攸、曰峰仔峙、曰小雞籠、曰大雞籠、曰金包裏、曰圭北投、曰三貂、曰八里坌。其未歸化而近界之生番,有社名可指者:南路之社八:曰雞蠻、曰水晶那眉、曰吟□打老、曰抵那嚕□、曰鹹朥拐仔、曰桶盤、曰哆嘓、曰朥施;東南之社九:曰求留、曰喉仔、曰荖裏、曰茄荖哩、曰擺當冬、曰金雞翁、曰貓□崙、曰打羅山、曰山妲仔;東北之社十一:曰油囉、曰秀翁已、曰連勿仔、曰哆老敏、曰茄假牙、曰阿里翁、曰吧拉老、曰媽陵媽嗄、曰思羅阿班、曰猴吼里自、曰青坑假已。更有內山以東野番三十二社:曰竹頭角、曰覺雅雅、曰貓裏翁、曰貓裏蛙、曰大道難、曰木瓜原、曰逃嬾嬾、曰淋漓雨、曰九美嬾、曰錦蘭□、曰加里本、曰排牙散、曰雜無老、曰卓皆銀、曰卓高山、曰石衢額、曰阿里吻、曰雞飛內外社、曰合吻上下社、曰
南雅、曰蘇那、曰蔴膠、曰加月勞、曰無擇、曰騾擡、曰婆老、曰千藥、曰儀母、曰文甲、曰密斐;是否即奇萊、秀孤鸞各社番,人跡罕臨,亦難臆定。
噶瑪蘭廳轄熟番三十六社:曰哆囉美遠、曰打馬烟、曰奇立板、曰蔴里目罕、曰擺離、曰珍仔滿力、曰抵美福、曰流流、曰芝蔴鎮、曰仔罕、曰抵美抵美、曰踏踏、曰高東、曰打那岸、曰奇武暖、曰奇蘭武蘭、曰辛仔羅罕、曰棋立丹、曰抵巴葉、曰抵美□、曰加禮遠、曰留留、曰掃笏、曰芭荖鬱、曰歪仔歪、曰貓裏府烟、曰南搭吝、曰武罕、曰打那美、曰打那岸、曰猴猴、曰奇澤□、曰奇武老、曰里荖、曰珍珠美□、曰婆羅新仔宛。廳治西北界連淡水山內各社野番可指名者有八:曰大霸、曰油蔴、曰阿里紋、曰大悅仔、曰奇紐吝、曰連雞督、曰竿真林、曰吧魯吻。其西南山內未化生番由東澳南接奇萊,社名均無可考;見其額刺「王」字,咸以王字番名之。
綜計全臺熟番一百二十八社,歸化番二百三十七社,未化野番可知者八十九社。明何喬遠閩書言:「社或千人,或五、六百人」。今每社男婦少者二、三十名,多則百餘名、二三百名,最多至四百餘名,無不另分新社者。其間或苦貧弱而歸併,或避侵凌而相附,或因鬨鬥、疾疫而遷徙喪亡。百餘年來,自生自滅於崇巒疊嶂間,有社名存而番已易者,有番是而社名非者,且有土人佔耕其地仍冒社番名者;兼以番語侏□,有音無字,譯者參差不一。即如鳳山番社「大澤機」,土人咸呼「武洛里」;噶瑪蘭番社「奇武暖」,府志作「奇武律」,臺灣總兵官武隆阿譯以滿文則為
「幾穆蠻」:似此者更僕難數。而遠在內山山後各番社,更不知尚有幾許。滿洲白麓給諫六十七臺海采風圖言:「內山絕頂,有社名嘟嘓,其番突睛大耳,狀甚惡,足指如雞爪,樹上往來同猨狖,善射好殺,雖生番亦畏焉」;詢之土番,近已罕覯。茲就書牘所見社名列之。至年徵番餉冊,大半土人通事之耕其地者應名代納,不足憑也。
無錫季蓉洲大令臺灣雜記言:「土番種類,有自海舶飄來及宋時零丁洋之敗遁亡而至者」;郁滄浪稗海紀游言:「相傳元人滅金,金人浮海避元,為颶風飄至;數世之後,亡其所自」:似未足信。蓋有土即有人,猶之有水即有魚。聞西人新闢之美利加、奧大利亞等處皆先有土蠻生長其間,亦知飲食男女,所異者言貌性情耳。臺灣土番多深目高鼻,不同內地人,必欲溯其種之所自,鑿矣。
臺灣舊志言:「顏思齊引日本人屯臺灣,後荷蘭舟遭風到臺,借土番一牛皮地,因築安平城」;邵陽魏默深刺史源聖武記云:「海寇林道乾竄臺灣,為琉球所逐,日本復逐琉球而踞之,荷蘭乃□以重幣,又計逐日本而有之」。是又不然!考道乾竄臺未久,懼都督俞大猷兵至,棄而之占城。琉球但圖自固,未嘗一蒞臺境。顏思齊久旅日本,結黨張宏、林福、李英等謀據其地。南安鄭芝龍年正少,亦與焉;私日本女翁氏,遂娶為妻。李英酒醉,漏言於妾王氏,妾兄王大平將首告;翁氏之父翌皇聞之,馳告芝龍,即與思齊等急併十三船遁出海口,駛至臺灣屯聚。思齊死,芝龍歸命,曾訴稱逼於日本,致蹈不義。荷蘭於芝龍受撫後始入臺地。漳浦江東旭日昇臺灣外紀誌之甚詳。以理揆之,思齊之遁必無勾引同行事。芝龍,固日本之奸徒叛黨也。荷蘭僅據海口,人止千餘,威脅土番與內地人之亡命在臺者為之耕作納稅;及為鄭成功所敗,盡挈其人去,即有
一、二遺留,早經鄭氏誅鋤盡絕矣。所謂借地一牛皮大,縷翦而布之,遂占其地,築壘以守;誌外國事者言其得東南洋諸埠胥用是計,殆甚言其人之狡耳。又按明薛俊日本寄語,稱天曰「帝」,地曰「智」,日曰「虛路」,月曰「禿計」,父曰「爺」,母曰「發」,數之一曰「丟」,二曰「咀」;臺民固無此語。府志及朱仕玠漫志所記諸番土語,則稱天為「務臨」,地為「奈」、為「烏吻」,日為「易阿」、為「咿□哈」,月為「咿達」、為「務難」,父為「攬麥」、為「阿兼」,母為「賴臘」、為「兒口賴」,數之一為「打」、為「塞壓」,二為「利撒」、為「勞勞呷」,亦與日語不類。此可徵日人與臺,實風馬牛不相及也。
惟舊傳諸番野性難馴,焚屋戕人,是其常技。殊不知樂生畏死、好逸惡勞之情,初無異也。近年熟番服食悉效編民,生番已半化為熟。其以殺人為武勇、飾人首以金誇示豪雄者,十社中無一、二;餘皆山僻野番,苦無人化導轉移之耳。居人見野番出,必群起殺之;顧以番嗜殺人為言,盍亦反而自思耶!番皆貪利,且見小多疑;若因其所明、袪其所蔽,撫以恩、導以禮,徐移其獷悍之習而歸於信義,久之野番化生、生番化熟,斷無自外生全不願為盛世良民者。康熙閒,漳州把總朱文炳風飄至蛤仔難,舟破登岸,番疑為寇,初欲加刅;既知非是,留宿具食,送之雞籠山,得返,即噶瑪蘭諸番也;又有賴科者,與七人為侶,晝伏夜行,從野番中越度東面,東番導遊各社,謂苦野番間阻,不得與山西通,若得萬人鑿山通道,共輸貢賦,則為天朝民矣;亦康熙間事:其情可見,乃以異類歧視之,恐異日將如藍鹿州平臺紀略所言,不歸之民、將歸之賊,即使內賊不作,又恐寇自外來,如委而棄之,必有從而取之者,可不早為綢繆哉!
雍正十年以後,臺地屢經變亂,從未有生番為害調兵征勦之舉,番情衰弱可知。亂民之遁
入番社者,且生縛以獻,必不致併歸於賊;獨外寇誠為可慮,然非蔡牽、朱濆輩也。自西國通商以來,其船多行山後,設遇風礁登陸,番眾見其形貌衣飾之殊,而又言語不通,未必全其生命。將來邊釁,恐不免啟自諸番!何以徵之?同治六年,美國羅昧商船遭風,至鳳山縣轄瑯嶠以南之龜仔角觸礁舟破,船主與數水手鳧水近岸,被番所殺,續又傷其兵官一人。美領事官李讓禮申呈英香巖制軍桂,以臺灣鎮道答以生番不隸版圖、難以用兵究懲,彼當調統兵船,親自往辦。時平陽張煥堂觀察啟煊督辦通商,急請照覆李讓禮,言已檄派文武大員帥兵馳往,務期罪人斯得,不必遠勞客兵,如欲往觀,請坐中國輪船,切弗輕率從事;並飛檄前臺灣鎮曾輯五總戎元福、臺防同知王柳莊司馬文棨遴調屯兵,外示軍威,密函囑以善撫各番,相機辦理;又函致廈門道曾峻軒觀察憲德,婉阻李讓禮暫緩東渡。官兵到後,李讓禮方至。番目卓杞篤出而認誤,起還洋女頭顱、影像等物。李讓禮泊舟數日,旋與番目議立條約:嗣後妥為救護,勿更戕害;並請於龜鼻山建築營房,駐兵巡防,俾被難人有所依託,其地收入中華版籍。遂不折一矢,分道而還。復檄鄭芸舫太守元杰往勘,議移巡檢、千總、外委各一員於枋寮瑯嶠,駐兵二百以善其後。設申呈到日,視等尋常,僅允以責成地方官察核懲辦,或語以無需越爼,致違公法,冀以一紙書遏其盛氣,則美船到彼,番眾見其相逼,不得不出而迎拒,番勝則西人圖報,勝而後已,既勝則所得番土,必不肯棄,驅之返斾,彼轉有詞,即使理窮勢屈,師覆於我,而伺隙蹈瑕,有昔年英國搆兵故智可循。七省邊民,均難安枕。所謂星火足以燎原者,此是也。幸彼時番情地勢,西人尚未深悉;又懾於我之先發,無所施其狡計。亦幸徙薪曲突,傾聽有人,故不見焦頭爛額之功。聞邇年西國之行教游歷者,接踵而赴內山;山中途徑我所未悉者,彼已繪圖而去。況臺灣設口,實始於美;美
之所貴,首在樟腦,他國不重也。苟有罅隙可乘,條約足恃乎哉!七年春,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函咨閩督,謂生番雖非法律能繩,而其地究屬中國,且為西洋各國往來南洋要道,若仍以荒服置之,設他國心存覬覦,藉稱人棄我取,肆其蠶食,其患雖不在目前,亦宜預行籌及。思深慮遠,燭照機先,數語概之矣。倘因前車未覆,嗤御者之過慎,掉以輕心,恐康衢馳道中,未必無覆轍耳。或謂驁駻驒騱,不加鞭笞、不能就銜勒,其然、豈其然乎?辛未十月又識。
番俗
臺地諸番,多深目瞪視,鼻隆而銳。語作都盧嘓鹿聲,呼酒曰「打□蘇」、烟曰「淡巴菰」,頗與蒙古音相近。男女均不薙髮,有齊翦覆額如頭陀狀者,亦有男番薙其半、留其半者。男多穴耳,實以竹,漸舒漸大如錢,以硨磲螺貝圍圓二、三寸者塞之。刺其胸、臂,為花、草、虎、豹文,云遵祖制,不敢背也。北路番或文其面。噶瑪蘭番咸於額間刺一「王」字。或塗鹿脂於體,以禦風雨。足皆重繭,履山險如平地。編藤篾束腹,以期行走趫捷;娶婦則去之。番女鮮白晳;惟嘉義以北較妍淨,乃繞脣吻刺之,點以黛,若塑羅漢髭鬚以為美。穿耳多至六、七孔。既婚,男女必斷旁二齒,女之黥面者不斷。古云,斷髮、文身、雕題、鑿齒,今猶於生番見之。生子則母攜婗嬰同浴於溪;有疾亦往溪中盥濯,以身熱為度,不熱再濯,熱則病愈。小兒多以幅布懸置樹杈,任其簸
颺;故既長不畏風寒,終年赤裸,攀緣嶺樹,若素習然。
番所居室,南路曰「囤」、曰「朗」,北路曰「達勞」、曰「濃密」、曰「必堵混」。每有興作,眾番協力成之。築土為基,架竹木為樑柱,葺茅為蓋,編竹為牆,形同覆舟。舉家同室而處;男娶婦、女贅壻,始另居。彰化番則異是,男女未婚嫁者另築小屋曰「籠仔」、或曰「貓鄰」,女居之;男所居曰「公廨」,此公廨番所由名也。其內山各番,閒於山凹險處壘石為垣,覆以石片,望之儼然石室;或倚山掘土,狀如穴居。大抵好居高峻,以便瞭望;兩旁皆通小戶,牲畜俱養於中。淡水以北地氣溼,亦有覆板於地高三、五尺,梯而登者。室無比鄰,左右多栽竹木花卉,靜深幽邃,似隔塵世。落成時,必邀番眾飲酒盡歡。
諸番男婦咸以草箍纏首,似帽非帽;或用竹片纏以絲帶,或以青布及紗為之。喜簪野花,圍繞殆徧。男番之供役於官者,插雞羽為識。腕帶銅鐲或鐵環,或穿瑪瑙珠為圈。足亦束以銅鐲。衣以布及自織達戈紋為之,長不及臍,無袖,披其襟;女則前加以結。下體圍布二幅,曰「抄陰」,亦曰「突勿」。彰化內山番,止繫尺布於前,風吹則全體皆現。炎天或結麻枲,縷縷繞垂下體,以為涼爽。冬以鹿皮披於身閒。有鹿皮蒙首,止露兩目者,亦有披氈及以卓戈文蔽體者。皆赤足,不知有韈履。每年二月力田之候名「換年」,男女俱披雜色綢苧,相聚會飲,聯手頓足歌唱以為樂。土目多用優人蟒衣、皁
靴,其帽箍外加金圈為飾,或插雉尾二。
番以薯芋為常餐,食飯者僅十之三、四,飯皆摶而食之;或將糯米蒸熟,舂為粉餈,名「都都」,珍為上品。緣不知耕作,故粟米甚少。禾熟多以手擷取。亦不藝圃,無葱韭生菜。雞最繁,客至,殺以代蔬。俗尚冬瓜,見官長,抱瓜以獻;雞則以犒從者。魚蝦鹿麂之屬,傅之火,帶血而食。性最嗜酒。酒有二種:一番女嚼米,置地上,越宿成麴,調飯以釀,飲時沃以水,色白味酸,曰姑待酒;一將黍米合青草花同舂,草葉包煮數日,外清水漉之,藏於甕,曰老勿釀。飲時或用木瓢、或椰盌,群坐地上互汲遞酌,以味酸為醇。亦有醃魚為鮭、醃鹿為脯者。鹽皆取給於外。相傳崇爻內山有鹽泉,與四川鹽井相似,故山後諸番不假外求。
番俗皆先通後娶,不納聘,無媒妁。男女及歲,意相悅,遂野合焉;然後各告其親,因訂為婚,名曰牽手,以海蛤、青紅布、銅鐵手鐲等為幣。屆期,男婦兩家各以牲醴相貽,引男至女家婚配,通社飲酒稱慶;亦有娶婦入室者,邀眾會飲,與贅壻同。近日番女與漢人牽手,媒聘禮文略如漢制。瑯嶠、卑南覓各番目,獨互相嫁娶,不與眾番為婚。番多以女承家,甥即為孫,以衍後嗣。無姓氏。伯叔之子自相匹偶。夫婦不合即離,曰放手;男未娶,女不敢嫁,先嫁者罰酒或牛豕。通姦被獲,鳴眾聲罪,罰如之,未嫁娶者勿論。惟北路南崁以上番,雖反目脫輹,白首不離異。夫死一月、或三月、期
年,婦告父母,別擇牽手;各社皆然。父母死,號哭服皁衣,屍瘞室內;富者棺木,貧者用石片草蓆襯土而殯。生前雜物,俱殉其半。葬畢,生者即遷居,閒有不遷或瘞屍室邊者。持服則一年、數月、少至十日不等。始喪,合社為之不飲酒、不唱歌,頗有古人鄰舂不相意。
各社通用螺錢,名「眉打□」;皆漢人磨礱而成,圓約三寸,中鑽一孔,以潔白為上,每圓值銀四、五分。耕用小鋤、短刀掘地而種,或將堅木炙火為鑿,以代農器;近亦有驅牛用犁耙者。捕鹿用鏢刀弓箭;鏢曰「武洛」、刀曰「礁傑」、弓箭曰「木拉」。捕魚亦用鏢,以竹為桿,長五尺許,鐵鏃鋒銛長約二寸,有雙鉤,長繩繫之。刀長尺餘,函以木鞘。弓箭俱用竹,搓苧繩為弦,漬以鹿血,堅靭過絲革。汲水用匏。炊用石三塊,置鍋於上;有用陶土名「木扣」者,圓底縮口,微有脣起以承甑。飯具用椰瓢、螺殼,閒用磁盌。與人交易,編竹為霞藍,其制圓小者容一、二斗,以概米麥多寡。儲物則編藤為籠,有底有蓋,方圓不一。又制葫蘆為行具,大者容數斗;遇雨不濡,涉水則浮。寢則鋪竹片於地,藉以鹿皮或卓戈文,枕木如小櫈;富者列牀於室為美觀,夜仍席地而寢。番不知書,結繩記數,如上古時。無碾米具,以大木為臼、直木為杵;舂令脫粟即炊食。渡水無舟,刳獨木空其中,邊翼以板,用藤繫之,名曰「艋舺」;恰受兩、三人而已。番女以大木如拷栳鑿孔其中,橫穿以竹,使可轉,纏經於上,刻木為軸,繫於
腰,闢闔穿梭,織而成布,頗堅緻。番童截竹,竅四孔如簫,長可二尺,通小孔於竹節間,就鼻橫吹,曰鼻簫;音不甚揚,當為簫之別調。
黃玉圃觀察、郁滄浪明經與府縣各志所記番俗,皆合生熟番言之,尚是雍正以前事。今熟番多娶少贅,一姓相承;服食行為,大概與齊民無別。即歸化各番,婚則行聘,死則另葬,食分美惡,女服袴襦,亦多習華風;止衣少襟袖、足鮮著履、未立姓氏、不知文字而已。番情本各社不同,而又有今昔之異,特摘其大概識之;更歷數十年,恐又非今之番俗可概矣。
浮梁鄧菽原太守傳安蠡測彙鈔言:「嘉慶時,女土官寶珠盛飾如中華貴家,治事有法;或奉官長文書,遵行惟謹,不殺人,不抗官:雖在界外,何殊內地乎」!俗傳卑南覓土官紋吉當朱一貴亂遵令擒賊,官獎以六品頂戴袍靴及幼子亦為土官,雄冠諸社。有獻珊瑚頂珠者,遂自稱卑南王,思得一佳麗為妃;臺郡有妓聞之,欣然願往。番本重女,既得妓,嬖甚,一惟所命;乃革除舊俗,教以中華禮法。故卑南覓七十餘社最循謹,其風俗早與他番不類。寶珠亦不類番女名,所謂女土官殆即妓歟?
何喬遠閩書言:「永樂中,鄭和入海諭諸酋,獨澎湖東北有東番不聽約束,和貽之人一鈴,使懸之頸,蓋狗之也」。自來南北各社番,未見有懸鈴者,所述似不足信。
諸羅志云:「諸番皆夫婦相暱,雖富,無婢妾僮僕,終身不出里閈,行攜手、坐同車,不知有生人離別之苦。不為竊盜、不識博弈,渾乎混沌之未鑿也」。臺海采風圖云:「農事既畢,眾番互相邀會,男女雜坐,酬酢歡呼。若漢人闌入,便拉與同飲,不醉不止。卑幼遇尊長,卻立道旁
,俟過始行;如遇同輩,亦通問相讓」。此風今猶未替,可想見無懷、葛天之世焉。
又按西人艾儒略職方外紀云:「北美利加地愈北、人愈野,無城郭、君長、文字,數家成一聚落。俗好飲酒,日以攻殺為事。凡出鬥,則一家持齋祈勝;勝而歸,斷敵人頭以築牆;若再鬥,家中老人輒指牆上髑髏相勸勉:其尚勇好殺如此。近有歐羅巴教士至彼,勸令敬事天主,戒勿相殺,遂翕然一變;又強毅有恆心,既改之後永不犯。俗既富足好施予,人家每作熟食置於門首,往來者任意取之」。所紀乃新闢美利加洲北鄙本有之土蠻也,其獉狉不異臺番,而兇悍特甚,西人導以支離恍惚之教,竟易其俗;乃謂生番雖有人形、全無人理,不可以王政化,豈不冤哉!(姻姪胡欽校字)
東瀛識略卷七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奇異
後漢書鄭宏傳云:「若耶溪風,朝南暮北,土人呼為鄭公風」;徵之臺灣,益信古語不誣。臺之鹿耳門,恆朝東風、午西風,四時不爽,名曰發海;一月內鮮有一、二日異。蓋舟赴澎湖,必侵曉揚帆,回必日晡進港;若西朝東晚,則往來俱阻,誠天造地設之奇也。內地之風,拔木發瓦而止;臺則千石巨舟,往往吹上田隴。有時風愈烈,燥熱愈甚,風過草木皆焦,名麒麟暴,謂風中有火云。鳳山縣轄風港以南,更有山風,善撲人,必數人攜手偕行;如一人獨走,不急伏,輒吹入海。早起東望,諸山雲霧迷茫,主老晴;若山無片雲,歷歷可覩,少頃即雨。天際現斷雲如半帆、或如鱟尾層矗,曰鱟帆雲,不久有颱風起。雷電與內地同而罕殛人。相傳「六月有雷止三颱、七月一雷九颱來」,占之頗驗。颱必挾大雨同至,雨乃地氣蒸騰而下,味皆淡;獨澎湖有鹽雨,物被淋濡,無不枯萎;田土須再灌數次,方可種植。或謂四圍皆海故,然環海島嶼不止澎湖,全臺亦孤峙海中,未聞有鹽雨也。夜露甚濃,日甫落已霏霏如霰,乘月遊行,不半時衣袂咸濕;故雖歷久不雨,而田圃不煩車戽。
西疆有火山,地雖熱不見烟焰;西蜀有火井,以火引之乃然。獨臺灣出火之區多且異。一在鳳山縣東南五十里赤山之頂,名火山;有時山裂瀵湧出火,有燄無烟,遇薪芻則烟騰起。一在嘉義縣東南四十里玉案山後,有小山,水石相錯,石罅泉湧,火出水中,名火泉;亦有焰無烟,燄高三、四尺,晝夜不絕,置草木其上,則烟生燄烈,悉化為燼。一在彰化縣東五十里貓羅、貓霧二山之間,名火燄山;晝常有烟,夜常有火,人不敢近。一在淡水廳東北一百二十里石壁寮山麓,火出穴中,名火穴;久旱及陰雨,燄高三、四尺,穴口草仍青。一在廳東九十里牛角山,山腰有泉懸流,望之如烟,近之則寂;置物水上,旋燼成灰。淡水廳更有反經石,在廳北一百十餘里觀音山西雲巖上,石形如馬鞍;每捧羅經針本子午置之石,則反為卯酉;奇乃至此,理不可解。磺油出蜀中,井汲而得;今淡水所出,不於井而於窟:在廳東南七十餘里貓裏溪內、牛鬥山下,視之一汪濁水耳,日惟申酉二時油浮水面,乃可挹取,色黃味臭,然之燄比他油倍長,風吹水沃咸不熄。彰化縣屬水沙連內山有日月潭,廣袤七、八里,中起一峰名珠子山,群番繞山以居,非舟莫即;潭水紅綠各半,旱澇不淆,故以日月名。番以竹木浮水,上藉草盛土,以種禾黍,曰浮田。人至其地,覺海外別有洞天。臺、鳳二邑交界處有大岡山,山頂皆蠣蚌土冗,人踪罕至,歷久如新;滄海桑田,竟不知何時物。鳳山縣蓮花潭在舊城外,寬八、九里,距儡傀山六十餘里,而倒影入潭,歷歷可指;及冬水涸,僅闊尋丈,
山影亦宛在,惟天氣晴明乃見。瑯□內山有毒溪,廣數丈,惟子午二時水涸可行,餘時水深盈尺,不容舟,徒涉者必病;近年毒漸殺,有置石水中者,可跳而過。
天下之潮無聲,獨浙潮有聲;且不獨錢塘,即平陽之飛雲渡潮亦翻濤捲雪、一線而來,已足奇矣。乃臺灣之潮雖無聲,而同在一隅有此漲彼退、此退彼漲之異。淡、蘭二廳以三貂溪北泖鼻山為界,山之西潮漲則山之東退,山之東潮漲則山之西退,一若潮亦因之分界者。又四海之水,非風不鳴;獨臺灣之海能吼。小吼如擊花腔鼓,點點作撒豆聲;臨流聽之,有成連鼓琴之致。大吼如萬馬奔騰,千鼎共沸,驚濤湓涌,舟莫敢近,俗曰做湧。湧者,無風自起,雖纖塵不動,而湧隨吼發,中流至岸;浪之巨者,三疊為最。四、五、六月甚於鳳山,六、七、八月臺灣為甚,秋深乃止。或謂地氣蒸熱,自下而升,猶煮飯之沸於釜中也。然嘉義以北,何以不吼亦無湧?且冬令地氣閉藏矣,何以山後之大南澳以南,吼聲繼起,其湧不異夏秋?及春勢漸殺,而山前湧吼復作,是又何說?
雀入水為蛤、橘踰淮為枳,物性之奇,理所難格。臺灣動植之物,更有內地所同而性獨異者。蝘蜓大者長二、三尺,緣壁飛行,不毒人而能鳴,聲如蛤蚧;然止鳴於虎尾溪,南涉彰化縣即無聲。蟹之生溪河中,螯足有毛者曰毛蟹,味尤佳,臺南無之,獨產彰化;欲致之郡,必兼程疾走,若渡虎尾溪,呴沬有聲,螯足皆脫,不可食,其不脫者
十中二、三而已。臺地魚族最繁,而黃魚獨少,長亦止數寸;見有盈尺者咸詫為亂徵,與竹樹開花皆屢驗。相傳臺鹿皆鯊魚所化,然沿海俱有鯊,即臺地山前亦有之,未見有化鹿事;獨後山鯊魚隨潮登岸,即化為鹿,毛色純黃,其孳生者始有梅花點。西瓜有種於八月、成於九月者;以正月貢至京,剖之,瓜子作字形,因名壽瓜;乾隆閒奉旨停貢,其種遂失。草之生澎湖岡阜者,縱曝極乾,然之無燄,不可為薪。土人放牛飼草,伺牛下糞,乾而燒之,燄甚熾,名曰牛柴,賴以炊爨。臺人尚皂衣,布帛之染於他處者,數澣即淡;就彰化所轄牛罵溪濯之,則黝黑如漆,歷久色不退。
臺灣開闢未久,無奇聞異事可記;而仰觀俯察、耳目所接,有迥異內地者,不謂之奇不可,然有言之甚奇,而其實不足信者。如王圻續文獻通考言:「水至澎湖漸低,謂之落漈;漈者,水趨下而不迴也」;臺灣雜記言:「臺之東北有暗洋,一年為一晝夜」;稗海記游言:「雞籠山下實近弱水,舟至則沈,或名萬水朝東,其勢捲入地底」;陳資齋總戎倫烱海國聞見錄言:「南澳之東南有南澳氣,吸四面之流,船被吸入則不能返」。今西國舟船,北極冰海、南極新得之默瓦蘭,東西經行數萬里未聞其落漈,亦未聞有暗洋、弱水、南澳氣;此猶蓬萊、方丈,渺茫荒忽,以作掌故用可耳。又如濟甯尹東泉觀察士俍臺灣志略云:「明太監王三保,舟至臺,投藥水中,令土番染病者浴於水即愈。又植薑岡山上,至今尚有產者,有意求之終不得,得之可療百病。淡水有劍潭,荷蘭人插劍於潭側大樹,樹生皮合,劍在內,因以名」;鳳山志云:「林道乾遁臺,艤舟打鼓山下,其妹埋金山上,時有奇花異果,樵採者或見焉,若懷歸則迷失道」。三保與荷蘭,亦猶
人也;道乾,一盜魁耳:安得有此奇蹟,未免好奇之過。更有事雖甚奇而不足異者,如施靖海戰澎湖,島湧甘泉,雷起風止;藍總戎征朱逆,潮水驟長,直進鹿耳門;福貝子勦林爽文,一夕而全軍百餘舟同抵鹿仔港:皆賴聖天子威福,故百靈效順如是。又如志略述萬提督正色有海舟行至雞籠山後,得一山暫泊,舟中四人登岸探路,見異類蛇首猙獰、飛行而至,攫一人噉之,餘三人身佩雄黃得免;臺灣縣志述鳳山有民婦被祟,暮即見形,如人似犬,闔室騷擾,邑令方邦基為牒告城隍神,忽雷震怪走,入地掘之,得死猴一,祟遂絕。巨蛇噉人、老猴成魅,世亦閒有,所稱蛇首而人身,則近乎怪矣。茲之所識,惟期信而有徵。他若雞鳴應更、魚飛撲火、草可占颱風之數、竹乃具人面之形、公孫橘恆青後紅先、晚香玉悉一花雙蒂、句黽鼊之穴山伏卵、烏魚之散子南游,已詳稅餉、物產條下,不再及。至民風、時事有甚可異而習焉不以為奇者:讀書不知孝弟、力田不知蓄聚、女不以再醮為恥、男不以犯上為非、謀逆必先豎旗、從亂必先助餉、奸徒視稱王稱帥如兒戲、逆黨以旗首旗腳為美名、官甚無良亦以長生祿位奉之、番已歸化猶以未列版圖外之、得鮮不嗜而喜嗜腥、有目不用而愛用耳、眾所切齒者乃以賢能稱、民所傾心者乃以讒嫉去、土人日以欺番為事轉謂番性難馴、武弁不以練兵為務第曰兵驕莫制:吁!此臺地未二百年而亂民至十有七起歟!
兵燹
康熙間,臺灣新附,不四十年,亂民三起。三十五年秋七月,臺灣縣民吳球謀亂。
眾未集,臺灣道高拱乾、總兵王國興設計擒之;不一月,平。四十年冬十二月,今改嘉義之諸羅縣民劉卻復亂。卻以拳棒自負,日與無賴往來。密置樟腦於屋瓦,深夜然之,詫於眾,謂每夕紅光燭天。遂率黨燬營汛,四出焚掠。北路參將白道隆整隊禦之;歲將除,殲其黨殆盡。卻走匿山谷,久之就獲,伏誅。六十年夏五月,鳳山縣民朱一貴亂作,禍尤烈。一貴以豢鴨為業,鴨行皆成列,眾異焉。逆黨杜君英以其姓朱,假託明裔,擁之;攻據岡山汛,偽稱義王,僭號永和。總兵官歐陽凱、副將許雲戰死,道府以下官咸遁澎湖。北路奸民賴池、張岳等聞亂響應。府城及鳳、嘉二邑同日陷。閩浙總督滿保得報,疾馳至廈門,調遣軍旅。提督施世驃先已登舟,總兵藍廷珍繼之,以萬七千兵東渡,克安平鎮,七日而復府城並鳳山、嘉義。一貴竄溝尾鄉,鄉民醉以酒,縛獻軍前。閏六月,檻送入都,磔之;餘逆次第擒斬。棄城各官均伏法,知府王珍已死,剖棺梟示;後遂無聞警先逸者。
臺地初附時,番多民少,生番均未歸化,熟番苦於誅求,故康熙、雍正間亂亦三起,然未煩內地兵也。康熙三十八年春二月,淡水吞霄社土官卓个、卓霧以通事黃申苛斂無已,殺申拒捕。臺灣道常光裕、總兵官張玉麟發兵往討,遣譯者誘致岸裏社生番攻其後。夏五月,內北投社土目冰冷亦殺通事之主帳者金賢等遣使通於个、霧。秋七月,冰冷為水師把總某所襲執。八月,卓个、卓霧同被岸裏社番擒獻,斬於郡,傳首以示諸番
。雍正四年秋八月,彰化縣水沙連水裏社土目骨宗潛踪出沒,恣殺掠。閩浙總督高其倬檄臺灣道吳昌祚、北路參將何勉率師深入,諸番震懾就撫;冬十月,獲骨宗父子,解省誅之。九年冬十二月,彰化縣大甲西社番林武力等鼓眾倡亂,圍彰化縣城。十年春,臺灣總兵呂瑞麟討之,勿克。夏六月,閩浙總督郝玉麟移會前臺灣鎮陞任提督王郡、巡臺御史栢脩會兵進勦,搗其巢。冬十一月,番眾縛林武力以獻,梟首傳示;脅從者赦而撫之。自是各社相繼向化,生、熟番均不復反矣。
雍正中,番亂兩起,民變復作。十年春三月,鳳山縣流民吳福生偵知北路番亂未靖、府治兵少,結黨商大概等聚眾岡山,劫塘汛,攻埤頭竹城不克,焚萬丹巡檢署,鋒甚銳。夏四月,臺灣總兵官王郡陞提督,未行,潛師夜發,與參將侯元勳、守備張玉等三路夾攻,敗其前鋒,賊大潰;未浹旬,福生及殘逆悉就俘,解省伏誅,南路平。
乾隆時,物阜民殷,兵力強盛,高宗勵精圖治,疆吏咸凜凜,是非好惡,一秉大公,不敢逞私徇情;苟涉欺妄,誅謫隨之。故西北連歲用兵,而天下晏然共享昇平之福;即難靜易動如臺灣,亦四十年不見兵革。僅三十五年,臺邑民黃教據大穆降,脅附近各莊謀逆;臺灣知府鄒應元出不意,突往圍捕,擒誅首惡數十人,內地知而事定矣。繼而交相蒙蔽,吏治日偷,亂民始伺隙而起。三十九年,王倫謀逆於山東;四十六年,回民肆毒於隴右;五十一年,彰化縣民林爽文、鳳山縣民莊大田亦同時倡亂。先是,淡水同
知潘凱因公出城,忽被殺,并胥役殲焉,主名不得;當事者以生番戕害報,而罪人脫然事外:於是益輕官吏。爽文素奸黠,恣為盜賊囊橐,密糾群不逞為天地會,嘯聚日眾。臺灣知府孫景燧至彰化,趣新縣令俞峻、副將赫生額往捕,不敢入,諭村民擒送,焚無辜數小村怵之。冬十一月,爽文因民之怨,集眾攻營;全軍覆沒,文武咸死焉。翌日,陷彰化城;孫景燧及北路同知長庚、前攝令臺防同知劉亨基、都司王宗武等均遇害。亨基女滿姑尚幼,賊扶之出,姑痛罵,賊怒,割其舌,噴血大慟而絕。劉氏一門與幕友孫南容、范琪輝死者十五人。長庚有膂力,與賊戰,手刃其二,賊沈其首於濠。十二月,又陷諸羅縣,縣令董啟延死之。大田,故盜魁,是月亦陷鳳山縣,知縣湯大奎自刎,其子荀業隨殉。惟府城有總兵柴大紀、臺灣道永福、同知楊廷理固守,未破。逆黨王作北陷淡水廳治,戕同知程峻,推爽文為盟主,偽號天順,作自稱征北大元帥。峻幕友壽同春詭從賊,潛約被議之前巡檢李生椿合義民擒斬賊黨,復廳城。警報內傳,提督黃仕簡、任承恩、副將徐鼎士自廈門蚶江五虎口分三路東渡。五十二年春正月,官軍先後抵臺。大紀北取諸羅,一戰而復,遂守之。總兵郝壯猷南取鳳山,頓兵幾五十日,始敢進,城中已空;未二旬復陷,壯猷遁歸,後以失律誅。二月,閩浙總督常青蒞臺督師,參贊大臣將軍恆瑞、提督藍元枚亦至。夏五月,師出南路,甫交綏即退。大田復攻府城,爽文復圍諸羅。府城旋解嚴,屢發兵北援,阻賊不得達。上念諸羅堅守久,改名嘉義,以
旌士民;而解常青、恒瑞任,元枚已故,逮仕簡、承恩,授大紀提督兼參贊大臣,調陝甘總督福康安為將軍、內大臣海蘭察副之,率蜀、粵兵五千,冬十月由惠安縣崇武澳放洋,一夕抵鹿仔港。鼎士由淡水進兵勦賊,幕友壽同春被擄,不屈,賊支解之。十一月,大兵敗賊崙仔頂,即日解嘉義圍;乘勢搗大里杙賊巢,克之,爽文遁集集鋪,扼險以守。十二月,大軍騰而上,生擒爽文及其孥並王作等以歸,移師而南。大田與爽文雖同逆,各偽稱大元帥,不相下;聞勁旅將至,益聚糧為久拒計。五十三年春正月,敗之牛莊,連蹴之大小岡山、水底寮,累戰至極南之瑯嶠,大田亦就獲,南北俱平。大紀以賊起時不早撲滅,又恃功負氣,逮至京正法。六十年,又有陳周全、陳光愛之亂。光愛,鳳山縣人,春二月,聚眾攻石井汛,未破,被獲,斬其黨數十人,事且定;同安人陳周全生長臺灣,先在鳳山與光愛結會,既敗,竄至彰化,復糾徒黨,皆封將軍,自稱盟主。三月初,突攻鹿仔港,殺同知朱慧昌、遊擊曾紹龍。次日,乘雨陷彰化縣城,知縣朱瀾、副將張無咎、遊擊陳大恩、都司焦光宗同被害。臺灣總兵哈當阿、知府遇昌以兵九百討賊,阻水灣裏溪,弗克前。賊黨千餘攻斗六門,千總龍昇騰率兵百人擊之,敗去。汀州同知沈颺勘工至臺,時在彰化,密與貢生吳升東等謀選集義民逐賊,賊潰,遂復彰化鹿仔港。周全遁至埔心莊,鄉民執以獻,餘黨以次就擒。夏四月,哈當阿至鹿,提督烏蘭保統兵二千亦自蚶江渡至鹿仔港,捕賊黨三百餘斬之。五月,閩浙總督伍拉納抵臺
,續獲賊目百餘,與周全均伏誅。六月,伍拉納內渡,旋革職去。
嘉慶二年淡水民楊肇、五年鳳山民汪降、嘉義民胡杜侯、陳錫宗、十一年鳳山民吳淮泗、十五年鳳山民許比、十六年嘉義民沈知、淡水民高夔先後謀亂。雖甫起即滅,未致稱偽號、據城邑,而百姓因之震驚、物力因之耗敝。陳錫宗曾踞曾文溪,吳淮泗且焚埤頭城,擒捕黨羽,駢戮數百人,皆兼旬累月而後定。而蔡牽之擾為尤甚。牽,同安人,出沒海上十餘年,遂成巨寇。九年夏四月,竄入鹿耳門,乘雨登岸,戕游擊武克勤,奪商船所有而去。十年夏四月,至淡水結胡杜侯遺孽洪四老為內應,出偽示,自稱鎮海威武王,僭號光明。六月,復窺滬尾,值水師提督李長庚追至,始遁。冬十一月,遣其黨與粵寇朱濆南擾鳳山,土匪吳淮泗等應之,焚掠埤頭,戕知縣吳兆麟,都司涂鍾璽力戰陣亡;惟城內火藥庫經守備藍玉芳固守未失。牽自至滬尾,劫艋舺倉,都司陳廷梅戰歿。會知府馬夔陞督兵赴援,牽即南下,進泊鹿耳門,攻郡城。臺灣道慶保、總兵愛新泰分兵嚴守,提督李長庚扼之口外,水陸夾攻。十一年春二月,擊燬賊舟數十;副將王得祿又出奇兵敗其屯聚洲仔尾之眾。牽餘數十舟,奪路而逸,濆亦棄鳳山遁。三月,將軍賽沖阿至臺,牽北竄噶瑪蘭;時尚未設廳治,義民吳化等合土番禦之,牽敗去,生縛十三賊獻於軍前。十二年秋九月,朱濆潛入噶瑪蘭之蘇澳,謀踞為巢;總兵王得祿、臺灣知府楊廷理率兵大破之,濆竄回粵。十三年,為總兵許松年所敗,沈於海。十四年,
牽亦被提督王得祿、邱良功追擊,自焚其舟死,海氛淨。
道光四年冬十月,鳳山民許尚素結諸無賴,為鄉保所告,遂謀亂。鄉人知之,縛尚送官,其黨將散;有楊良斌者不可,自稱元帥,偽立都督、先鋒諸名,夜攻埤頭城,弗克,退據黃梨店。臺灣府方傳穟、總兵官趙裕提師往援,攻之,遂潰,賊黨咸就擒;良斌駕舟入海,遁至彰化,亦被獲。未一月,事竣。六年夏五月,閩、粵人分類械鬥,蔓延淡、嘉、彰三廳縣;提督許松年在臺巡閱,以和解為事。淡水奸民黃斗奶乘機據中港,屢出殺掠。六月,閩浙總督孫爾準統兵蒞臺,由鹿仔港進駐淡水,檄總兵陳化成攻斗奶,擒之;並獲其黨二十餘名,分別梟斬。乃用閩人捕閩、粵人捕粵法,化其分類之見,舉報義首,令將匪犯自行縛送。及秋,亂平。十二年冬,又有漳人張丙倡亂於嘉義。丙居縣屬店仔口,為魚牙,慣與巨盜陳辨等往來;因售米事,忿縣令袒粵民,遂於十月朔劫鹽水港佳里興巡檢署,殺幕友古嘉會,焚汛塘。知縣邵用之督勇馳援,為賊執;加撻辱,分其屍。臺灣府呂志恒會營往,與南投縣丞朱懋皆被戕,遊擊周進龍閒道脫歸。丙乃偽稱開國大元帥,僭號天運;以殺穢官為名,張偽示,圍嘉義城。典史張繼昌攖城守,值臺灣總兵劉廷斌北巡回,突圍入,為固守計;副將周承恩殿後,歿於陣。賊黨復掠鹽水港,守備張榮森力戰死。南路鳳山賊許成、臺灣賊林海、北路彰化賊黃城相繼起:成圍埤頭、海奪羅漢門、丙與辨三攻嘉義,均不得逞。十一月,陸路提督馬濟勝將兵
二千由鹿耳門入,先清北路,三戰三捷,進次鹽水港。總兵竇振彪自蚶江東渡鹿仔港,以師千二百來會,益兵二百往攻南路賊。時黃城欲與丙合突攻斗六門,縣丞方振聲、守備馬步衢、千總陳玉威或巷戰或罵賊死,振聲幕友沈志勇及子聯輝均被戕。十二月,群賊合拒大軍,次第就縛;移師南討,擒許成、林海等,南北路俱平。閩浙總督程祖洛先駐廈門調度,十三年春正月移節蒞臺。宣宗已命大臣瑚松額為將軍、哈朗阿為參贊,領禁旅及秦、豫、黔、蜀兵赴臺勦辦,半道捷聞,隨諭哈朗阿旋師,瑚松額渡臺捕逸賊。二月抵臺,窮究餘黨,按名悉獲;械張丙、陳辨入都,磔之。將軍、總督先後凱旋,臺灣鎮、道均被議。十四年秋,嘉義民許戇成復糾黨據縣屬馬斗蘭,圖不軌,臺灣鎮張琴星夜馳往擒之歸,並獲餘黨七十餘名,亂即息。
嗟夫!事變之來,豈盡天意哉!抑亦人謀未臧歟!逮禍既烈,身命攖鋒鏑、膏血塗原野者動盈千萬,耗費帑金亦動逾百萬、數百萬,民之流離顛沛、破家喪軀與婦女老弱之被污辱、轉溝壑者,更不知其幾,而其始實起於一、二奸徒耳。其起也,非有以釀之,即有以激之,豈天心若或使之然歟?顧曰臺民好亂性成,信臺民之生而好亂歟?臺灣為海外巖疆,定制文武官胥由內地調往,非夙著循良卓卓有聲者不得預其選;洵如是,數百年可期無事。何以數年、數十年變亂頻仍歟?故老傳言,朱一貴之起,由知府王珍任意苛斂,淫刑以逞;林爽文之變,由知府孫景燧始則因循彌縫,繼則輕率妄動;張丙之反,由知縣邵用之貪黷偏執、知府呂志恆不卹民隱。珍也、景燧也,志恒也、用之也,皆幾經明試,時所謂賢能吏也。外此如吳球、黃教、高夔、許尚等之亂,
皆非無自而作。幸道、府、縣中尚有得民心、通權變者,措置合宜,得以即時消滅。且也,一貴亂時,淡水尚無文員,守備陳策激勵義勇,固守要害,破賊數萬,斬戮以萬計,北路民得免蹂躪;爽文亂時,李生椿以退休巡檢與幕友壽同春密糾義民,擒斬逆黨,遂復淡水;張丙亂時,郡城遷徙將空,臺灣道平慶檄改閒同知王太守衍慶權府事,受印畢,即慨諭紳民各保身家,拔刀令於城曰,有走者斬,一夕而守備具,嘉義則賴典史張繼昌固結民心卒無恙;楊良斌亂時,急撤署縣劉功傑,易以杜司馬紹祁,賊旋滅。王司馬、李巡檢,時所謂庸劣吏也,非素與民洽、具有應變才,曷克如是?他如張鎮軍琴、鄒太守應元,攜兵不三百,擒賊如探囊取物,是固有成竹在胸,非孟浪如景燧、用之輩所可語也。後之膺臺任者,可不引為金鑑哉!其他漳、泉、閩、粵分類械鬥,不備識;大抵訟不得直,藉圖報復,奸匪因而肆搶,其憤未息,其鬥不止。治之之法,莫善於吾鄉孫文靖爾準之選舉義首,以粵人捕粵、閩人捕閩,然亦視令出能行與否。若臨以疲懦貪酷吏,與積薪厝火、抱薪救火曷以異?又道光二十一年秋、二十二年春,英舟再至雞籠、一至大安,先後碎其兩舶,在事文武或在百餘里、數百里外,乃能一時俱集,合力禦之,英使之藉口欺妄也有由哉。
以上皆道光前事。咸豐、同治閒,又有林供、戴萬生之亂。林供者,鳳山縣民,曾充縣役,喜與匪類交。咸豐三年夏四月,聞漳泉會匪攻陷郡縣,密與臺灣奸民王汶愛、嘉義匪徒賴棕等約期起事,假粵西逆匪天德偽號,自稱鎮東、鎮南各元帥。臺灣縣高大令鴻飛會營往緝,夜駐灣裏街;翌午,賊麕至,詎守備李雲龍潛通賊,未戰先逸,高大令力戰陣亡。南路賊冒稱義民突入縣城,知縣王大令廷幹、典史張樹春同遇害。曾參將元福扼守火藥庫,得不陷。北路之賊疊攻嘉義
城,知縣呂大令朝梁督勇出擊,城賴以全。徐清惠宗幹方為臺灣道、裕子厚方伯鐸方知臺灣府,與總兵官恒裕正議堵勦;五月初,供等驟犯郡城,三攻不克,乃退。時福建逆氛四起,下游則黃德美據廈門,陷漳州及海澄、漳浦、長泰、同安、安溪各縣,林俊則陷南安、永春、大田、德化,延及興化之仙游、莆田;上游則黃有使圍延平,陷沙縣、永安、尤溪,而福州錢鋪同時倒閉,米價頓昂,民間岌岌不支,庫儲又不及萬金,搜羅殆盡,勢不能再籌兵餉,遠顧臺灣。王春巖制軍懿德不知臺灣總兵懦怯畏葸,轉以「藉病圖安、意見不和」劾徐清惠;幸文宗聖明,僅予議處察看而已。鄭芸舫太守時以縣令需次臺郡,奉清惠檄權鳳山縣事,募勇千五百,偕鎮標夏游擊汝賢領兵六百,於六月初轉戰而南。曾參將探知援到,由火藥庫破圍出,收復埤頭城。城內火藥庫四圍樹竹,環以深濠,中築土牆,堅甚,故蔡牽亂時守備藍玉芳亦據以待援,賊百計攻之不拔,雖得地利,亦視守者何如耳。恒鎮軍久駐郡城外伺賊釁,前守臺灣史梅叔太守密已奉文休致,憤練壯勇六百,請為前隊,適孔雪鶴觀察昭慈任鹿港同知受代回,募勇七百餘名航海來會;澎湖王游擊國忠亦以水師兵四百至,乃拔營起,沿途搜討。秋七月,抵嘉義縣,汶愛、棕等次第就擒,與逆黨二千餘咸授首。南路賊林供亦經圍獲伏誅。八月,噶瑪蘭土匪吳磋、林汶英又起;董別駕正官往捕被戕。頭圍縣丞王衢誘汶英至,出不意,手刃之。曾藍田提督玉明時為北路副將,統師至蘭,擒磋等正法。四年夏四月,嘉義遺逆賴脣等復嘯聚縣屬布袋嘴莊,負嵎自固。平陽張煥堂觀察啟煊時以同知需次會同嘉義營王參將國忠督隊進勦,生擒賴脣歸;餘匪悉數殲除。恒鎮軍被議去。南北軍事始畢。內地上下游匪燄亦漸平,惟黃德美之姪位率黨遁入海。閏七月,竄擾淡水屬之雞籠口。丁述庵觀察日健方權廳事,疾約曾副將玉明馳往攻擊,燬賊舟九,位等逃出外洋自沈
。五年秋、冬,嘉義匪徒林房等戕斗六門縣丞陸仕興,鳳山匪徒王辨等攻搶二贊溪,圖復亂。經嘉義營凌參將敬先、臺灣協王副將國忠即時殲滅,均未重勞師旅。越七年,而戴萬生亂起。萬生,本漳州人,居彰化縣屬葭投莊;曾為勇首,入內地殺賊。同治元年春三月,糾眾結會肆焚劫。臺灣道孔觀察昭慈蒞彰督捕,以署淡水同知秋司馬日覲諳彰情,檄調至彰,率軍功勇首林戇晟募勇四百先往;戇晟故與賊通,佯請司馬焚香誓師,拜未畢,突砍其首,返斾入城;孔觀察被幽,憤極自盡。次日,萬生至,偽稱東王,戇晟偽稱南王,同據城叛;遣黨陷貓霧巡檢地,分攻鹿仔港。時嘉義縣賊嚴辦亦起,合攻縣城。興宜泉司馬廉方任鹿仔港、白仲安司馬鸞卿方權嘉義事,督兵勇義民晝夜嚴守,得不陷。臺灣鎮林總戎向榮、安平協王副將國忠統師北討,駐斗六門。萬生留偽元師陳守彰化,自率醜黨攻斗六;官軍覆沒,鎮將咸被害,賊益張。署水師吳提督鴻源、署臺灣鎮曾總戎玉明先後東渡,由鹿耳門、鹿仔港分道進,均為賊阻。至二年秋,已閱歲半;自來臺亂未有若是之久者。吳提督兵潰待罪,曾總戎元福繼為水師提督,亦阻賊嘉義,不得進。會臺灣道洪潤堂觀察毓琛故,簡命懷甯丁述庵觀察日健為臺灣道,遴省標兵四百,於九月乘輪船出五虎口,抵滬尾,陸行至淡水,就地募勇入彰境力戰而前。未兩月,偕曾提督玉明復彰化城並貓霧地方,又合曾提督元福克斗六門,擒萬生磔之。署陸路林提督文察亦自嘉義至,斬戇晟於軍。三年,林、曾兩提督均凱撤。曾提督元福鎮臺灣,會督道府嚴捕餘逆,偽西王陳弄、偽北王洪欉、偽元帥嚴辨等悉伏辜,陳亡命死。四年夏,投誠偽總制呂梓復反,據二重溝拒敵。臺灣府蘄州陳一亭觀察懋烈陣斬偽女帥王大媽,擒梓梟示,餘氛肅清。論者謂林、戴二役,武臣過於慎重,未張撻伐,致遺孽萌芽,歷時均閱二年,卒藉義民壯勇之力,始告蕆事。姚石甫廉訪曾云:
臺民易為亂,亦易為義;蓋軍威克振,無不豎義民旗爭先殺賊者。且臺地游手人多,多一充勇之人,即少一從賊之徒;多調內地兵,不若用臺勇。故史梅叔太守以六百練勇蕩滌萬餘逆賊,丁述庵觀察祇統省兵四百、餘皆臺勇,滅賊如摧枯拉朽,非明效大驗歟!然無邯鄲之技,而第學其步,又鮮有不顛且蹶者,邵大令、秋司馬是也。梅叔太守固休致人也,述庵觀察官同知時曾調省察看,後且與一亭觀察均開缺送部矣,雖宮臨磨蝎,而戡弭之功同在人口,卒莫能泯。辛未冬月又識。(男承祜校字)
東瀛識略卷八 無錫丁紹儀杏舲纂
遺聞
人生以忠孝為本,孝尤人人所當盡;顧士大夫有不能竭其誠者。而至性所發,甚至亡身以殉,往往出自小民,不圖人知,人亦不盡知,況在偏隅海外,湮沒無聞者多矣。其可知者,順治初,鄭成功蹂躪泉州,有蕭明燦者,周晬而孤,甫五齡,與母林相失;其族祖攜之至臺,以為子。既長,始稔遭亂失母,故行求內地,久不得,最後與家人訣,誓不見母不復生;繼遇延平族人,知母所在,迎以歸,備極孝養,母以老壽終。雍正中,有黃廣者,耕於臺,鄰火起,扶母出避;惟小妹在內,見母憐女復返,急隨母入,妻慮夫同焚,挽之止,輒推妻倒,遂與母同燼,其妻亦投於水。後又有翁林福者,居淡水之竹塹,性絕孝,父疾篤,刺指血為文禱於神,乞延父壽,果愈,後父歿,哀毀骨立,不久亦卒。噫!之三人皆細氓也,褒揚未及,姓氏僅存,可慨也已!
施靖海之規取臺灣也,知被議參將藍公理性忠勇,且善用兵,請出諸獄,署水師游擊,為前隊先鋒;師抵澎湖,偽將劉國軒、曾遂等率數萬眾迎敵,公手殺數十人,戰正酣,忽賊礮衝腹過,公仆,曾遂呼曰:「藍理死矣」!公急起奮拳吼曰:「藍理在,曾遂
死矣」!連呼殺賊。時腹破腸出於外,血淋漓,公弟掬而納諸腹,持匹練腹背交裹之,公負創督戰,不暇顧也。旋命以火藥傾賊舟,焚斃無數,沈其巨艦二,賊大敗遁。後擢參將,入都,聖祖曰:「是征澎湖時拖腸血戰之藍理耶」?問戰狀甚悉,命解衣視之,手摩傷處,嗟歎良久;授宣化鎮總兵,又引見皇太后曰:「此破肚總兵也」!
臺灣歸附後,前明舉人龍溪李茂春竄居臺之永康里,題所居曰「夢蝶」,安貧處困,日誦佛經自娛,人稱李菩薩云。時同安盧觀察若騰亦以遺老遯跡澎湖;前明以進士召對稱旨,授兵部主事,擢郎中,疏劾督師楊嗣昌、定西侯蔣惟祿,有惡其太直者,外遷甯紹兵備道,專意撫循兩郡士民,有盧菩薩之稱;後終於澎。甯之鄞縣有沈太僕光文,由前明副榜歷官太僕寺卿,奉使粵東航海回,風飄至臺,流寓目加溜灣,以醫藥活人;姚總督啟聖與有舊,招之歸,不可,因家焉。所著有臺灣輿圖考、草木雜記。越十餘年,又有前明副貢生惠安張士□棄家至臺,杜門不出,焚香烹茗,學辟穀法,惟日食茶果,卒時年九十九。
國朝以文職改武者,人知岳大將軍鍾琪,康熙時以同知改游擊劉總戎青,嘉慶初以布政使改總兵官,不知先有漳浦阮副將蔡文。初冒蔡姓,舉江西庚午鄉試,以知縣需次;會浙盜陳尚義擾沿海,御史陳汝咸請招撫,遣文往。文直上賊艘,開示威信,陳說利害,盜皆乞降,授雲南陸涼知州。聖祖召見,注目曰:「阮蔡文一書生,有膽乃爾」!改
廈門水師參將,調臺灣北路協。每親巡山谷,綏撫番黎,有獻牛酒者,或啖一粉餈,引酒沾脣而去;見番社學童能識字誦四子書者,賚以銀布,為之講解君臣、父子大義,諸番莫不感悅。尋陞福州副將。有大甲婦、竹塹番二詩,人比之元道州舂陵行云。
康熙中,以清節震海內者,為平湖陸清獻隴其、海康陳清端璸。清獻宦不達,清端與前明海忠介瑞後先媲美;忠介居瓊,清端居雷,隔海相望云。然忠介行事,每矯枉過正,清端則貞不絕俗,藹然可親,蓋恪遵聖祖清不可刻之諭也。初授古田知縣,調臺灣,行取入都,歷陞臺灣道,一再蒞止,以興化易俗為先務,鎮以廉靜,番民帖然。後擢偏沅巡撫,入覲,帝以苦行老僧目之。任臺灣令時,晨起剝桂圓數十粒沃水啖之,聽訟至晡乃再食。此與丹徒陳文貞玉書食止山藥少許,尹文端繼善早啖蓮子三十枚終日不饑頗相似,其腸胃固有異於人者;以視顏魯輿制軍伯燾每早必服燕窩三兩、和珅非日屠二牛不敷一家噉,奢儉又太懸殊矣。清端薨於福建巡撫任,屬纊時一綈袍覆以布衾而已。
閩浙總督滿公保聞朱一貴變起,即日乘竹兜冒雨行泥淖中,疾趨廈門,密募商船販魚鮝入臺為偵,賊喜得鮝,酬以米粟;又密令魚舟託言遭風漂泊,使壯士附船,用竹筒儲告示,潛行登岸,徧諭城鄉,有建大清旗寫大清字貼縫衣帽者免誅戮,由是民皆欣喜,翹望王師。已而舟師雲集,命諸將分路進討,而密授錦囊,戒以半途啟視,則合攻鹿耳門也。賊果分兵拒戰,而水師提督施公世驃、南澳總兵藍公廷珍已聯□乘潮進克安平
鎮。夜有鄉民驅妻子詣營為質,請引大兵從西港閒道出郡治之背,施公然之,遣游擊林亮以兵一千二百往;翌日,藍公知之,急白曰:「此誠良策,然賊在蕭隴、麻豆閒,多竹林,可埋伏,彼若四面環擊,一軍危矣,非大隊繼之不濟。此行某願往,公第在此力攻,以分賊勢可也」;遂率舟師五千,夜渡西港,既登陸,悉令來舟回安平。諸將曰:「登岸棄舟,何也」?曰:「示軍士無還心!今日戰勝、明日抵府城矣」。言未竟,諜報林在蘇厝與賊戰,勢不支,乃急令分兵八隊,鼓行而前。奇兵繞出賊後,首尾夾攻,賊大潰。薄暮,甫結壘,又下令撤帳,捲旗露刃,伏莽蔗中;賊夜劫營,不見一人,驚而退,我軍突出擊之,追奔至蔦松溪,直搗臺郡,一貴遁,蓋賊眾分而我力專也。藍公官溫州游擊時,總兵忌其能,以日事觀劇讒於滿公具白,閒將發,會擒巨盜孫森等以獻;滿公愕然曰:「有是哉,吾過聽矣」!乃劾總兵,而以剡牘上,改過不吝,滿公亦賢矣哉。
朱逆警報至郡,鎮標游擊周應龍統兵四百往征,駐南仔坑。逡巡不前,請調新港、目加溜灣、蕭壠、麻豆四社土番為先鋒;傳諭殺賊一名賞銀三兩,殺賊目一名賞銀五兩。番性貪淫,所至掠衣食、淫婦女,殺良民四人邀賞,縱火焚民居,復斃八人,概不禁制。賊借番兵殺掠為辭,鼓煽各莊,由是紛紛響應。賊初起,謀於粵莊中,黨羽無多,恃粵為援,至是勢益振。洎大軍復府治,粵莊率眾先迎,稱為義民,請隨軍殺賊。粵民在臺者,不敵漳、泉人眾,故賊起則從賊,賊敗乃從官;後此林爽文、張丙之亂,後先
一轍,為功首不為罪魁,閩人常憾之,而無如何。蓋粵恆聚居、閩多散處,且粵居悉近內山,其勢暗相制也。
朱逆平,大吏以前諸羅令貴筑周鍾瑄有能聲,檄知臺灣縣。臺有厝餉,年久倒敝者力不能完,而新構瓦屋無徵;又有牛磨餉,情形相似:乃逐加履勘,以新抵舊,減其完數,勻徵及額而止,後有破壞,另以新者抵補,民甚便之。其任諸羅,興修水利,地益豐腴。又延漳浦諸生陳夢林(字少清)者修邑志,凡所論列,憂深慮遠,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及受代,民肖像祀於龍湖巖,為臺郡循吏冠。後百餘年,道光間稱能吏者,為曹司馬謹慈;惠不如周,而強毅明察過之。初知閩縣事,隨大吏行香,獨不拜觀音大士,曰:「此不列祀典,且異端耳」!調知鳳山日,臺鎮議練兵,令各廳縣捐練費,力持不可,竟不與。有報被殺於山野間者,往驗畢,即宿近村;薄暮,傳各鄉砍藤人略詰數語,令役隨往,各取其刀至,炙以火,一刀有血痕隱起,鞫之具款:藤絆死者仆,因謾罵爭毆誤傷致斃。或問何以知之?曰:「吾驗傷口,非鎗刀,亦非菜刀、柴刀,必砍藤刀也;幸其人恃無人見,未遠颺,不然,須另籌勾捕矣」。旋陞淡水同知,卒以忌嫉者眾,乞病歸。
臺灣以賢守稱者,為仁和方邦基。乾隆初,官鳳山縣,請免浮糧蘇民困。民婦為妖祟,禱於神,妖被震死。擢臺防同知,有習水匪徒,嘗入海,竊斷商船碇索,獲而錮之
獄,商得安枕。尋署臺灣府事,值漳、泉米貴,檄運臺米接濟;時臺灣米價亦昂,輿情洶洶,因請免購運,而陰聽商舟多帶,遂得兩濟,臺、內晏然。後以入都內渡,遭風溺於福清之南日,事聞予卹。渡海非風不駛,又最畏暴風,相傳檣折舟傾,危不可保,惟划水仙可救。其法,在船之人咸披髮蹲舷,空手作撥棹勢,假口為鉦鼓聲,如五日競渡狀,可冀破浪、穿風疾飛抵岸,其應如響。臺郡有水仙宮,祀大禹、伍子胥、三閭大夫、王勃、李太白,蓋大禹平成水土,餘皆沒於水;如方太守者,附祀為宜。
超勇侯海蘭察,乾隆間健將也。林爽文反,副福康安貝子,蒞臺進討。一日,經大莊鄉,老男婦百餘人執香環馬首請少駐,侯頷之;密分兵兩路,而己策馬先進,寨內伏兵起,急發矢殪數人,兩路兵齊入,痛殲無遺。或詢之,侯曰:「亂後郊野為墟,此獨室廬如故,其通賊無疑,諸君特未審耳」。又一日,督兵搜山,忽下馬以箭插山麓;行二十里,始命部下兵二百回向插箭處,乘晚上山,必有賊,急殲之,以斷賊偵。及往,果如其言。又問之,侯曰:「一路草木蒙叢,獨彼處微偃,知必有人上下,特非大夥賊耳」。每回營,不與人往來,惟坐帳中,令左右相撲為戲;而其用心縝密,料敵如神,真有古名將風。相傳鄭經統兵征番,不見一人,值亭午渴甚,軍士競取甘蔗啖之;偽將劉國軒後至,大呼曰:「何為至此」!令三軍速割草為營。甫畢,而四面火發,幸免於難。此亦有事臺疆者所宜知。時有蔡總戎攀龍,同安金門人,狀貌雄偉,聲如洪鐘。少貧
,事樵採,負薪入市,力兼數人。某翁見而異之,勸以從戎,曰:「已再應募,皆被黜」。翁曰:「長官以服飾取人,子姑從我」。乃延至家,妻以女,為製冠服,戎裝以往,遂入伍。以捕盜功,累陞澎湖游擊。爽文亂作,率四百人守郡南桶盤棧,築壘未就,賊大至;乃堅陣以待,大破之。自是獨當南路衝,賊屢攻城,皆被創遁,郡城賴以全;擢臺灣總兵官,圖形紫光閣,列平臺功臣二十人之一。
嘉慶間,蔡牽竄臺灣、擾鳳山;臺鎮左營游擊吉凌阿,滿洲人也,以三百兵往援。未半途,遇賊,即相地立營,一夕壘成。傳令眾兵:「賊來,五步內鎗礮乃發」。賊四面至,死無算。如是兩日,總兵檄以歸,乃偽使人馳書鳳山令,約期明日南行,會師某處。賊得書,退二十里設伏要之。天甫明,拔營而北;比賊知,已全軍抵郡矣。後總兵官愛新泰出北門勦賊,命率偏師出東門為後應;甫出城,聞鎗礮聲,訝曰:「此陷圍聲也」!急登高覘之,復曰:「某向瑕嚴兵攻某向」。遂破圍援總兵出。其明於兵法如此。道光中,馬提督濟勝渡臺征張丙,命軍中多攜蔴袋行。及對壘,俟賊鎗礮聲稍緩,急揮馬隊旁衝之,賊披靡,即就所至處將袋盛土結營,頃刻而成。故所向無前,所統二千兵耳。
道光初,畿輔歲歉,詔諭臺商販米赴津,免納貨稅。各商呈請運米十四萬石,將北駛,守口兵無可求索,藉稱米貴,搶奪米船,文官武將彌縫了事。會閩撫孫文靖爾準巡臺知之,必欲嚴懲;時營規久弛,揚言兵且變,或言水師皆潰走下海矣。總兵以事起倉
卒,乏首謀,力請少寬,至屈膝。公笑曰:「既如是,翌早集安平兵,吾自問之」。各兵至,聲嗷嘈莫可辨。公傳諭曉事者數人入內自陳;既入,略訊數言,即斬之;令總兵與安平副將持其首出諭曰:「首惡已誅,餘皆免究,敢譁者視此」!眾兵愕然,散歸伍,驕悍之風頓戢。公權按察使時,福清縣革貢生林彌高搆訟抗糧,狡不承;公詰以「現在糧戶,何故抗納」?答言「若釋革生回,定必清完」。公曰:「果爾,宜具結」。即袖結白於閩督董文恪教增曰:「此即號召鄉里之實據也」!爰以定讞,立置重辟。甫一月,而福清糧報完如額。公廉隅自勵,不營生產,所至以振文教、興水利、豫儲備為務,而臨事剛決,不稍瞻顧,惜乎清而近刻。
桐城姚石甫廉訪官臺灣令時,郡兵博於途,縣官過弗避,訶之,眾始散;一兵誣縣役掠錢相爭,命之跪而問焉,眾兵以為將加責也,一時群呼持械而出者數十人,欲奪之去。廉訪自持鐵索縶此兵,迎而前曰:「汝敢拒捕,皆死矣」!眾□眙不敢犯;乃手牽此兵步行至總兵署,眾大懼,求免,不許,卒革十數人而禁其博。旋權噶瑪蘭事,獲淡水民朱蔚,自稱明後,入蘭煽惑愚民,圖為亂,並獲其妖書木印悉具,忌者謂是顛疾人耳;解至郡,屢訊皆實,而大吏圖省事,竟以瘋狂論。未幾,遂有楊良斌之變。昔有高永壽者,首朱一貴,謀不軌,目為狂民,責逐回籍,遂致重煩兵力。吁!姑息養奸,流毒至不堪筆述。其肯盡心民事者,且不免因之心寒。如是而言綏靖地方、講求吏治,得毋南轅
而北轍耶!廉訪洊擢臺灣道,被議復起,再陞至按察使。其古文深得姚惜抱薪傳。先是臺人黃參將清泰以平林逆功得官,權嘉義都司。有奸人為妄詞,誣淡水良民不法,臺灣總兵官武隆阿檄往擒治,急密陳曰:「某在淡久,深悉民情,必不爾;遽興兵,恐騷動,請先派人偕察虛實」。此至,呼檄內有名咸立至,示偕往者曰:「此豈莠民耶」!遂坐妄言者一人罪,民情帖然。此與高永壽、朱蔚事恰相反,有司牧之責者,又不可不知。
臺邑諸生李凌霄因貧輟學,有同塾友遊泮,見之,不為禮。凌霄奮然曰:「吾第貧耳,是豈足以傲我哉」!乃入拜前受業師郭玉璿曰:「弟子貧,無以為禮;願服役,仍從先生學」。玉璿許之。時年已十九,家弗能具牀席,夜讀倦即假寐几上,醒復讀。比府試,竟冠一軍,補弟子員。先受業玉璿時,與其子泰善,泰以鄉試遭風溺斃,藁葬澄海縣之甲子所;及凌霄得預鄉試,揭曉後,計程約費,閒關至其處覓泰遺骸囊之歸。嗚呼!海外而有斯人,是可入獨行傳矣!
五妃墓在臺邑仁和里,為前明甯靖王姬妾葬所。甯靖名術桂,太祖九世孫遼王後。流賊破荊州,避亂至浙,唐王封為長陽王;旋請讓與兄子,改封甯靖。桂王命監鄭鴻逵軍;師潰,偕鄭成功至臺,墾田數十甲自給。鄭氏歸命,甯靖曰:「時逢大難,遠潛海外,今死期至矣,汝輩聽自便」。時元妃已故,姬袁氏、王氏、秀姑、梅姊、荷姊僉曰:「王能全節,妾等願從」!先同縊於室。甯靖書絕命詩畢,亦自經。眾舁甯靖柩於鳳山縣
竹滬與元妃合窆,而瘞五姬於里之魁斗山麓,後人又稱五烈墓。附近之武定里,又有陳烈婦墓。烈婦者,鄭經子克□妻,偽參軍同安陳永華女。經死,諸子誣□係螟蛉,不宜為嗣,執而殪之;烈婦殮□畢,投環以殉。後有通判傅為霖,受閩督姚啟聖指謀反正,事洩,被鄭氏磔死,波及續順公沈瑞偕弟珽,逼以自盡;瑞妻鄭氏,經族人鄭斌女,與祖姑金氏、姑滿氏、小姑、大姊、三姊及為霖妻蔡氏、子婦黃氏,皆相率自縊,聞者哀之。
董緞娘,臺灣民徐光庭妻,少隨父學,能誦經書,嫁二年而寡,無子,族亦無可繼者,遺周晬女琴娘,家貧,藉女紅以自活。聞儒童魏開顏者,工於文,招為壻,先與約曰:「苟生男,當為徐後」。越歲,生男元烈,遂以繼徐。未幾,琴娘卒,開顏失意,渡海歸,不復至。緞娘苦守襁褓孫,口授經書,卒以成立。元烈既成家,入太學,亦篤於孝。澎湖有李氏女,適薛千祿,生一子而千祿亡。不久,子亦殤。李曰:「向所以不死者,冀延夫嗣耳,今復何望」!遂自縊。又有林氏女,亦澎湖人,字於黃;未及笄,黃氏子夭。女告於父母,奔喪夫家,事舅姑甚謹,足不踰閾,三年服終,闔戶雉經。時有林春娘者,七齡為淡水民余榮長養室;年十二,榮長溺死,舅歿姑在,旁無叔伯,未成婚也。春娘願代夫奉事,勤十指養姑;姑目疾幾瞽,以舌舐之復明。撫族子為嗣,娶媳。後子歿,復偕媳巫氏撫幼孫,勤苦終其身。值歲旱,官祈雨不應,春娘禱之,遂雨;凡兩旱皆然。
好官者,臺人黃聲集妾,佚其姓;婢曰銀娘。集將死,與好官百金,令改適。好官以金養族人子為嗣,與銀娘共撫之。既所養子歿,好官悲憤欲絕,遂持長齋;尋死,銀娘亦卒。以妾婢而能如是,且出自茅簷荒服,加人一等矣。乃更有番婦大南蠻者,嘉義目加溜灣社番大治賦妻;甫生子而大治賦死。婦年二十,願變番俗,不更嫁,自耕以撫其男,沒齒不苟言笑,益足徵王化之洋溢紘埏矣!
聖人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臺灣沐政教最後,而忠孝節義事見於志乘、傳於故老,代不乏人;惜事實多不具,茲取其尤足觀感者識之,以概其餘。至文武官之蒞臺者,非不炫赫一時,各思有所建樹,不數十年而姓氏無聞,且有齒及之而猶疾首痛心者矣。尤可異者,名列循良而輿論訾嗸,歷久未已,究其故則眾以為賢未必賢、眾以為不肖未必不肖耳。是非淆、上下睽,而冀地方之奠定也,顧不難哉!而一二流風善政與審機戡亂之功,津津恆在人口或散見各書中者,亦足為後事之師,爰彙而識之;世有君子,尚其有采於茲。或言臺民強悍、番性尤獷,非禮教所能化;或謂治臺如武侯之治蜀,必猛以濟寬乃可。余實未敢謂然。善乎魏叔子之言曰:「水無不清,停之斯驗;民無不良,良有司治之斯驗矣」。
外紀
臺灣水程最近惟福建。再則琉球,在臺之東北,水程約四十餘更。國王有三:曰中山、曰山南、曰山北;明時併入中山為一。其人多黑而髯,官以金銀簪為等差;首以布
帛纏之,紫黃為貴,次紅,綠青為下。屋地多鋪板,簟潔不容塵。無貴賤,皆著屐,入室則脫之。婦人無粉黛,下裳摺細而長,足不令顯。司刑名、錢穀、訪聞、朝貢之事者,有大夫、長史、都通事、法司、耳目等官。文字與中華同。竊盜輒加剖腹、劓剕之刑。賦法略似井田,王與臣民分土為食,有事始取於民,事竣即已。土瘠而貧,恆西貢中國、北附日本,藉貿販取利。順治初,投誠請封;後定二歲一貢以為常。其舟往往被風飄泊至臺,官為給資,護送回國。
臺之北稍東,為日本國,距臺灣水程約六十更;可至其國之長崎,去王所居京城尚二千餘里。王不與政,守府而已;國事悉上將軍(一日關白)主之,故歷代不爭王而爭上將軍。人皆雙姓,其單姓乃徐福配合之童男女裔也。福所居名徐村,墓在熊指山下。民多白晳,剛勁好勇。男子生,則授一利刃,出入佩之;有所爭,輒以死相期。女美姿容,不施粉自白,鬒髮如雲,薰以沈、楠諸香,赤足著缺後朱履。屋地鋪厚褥,入必脫履戶外。服中國冠裳,習中國文字,而讀以日音。官皆世官世祿,祿厚足以養廉,故少犯法。年舉一街官,給贍養銀五十金;街官者,猶中國之鄉保也。通文藝者為高士,優以禮、免以徭而已,不能與高門比。長崎有大唐街,皆中華人所居。元世祖命舟師十萬征之,覆於海,終元世未通中國。前明洪武二年,始貢馬及方物;旋掠溫州、蹂福建諸郡。自是屢貢屢犯,嘉靖、萬歷間肆毒尤甚;閭巷小民,至指以相詬詈。後又侵陷朝鮮國都,
擄其王妃、王子。逮關白平秀吉死,亂乃已。蓋其人外文秀而內狡譎,且強橫不知恥,男女恆同浴。國朝威德遠播,絕不與通,其技遂無所施。曾有西洋人誘其民習天主教,王與上將軍覺,殲無遺類;鑄十字架、天主像於衢,令人踐之:故西人不敢履其境。
朝鮮在臺灣西北,本箕子所封國,扶餘別種常居之。後改國號曰高麗,又曰高句驪,并新羅、百濟二國有之,地益廣。明初,李成桂繼王氏自立,遣使乞封,始仍古號曰朝鮮。制度文字如中華。衣皆大領廣袖,色尚白。男女貌文雅,士好吟詩。其南境釜山,與日本對馬島隔海相望;萬歷間被侵,國幾亡。我朝未入關,率先歸命;迄今朝貢不絕。人憚遠賈,鮮與諸國通,間有漁舟飄蕩至臺,亦資給衣糧遣之歸。
在臺灣西南,約水程八十餘更者,為越南。秦屬象郡,嗣名交趾,亦曰越裳;所都東京,唐交州都護府治所也。入貢我朝者,初為安南黎氏。其廣南、順化二道為西京,即古九真、日南地,世為阮氏割據,自號廣南王。乾隆末,廣南阮光平篡黎氏,謝罪乞降,傳子光纘。嘉慶初,為黎氏甥阮福映破滅,兼有安、廣二南地,稱為黎氏復仇,並請以越南名國,仍修職貢。其官制、章服、文字,悉遵中國。人多矮黑,衣裳亦黎黑。小民皆貧苦,坐則席地;貴官坐堂皇,或解衣捫虱:其閒率如此。有他國船進港,防範嚴苛,故商艘罕至。康熙中,其國大學士陳某嘗遇風飄至澎湖。嘉慶時,潛遣舟師詐為盜,掠閩、粵、江、浙閒,阮福映立,始戢。
由越南而南,為暹羅、緬甸二國,距臺灣水程約一百四、五十更。暹羅,故扶南,古為羅斛及暹兩國地,土沃產豐,為海舶市埠之最。國王威儀甚尊,出跨白象。其人形貌,與越南、緬甸相類。夫聽於妻,妻與人私不為怪。婚則僧取女紅貼壻額,稱利市。性黠而勇,習水戰。若陸戰,樹木柵甚堅,步步為營,同緬甸。文字亦與緬同。緬甸在唐稱驃國,古朱波地。其賦稅如中國法,以錢糧為正供,惟稅餉別儲內庫。王甚富,衣服、飲食,仿佛暹羅。民矮小而健。女裙而不袴,不以苟合為辱,夏日多裸體。所都曰阿瓦城。二國皆朝貢以時,表文均以金葉為之。緬之南境有曠土曰馬他班,本與暹羅戰爭,地久蕪不治,今為英人所據。暹之東南,舊有滿刺加國,明時屢入貢,又名麻六甲,民甚饒裕,後為法蘭西所滅,據為屬埠。別有彭亨、柔佛等國,見於明史。嘉靖間,又與滿刺加均為葡萄牙人征服;崇禎時,復為荷蘭所奪。今被英吉利人佔據,名新加坡,距臺水程約一百六、七十更。以其地產金,又名新金山。
南洋各國,見於明史者曰美洛居、曰丁機宜、曰三佛齊、曰蘇門答刺、曰婆羅、曰浡泥、曰爪哇、曰蘇祿、曰呂宋,皆島國也;明代曾梯航入貢。距臺灣水程近者一百八、九十更,遠者二百餘更。閩粵商艘,時往貿易,人之留而不返者甚眾。今惟蘇祿與馬辰二國尚存,餘為西人脅服,設官蒞治,無復擁號稱國者矣。呂宋本蠻里喇,為呂宋人所據,明史誤以呂宋本國之稱稱之,又誤謂滅於佛郎機,皆非也。佛郎機即法蘭西,
呂宋即是班牙(一名西班牙),其本國同在歐羅巴洲,界於葡萄牙、荷蘭、意大里之間,去中國甚遠。今蠻里喇稱小呂宋云。婆羅諸國與附近之萬丹、葛□、巴蘇洛各島均屬荷蘭,惟美洛居荷與法各據其半,三佛齊屬於英,今名舊港。迤南相近,亦屬於英之闍婆島,則稱下港。尚有地問島,本荷蘭分屬,聞已并於英矣。島人皆短衣、蓬髮、跣足;英、荷諸國人衣飾,各如其國;中華人之在彼者曰唐人,衣冠未改也。唐人為荷蘭推舉為官屬者曰甲必丹。漳州王大海柳谷海島逸志言:葛□巴之為甲必丹者皆富逾百萬。其俗男不娶而女贅壻,女不袴而男皆袴,女不敷粉簪花而男鬢簪花,有病不服藥而浴於河。賭博之風尤熾;荷蘭稅其什一之利,博徒燈籠大書「國課」二字,父兄到彼,不得約束子弟,以國課攸關也。其顛倒背謬如是。每歲中國商船運貨往售,各島之船鮮有至中華者;故土風與臺番相似,而舟楫絕不往來。
荷蘭於明季曾據臺灣,築城以居;後為鄭成功所敗而遁。康熙閒猶入貢。人多深目隆準,髮卷而紅,故稱紅毛。其國在大西洋歐羅巴境,地極褊小,而好勤遠略。自得南洋諸島與南印度之孟邁、利未亞洲之大浪山等埠,日以富強;繼而欲佔臺灣,未得,復為法蘭西所逼,降服請盟;近又與北義部一名彌耳尼王不合,分而為二,國勢衰矣。歐洲諸國,疆宇最大者曰俄羅斯,跨有亞細亞洲地,惟北接冰海,不毛之土居多。再則曰奧大里亞、曰法蘭西、曰是班牙(即呂宋)、曰葡萄牙(一名布路斯,即廣東澳門所謂西
洋是也),再則曰日耳曼、曰南北普魯斯、曰南北土爾其(亦跨有亞細亞洲地)、曰意大里、曰比利時、曰璉、曰瑞士、曰瑞典、曰大尼、曰英吉利;而推法、英二國為最強,蓋與葡萄牙均於本國外兼佔印度、利未亞洲、奧大利洲沿邊境土,幅員遂廣。英吉利處西北海隅,初止兩島;嗣得美利加大洲,勢乃盛。逮美利加自立為國,幾不能支,適得中西東三印度之孟加剌等處,由是復振。印度有五,古謂天竺,為佛所生地。歐洲人所奉耶蘇,亦生其閒。北印度與西藏之廓爾喀、新疆之愛烏罕接壤,南印度為葡、法、荷三國屬埠。印度所產阿芙蓉膏,俗名鴉片土,流毒幾徧寰宇,臺人嗜者尤多。人咸謂西國以此害人,而不知出自孟邁、孟加剌、皆佛地也。」
海外諸國,荷蘭而外,與臺灣均不相及;而府志以外島列諸篇末,蓋臺地遠峙海東,蒞其土者必環顧遠矚、瞭如指掌而後知所以守,知所以守而後知所以治。況五口通商以來,與昔之止准粵東貿易者情形迥異;而各國之離合強弱,又月異而歲不同,其可漫不為意哉!故亦以外紀殿後。今南洋諸島,我有舟往、彼無舟至,西洋各國,則彼有艘來、我無舶去,臺貨則皆由福州、泉州、廈門三口轉運,長此無變無更,是則臺民之幸也夫。
俄羅斯於康熙間即與我朝通好,並遣其子弟遊學京師;蓋以禮讓為國,非若法、英諸邦日以逞強爭勝為事者可比。比聞附近俄界之美利加北鄙與日本邊境有歸俄國藩屬者,其風尚殆稍殊矣。南北美利加戰鬥頻年,卒之北併於南,合為一國,其疆土幾與俄羅斯埒。日本為詩書禮樂之邦已二千餘年,其惡耶穌天主教特甚,聞近年一變離道,言語、衣冠、政教,無不西法是效,此則
事理所不可解者。昔歲越南亦不容西人入境,後因法人拯阮光平於流離中,助其復國,始許法人行教通商;日人無是事也,其邊土已屬於俄,猶欲妄效西人自誇富強,獨不慮誘之效法者將乘其敝而藩服視之耶?又聞歐洲昔推奧大里亞為盟主,以奧、法、俄、英為四大邦;乃南北普魯斯新與日耳曼合,伐法勝之,遂崛起諸國間,自稱德意志,與俄、英、美相雄長,擯法不復在列,奧亦擁虛名而已。不二十年,形勢與前又易。今臺灣已為通商口岸,各國紛沓而至,何以奠磐石於既安且固,是所望於知幾之君子!辛未十一月又識。(壻鍾保元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