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序
同里朱子筠園,年少以異等生貢國學,在京聲名藉甚。長洲沈歸愚尚書嘗稱其兄弟分擅詩、古文;云筠園以詩名,其弟梅崖以古文名;蓋尚書亦第就其業之專且精者言之耳,非謂其不能兼長也。筠園屢試場屋不遇,年四十餘,以例官德化教諭。大吏知其才,調任鳳山學。鳳山在海外。筠園於渡海道途經歷及學舍所聞見,著小琉球漫誌十卷,請序於余。余讀誌中古今體諸詩,原本風騷,而紀載奇跡、考訂錯誤,文亦詳明而有法。因嘆筠園不獨工於詩,即其紀載之文,與其弟梅崖素相切劘者,亦兼之而得其長也。極詩文之能事,而備宇內之大觀,洵異書也。余嘗著閒居偶錄,頗為名流激賞,今復纂棻堂節錄二十卷,見者尤愛之。顧自念知識弇鄙,無復有殊異聞見;以視筠園斯誌,殊自愧不如也。筠園豐才博學,在臺時方以計典稱最,將見不次擢用,他日更以其詩文之兼長者,頌揚聖代功德,傳諸海內,必有倍蓰於斯誌者,余且拭目俟之矣。乾隆丙戌歲孟春月,筠亭老人徐時作撰。
魯序
濉川朱筠園先生,以深湛博雅之學、豪儁瓌瑋之才,豹隱蠖屈,年踰四十,始以明經教諭德化,調鳳山。鳳山隸臺灣郡,海外地也。生熟番襍處,士民樸僿。先生至其地,宣揚聲教,迪以文明。踰年著小琉球漫誌十卷。自山川風土人物,上至國家建置制度,下而及於方言野語,綜要備錄,靡有所遺。其間道途所經、勝跡所垂,與夫珍禽異獸中土所不經見者,則以詩歌寫之。書成以示仕驥,而命之序。仕驥受其書而讀焉,既詫先生用心之精而核,而又以歎天之所以成就先生者為倍至也。自古賢人才士,蘊其奇不得施設,天每縱其跡於四方,俾其氣有所洩,而其術業益以大且富。荀卿趙人也,游學於齊,南浮楚,著書於蘭陵,為百世宗。太史公周行天下名山大川,而成史記。其自言曰:「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又軼見其意於虞卿賛,以為虞卿非窮愁,亦不能著書以自見於後云。至如韓退之、柳子厚、蘇子瞻,皆偉人也,於潮、於柳、於惠,後世艷稱之。蓋天之於賢人才士,既不欲使其循常以見於世,而日月所照臨之區,凡有血氣之屬,亦不忍其終古不進於文明;又靈奇怪秘之藏於山海間者,非得賢人才士亦不顯;是二者固相須而必相遇之事也。先生少習風騷,嘗遊太學,歷吳、楚、越、宋、衛、齊、魯之境,既而息居濉川之陽,其見之詩歌者,亦既大且富矣;然而其才其學未
盡也,今乃得洩其奇於此書。臺灣自入版圖後,歷今八十餘年。人但知為南徼一籓蔽要地而已,未有知其奇勝有如此書所云也。即愛奇者遐搜博採,或得以知其一二,亦未有洞悉其人情土俗有如此書所云也。蓋雖屬內地,而巨洋隔之,學士足跡,無從而至;其四方之商賈於是者,既不足以知之,而官斯土者,政事卒卒,又或未暇筆之於書。是以八十餘年,惝恍迷離,其詳不得而著也。今先生以散秩優游其地,得以用其精心考核,而成此書。此書之成,既足以見聖朝覆幬之仁,不遺荒徼;且使讀是書者,洞悉其人情土俗,他日或仕其地,知所法戒,而因以施其撫治之方。此則其用心之尤精者矣。仕驥竊謂此書當與尚書之禹貢、周官之職方氏,並垂不朽;若夫名勝所著,抑其小焉者爾。然則天之所以成就先生者為何如乎。乾隆三十一年季冬月,旴黎後學魯仕驥序。
自序
鳳山之西南,有小琉球山,周三十餘里,突峙海中。閩部疏所云從興化東行六十里而遙至平海衛,天清時隱隱見小琉球者,即指此山也。予以乾隆癸未歲,蒙恩調任鳳山。既至學署,即詢小琉球所在,以險阻未能至,顧意念終不置也。居學署無事,因追記道塗所經及在臺所聞見,與夫郡邑誌所紀載;凡山川風土、昆蟲草木與內地殊異者,無不手錄之;間以五七言宣諸謳詠,名曰小琉球漫誌,用以彰意念所寄。而所錄淆雜無序,亦未暇詮次也。越明年甲申夏,慘遭吾母太孺人之喪,狼狽西渡,偷生苫次。間有詢以海外事者,則然疑交作,恍如夢寐矣。又明年乙酉,授徒里中,暇日檢舊簏,得所為小琉球漫誌者,因詳加編次,定為類六:曰泛海紀程、曰海東紀勝、曰瀛涯漁唱、曰海東賸語、曰海東月令、曰下淡水社寄語,共成十卷。令好事者閱之,既知海外山川風土昆蟲草木之異,以見聖治之無外。而所云小琉球者,亦可想像於海水汨沒之間也已。時乾隆三十年旃蒙作噩之歲仲龝壯月,邵武朱仕玠筠園書於里中之二如園。
小琉球漫誌卷一 邵武朱仕玠筠園
泛海紀程
乾隆癸未歲,予自德化縣學教諭調任臺灣府鳳山縣學。三月十五日壬申,卸德化學事,請假旋里,四月初八日乙未抵家。十九日丙午,由家至榕城,二十六日癸丑抵榕城。五月初十日丙寅,榕城曉發。
榕城曉發詩云:
垂暮冒微秩,學舍如小舟。府檄猝焉下,量移外海陬。根荄慚植薄,奚足供薪槱,
深荷栽培意,不遺葑菲求。有母嘆篤老,未敢身遠投;且虞靈胥捐,遽與蛟蜃儔。
再三辭不獲,乞假旋舊邱。四載闊奉侍(予庚辰歲抵德化學署,至癸未歲離家四
載),筋力欣尚遒。顧念春秋積,難令百歲留,況將蹈不測,微軀惛自謀,存沒兩
無定,肝腸紛細抽。鬖髟沙垂項雪,未審繼見不?別淚強抑制,恐貽白髮憂。馳驅抵
會城,倉卒發行輈,七日距鷺門,兩郡經置郵(道經興化、泉州二府)。更欲泛溟
漲,遠盡天東頭。定更驗塗程(海道以更為定),濤浪荒咨諏。嘒星尚磊落,行子
逝悠悠。
下午渡烏龍江。烏龍江即陽崎江,其水匯於馬頭江入海。元鄭潛置舟立義田,鄉人號鄭公渡,立碑吳海為記。晚宿方口。
渡烏龍江詩云:
在昔羈廈南,沿洄飽經由。偶值風濤作,便恐隨膠舟;百年判須臾,失足那可求。
茲將泛滄海,想像大塊浮;烏兔相跳擲,局若籠內囚。回頭瞻禹甸,稊米分九州;
四凟荒計較,矧此溝澮流。不覺囅然笑,扣舷成歌謳。頹陽薄桑榆,饑鴉啼汀洲。
輟棹問前塗,聊為永夜謀。
十一日丁卯,次漁溪。十二日戊辰,阻雨,仍宿漁溪。十三日己巳午,至江口橋,為福州興化二府南北盡界。橋下通海流,遙山青蒼,波濤淢汨,午潮乍作,海漁舟回,腥風貫鼻。有城寬數里,海鱻輻輳。下午抵涵江。江瑤柱出自涵江,形如三四寸扁牛角,上銳下平,雙甲薄而脆;柱生雙甲中腰,巨如古錢,味爽而甘,其餘肉則類大蚌。閩小紀論閩中海錯,以江瑤柱、西施舌、蠣房三物,準以畫家三品,江瑤柱為逸品。夜宿興化府。興化背太平山而城,以壺公為案,兩山皆峭拔。登城北山望東南,大海浮空,檣帆皆見。自涵江至興化,沃野約數十里。仙遊之水,經府城下至涵江入海。土人於出口處絫石為橋,障以木板,以資灌溉。溝渠四達,小船往來,延緣稻畦村落,風景絕類吳越。
涵江詩云:
髣髴越中路,溝渠進小艭。渚花輕拂櫂,沙鷺靜臨牕。頓覺孤懷豁,能令旅思降。
前林烟火近,鴉軋早驚厖。
十四日庚午,次楓亭驛(驛屬仙遊縣)。楓亭荔枝甲天下,瀰山被野,樹極婆娑可愛。唐明皇妃江采蘋故里也。妃于開元中高力士購諸閩中;進上,甚荷寵眷。妃性嗜梅,所居遍植,因號梅妃。自楊貴妃入宮,罕得幸御。妃慨慕長門賦故事,欲求才士作賦,因以動上,一時無肯為者,遂自作樓東賦。明皇覽而憐之,卒畏貴妃逼,不敢召也。及幸蜀歸,遍索妃所在,得溫泉藳葬處。發之,顏如生,脅有刃痕,知不屈為亂兵所戕。上皇震悼,命改葬焉。新唐書外戚傳未載妃名氏。是晚宿塗嶺。
過江妃故里詩云:
山礬水漲渚添痕,傳說江妃舊住村。青塚魂歸同寄恨,莆陽端不讓荊門。
玉環豐膩洵無倫,窈窕樓東更絕塵。翻笑上皇誠錯計,馬嵬亡國竟何人。
生年氣味類松筠,絕愛梅花萬樹新。歲歲嶺頭開勝雪,依稀猶似見橫陳。
蜀關西望六龍奔,畢命溫泉識刃痕。懊惱史官編外戚,不書名姓慰貞魂。
悵望華清渥澤頻,閑拈玉笛倍傷神。古來嬪御誰相匹,長信宮中奉侍人。
莆山繚繞翠為屏,策蹇經過記幾經。欲弔江妃吟八賦,一天風雨下楓亭(妃有綺窓
梅花諸八賦)。
十五日辛未上午,次惠安縣,度洛陽橋。橋原名萬安渡,宋蔡忠惠公橋記云:「泉州萬安渡石橋,始造於皇祐五年四月庚寅,以嘉祐四年十二月辛未訖功。絫趾于淵,釃水為四十七道,梁空以行。其長三千六百尺,廣丈有五尺,翼以扶欄,如其長之數而兩之。靡金錢一千四百萬,求諸施者。渡寔支海,去舟而徒,易危而安,民莫不利。職其事盧錫浮、圖義波等十有五人。既成,太守莆陽蔡襄為之合樂讌飲而落之。明年秋,蒙召還京,道繇是出,因紀所作,勒于岸左」。泉南雜志云:「公自書大方尺,分勒二石,在公祠。聞之父老云:先時二石為倭載去,後見江間發光,探之得後一石;其前一石,乃後人復摹,故前石不如後石瑩潤。今就東橋一基,視諸基大數倍,周圍約百餘步,內建廟祀公,二碑立公像左右。橋至此微曲,每潮汐至,濤浪浩衍;及退,地涸如陸。世俗相傳:公造橋時,禱于海神,神假醉卒進醋字」。據筠廊偶筆云:「閩中洛陽橋圯,有石刻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鄞人蔡錫中,明永樂癸卯鄉試,仁廟授兵科給事中,陞泉州太守。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功難施,錫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趨而前曰:『我能齎檄往』。乞酒飲大醉,自沒于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廿一日也,遂以是日興工。潮旬餘不至,工遂成。語載錫本傳中。錫官至都御史,以才廉聞」。觀偶筆所載,是書醋字固非忠惠矣。然忠惠經始橋基,其事視修葺倍難。王遵巖
曰:豈其駕長江之洪流,馮虛以構?寔其役有足駭人者。昧者驚焉,而言之異。亦以賢者之所為,興事起利,人樂其神而稱其功,故託于神以美之耶?
洛陽橋詩云:
清晨發塗嶺,午抵洛陽渡。驚颷卷行旆,奔潮倏已注。端明昔典郡,昏墊憫行路;
思拯一時危,以成萬代固。金錢數百萬,輦至歎莫措;偃蹇驕黿田黽,誰敢拗其怒。
矢傾盈腔血,瀝向滄溟訴。海若契精誠,涸沙莽迴互;遂令千丈虹,偃臥舒修胯。
繼起獲象賢,修葺無乖誤。異事動潛靈,同駕若騏馵。由來大功成,天地與恩遇。
商旅樂康莊,望洋肆安步。引領溫陵城(橋距泉州府三十里),迢迢阻雲霧。
是晚,宿泉州府;泉州負郭邑名晉江。浯江郡志云:「晉南渡時,衣冠士族避地于此,故名郡」。山之最高者曰清源山,在郡北三里許,高數千仞。聞未至絕巘數百武,有泉自石罅流出,積于砥石凹處,甘冽獨勝他泉;好事攀躋汲之,冬夏不減。其東有妙覺巖,石上刻「第一山」,是米元章行書。予以行期敦迫,未及遊焉。十六日壬申,次沙溪。凡行旅往漳州、廈門者,由此分路。旅舍蚊不冬蟄,至夏尤甚;日未夕,聲殷如雷霆。十七日癸酋,過五通渡;以地有五通山,因以名渡,約計海面十餘里。
五通渡詩云:
問訊廈門路,烟濤十里深。滄溟風易動,絕島樹疑沉。漫效浮槎客,難為故國心。
定知今夜夢,繚繞綠楊林(予所居村名)。
下午,抵廈門。廈門一名鷺門;屬同安縣,為閩中通洋巨鎮。突起海中,地廣輪約五六十里。按郡誌:廈門即嘉禾嶼,上有無盡巖、洪濟山、點濟巖、雲頂巖;又有浮沉石,潮漲其石不沒,潮退則石沉海底,天將風則石下有聲,名石虎礁。郡誌亦第就有名者載之。其中怪石鬱律,巖壑奧窈,難以數計;環以巨海砰訇,寔奇觀也。
廈門詩云:
廈門寔巨鎮,遠轄盡漲渤。重關嚴稽查,兵衛環戈戞。東南通輻輳,歌管日膠葛。
蜀錦與杭綾,被服同裋褐。市門嫣一笑,肯惜紅靺鞨。居貨牣殊方,由來蘊利窟。
海隅生齒稠,舉踵隘耕垡;騰踔狎洪濤,洋舶紛四出。往來市諸番,安論吳與越;
咬吧最險遠,萬里逝超忽;崑崙及七洲(西海崑崙、七洲,二洋最險。語云:歸怕
崑崙,來怕七洲),荒怪難具述。蝦鬚閃旗殷,鯨背矗山屼,歲候西颷回,珍貝光
熇發。興朝弛海禁,非徒邊徼活,王道尚柔遠,要使職貢達。梯航安可窮,泱漭滄
溟闊。
十八日甲戌至二十七日癸未,凡旬日,羈留廈門,覓海舶。廈門有海關,稽查出洋商旅,福建都統將軍管理。凡官于臺者,攜帶人數必具文書,開列人名,詳本省藩司;藩司給票,將所詳人名開後。既至廈門,將票呈海關掛號驗訖,始敢登舶。二十八日甲
申,登海舶。舶首左右刻二大魚眼,以像魚形,長約十丈餘,闊約二丈,深約二丈。舶腰立桅,尾立舵。桅長約十丈,桅本約三十圍。舵長約二丈餘,巨約一丈。舵前相距二丈餘,設立板屋,寬約一丈餘,深約一丈,內供養天后像。左右立四小艙,以為臥室,名曰麻離。板屋後附立一小龕,高約三尺,橫闊約五尺,以置羅盤,定子午針。板屋外右首立水艙,縱橫約八尺,深如之,以貯飲食所用水。以海水鹹苦,不可食。登舶之後,陳牲醴,焚楮帛,鳴金伐鼓,以祭海神。二十九日乙酉,從小擔嶼張篷出口。初出口時,風濤搏擊,舟中之人,吐眩顛仆,十人而九。惟出海、舵工、鴉班、水手諸人,笑語自若。凡海舶主事者曰出海,定羅盤子午針者曰舵工,經理張弛篷索者曰鴉班,其餘俱名水手。舶篷編竹為之,長約八丈,闊四五丈。或值黑夜舟行,海風怒呺,舟楫振撼,篷索偶失理,鴉班上下桅竿,攀緣篷外,輕踰鳥隼,捷若猿猱,洵稱絕技。是日阻風,仍退泊小擔嶼。三十日丙戌五更放洋。上午以無風,且午潮將至,拋矴歇大洋。海舶固畏風,又苦無風。風靜水平,連天無際,舶不下矴,則乘潮而北,隨汐而南,方向莫定。矴以鐵力木為之,頭矴重七八百斤,以次遞殺。巨舟四矴,次三矴、二矴,下鉛筒約四十餘尋。鉛筒以純鉛為之,形如秤錘,高約三四寸,底平,中刳孔,寬約四分,深如之,繫以棕繩。投鉛筒下海,底孔粘海泥;舵工覘泥色,即知其處,舟行自不錯誤。按廈門位西北乾方,臺灣位東南巽方。凡海道出口有二,春夏多南風,則由小擔嶼或大擔
嶼;海不甚深,大擔嶼與小擔嶼相近;秋冬多北風,則由繚羅山下,海深不測。
小擔嶼放洋詩云:
遊子類飛蓬,飄颻臨海界;長颿維百尺,忽與滄溟會。大塊杜德機,蘊氣不復噫;
神物酣蟠睡,意快脫杻械。茫茫尾閭泄,淼淼萬川濊。安從測海深,祗益驚天大。
生年困侘傺,日食厭虀芥;偶然獲微官,班秩鄙纖介。胡為冒險行,霜毛壓歲邁。
要知冥漠意,欲償諸番債。瓜搜到嗢咿,心癢劇癢疥。每念注金惛,令我終宵喟。
六月初一日丁亥,回顧廈門諸山,散若斷雲,隱映斜照。微風偶動,波起伏輒數里,舟入窪如墜,其出如登。初二日戊子,不復有山,空絕飛鳥,時有小青蛇游泳舟側。初三日己丑夜半,觀日出。未出時白光一抹,長竟天東;俄焉霞彩照灼,鬚髮可鑑,近東海水盡赤,環望西南北三隅,甚黝黑,計內地晨雞初鳴。良久日始出,西南北漸開霽,則內地昧旦時也。或云日初出,倏為升沉,其語誕妄。蓋天欲雨,海氣坌涌;日出有定,海氣興滅無定,自崇山下觀,疑日有升沉矣。三餘贅筆云:補怛落迦山在東大洋海中,雞初號,遙見東方日出,輪赤如火,流光燭海波,閃爍不定。蓋此係日輪未出時景象;若日輪出則東方明,其光氣亦漸歛矣。
海中觀日出詩云:
我生守蓬蒿,寸步困偪仄;忽成滄海遊,捩眼恣天色。坤輿漾空虛,洪河洵涓滴。
扶桑澆懸根,滇□知不隔。夜半天雞鳴,霞燒半海赤;絳闕爛溫汾,三山下臨逼。
掉頭顧平地,夜氣正黝黑。良久火輪出,游氛漸開闢。燋勞念馮生,始覘東方白。
安知金鵶輝,早射崑崙脊。
是日,甚晴霽。忽見臺灣諸山,矗浮海面,意指日可至。常時渡海者,必先見澎湖島,繼見臺灣山;是日諸山先見,旋被雲翳蔽。竟日無風,海平如鏡,日光下射,五色炫目,細玩澄澈如冰。三四丈下,小鯊魚細鬐纖尾,浮沉翕忽,莫遯其形。迨日既夕,水惟一色。海中魚類雖無所不有,而舟行目所常見,惟有鯊魚,其種類亦繁,赤崁筆談紀載鯊魚至一十七種,尚有未盡者。初四日庚寅,遙望廈門同發舟,近一二十里,遠則百里,如點墨貼空際。初五日辛卯,望見澎湖島,寸碧隱隱。自五月晦日至是日,皆以無風,隨水前漾,夜仍宿大洋;鉛筒下處,深不過六七十尋、淺則四五十尋。臺灣諸山,後不繼見。
海中見澎湖島以無風不能至詩云:
五日歎羈遲,六日漩尤靜(自五月晦日放洋,至是日凡六日)。意輕溟漲闊,目炫
陽烏烱。飛廉謝冰夷,逃竄深戢影。穹蒼虛相涵,一氣同溟涬。烏鯊狎澹濧,撥剌
時一逞。舵移昧遠近,寸碧出俄頃,安辨根虛無,常虞失□奵。氣蹻未可乘,臨空
殊耿耿。
初六日壬辰,至澎湖。澎湖舊隸晉江縣。臺灣紀略以為屬同安縣;考諸府誌,以屬晉江縣為允。康熙二十二年,臺灣平定,始撥歸臺灣縣;共三十六島,皆平岡小阜而童。惟媽祖嶼最大,廣延各三十餘里。臺灣府誌云:「總澎湖之嶼計之,寔四十有五;而相傳為三十六嶼者,特舉大概言之耳」。泉郡志云:「東出海門,舟行二日程,曰澎湖嶼,在巨浸中,環島三十六,如排衙然。昔人多僑寓其上,苦茅為廬;推年大者為長,不蓄妻女;耕漁為業。牧牛羊,散食山谷間,各剺耳為記,訟者取決於晉江縣。城外貿易,歲數十艘,為泉之外府;後屢以倭患,墟其地」。唐施肩吾島夷行云:「腥臊海邊多鬼市,島夷居處無鄉里;黑皮年少學採珠,手把生犀照鹹水」;即指此地也。是唐時已有居民。舵工云:岡阜生青草,曝極乾,不可燃為薪;土人放牛飼草,牛下糞曝乾,燒則焰熾,是不可解。島中居民散處,地沙礫斥鹵,不可為田;粟米仰給臺灣。泉郡志所云耕者非能如內地樹藝禾黍,不過偶有種植矣,惟倚漁為生。丈夫出漁,婦女佐之,備盡勞瘁。諺云:「澎湖婦人臺灣牛」,哀其瘁同也。內文員設一通判,武員設一副將,轄兵數千。觚賸云:「臺灣所屬之澎湖,其對岸皆獞猺部落。中國有賈於其地者,必設席於家,延之環坐,置盆水席中;主人之婦出,採樹葉裹糯米少許,納口細嚼,吐於盆,主人與客共酌。初飲淡泊無味,頃之面頓發赬,皆酩酊而散;謂之頃刻酒」。今考澎湖無所謂對岸地;且獞猺乃八蠻之種,惟五溪以南,窮極嶺海,迤連巴蜀始有之,海東諸島
嶼固無有也;且不可言部落。惟臺灣之地,雖隔巨洋,地形寔與澎湖對岸;山內生番釀酒,搗米成粉,番女嚼米置地,越宿以為麯,調粉以釀,沃以水,色白,曰姑待酒。味微酸,外出裹其醅以蕉葉,或藏於壺盧;途次遇水,灌而酌之,渾如泔,亦未能頃刻而成。觚賸所載,或即指此,而傳聞訛異耳。按廈門至澎湖,船七更,是為大洋;澎湖至臺灣,船五更,或云四更,是為小洋,樵書云:六十里為一更,又一日夜定為十更。定更之法,以焚香幾枝為度。船在大洋,風水有順逆、駕浪有疾遲,水程難辨。以木片從船首置海中,人自船首速行至尾,木片與人行齊至,則更數準。若人行至船尾木片未至,為不及更;或木片先人至,則為過更;均非更數也。澎湖至臺灣約計二三百里;據舵工云:偶當夜靜波恬,或聞臺灣雞犬鳴吠聲;未審然否也。
澎湖詩云:
澎湖一窮島,外海稱險阸。東南控制靜,內地安棲息。山童草木荒,潮涸鹽鹵塞;
地潟不宜稼,耙犁安所力。波濤狎床幃,蛟鼉輕蜥蝪;肆其虓闞性,溟漲猶偪仄。
粟米自東來,未能飽饑膈。修鱗與團介,炰膾無不得。天兵昔東下,萬艘暍荷戟;
神畀將軍泉,至今噴湢□(大兵平臺時,師駐澎湖,掘井數處,鹹苦不可食。將軍
施琅拜空默禱,甘泉一夕湧出,萬軍歡呼,而臺灣遂克)。東臨望臺疆,時見山尻
脊。西飈會有期,便掛如雲席。
午飯後,北風乍作。渡海占驗:凡六七月北風,則颶立作,舵工欲退泊澎湖,待颶定;商諸出海,出海以淹滯日久,且恃颶未即作,下午渡黑水溝。海水橫流,為渡臺最險處,水益深黑,必藉風而過。臺灣雜記云:「溝中有蛇,皆長數丈,通身花色,有梢向上,如花瓣六七出,紅而尖,觸之即死」。舟過溝,水多腥臭,蓋毒氣所蒸。予以驚怖,未敢出視。舵工云:常下鉛筒棕繩,盡百數十尋,未及底,莫測淺深。按宋徐兢高麗錄云:「從明州出海口,舟行八日,過黑水洋」。元史:「張立道使交趾,並黑水跨雲南,以至其國」。海中黑水,固不一洋。及暮,風益烈,濤浪如山,倏聞船底喧囂,聲如地中萬道鼓角,意加怖。詢諸舵工,云:黃花魚因風起趨附船底,呴沫竟夕,噞喁有聲。
由黑水溝夜泛小洋詩云:
舟過黑水溝,舵工顏如墨。畏驚驪龍睡,檣艣快掀擊。回瞻黑奔渾,弱膽尚餘惕。
行旆颯飄颺,颿張迅弩激。便堪瀛壺遊,卻恐銀潢逼。夜久風更怒,崩濤恣漰湱,
何得萬鼓角,號呶鬨深黑。蒼茫神鬼集,哀傷天地窄。始知潛鱗介,噞喁伸腷臆。
茲行固留滯,肝腸已結塞。宵征太蒼黃,履險更迷適。誰能鞭羲車,光展陽烏翼。
初七日癸巳,至鹿耳門。門約長三四里,左右皆礁石。土人又名銕板沙,潛藏波內,彎環屈曲。其道止容一舟,深不踰尋丈,出入必脫尾舵,恐舟隔礙。門外則係七鯤身沙腳,巨石森布,潛波二三尺,長約百餘里。常時無風,海水自內河湧出,怒激潛石,
翻銀噴雪。枚乘所云:「洪淋淋若白鷺下翔;皓皓皚皚,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可謂善於名狀。舟將進口,海邊漁人斫木裹白黑布為左右標記,就礁石彎環屈曲插之,使知趨避。凡海舟來臺者,每歲出金少許,以酬其勞。舟上下偶失標記,立至糜碎,人百不一生。以出入必由于是,故以門名焉。舟行必候風潮,二者缺一,則不敢出入。既進鹿耳門,海中突出一嶼,周圍加以絫石,寬平約一二里。內立二稅館,海防同知及安平鎮副將管理。海舶至此,仍將藩司所給票呈稅館掛號驗訖,始得換小舟至府。
鹿耳門詩云:
精衛啣石填洪濤,羽毛禿盡波仍高。至今碪□剩遺跡,潛藏海底相周遭。戈矛咫尺
銛爭向,脫舵失憑心膽喪。崩騰陡覺眼光迷,造次頓許蛟鼉葬。憶昔天兵動地來,
潮添十丈千艘開(康熙二十二年秋八月平偽鄭,鹿耳門水漲)。鯨鯢鏖戰窟宅淨,
孽血雨灑腥風霾。有道由來四裔守,地險重扃復何有。登崖張讌對滄溟,浮天□灔
臨樽酒。
鹿耳門潮聲詩云:
大荒地險盡堯封,想見天兵克偽墉。故壘迄今盈百室,寒潮依舊捲千重。餘波南匯暹羅水,細沫東噓日本峰。怪煞舳艫爭利涉,長年來往狎鷗蹤。
常時風順,一日夜可至。予以無風,留滯海中浹旬,因得紀其梗概如此。初八日甲午,至臺灣府。
小琉球漫誌卷二 邵武朱仕玠筠園
海東紀勝(上)
臺灣不知所自始,地迤長千餘里,諸番種類不一。諸羅縣誌據馬貴與通考「紀流求國」,其略云:「流求國居海島,在泉州之東。有島曰彭湖,水行五日而至。隋大業中,曾令羽騎尉朱寬入其國,取布甲而歸。時倭國使來朝,見之,以為彝邪久國人所用。旁有毗舍耶國,袒裸盱雎,殆非人類。宋淳熙間,其國酋豪,嘗率數百輩猝至泉州水澳、圍頭等村,多所殺掠。喜鐵器,掠取門環及剜甲取鐵」。今考諸番俗,多與臺類;且東洋諸番,惟臺地不產鐵。而郡南有小琉球山;今琉球國距泉州甚遠,或元以前臺與澎湖共為一國,而與琉球同名。其所記毗舍耶國,或係諸番內一種,亦未可知。至蓉洲文稿則據名山藏,為乾坤東港華嚴婆娑洋世界,名為雞籠;考其源則琉球之餘種,自哈喇分支,近通日本、遠接呂宋,控南澳、阻銅山,以澎湖為外援。是皆臆度之詞,未可據為信也。府舊誌云:「臺灣古未隸中國版圖,明宣德間,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因風泊此。天啟元年,漢人顏思齊為東洋國甲螺(東洋即今日本,甲螺即頭目之類)。引倭屯於臺,鄭芝龍附之,尋棄去。久之,荷蘭紅毛舟遭颶風飄此,愛其地,借居;土番不可,
乃紿之曰:得一牛皮地足矣。遂許之。紅毛剪牛皮如縷,圈匝已數十丈,因築安平鎮、赤崁城,漳泉商賈集焉」。臺灣紀略云:「先是,北線尾日本番來此,搭寮經商,盜賊出沒其間,為沿海之患。後紅毛乃荷蘭種,由咖□吧來,假地日本,遂奄為己有。築安平、赤崁二城;各社土番,聽其約束。辛丑歲,偽鄭成功敗自長江歸,土人勾之往,由鹿耳門入,潮水忽添數尺,紅毛戰敗逃歸。成功因名臺灣為偽東都,設一府二縣。府曰承天,縣曰天興、曰萬年。壬寅歲,成功卒,子鄭經嗣,改東都為東寧。康熙辛酉,經預立其庶子鄭欽為監國,退閑洲仔尾。未幾,經卒。眾憚欽之嚴,迫之縊死,遂立鄭克塽為主;年幼,政出多門。福建總督姚啟聖知之,密請東征。朝廷可其奏,命靖海將軍施琅為提督,與巡撫吳興祚同討之。二十二年癸亥六月十四日,大師由銅山進發;二十二日克澎湖。克塽繕表歸誠,臺灣遂平。設一府三縣;府名臺灣,縣名臺灣、鳳山、諸羅」。紀略所言如此。康熙五十年,命大臣涉海,勘定疆界。雍正九年,割諸羅北境為彰化縣。通計版圖所隸,南北縱長約千餘里。東界崇山,山內盡生番;西臨大海,橫闊不踰百里;地形如彎弓,故名臺灣。外環七鯤身,又名沙線,繚繞斷續,約百餘里。環圍內河,與府治相向。其外長沙線自南港口起至淡水海外止,不知其幾千里。復有大線頭、海翁崛,為臺灣之外障。沙線係海邊石,矗露波面,高不尋丈。
七鯤身詩云:
臺疆肖彎弩,千里射潮汐。鯤身劈半環,小曲百里窄。團束內河流,明鏡安臺脊。
少女逞狡獪,撼動天光碧。氣連滄海昏,險自洪荒畫。修鱗欲來遊,骯髒鬐阻格。
內河望鯤身,隱隱凸浮磧。朅來勿押侮,下逼蛟龍腋。
鯤身漁火詩云:
茲地曾經百六遭,時清漁火遍輕艘。屢探蛟蜃盤渦惡,那懼黿田黽駕浪高。風定熒熒
依古戍,宵分點點映寒濤。往來慵問乘除事,燃竹無心羨爾曹。
舟進鹿耳門入鯤身,是為內河;水淺五、六尺,深則倍之。大船至此不能復進,另換小船。遇潮退岸垂,水涸如陸,藉人力推舟,或用牛車換載。
內河詩云:
出險泊內河,回覕猶餘恐;幸逃滅頂凶,敢誇投璧勇。內河亦海流,夷險差安悚,
波深不盈尋,懸暉漾清溶。窄愛舴艋輕,寬辭市舶聳。潮迴鹵地涸,舟小邱山重。
陸行迅摧濤,百口號呼洶。鴇鷁倏駭散,鯤鮞怖群踊。力疲撓寸進,艱勝登秦隴。
森森認城郭,歷歷分畦壟。茲行飽艱虞,快聽啼寒蛬,西風颯毛鬢,秋霜驚種種。
遙望臺灣,不見民居;一帶青碧,無城郭。惟四門設城門,累以巨石,約寬數丈;其餘周遭樹木柵,柵間疎闊,人恣出入。遍植莿竹、菻荼、綠珊瑚之類,蓊鬱蕭森,恍若入深谷矣。
臺灣府詩云:
海中望臺山,山形倏明滅。合沓乘風潮,闖然臨巀嶭。自從鑿混沌,狉獉狎噬囓。
安知萬禩後,冠裳儼森列。南北千里餘,竹木青轇輵。相傳雞籠陰,猶有太古雪。
海流日砰訇,海巘長屼□。野鶴適何來,拚飛恣寥泬。
安平鎮在一鯤身上,府治對岸,有紅毛築城,方圓一里。築城時,用大磚、桐油灰共搗而成。城基入地丈餘。深廣亦一、二丈。城墻各垛,俱用鐵釘釘之。城極堅固。城外平廣約八、九里,突起海中,與鹿耳門稅館相對,地比稅館倍四、五。二地遙望,如石印二顆,分立海口;環以鯤身繚繞,形勢險固,為咽喉之地。內設副將,統水師三營。府治至安平鎮,水行約十里;至鹿耳門稅館,水行約三十里。
安平鎮詩云:
重鎮壓瀛壖,周遭樹營柵。東迴瞻府治,十里驚湍隔。仡仡番子城(土人名赤崁、
安平二城,統名番子城),荷蘭舊擘畫。興朝聲教闊,外海恣開闢。維天生五材,
並用敢離逿。設帥制狡獷,心輸由吭搤。大閱當嚴冬,千艘壅潮窄。皂纛咽笳鼓,
摩動閃雲隙。令傳齊三呼,狂趡洶濤黑。髣髴遌鯨鯢,森森鬥鋋戟。誓將髑髏鏖,
肯惜腰膂磔。淵客竄污淤,海童韜蹤跡。張幕簡趫材,僄狡迅鸇擊。將軍粲然笑,
磊落賚金帛。頹陽入濛氾,餘霞爛西赤。飲至動鐃歌,滄溟夜寥閴。
赤崁城在臺灣縣治左,相距不數百步。荷蘭始至,築此城。府舊誌以為誆地土番,臺灣紀略以為假地日本,二說未知孰是。城初甚高峻,以勢壓縣治,墮去數雉。今無人居住。
赤崁城詩云:
諸番昔陸居,漁海饜腥食。紅夷誆牛皮,城築誅茅塞。驅逐駭禽獸,挺走竄屴崱。
埤堄抗虹霓,咸池瞰浴赤。潮生驚隆頹,颶作占氛黑。想當締造初,戀腐恣鴟嚇。
寧識聖人出,千里溝塗斥。費豈恡垣墉,眾心森削壁。黑齒日襁負,縱橫閭閈跡。
嘓轆唱番謠(裨海紀遊云:諸番語多作都盧嘓轆聲),湛湛高穹碧。
澄臺在道憲署內。臺高丈有奇,上廣一筵。四望空闊,海濤汨沒,若在几席。癸未歲,長白覺羅四公召入署,閱歲試卷,獲登澄臺,遊斐亭(斐亭在澄臺之北)。公係紅帶子,由內閣中書出為汀州同知,陞福州知府,調任臺灣知府,陞臺灣分巡道。公謙恭好士,退食之暇,留心詞賦。甲申歲夏四月,公俸滿西渡,為作海東頌八章上之。
天眷有清,以靖萬邦。要荒率服,歲貢克供。裔焉小孽,竄海窟穴。腰膂分離,樓櫓漂血,坤乾軒豁,昏霾殄絕。奠茲井里,重洋有截(一)。
維彼臺疆,開鑿末世。憑怙奫糸,鯨鯢恣睢。自我奠居,文教揆治。千里而遙,有郡邑四。皇帝曰吁,理我有民。惟良守牧,是拊是循(二)。
昔在清端,澤濡瀛壖;至今皤髮,猶唶齒齦。我公宗室,遠來此土;繼陳清端,益大其撫。臺谷□岈,赤崁壁削;五馬驤騰,臺人歡躍(三)。
臺疆黎庶,寔徙內地;外環諸番,哆侈□飼。格心麇來,庀修耕器。公曰念哉,汝民汝番,汝驅汝□,余溝汝田;汝哦汝冊,余賚汝冠(四)。
書院隆崛,維公成之;孝秀屏棄,維公烝之。民番嘔心,犍牂日孳。有恇其威,而饇其惠;河潤九里,滂澤日繼(五)。
皇帝曰吁,念茲臺疆;舊人是求,化迺易成。廌冠岌岌,我公再至;後政之敷,儷前之治。士無厖教,民洞其志。以謳以絃,以樂以利(六)。
檳榔之樹,匝葉蓬蓬。我公所植,誰敢不恭。自此徂南,公寔巡行;輦其陰雨,輸我豆秔。公蒞臺疆,前後六載。公曰予歸,西杭溟海(七)。
公欲歸止,民番唏止;公我父母,而舍子弗□。匪公弗□,維天子有命,用勱相國家,萬民以正。願公福祿,延及孫子,承承無疆,同國家億萬祀。
澄臺觀海詩云:
海上棲遲及早秋,登臺騁望思悠悠。常虞雷雨從空下,始信乾坤鎮日浮。湠漫由來圍赤崁,蒼茫何處問舟邱?乘槎便欲從茲去,憑占星文入斗牛。
宜亭在斐亭之西,覺羅四公所建,旁植檳榔十數株。每值月夕風旦,景物淒清,洒
然塵外。二亭相距不數十步。
宜亭詩云:
坐鎮諸番靜,孤亭愜所宜。海光搖畫戟,竹影漾浮巵。魏闕長膺戀,林泉偶繫思。
風謠憑貢上,寧減白狼詩。
記厭承明值,來東已六年。英髦時接席,宗室固多賢。水檻朝垂釣,風亭午擘箋。
檳榔皆手植,父老重流連。
朝天臺在府署內,覺羅四公為府時所築。臺之高廣,視澄臺過之,亦可觀海。癸未歲,臬憲寶崗余公時為府,召閱試卷,因獲登焉。公浙江紹興諸暨人,乾隆丁巳進士,官刑曹幾二十年,出為福寧知府;歷福州、漳州,調任臺灣。公性方嚴,門絕私謁;博學能詩,長于吏治。予蒙公與覺羅四公,皆有知己之感。癸未歲秋八月,公俸滿西渡,予作五古一篇上之。詩云:
於越古奧區,千巖競蒼翠,鬱烝干青冥,光涵瑚璉器。大雅遡根原,寔為名家裔。
貫穿七略書,摛藻春葩麗。廿年官刑曹,時切平允志;持議無敢撓,屹若山岳銳。
每歲上讞書,屢荷天顏霽。曰茲大小獄,是臣稱職司;遂令天下民,咸受協中治。
繼命守甌閩,清霜肅瘴癘。量移滄海東,經綸出腹笥。欲頌騶虞仁,彌厲鷹鸇鷙。
化裁葛亮嚴,神明鄭僑惠。聽斷勝燃犀,魑魅潛逋避。浩蕩千里間,臥狗足生毳。
黠胥無完裾,憔悴涕濡鼻。民番輕豐收,狼藉攅遺穟。制府釋焦勞,永無東顧累。
茲將航溟漲,筮日整行騎。煌煌賢能名,早已御屏記。恐留官神京,軒車難再至。
斯須乞居停,慰我民番思。
登朝天臺詩云:
泱漭接虛無,臺空瞰四隅,乍驚寒浪湧,惟見片雲孤。拙宦東溟遠,懷鄉西日徂。
不堪華鬢髮,漂泊嘆窮儒。
五烈墓在臺灣縣治魁斗里,明寧靖王侍姬袁氏、王氏暨媵妾秀姑、梅姑、荷姑葬處也。按鳳山舊誌云:「王名術桂,字天球,明太祖九世孫,遼王之後,長陽郡王次子。崇禎壬午,流寇破荊州,王偕藩封宗室逃湖中。甲申,京師陷,福藩嗣位江南;王與長陽王入朝,晉鎮國將軍,令守寧海。順治乙酉夏,浙西郡縣盡歸本朝,長陽率眷屬至閩,王尚留寧海,而鄭遵謙從紹興迎魯王監國。時傳長陽入閩,存亡莫測,監國封王為長陽王。鄭芝龍據閩,又尊立唐藩,王奉表稱賀,唐藩亦如監國所封。繼聞其兄已襲遼王,王具疏請以長陽之號讓兄次子;唐藩不允,改封寧靖。丙戌五月,大兵渡錢塘,王乃涉曹娥江,覓海舶出石浦;監國亦由海門來會,同至舟山。十一月,王與監國乘舟南下,歲杪抵廈門。是時,鄭鴻逵迎淮王於軍中,請王監其師;合芝龍子成功兵,攻圍泉州,經月不下。鴻逵乃載淮王與王,同至南。值粵東故將李成棟已奉桂藩嗣位肇慶,王
因入揭陽。庚寅冬,粵事潰。辛卯春,王仍與鴻逵旋閩,取金門。及成功取臺灣,王遂東渡;就竹滬墾田數十甲,以贍朝晡。既而元妃羅氏卒,遂葬焉。康熙戊午,聞靖海將軍施琅調集水軍樓船進討鄭氏,王蒿目憂之。癸亥六月,大兵克澎湖。二十六日,鄭兵敗回;王謂姬媵曰:我之死期已至,汝輩聽自便。僉云:王既能全節,妾等寧肯失身,請先賜尺帛,死隨王所。王曰:善。姬袁氏、王氏,媵妾秀姑、梅姑、荷姑俱冠笄被服,同縊於堂。王乃大書於紙,歷敘流離之艱,矢以不肯失節;並著絕命詞,遂結帛於樑自經。眾扶之下,顏色如生。越十日,藁葬鳳山長治里竹滬,與元妃合焉。相距五烈墓三十里」。
五烈墓詩云:
百年荒塚在,寧比玉鉤斜。漫墮三春淚,驚摧五朵花。瘴鄉空葬骨,絕海竟無家。
應化虞兮草,臨風共怨嗟。
遙念叢蒿地,王孫烈骨憑。未能依竹滬,猶勝望西陵。髣髴青螭駕,依稀赤豹乘。
佩璫紛侍從,愁霧夜長凝。
鯽魚潭在府治中路,離府八里,偽鄭時常畜魚於此。據諸羅誌云:「臺地無鰱,偽鄭載而置之郡治鯽魚潭;及網之,無有也」。其寔不然;予在鳳山學署,見守備某餽同僚鰱魚二尾,重可五、六斤;豈地氣有異,抑今昔不同耶?
鯽魚潭詩云:
府東萬丈潭,水族紛窟宅。百泓沸重幽,膽破下臨黑。連峰亙東迴,環照崨嶫邑。
戢戢穿薲苽,潎潎弄浟湙,氣各挾波濤,隱忍困偪仄。偽鄭饕口腹,銀鱗出潑剌。
膾下金絲盤,細聽霜刀騞。自從罷施罛,長時□空碧。勿輕鬐鬣微,溟漲迫脅腋。
會當雷雨交,騰踔安可測。
暗洋,梁谿季麟光臺灣雜記所載,府誌採入;云:「暗洋在臺灣之東北,有紅彝舟泊其地;無晝夜,山明水秀,萬花遍滿,而上無居人;謂其地可居,遂留二百人,給以一歲之糧於彼居住。次年復至,則山中俱如長夜。所留之番,已無一存。乃取火索之,見石上留字,言:一至秋即成昏黑,至春始旦。黑時俱屬鬼怪,其人遂漸次而亡。蓋一年一晝夜云」。此與山海經所載西北海外章尾山燭龍事相類,似涉荒唐。雖大荒之外,靡所不有;如極西所著天問略云:西國人親經歷,地近北極者,夏至日晝愈長、夜愈短,有全十二時為晝、三十日為晝、六十日為晝、六月為晝者,亦或有其事。然臺灣與海東諸國遠離北極,而茲地在臺灣東北,相距應不甚遠,事益難信;況君子固道其常也。
暗洋詩云:
海客傳逸事,令我再三歎。有島絕居民,花濃竹欹亂。紅彝拏舟來,留種置行館。
再至燭遺書,墮淚浩如霰。愴傷人代促,黝黑歲序半。羲車厭修轡,暑退快脫絆。
安知秋陽輝,長此冬夜漫。山魈恣彳亍,魍魎互窺瞷。大荒固多異,兩儀無更換。
誰能鑿空虛,啟閉作昏旦。甚類燭龍誣,何減諾皐謾。空堂夜杳閴,泱漭望河漢。
小琉球漫誌卷三 邵武朱仕玠筠園
海東紀勝(下)
予于六月十二日戊戌,由府治小南門問道鳳山。十里至二濫,風沙乍作,窈冥晝晦;轍跡縱橫,居民短垣茅茨,參差相錯,風景絕類西北地。二十里至大湖(屬鳳山縣治),市廛民居稠密,為大村落。二十里至竿蓁林(又名鴉公店),亦一大村落也。以阻雨宿此。十三日己亥,十里至小店仔,十五里至縣治。城內周圍約五、六里,設四城門,與府治同。四門惟北門外有市廛廬舍,學宮亦在北門外。其東西南三門,出郭則阡陌相接矣。
初至鳳山學署有感,成二十韻,詩云:
渺軀輕鴻毛,生死敢豫計。舟航信乾坤,遂造大荒裔。儒官俗簡賤,訓諭固職司;
負力窮展陳,微員成虛置。較祿等貳令,論階崇邑尉;未敢與齊觀,曹閒脫權勢。
筮日勉就位,淫霖行潦沸;踏濘五六役,前導失行次。兒童拍手笑,婦女掉頭詈。
壁立絕几榻,廚荒假食器。循例張科條,諸生無一至。空抱素餐慚,深辜設官意。
安能驅麋鹿,近使諧孔翠。肩輿偶行遊,列廛紛起待;詢知學宮官,箕踞意復恣。
所歷盡揶揄(予始任德化,繼署理永春),矧茲饒瘴癘。何如百夫長,出入弓刀騎。
駭汗雨翻盆,拳身蝟縮刺。野鶴忍調饑,自韜霄漢志。由來太行阪,鹽車有騏驥。
予調任鳳山,寔由順天石君朱公向制府推激。予以母老辭,繼感公言而不獲辭也。宗室覺羅四朗亭公時為臺灣道憲,公命予致書,非公素交也。進謁日,朗亭公極口相譽,具述公書云爾,予益感動。至台既數月,諸生罕至者,深懼尸位,辜公德意,日悒悒不樂。因述公所言著於詩,欲令天下益知公之賢,而予得此於公為不易也。公順天大興人,年十八,登乾隆戊辰進士,官翰林,歷侍讀學士。庚辰歲,出為福建糧憲;治朞年,士民懷之,繼陞臬憲。
上朱臬憲五十韻詩云:
苑囿遊騶虞,草木遂萌拆,雲霄下仙鶴,凡禽整毛翮。朱公來甌閩,橫目競修飭;
在野力鋤耰,環坐延逢掖。嶷然夔龍姿,卓爾游夏匹。童年躋高第,飛騎控鳴鏑。
儼列侍從班,鴻羽儀王國。四庫書貫穿,百篇管立搦。骨爭華岳重,量恣滄溟闢。
天子念良臣,民瘼須周悉。欲成平格勳,先與盤根歷。仰承珍重意,屢奏循良績。
澤民勝救暍,薦士深饑惄。淺材本櫟樗,蕪沒甘榛棘。量移滄海東,公寔汲引亟。
顧念母篤老,未敢身遠適。荷公言覼縷,浩浩輸胸臆。渾忘官階崇,宛篤骨肉戚。
上云憐侘傺,微員大卑仄;子貌類拘迂,子質亦悃愊;任負材殊尤,誰肯力推激。
台疆舊狉獉,遷徙近充斥;滿俸稽邊勞,進秩固不隔。受祿加豐盈,供廚備燔炙;
持歸養高堂,囅然動顏色。弟昆況三四,佐餕自無忒。以此答劬勞,遠勝日侍側。
下云當聖世,鞅掌匪異責;未可眷私恩,遽爾就家食。忠言撼肝肺,勉力赴行役。
宗室朗亭公,音容闊疇昔;命作致書郵,私謂僚誼迫。舟航泛波濤,傴僂謁棨戟。
啟口快揚揄,稔知勝熟識。傾聽昧由來,歛容增悚惕;因述公郵書,轅駒誇虎脊。
陡焉心啣悲,不覺臉淚滴。勤勤肆搜羅,瑣瑣無遺擲;要使尺尋材,隱為邦家惜。
思欲酬高深,惟日勤司職;倫俾民番明,教廣龍蛇澤。庶公報國心,少慰臥轉側。
負山嘆蚊微,馳河慚蚷力。朝糜太倉粟,寤向長榻擗。諸生肖猨猱,招呼愈藏匿;
訓諭安所施,志願卒未獲。沐猴輕儒冠,亡羊愴挾筴。過蒙冀北顧,留滯周南客。
颶風破簾幃,飛沙埋莞席;乾坤莽周遭,哀歌思(去聲)何極!
鳳山學宮,教諭、訓導無署舍;教諭以明倫堂為署,訓導以五王殿東西廂為署。宮前泮池,即蓮花潭也。寬約八、九里,烟波浩渺,漁筏出沒;長堤綿亙,竹木蕭疎。鳳鼻、鳳彈諸山,淡抹天際,髣髴杭州西子湖;恨無臺榭點綴耳。往時屬學官遍種荷花,泮池荷香,為鳳山八景之尤。乾隆十二年,縣令呂鍾琇歸諸百姓;漁人蹂躪,荷無遺種矣。傀儡山相距六十五里,倒影入池;至冬水涸,僅尋丈,山影亦宛在。土人欲知晴雨,常驗山上雲氣。山極高峻,常時雲氣覆蔽;偶遇晴霽,山形盡露,不數日即雨。聞全
臺諸山盡如是,與內地大異。
與同僚林霞海讌飲蓮花潭詩云:
蓮潭當夏末,泱漭葭蒲蔚。□豔細皺縠,崷崒環倒翠。朅來謝親愛,賴茲慰羇思。
矧復同官賢,草木諧臭味。樽罍諦新知,覼縷傳舊事。緬遡十年餘,爛熳豐荷芰;
露湑團葢明,風引高莖曳;窈窕擁紅粧,喧填遊寶騎。歲久忽摧殘,白鳥失所憩。
安從水濱問,且作一日計。炰膾既登盤,梨栗亦相次。市酤罄澁囊,引滿愁莫繼。
醉舞月照席,欹影紛墮地。乍面絕嫌疑,傾言到肝肺。興衰任不常,歡娛且休置。
餘興欝未伸,列坐更揚觶。
鳳山在縣南三十里,其狀昂騰如鳳,若丹穴遠至,邑因以名;山盤鬱不里許,而圓秀絕倫。山東北為鳳彈山(俗呼為鳳卵山),西南為鳳鼻山,山皆肖形而名。
鳳山春雨詩云:
鳳山南望海天遙,春至空濛暮復朝。氣動蛟龍初起蟄,聲催螺蚌盡乘潮。瀟瀟餘響
紛傳幄,淰淰輕寒鎮入宵。羈旅有情誰遣此,短檠相對伴蕭寥。
半屏山在縣治東北七里,形如畫屏;至蓮花潭山忽截削數十仞,肖屏風之半,因名。俗相傳昔有麞在山巔,鳴則近地火災;獵者捕不可得,後莫知所之。
半屏山詩云:
茲山名肖形,屈膝裂半曲。造物憎美盡,恡此黛色足。自昔蘊精靈,警火鳴逸躅。
獵徒欲罝捕,奇獸寧國育。新曦相照耀,時霔深櫛沐。哀猿啼一聲,蕨迸萬莖綠
(猿啼地蕨乃多,每一聲遽生萬莖;見林下清錄)。
半屏山夕照詩云:
屏山突兀映高空,樹色山光入望中。一抹寒雲開夕照,千竿疎竹動秋風。牛羊點點
歸茅巷,鳥雀啾啾下枳叢。欲倩郭熙無處寫,綸巾相對意何窮!
龜山在縣治左,近接半屏山。山形如龜,半盤城內。盤石嵬嶵,林木翳蔚。偶值風柯遞振,哀狖互答,頓令羈思增唏。山不甚高,登其巔可以觀海。
登龜山憶家詩云:
怒石勢欲落,哀狖啼啾啾。攀援無尺土,寸步猶淹留。槎枒千章木,終古聞颼飀。
陽烏避薈蔚,六月思重裘。升高瞰巨浸,端倪洵難求;洪濤蘸雲霓,湠漫不可收。
緬渺望鄉邑,西接崑崙邱;王母竟何許,玄圃空悠悠。想像扶桑枝,垂椹光十洲;
安能馭鸞鵠。飽啖銷羈憂。
瑯嬌山在縣南一百四十里;東北聯山,西南濱海。山多巨木,今造海船軍工匠屯駐其地。陸行必出入生番社,水行泛海九十里可至。
瑯嬌聽潮詩云:
欲向三山訪巨鼇,瑯嬌島外雪翻濤。何當一夜寒聲壯,正值千崖秋氣高。屢訝馮夷
來擊鼓,底須董女丁鳴璈。年來跼蹐轅駒似,欲仗餘波洗鬱陶。
淡水溪在縣東南三十里。源出山豬毛社後山,水初出為巴六溪,合力力溪、中港為淡水溪;下合大澤溪、冷水坑,會流數十里入海。每值夏秋之交,諸溪水合,海不能洩,浩渺無際,至霜降水落,不過數丈,溪東西有熟番二社,為上淡水社、下淡水社。
淡溪月夜詩云:
一片冰輪海上生,淡溪流水寂無聲。長懸碧落何曾異,每到秋期分外清。淺渚惟聞
寒蚓弔,疎林時有夜烏驚。國傳龍伯知何處,便欲垂綸趂月明。
打鼓山在興隆莊,縣西七里,俗呼打狗山;高峯插漢,高百餘丈、袤二十餘里,背障大海。舟進鹿耳門,先見此山,為營卒樵採所資。舊時水師營壘在焉。陳小崖外紀云:「明都督俞大猷討海寇林道乾,道乾戰敗,艤舟打鼓山下,恐復來攻,掠山下土番殺之,取其血和灰以固舟,遁占城去」。外紀所傳,予竊未信;據府舊誌云:俞大猷逐林道乾,在嘉靖四十二年,是時臺灣未為倭據,地皆土番,而道乾已遁占城,誰復知其事而傳也。鳳山邑誌云:道乾遁入臺,艤舟打鼓山港,其妹埋金山上,故又名埋金山。山上時有奇花異果,入山樵採者或見焉;若懷歸,則迷失道。未審然否也?
打鼓山詩云:
鼓山邑右輔,百里見尻骨。猙狀類孤羆,修腳踏漲渤。茲地萃舟航,宄黠時出沒。
道乾昔敗□,袽船漬番血。誰為覼縷傳,毋乃涉荒忽。森森樸樕材,營伍樵蘇窟。
代期三年瓜,口糧隨月撥(臺地屯兵,三年一更換)。猛性闞虎哮,賴此朝夕活。
居民懾乳羊,腰鐮不敢越。將軍巡哨堡,清笳暮幽咽。
萬丹港在縣西八里,港道通外海,南北小舟,在此停泊貿易。縣丞署在焉。為鳳山一大市鎮。港沿而西北分汊,曰蟯港;轉入為彌陀港,通內溪水;再北為鯤身港,逶迤分支,通臺之喜樹港及二層行溪,為縣北界。
萬丹港詩云:
萬丹港水半篙寒,絕愛蒲帆一幅寬。向夕依依浮極浦,凌晨葉葉下前灘。青魚大上
時隨影,白鳥低飛屢拂翰。來往行人頻喚渡,沙頭長是駐征鞍。
大岡山在縣治北三十五里,狀如覆舟,天陰埋影,晴霽則見。上有仙人跡,龍耳甕在焉。相傳郡有大事,此山必先鳴。據古橘岡詩序云:「鳳邑未入版圖時,邑中人六月樵于大岡山,忽見古橘挺然山頂。向橘行里許,則有巨室一座。由石門入,庭花開落,階草繁榮,野鳥自呼,廂廊寂寂,壁間留題詩語及水墨畫蹟。登堂一無所見,惟隻犬從內出,見人搖尾不驚吠。曲折緣徑,皆合抱橘樹也。垂實如椀大,啗之甘香異常橘,因袖懷數顆。俄而斜陽入樹,山風襲人,遂荷樵歸,遍處誌之。至家,以語人,出橘相示
。再往,遂失所在」。今山之巔,牡蠣螺蚌遺殼甚夥。山去生熟番既遠,且上無居人,是不可解。彰化胡雄白明府云:彰化諸高山,在治內者亦然。豈臺地諸山,昔皆在海中耶?沈文開雜記云:「臺灣當混沌時,總屬茫茫大海,中峙高山,因水歸東南,漸現沙土,所以地薄而常動」;理或然也。又有小岡山,二山對峙,勢若相聯;在縣北三十里。山不甚高,巔有巨石,圓秀如冠,名紗帽石。
岡山頂有螺蚌蠣房遺殼甚夥,賦之詩云:
岡山三百仞,雲壓吐油油。蚌螺辭洪濤,陸死昧所由。濛鴻遡開闢,萬川壅倒流;
嶔崟墮汨沒,潄激重泉幽。吞舟如山鯨,突兀時來遊;戴殼亦狡憤,弄潮鎮淹留;
波窮忽蹭蹬,呀呷失所求;含漿戀污淤,涎壁成拘囚。安知十萬代,壞涸茀青疇;
委形埋瘴癘,攅集蟲蟻搜。樵蘇驚磊砢,舌撟不得收。乘除自古然,天地終悠悠。
岡山樹色詩云:
海邊島樹自敷榮,根浸滄溟蔭愈清。高幹排雲涵蜃氣,疎枝漏月送猿聲。寔殊華夏
何曾見,種別圖經不解名。極目遙天青未了,長年迢遞送人行。
小琉球山在鳳山西南大海中,孤峰突峙,凌晨賓旭,屆夕凝霞。周圍三十餘里,內饒竹木。山下多礁石,巨舟難泊,或欲取薪木,惟駕小舟。昔年聞有人墾土而居,今亦徙歸臺,以為禁地。閩部疏云:「由興化東門而出,更從黃石東行,六十里而遙,為平
海衛,正當大洋,東南二面,了無障蔽。登城東望,日下黯黯一點為烏坵,倭彝所經行處也。天清時,小琉球亦隱隱見云」。即指此山也。
初至鳳山,即訪小琉球所在,以海道險阻不能至。詩云:
黃石東行平海衛,浪蘸虹霓濕修曳。天清時見小琉球,一點青螺漾空際。舟行萬里
隨天風,探奇默禱蛟螭宮。便邀海若相感動,波攅疊巘青摩空。安知琉球何者是,
轉瞬陰雲迷尺咫(海中未見澎湖先見臺灣諸山,旋被雲翳蔽)。到官兩日席未煖,
欲踐層巒恣雙眼。風顛浪吼冰夷怒,即恐靈鼇倏移去。咄哉神閟焉可窺,倚天猿嘯
無窮期。
小琉球朝霞詩云:
朝來紅紫射窓欞,海上明霞炫錦屏。遠映三山魚尾赤,高烘孤島佛頭青。光浮淵客
時橫脊,影照鶢鶋欲曬翎。安得日餐成五色,從教駐算百千齡。
火泉,在諸羅縣治玉案後山之麓。其下水石相錯,石罅泉湧,火出水中,有焰無烟;焰發高三、四尺,晝夜不絕。置草木其上,則烟生焰烈。康熙甲午、乙未間,諸番相傳述,或疑其誕。歲丙申三月,知縣周鍾瑄遣人視之,信然。石黝而堅,傍石之土燃焦如石。于是,好事者多往觀焉。顧山徑險阻,攀藤扶石而上;非有濟勝之具,不能至也。
火泉詩云:
玉案山後泉,終古熇光氣。陰陽恣亭毒,變化徵道費。蟬蜎朝自明,腰眇昏尤熂。
勢爭赤曦烈,焰破玄雲靅。驅蛇競奔逃,放鼈炰可餼。蛟龍不安窟,夭矯遊靉霼。
綠烟噴摧枯,朱□攅投卉。常虞萬斛源,澆沃蝕之既。胡為公抗行,不復避所諱。
諸番近炙灼,嚴若強禦畏;已驚神鬼焦,敢別鹹苦味。熺炭烱泉重,陰炎燔海沸。
茫茫居大塊,疇能齊萬彙。怪生少所見,俯仰舒長喟。
火山,在諸羅縣治貓羅、貓霧二山之東。山之上,晝常有烟,夜常有光。在野番界內,人跡罕至。按鳳山邑誌云:「赤山一名火焰山,時瀵湧出火」。問諸土人,則至今無有,殆今昔有異歟?
火山詩云:
貓霧接貓羅,二山若聯甒。其東競巊溟,破瘴青烟舉。入宵勢尤熾,光射倭人艣。
想像垠崖交,磊落燖炰聚。獨腳走且僵,安問麖與麈。石崩激砰磕,枯欹壓杗柱。
獰颷倏蕩簸,轉瞬添焦土。蘊隆朱□窟,諒有千歲鼠。修毛扳拔茸,焱焱光騰杼。
織成火浣布,被服驕彊禦。茲山神靈閟,有路不敢取。異物幸絕傳,諸番免囹圄。
雞籠山,在彰化縣治。臺地氣候,南北迥殊;北境冬寒,與內地無大異。茲山為北境盡處,山大而高,下逼巨海,名為大雞籠。至冬,常有積雪;臺人取以列郡治八景焉。又有小雞籠嶼,突浮海中,上有砲城;荷蘭時築,今遺址尚存。按諸羅誌云:「偽鄭
入泉州,竄楊明琅等眷屬於雞籠城」。明琅,崇正間翰林;甲申之變,明琅降賊,嘗乘馬過梓宮,揚鞭而指之曰:「此誠亡國之君也」!聞者惡之。副使高拱乾有雞籠山詩,甚整麗。
雞籠山詩云:
維水之所歸,星辰恣蕩潏。大地一巨島,矧茲千里凸。要之南北殊,亦有寒燠別。
雞籠北境盡,聞有照海雪;未隨瘴銷鎔,長留寒凜冽。蛟鼉凍跼縮,魍魎避澄澈。
遡初纏世網,靈臺漸磨滅;催迫羲車奔,昏迷斗柄斡;百年音過耳,一逝箭離筈。
家山當嚴冬,皚皚沁肌骨;冷逼町畽隘,僵臥扃關閉(去聲)。可憐堆瓊瑤,烏能旋
蹩躠。何如溟漲開,浩蕩霏玉屑。風姨快展布,滕六逞澆潑。氣侵凝碧宮,光射瀛
洲闥。願賚濟勝具,跣踏萬壑潔。目睛刮翳障,臟腑洗污湼。剖開蒂芥胸,還納團
圞月。丹田沃神泉,天鼓叩清越。安期挹咫尺,木公許參謁。刀圭一朝授,羽翼生
俄忽。上乘萬里風,振迅鬖髿髮。遨遊蔚藍天,金殿踡雌蜺。玉女笑投壺,人寰驚
列缺。確隤固無盡,靈芽亦不折。相與竟終古,安知時代閱。
小琉球漫誌卷四 邵武朱仕玠筠園
瀛涯漁唱(上)
尸位學署,岑寂無聊,泛泛隨流,跡近漁父。每有聞見,輒宣謳詠。因名瀛涯漁唱云。
鴻爪留泥盡偶然,此生何意到瀛壖。彼蒼憐跼溪航小,放眼滄溟十丈船。
海舶大者長至十數丈,次亦不下十丈。
內地安知絕海濱,車行千里響轔轔。卻思他日青齊路,轍跡縱橫撲面塵。
臺地平衍,負載皆用車。
番疆物類信難齊,炎帝圖經失考稽。頗怪草名三腳鼈,爭傳人畜五鳴雞。
三腳鼈,藥名。五嗚雞,大如鵪鶉,每漏下一鼓,則一嗚。
疑移海底潤猶濡,接幹交柯色自殊。四尺翻嗤石衛尉,遶籬盈丈綠珊瑚。
綠珊瑚,木名,一名綠玉,種出呂宋,無花,葉高可丈餘,色深碧,宛似珊瑚;民居多種之。
鳴螿幾日弔秋菰,出網鮮鱗腹正腴。頓頓飽餐麻虱目,臺人不羨四腮鱸。
麻虱目,魚名。狀如鯔魚,細鱗。產陂澤中,夏秋盛出。臺人以為貴品。
爭以柯亭異響傳,嘉名肇錫豈徒然。夜涼風起戞蒼玉,髣髴秋堂鳴七絃。
七絃竹,以皮間凸起七條如絃,故名。
入市果憐梨仔苃,垂簷花薄貝多羅。世人臭味應難識,一種差池可奈何。
梨仔苃,即番石榴也。其氣臭甚,不可近。土人以為珍菓。貝多羅,土人名為番花,開時未有過問者。
菊名獻歲蕊含黃,點綴籬間異樣香。微雨淡雲風景好,早春猶認是重陽。
獻歲菊,立春始開。
曉起青青展嫩芽,淡黃乍變正棲鴉。繩床夜半不成寐,香撲一簾鷹爪花。
鷹爪花,初開時青色無香;至晚轉黃色,香同鳳梨。
番蒜新收暑雨時,青虬卵剖滿林垂。瀛壖自重蓬萊醬,應笑嵇含狀未知。
番蒜,一名檨。大者合抱,葉濃,花淡黃,結實初綠,久則漸黃。臺人以糖醃之,名蓬萊醬。
栩栩風搖番蛺蝶,依依露濕雪鴛鴦。任渠艮嶽收珍異,省識名葩出大荒。
番蝴蝶,花高盈丈,色內紅外黃。雪鴛鴦,葉似鹿葱,花潔白;夜開有香,一名月下香,晝則歛蕊如玉簪。以開時蒂必雙出,故名鴛鴦。
尚剩差池兩翼舒,陰陽變化費躊躇。牛哀為虎休驚怪,試看撲燈飛藉魚。
飛藉魚,有兩翼,疑沙燕所化。漁人俟夜深懸燈以待,乃結陣飛入舟。
揉葉移時炫彩霞,鳳仙從此減聲華。玉臺更合添新詠,別有東寧指甲花。
指甲花,樹高丈餘,枝條柔弱,葉如嫩榆。搗以染指甲,色同鳳仙。花白色,朵細,香甚清。
牡丹曾號玉樓春,不道梔花譽望新。漫說齊名真忝竊,李衘終讓杜陵人。
百葉黃梔花,一名玉樓春。
西望家山倍惘然,怪風盲雨度殘年。花名含笑知何意,藥解相思亦可憐。
合笑花,五瓣,淡黃色,班節。相思,藥名,狀類薄荷。
蔞葉包灰細嚼初,何殊棘刺強含茹。新秋恰進檳榔棗,兩頰浮紅亦自如。
臺地檳榔乾即大腹皮,裹以蔞葉、石灰,食之剌口。惟初出青色大如棗者,名檳榔棗,不用蔞葉,惟夾浮留藤及灰食之,甚佳。
柴門五月滿蓬藜,閒把光風細品題;最愛千枝光照海,龍船花發四眉啼。
龍船花,又名赬桐。高不盈丈,葉似桐花,紅如火,一莖數十朵,五月競渡時盛開,故名。四眉鳥,狀微似畫眉,兩眉各有二白紋。
果號菩提薦玉盤,乍疑盧橘蔟團團。故鄉隔海音書斷,蠟裏無因寄一丸。
菩提果,一名香果。花有鬚無瓣,白色,寔如枇杷,鮮青熟黃,狀如蠟丸。
空思吳下摘楊梅,不見葡萄碧映苔。齒頰濺酸差強意,臺疆六月熟黃來。
黃來,又名鳳梨,臺地六月熟。
院匝清陰愛刺桐,新英受庇長芳叢。惟應雪色□吧鴿,相映閑堦白剪絨。
臺地有白鳩,通體潔白,或呼為番鴿,云來自咬□吧。白剪絨,花名;花瓣如剪。
想見如來紺髮鬖,荷蘭移種海東南。誰知異果波羅蜜,別有佳名優缽曇。
波羅蜜,樹高數丈,葉如蘋婆花。實難得,或以刀斫之,則實,實生附樹幹,大如斗,皮似如來頂,種來自荷蘭。
月類金盤墮海西,長廊深夜獨扶藜。蘭香舊畹名雞爪,黍泛新醅號鴨蹄。
雞爪蘭,一名賽蘭,開於夏秋之間。鴨蹄黍,穗似鴨蹄,釀酒甚美。
溽暑薰人困欲迷,堆盤冷沁釋迦梨。消除下土塵埃淨,便接跏跌身毒西。
釋迦梨,實大如柿,碧色,味甘而微酸;一名番梨。
炎方入夏太郎當,空想冰盤沁午涼。惟有傾翻椰子酒,從教一飲累千觴。
椰子,樹高數丈,直上無枝。結實大如瓜,內有漿,如酒味。
草木隆冬競茁芽,紅黃開遍四時花。何須更沐溫湯水,正月神京已進瓜。
臺地西瓜,有種於八月,成於十月者;用以充貢,正月至京師。唐王建詩云:「內園分得溫湯水,二月中旬已進瓜」。
擘紅無復果園開,空憶明珠出蚌胎。忽見堆盤成一笑,海航新載荔支來。
臺地不產荔支,皆載自內地。憶在永春王氏園中飽餐,相距已二年矣。
弱蕊柔莖倚架牢,偶然拔擢出蓬蒿。先生命比黃楊厄,羞問花名節節高。
節節高,葉及花微似胭脂而差小;枝莖細弱,每開自本至末。邑誌未載。
茁白新抽暑月嘉,盈筐買就淨無瑕。兒童拍手從旁笑,錯認漁人海豆芽。
海豆芽,介屬,形扁,殼綠,吐尾潔白,類豆芽。予初至臺,見之以為真豆芽也;買而烹之,味腥不可入口,聞者笑之。
乍看草木自扶疎,那識根蟠背脊餘。悔吝動生安足怪,世間到處海翁魚。
海翁魚,即海鰍也,大者重至五、六萬斤。赤崁集云:「瀕海有小山,草木叢生,樵者誤登其上,小山倏轉徙,不知所之,蓋海翁魚脊背也」。
春丁偶爾剩腥羶,鼠輩翻盆鎮攪眠。徑欲驅除盡夜半,瑯嬌奔馬聘烏員。
瑯嬌山,生番所居,產貓。形與常猫無異。惟尾差短,自尻至末,大小如一,咬鼠如神,名瑯嬌貓,又名番貓,頗難得。
凌晨香氣沁重衾,遠夢難成思不禁。欲向花前問消息,家山西望海雲深。
刺球花,枝幹多刺,花黃色,而朵小,細攅如絨。每露氣晨流,芬香襲人。冬月盛開,人家籬落多植之,一名消息花。
海族漁人浪品題,一時傳播信無稽。青紅便號鸚哥樣,拳縮何關新婦啼。
鸚哥魚,嘴紅色,週身皆綠。新婦啼,亦魚名,甚鮮美。漁人以烹時舉體拳縮,如新婦畏見姑之狀。
五瓣蠻花擢素芳,渾如珠琲遶叢粧。任從居士耽禪寂,無那撩人七里香。
七里香,木本,一名山柑。花叢生如柑,五瓣,色白,香氣可越數十步,與芸香草名七里香,名同而族殊。
聞道花田誌粵村,海東喜見雪爭繁。春風已過二三月,日永閒庭空閉門。
素馨花,藤本,多延緣竹木,花白如雪;二三月盛開,至四月而歇。
草草啣盃旅舍中,揚塵眯目鎮濛濛。插萸空有登高興,不奈朝來九降風。
九月北風初烈,或至匝月,名為九降。他月颶多挾雨,惟九降無雨而風。
紫花如盎映山椒,結子垂垂像翠翹。消渴夜深難禁制,金莖流露進牙蕉。
牙蕉,即甘蕉。結子每莖百餘,始綠,熟則黃,味極甘美。
終歲侯鯖絕冷廚,索居雖暇誚吾吾。朝盤快剖沱連莢,雙角山前見綠珠。
沱連,形比常豆為小。子嫩綠,圓如蚌珠,味極甘美。郡邑誌未載。
戴殼含漿逐海波,千形萬彙種紛羅。好尋漁父傳覼縷,細展烏絲譜蚌螺。
在府治見漁人載蚌螺兩巨筐,進巡臺御史署;名狀詭異,正難更僕數也。
栽成如柵阻牛羊,誤認黃梨遶道旁。青實遍簪番婦髻,卻憎重價購都梁。
菻荼樹,類鳳梨,高至丈餘,結實酒盃大,青色;番婦取簪髻,以為香勝都梁。土人籬間植之,牛羊不得入。
不識瀛壖草木衰,秋光漸近肅霜期。東皇海外無拘管,又見迎春再放時。
迎春,又名玉蘭。內地正二月開,臺地北路七八月亦開。
田黽梁跨海遡秦營,茲地曾經望窈冥。祗為蓬壺三島近,至今有果號長生。
長生果,即落花生也;又名土豆。
瓜蔓延緣上板扉,流螢元夜弄輝輝。非關腐草當春化,直是淹留不肯歸。
正月冬瓜蔓生,螢火夜出。
寧比瑤塘稱並蒂,漫依玉砌詡交枝。惟應呼作綢繆草,免使佳名混澤芝。
交枝蓮,藤本,花五瓣,白色;其藤互相縈繞。
亭亭青節肖篔簹,麵吐霏霏勝栗黃。翻笑廣文食不足,日寬圍帶望桄榔。
桄榔木,似椶樹,有節,似大竹;樹杪挺出數枝,開花成穗,結子如青珠。皮中生粉,赤黃色,如麵,可食。
漫道龍宮出秘方,靈虛殿邇路茫茫。蠲除瘴癘輕盧扁,覓得岡山三保薑。
臺灣志略云:「明太監王三保植薑岡山上,至今尚有產者。有意求覓,終不可得;偶得之,可療百病」。
濫竊南枝姓氏同,飄零長恨五更風。一叢開放遽如許,問日前庭始可中。
午時梅,午開子落,又名子午花。
微蟲變化側根麤,珍重臺人號蔗姑。爭似坡公羈嶺嶠,賦成蜜唧笑胡盧。
臺地多種蔗,蔗根有蟲,形類鼠婦,土人珍之,加以油炙,名曰蔗姑。
龍鍾番叟鬢成絲,逝去流光總未知。不解絳人書甲子,黍收惟記一年期。
土番不知年月生辰,以黍收為一歲,或以刺桐花開為一歲。
瓜小庖廚進未堪,連宵露白氣初涵。猩紅摘下供書案,合配黃來佛手柑。
金瓜,葉幹同茄,花五瓣,淡紫色,結實酒盃大;有初白後黃者,形員而長;又有猩紅色者,形扁,皆可以供玩。
中虛髣髴此君容,樹號婆羅世未逢。鑿就團團置髹几,詰朝便冊管城封。
娑羅樹,中空,四圍摺疊成圓形,花紋斜結,如古木狀。土人製就,以為筆斗。
小琉球漫誌卷五 邵武朱仕玠筠園
瀛涯漁唱(下)
霜後餘荷尚貼錢,舊雷長是接新年。陰晴十月渾難定,好似江南梅雨天。
臺地十月間有時乍晴乍雨,或日中下雨,彷彿如內地熟梅時。
匆匆寒暑類驚湍,又見青青辣芥盤。節氣剛逢六月朔,麯紅搏就半年丸。
辣芥菜,以六月時有,亦名六月菜。臺俗以六月朔或望日,家雜紅麯于米粉為丸,曰半年丸。
八足雙螯出水潯,君謨誤食笑難禁。不知許事自佳耳,且食滄溟斗大蟳。
蟳,蟹屬之大者,亦名蝤蛑;臺地有大至尺餘者。
佳名黍竊擅番疆,照耀群分曉日光。爭似法曹年正少,漫誇譽望出扶桑。
扶桑花一名佛桑花,深紅色,五出,大如蜀葵,乃木槿別種也。
衍就波提十萬偈,偶拈花笑脫言詮。法華寺裏剛留種,來自牟尼□利天。
曇花,六出,色純紫,高五尺許。府治法華寺有數本,僧云種來西方。
強稱此宅為吾有,那識消沉向此中。若見鸚螺應一笑,諸君盡屬寄居蟲。
寄居蟲,臺地呼為寄生。異苑云:「鸚鵡螺常脫殼而朝出;則有蟲如蜘蛛,入其殼,戴以行,
夕返,則此蟲出」。庾闡所云:鸚鵡外遊,寄居負殼者也。
投贈曾聞賦衛風,蠻州種別幹如銅。了無香味傳書案,濫竊烏欄正未公。
番木瓜,樹幹亭亭,色青如銅;花白色,生杈椏間。瓜凡五稜,無香味,土人用鹽漬以充蔬。大明會典:「宣州歲貢烏欄蟲蛀木瓜,以入御藥局」。
難鑽七十二縱橫,蹢躅元夫海岸行。為有文章如玳瑁,便邀五鼎事煎烹。
句黽鼊龜,四足漫胡,無指爪,常從海岸赴山凹伏卵。人伺其來,尾而逐之。其甲可亂玳瑁,亦用以飾物,但質薄而色淺。
別饒節凸雪霜姿,戴譜分宗尚未知。移得一叢佛眼竹,朝來便置越州甆。
佛眼竹,即人面竹。高四、五尺,節密而凸,宛如人面。
角黍懸蒲俗共誇,漫驚踪跡滯天涯。海東五日標新樣,兒髻環簪虎子花。
虎子花,一名月桃。花黃白色,倒垂,一莖可數十蕊,香甚濁,五月始開。端午日取其葉以包角黍,摘花插小兒髻上。
東鄰釀熟夜相招,瀲灔長盈貯月瓢。任彼伯倫頌酒德,不堪苦口進糖燒。
臺地無佳釀,土人將蔗熬糖訖,以其渣釀為酒。酒百斤,米不踰數升,名曰糖燒。味極苦,不堪入口。
不見飛花似雪飄,惟餘莿竹伴無聊。驀逢一樹河西柳,遠勝隋堤千萬條。
臺地物產,載有河西柳,然未嘗見也。予在道憲署,止見一株。
乘興飄然渡海東,便思大臠出廚中;那知蕉鹿終成夢,食指長慚誤子公。
臺地鹿雖多而街市無賣者。凡官臺三年任滿,未嘗生鹿一臠,不獨學署窮員也。
子菜初生漾碧漪,金鴉南至翼低垂。瑯嬌山下施罛集,正是烏魚大上時。
紫菜以子月生海中,故一名子菜。烏魚形似鱮,每歲冬至前自東海來,聚鳳山瑯嬌山下散子,以億萬計。大者五、六斤,小者一、二斤,味甚甘美。腹有魚子,膩滑,性能敗血,有血症者忌食之。
無酒東來倍愴神,鵝黃新造味清醇。朝來漉就光浮盎,何減榮陽土窟春。
初至臺,苦無酒;而內地所載紹興酒,價甚昂,非窮員能購也。同僚林霞海教以釀酒之法,試之甚佳。
夜半丹霞照海漘,滄溟日出氣清新。世人狎視黃金橘,那識扶桑地大輪。
極西云:日輪視地輪為大。
簪奈都人漫共誇,未知異品出天涯。惟應蔣詡新開徑,合種東瀛三友花。
丹鉛錄云:「晉書都人簪奈花,即今茉莉」。臺地有番茉莉,另為一種,花徑寸,每開百餘瓣,望之似白菊;既放,可得三日,不似內地茉莉晨開暮落也。一名三友花,一名葉上花。
漫訝飛霜暑路中,舳艫貨殖倍三農。海東千畝饒甘蔗,何啻人間千戶封。
糖之息倍于穀,臺地富戶,每歲貨糖吳、越,所息不貲。
高士心棲不二門,興亡坐閱似晨昏。壇南數畝閑花竹,道是當年夢蝶園。
龍溪李茂春,明季鄉薦,竄居臺永康里,題所居室曰夢蝶園,在府治社稷壇南;日誦佛經自娛,人稱李菩薩云。
緬想渡江歌阿童,何如元幹乘長風。只愁颶作鯨波惡,但占天邊屈鱟虹。
凡颶將至,則天邊斷虹先見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鱟尾者,曰屈鱟。
新醪剛熟舞婆娑,方丈筵陳百不多。買就管豪囷蠢縮,可憐王約奈癡何。
竹□,土人呼為管豪;寫豪字作□。
誰云羈客坐無聊,姬侍橫陳伴寂寥。青佩遍垂裙帶豆,朱顏紛坼美人蕉。
裙帶豆,子黑莢綠。
姹李夭桃競放顛,家山習見未為妍。番薑壓樹暹蘭吐,一日還欣見二賢。
番薑,木本,種自荷蘭。開花白瓣,實綠,熟則赤,形尖而長,中有子辛辣。暹蘭,即樹蘭。花細碎如黍,色黃,以種出暹羅,故名。
生同庶草碧離離,卻號含羞為阿誰?遙想甬東辭老日,九原無面見鴟夷。
含羞草,葉生細齒,觸之則垂,如含羞狀。
隆冬單袷汗仍流,微雨纔零便似秋。誰信颶風三日作,炎方六月御羊裘。
臺地隆冬有時如暑月;值颶風作,則六月御羊裘。
玉延刀切勝瓊瑰,長記花臨五月開。別有細抽番薯好,漫傳嘉種自文來。
番薯有赤、白二種,生熟皆可噉。臺海采風圖云:「有金姓者,自文來攜回種之,故亦名金薯」。
諸番鎮日射伊尼,竹箭藤弓每自隨。仆谷顛阬寧敢悔,祗緣辛苦覓胎皮。
胎皮,即鹿之胎者。臺人貴之,頗難得。
解籜聲清迥不凡,欲□玉版踐巉巖。千頭觳觫穿林出,味苦難禁太守饞。
臺地竹筍,四時皆有;然味苦不可食。
迎風灼灼照窓楹,潘縣翻同渭畝名。誰料此君遽如許,何殊靖節賦閑情。
夾竹桃,一名俱那異,一名半年紅。
新鸝幾日囀高枝,碧蔓糾纏遶架垂。細雨斜風寒食過,四英含蕊正離離。
四英花,藤本。春末開花,瓣小而白,香甚清。
翠蓋團團小葉青,萬花攅蔟弄芳馨。炎州不識冰霜厲,看取盆開潑雪形。
潑雪,一名噴雪。葉深碧,開小白花,每開以千百計,乍望如雪,故名。
漫稱膏壤事耕深,再熟田疇力不任。惟有東西二港地,小春時節出秧針。
臺地稻止一熟,惟鳳山東西港間有再熟者。早冬種于十月,收于三四月,亦惟東西港可種。
熟番形貌肖猿猱,漸製衣裾慕勝流。但羨唐山無限好,安知文物萃神州。
熟番歸化既久,男女服飾同於土人,但兩睛稍圓為異矣。番人謂內地為唐山。
青州從事出遐方,照座渾如琥珀光。珍重數杯啊□酒,頹然成醉遇周郎。
啊□酒出外洋,味甘醇,色如琥珀;不敢多飲,以味醇而醉緩也。每瓶不踰四、五斤,價至番銀四圓。
未堪皇樹鬥聲華,磊落前庭亦復嘉。坐進一盤柑子蜜,何輸七碗玉川茶。
柑子蜜,果名,橘之類。形如彈丸,土人和糖以充茶品。
栩栩渾如蛺蝶輕,仙人手植號金莖。任教拗取盈頭插,未必蓬壺便列名。
金絲蝴蝶花,黃瓣,有鬚,狀如蝴蝶,一名金莖花。仙島有金莖花,語云:「不戴金莖花,不得列仙家」。
仄行郭索出滄漘,醜劣形殊鎮駭人。料得中書應罷食,將糖免使議門人。
鬼蟹,狀如傀儡。
彷彿滄溟見玉人,合茹珍重口生春。誰云分體吳宮裡,不及江妃羅襪塵。
論海錯之美者,首列江瑤柱;西施舌次之。臺地有西施舌而無江瑤柱。
弱羽□褷似不禁,時人卻號九皐禽。祗緣舉目無空闊,共此雲霄一片心。
隆冬時海渚盡出,有鳥類鷺絲,毛羽灰色,土人呼為鶴,究不知何名也。
輕繒作袴白羅襦,那識家仍擔石無。明燭華燈喧夜半,分曹到處快呼盧。
臺地賭博,比戶皆然矣。
寒暑乖違物候偏,蠻花隨意爛瀛壖。獨餘一事艱推測,不見蜂狂蝶放顛。
郡邑誌「物產」皆載蜂蝶;予居臺地年餘,蜂蝶從未經見。
九瓣香從內地分,恰宜對酒吐氤氳。微官飄泊東溟遠,那得傳柑餽細君。
九頭柑,柑之佳者;載自內地。
誰把瓊瑤萬朵裝,未堪蹴踘築球場。揮毫難寫垂藤態,只合丹青付趙昌。
番繡球,蔓生,花白色,心微紅。
淡白輕紅逐隊分,安知蠶織事辛勤。倦拋綉線無餘事,快嚼檳榔勝酒醺。
臺地婦女,不解蠶織,惟刺綉為事;檳榔則日不離口。
常時微步踏莓苔,北舍南鄰鎮往回。水麝薰傳羅袖闊,非關寒食踏青來。
臺地婦女,好出遊,人執一傘遮蔽;傘率半開,衣袖約闊二、三尺。
甘蕉舒綠藹如雲,花放惟應配茜裙。何事偏蒙君子號,固宜修竹出彈文。
蓮蕉似美人蕉,而花大數倍,其狀似蓮,其花從葉中抽出。
好是風和景物妍,野花盤髻勝金鈿。乍聞笑語來天半,番女輕盈戲渺綿。
番女有渺綿之戲,即鞦韆也。略如漢人之制,高可丈許,中以木為舁,止容一人,繞梁旋轉如紡,上下可數十回。漢人效之,則暈而嘔。
南至陽生氣盡蘇,恨無飛雪點紅爐。團圞坐飲稱添歲,一幅昇平外海圖。
臺俗:冬至日,家作米丸,祝先禮神畢,卑幼賀尊長者節,略如元旦。合家團圞而飲,謂之添歲。
黌舍周遭任卓錐,庾郎鮭菜鎮相宜。東西壓架頒書遍,頃刻家成十萬貲。
儒官俸薄,日用不足,而貯頒書甚富。
生涯任運自蘧蘧,踪跡應如海上漁。安得廣張六百釣,從教舉國飽鯨魚。
小琉球漫誌卷六
邵武朱仕玠筠園
海東賸語(上)
額定鄉試中式
臺灣鄉試另廣一名,係提督軍務侯張公雲翼特疏准;自康熙丁卯科為始,于福建鄉試正額外,另編至字號取中一名。是科中式蘇峨,庚午中式邑星燦,皆鳳山人也。康熙三十七年,總督郭世隆奏准撤去另號,通省一體勻中。以後三十一年,鄉試十二科,臺地無獲隽者。雍正七年,巡察臺灣御史夏之芳奏准臺灣貢監生員,仍照舊例另編字號,於閩省中額內取中一名。雍正十三年,巡撫盧焯奏准於本省解額外,不論何經,加增中額一名。乾隆元年,巡撫盧焯奏准恩科福建加中三十名內,臺灣於原額外加中一名。但臺地冒籍者多,中式多非土著。予查臺灣自乾隆癸酉至壬午凡五科,共額中十名內,惟癸酉科中式謝居仁一名係鳳山人,餘俱屬內地。乾隆二十八年,巡臺滿御史永公慶、漢御史李公宜青至臺,臺地紳士以額中虛冒其名,聯名進詞,願撤去另號,一體勻中。二巡臺不允所請,但面諭道、府、縣嚴禁冒籍,其源既清,則其弊自止。二公寔能善體國家栽培海外至意。李公加意督課,諸生詩文皆手自批閱,諄諄不倦;幾忘憲體之尊,而
篤師生之誼,多士頌之。李公江西寧都州人也,乾隆丙辰進士。
臺灣書院
臺灣府治內有二書院:一曰海東,一曰崇文。海東舊書院在府學西邊;乾隆二十五年,覺羅四朗亭公復創立新書院于臺灣縣學西首。崇文舊書院在府治後,今已頹毀;覺羅四公為府時,創立新書院於府署東首。海東書院督課,道主之;崇文書院督課,府主之。二十九年正月,予蒙覺羅四公諭、府貴陽蔣公召,掌教崇文書院。舊例書院掌教,凡係屬員,則道府發牌委掌其事;予蒙道府優禮,不行委牌,特用聘儀,寔異數也。臺、鳳、諸三邑無書院,惟彰化立白沙書院。
粵 籍
臺地居民,泉、漳二郡十有六七,東粵惠、潮二郡十有二三,興化、汀州二郡十不滿一,他郡無有。風俗飲食器用,同於泉、漳。惠、潮居民,亦准考試,分其卷為粵籍,四邑與焉。遇府道試,合四邑、粵籍取之;入學八名,隸臺灣府學,但無廩膳。三年鄉試,亦不與焉。
陳清端
雷陽陳清端公觀察臺灣時,常巡淡水。往復一千四百餘里,自持糗糒、攜小帳房以隨,露宿風餐,不入邸舍、不受餽獻;每食惟一飯一蔬,或捐囊市酒肉,以犒徒御。不
設儀衛,寥寥數人。道旁觀者,莫不咨嘆。公始任福州古田令,予在德化時,有同僚李陽光者,即古田人,年八十餘,猶及見公;言公治縣時,每日清晨,門役剖龍眼七、八顆,以湯沃而食之,即聽訟至暮。公之介節,人人所知。而其腸胃之異,亦若天特生之,以默相玉成耳。
蘭波嶺樹
鳳邑南路蘭波嶺,有樹三株,狀類鳥榕,不知其名。皆大十數圍,三樹相隔各二丈餘;其末枝柯合為一本,葉蔭數畝,豈相思連理木之類歟?
蛇草
鳳山有蛇草,狀如波蔆,蛇傷煎泡酒服立愈。唐李衛公詩云:「愁衝毒霧逢蛇草」;若以蛇草為不敢近,殆別為一種歟?抑以蛇所經過,毒霑草上,人畏近之,故名歟?
松 樹
臺鳳二邑未見松樹,或云傀儡山及北路上淡水諸內山有之。聞有貨松根茯苓如斗大者。諸羅誌云:「水沙連山松大者深山自老,不可致,子可取種而為秧。松子落處,小松生焉,移植即活。若近山庄舍,購于土番,植之數年,相傳漸廣;用作宮室,較雜木易朽者相懸也。」
水沙連茶
水沙連山在諸羅縣治內,有十番社。山南與玉山接,大不可極。內山產茶甚夥,色綠如松蘿。山谷深峻,性嚴冷,能卻暑消瘴。然路險且畏生番,故漢人不敢入採。土人云:凡客福州會城者,會城人即討水沙連茶,以能療赤白痢如神也。
鴉 片
鴉片出外洋咬□吧、呂宋諸國,為渡海禁物。然私藏者多,不能制也。臺地富室及無賴人多食之以為房藥,可以精神陡健,竟夕不寐。凡食必邀集多人,更番作會,鋪席於地,眾偃坐席上,中燃一燈以食,百餘口至數百口為率。烟筒以竹為管,大約八、九分。中實棕絲頭髮,兩頭用銀鑲,頭側開一孔如小指大,以黃泥做成葫蘆,空其中,以火煆之,嵌入頭間小孔上。置鴉片烟於葫蘆首,烟止少許,吸之一口立盡,格格有聲;飲食頓令倍進,日須肥甘,不爾腸胃不安。初服數月,猶可中止;至服久,偶輟則困憊欲死,卒至破家喪身。凡食者面黑肩聳,兩眼淚流,腸脫不收;行於道路,人能辨之。土人云:有食鴉片烟者,後貧寠,不能食,仆於道上,氣息虛無,宛如死人;有知之者,吸鴉片烟數口,使其氣觸入鼻內,頓能起立;再與烟吸數口,筋力如常,毫無病態矣。予嘗有詩云:鴉片出外番,寔為中夏厲。乍服筋骸強,窮慾日夜繼。列坐盡狂且,會食無終始,樺燭爛熳燃,妖姬左右侍。相聚欝不散,為疹干天地;遂令閭閈間,長橫蝃蝀
氣。國家雖厲禁,猾賈敢私市;脫略錙銖投(凡初食鴉片,賣者不取錢),覬覦萬倍利。浸漬既已深,俄頃不能置。朝餔兼羊牛,夕啖竭廩餼;家傾黃白金,輦載邱陵積;投入無底阱,空洞仍深閟。中道悔愆尤,久已移腸胃;委頓四肢頹,昏迷雙眼翳。至竟囊橐空,立成餓莩斃。人生固為難,胡忍速死計;相效遂慆淫,甘心罔疑忌。深辜受髮膚,哀哉空畢世。
水 母
水母,閩人謂之□,又謂之蜇皮。其形乃渾然一物,有知識、無口眼,故不知避人。蝦寄腹下食其涎;蝦見人則驚,此物亦隨之而沉。產臺地者,瘦小不堪食。鹿耳門內甚多,淡紫色,狀如覆杯。下有物搖曳如縣絮,俗謂之足;往來浮沉,捕之,則所謂足者縮入。越絕書云:「水母蝦為目,海鏡蟹為腹」。海鏡,廣人呼為豪菜盤。嶺表錄異記云:「海鏡飢即蟹子走出。以腹中有小紅蟹子,其小如豆,頭足俱備,及出食,蟹飽歸腹,海鏡亦飽」。海鏡一名璅□。郭璞江賦:「璅□腹蟹」;抱朴子:「蟹不歸而□敗」。□恃蟹以為命,不可一日無也。
海 道
臺地四面皆海,可以四達。東南至呂宋,海道七十更;東北至日本,海道七十二更。而至臺海舶,不許通外洋;惟載臺地物產,往吳、越貨賣,然必回舶抵廈門納稅給票
,方許放洋。迨海舶回載,亦如之。其市於外洋,悉係內地海舶,而納稅給票準此。外洋諸國,惟咬□吧最遠。咬□吧即咖□吧。予在德化時,有諸生陳洪照者,博學善屬文,以貧寠曾附海舶客咬□吧五閱月,著吧遊紀略一書,所載海道,甚為詳悉;附錄於後。「廈門至咬□吧,海道二百四十更。初放洋,舟西南行三十六更;至七洲洋,茫無島嶼,為通西洋必經之道。隆冬之際,北風迅發,至此暖氣融融,人穿單衣。中外之界,自此分矣。乃具牲饌、籠金錢,陳于木板,投諸海面焚之,以禮海神。繼鳴金鼓,焚楮帛,以禮所過名山之神。既過七洲洋,是為外羅之山。有鳥焉,白羽尖喙,其大如雞;中尾一羽似箭,長三、四寸,名曰箭鳥。是鳥也,見有人至,則回翔於其上。過外羅山,是為馬鳴嶠。由馬鳴嶠順風三日,至烟筒大佛山。山環列,嶂中一山有石突出,遠望如人立其巔;非風利不得過。舟行至此,先以木板編竹為小船,帆用雜色彩紙,陳牲饌、香燭、金錢以祭;祭畢,將牲饌等物置小船中,放諸海以厭之。其小船瞬息前飄不見,則過此平安,謂之放彩船。過烟筒大佛山,至廣南赤崁山,其山色赤如赭。過赤崁山為覆鼎,過覆鼎為羅源,過羅源為東西竹,過東西竹順風三日至崑崙洋。洋中有山,名曰崑崙;前列三峰,後列三峰,其洋小於七洲。每海舟回時,正當夏月,常起鼠尾。鼠尾者,天際雲氣一點如黑子,須臾,黑氣一線直上,猋風暴雨卒至。所謂往怕七洲、歸怕崑崙也。海舟往時,當冬春之際,可以無慮,然必設饌祭如七洲洋。過崑崙洋為麵□
嶼,過麵□嶼為豬母頭嶼,過豬母頭嶼為短腰嶼,過短腰嶼為長腰嶼,過長腰嶼為琴七星嶼,過琴七星嶼為地盤。自崑崙洋至此,皆不見有大山,惟認海中浮嶼為水道行程,舟行晝夜無住處;離嶼常須數里,恐嶼石斜伏水中隔礙也。由地盤順風二日至峽夾峽。兩旁樹木,生於海底,大者數十圍,皆直上無拳曲,其高低分植,如手分置。舟行中央,相去僅一、二里許;樹間猿鳥飛騰上下,依稀可見。入峽至出峽十五更。峽中時有浮土,土盡塗泥,海水深不過七、八丈或五、六丈。夜則下矴,不敢行,懼入淺而舟膠也。出峽十二更,至三立洋;設牲饌祭如前。過三立洋三更,至王嶼。嶼築小城,緣邊植樹,和蘭藏貨物之處,夾板大船之所泊也,番兵鎮焉。又一日,至咬□吧海港。自海港至城十餘里,望之不見雉堞;惟于綠樹陰末見飛樓層閣、金碧掩映而已:蓋殊方一大都會也。其地東南阻海,西北依山。山悉平衍,城內外掘地數尺即水;水與地平,不溢不涸,澄然而清,味臭惡,不可食。其所食水,係汲諸山中泉始出者;載之以舟,因而買之。衣服藏篋笥,置樓上;十日失晒曝,則蒸濕氣。土帶沙礫,雨過輒乾;少時不雨,通衢之地,車馬走集,塵漲如霧。夾山流水,謂之溪港。港流甚大,源不知遠近;環城內外,導達溝渠,紆迴曲折,縱橫成十字。市廛民居,密比如櫛;東西對向,人皆背水而居。地暑濕,多癘疫。其俗晨興則浴港中,晚亦如之。子生三日,母抱子浴於港;俗謂水為藥。其氣候冬至日長、夏至日短,雷發不震,北斗隱而不見。無大寒暑,惟夏月稍
熱,冬月則暖。冬至以後,則降霖雨,謂之和蘭春;乃種五穀。既種之後,不溉不耘,穫則剪其穗而揉之;實皆堅好,歲止一熟。此田既穫,乃種他田;周而復始,歲率為常。惟麥不生,以其地氣暖也。蘿蔔花而不實,種皆載於中國。阿橽子始花,收其液如椰液,可以釀酒。椰有黑白二種,樹如椶,一幹直上,有葉無枝,高丈餘,栽之成行,以竹架其上,始花;截其莖,承之以筒,夜有液如乳墜筒中,味甜,以釀酒。花成實可生食。內有漿滿腹;渴,飲之生津。其地多椰,番人謂椰為咬□吧,故以名其地焉。其豕多赤,其牛多白。往時咬□吧自為一國,明季并於和蘭,今王為和蘭人。王在和蘭,咬□吧之地止命酋長鎮之,亦稱為王。遡和蘭立國至乾隆十四年己巳歲,乃一千五百四十九年也。和蘭至咬□吧所歷之國:東洋,其國有海而無鹽,和蘭市之,利百倍焉。西洋,其國街市廬室宛然,而不見有人。往市者以所貨之物書價置其室,越夕,取去貨物而置布焉,不售者貨仍在。其布方廣丈餘,縷細如髮;和蘭富人以為送死者裏衣,云其尸不腐」。
清 明
府治東北二門外,墳塋甚夥。墳上石碑,必書載內地郡邑里居,後列姓名。每歲三月清明日,民家合宅男女,邀集親戚上墳,祭畢則聚飲墳上。而輕薄之徒,亦借名遊觀,人跡麇至,以千萬計。是日例撥佐雜一員,武弁一員,領衙役兵丁鎮壓,以防惡少
滋事。
子午花
子午花,草本。葉似葵,花似梅,色紅,午開子落,其種來自毗戶沙圖,一名午時梅。予於漁唱已成一長句;因愛其名甚佳,復成二七律。絳雪日中散滿枝,何年毗戶遠根移?癸辛稱里應難繼,子午名花恰合宜。曉起園林猶寂寞,夜涼階砌已離披。欲知開落無差誤,看取貓睛一線垂。其二云:名冒西湖處士家,午窓睡起炫頳霞。朱英乍拆潮初上,丹跗纔零月欲斜。祗合壽陽粧晚額,未容內史賦朝華。榮枯暗合先天事,侵曉狂蜂浪自譁。
硫磺泉
駐防臺灣水師遊擊宗人廷謨云:常遊上淡水,有一山出琉璜。山上有泉,約寬數畝,人遠望水滾起如沸湯,約高二、三尺,不敢迫視,恐中其氣,或至立斃。諸羅雜記云:「玉山之下有溫泉。泉上湧氣,蒸騰如沸;凡數處」。夫山出琉璜,斯下有溫泉,亦無足怪。若泉上湧及沸高數尺,則諸書所未載。
臺 竹
莿竹,狀類內地大竹,累生倒刺,大小不一,不走鞭,就根四圍迸笋,攅簇而生,
幾不容罅;每生層累益上,巨根周圍蟠結,可以高至尋丈。臺地用以代城。按通雅云:「竻竹即李石所言攡竹,有刺而堅,村村以為籓落。土人呼為勒竹,或云棘勒,或云澁勒」。東坡詩:「倦看澁勒暗蠻村」;楊升菴以簩即澁勒,即係臺地莿竹也。又有長枝竹,一名鱟腳綠,可以製造椅棹廚床。又有空涵竹,高二丈許,圍二、三尺,無旁枝,搆草屋用以為桷。他若桂竹、石竹、金絲竹、七絃竹、珠籬竹、人面竹、椶竹,其類不一。而內地竹類,則臺地多未有。
冬 寒
聞諸臺地未入版圖時,天氣甚煖。康熙二十二年平定其地,是冬北路降大雪,寒甚;自後氣亦漸寒,雖有時隆冬穿單袷汗流,亦偶然耳。惟鳳山差煖。熟番云:臺地寒由唐山人攜來。蓋諸番以內地為唐山、人為唐人也。地氣自北西南,有道徵焉。
雞籠山
北路雞籠山,係臺地極北境,在上淡水砲城東北境。相傳與福州五虎山相對,福州至上淡水海道八更;或云與福鼎縣上銅山相對,海道止七更。未知孰是。有把總某者云:曾駐防上淡水,福州近海漁人,于五月初四日夜,網取海鱻,順風而渡;及曉,即至上淡水,以應端午節用。
男女暴長
臺地男女多暴長,年十四、五即如內地年二十許。諺云:男九、女十;言男九齡、女十齡,天癸即通也。殆地居東方,生發氣盛歟?而本地長年者亦甚稀少矣。
龍目井
龍目井在雞籠山麓,下臨大海,四周斥鹵,泉湧如珠,噴地而出,甘冽冠於全臺。或云荷蘭所浚。但其井相距府治千餘里,且生番出入之地,不能致也。雲南山川志云:「哀牢山下有一石,狀如鼻,二泉出焉,一溫、一涼,號為玉泉」;貴陽山泉志云:「甘梗泉在平頭司石崖中,一源湧出,清濁分流,有似涇渭之狀」。是泉出之異,有難以理測者。臺郡他處泉味亦微鹹,而茶湯隔宿澄清;福州會城井水味微鹹,與臺地同,而茶湯頃刻色變,京城亦然。
垂 瘤
予在府治,見一人左耳旁生瘤,大如拇指,瘤間垂肉皮二條,一長約四寸許,一長約三寸,皮甚薄,灰色,每條約闊一寸,質甚軟,狀如摺帛,因風吹動,人乍見之,不知係瘤所垂也。
日 出
臺地東負崇山,日月所出甚遲,與內地無少異。昔人云:「海岸夜深常見日」,其地
東臨海,乃有此景;臺地則無也。惟東來時於海舶見日出,其詳悉已載「紀程」。及丁內艱歸,送陳心齋教諭往臺灣詩內,亦言及日出事;附載於後:東寧阻溟漲,寔為九州外。奫糸際上下,渾合成大塊。我曾陵扶桑,一澣胸臆隘;沬噴倭人城,榜擊琉球汰。夜半觀出日,海氣添光怪;燒濤已如燭,平地猶昏靄。自從腰絰歸,似夢常悲慨。陳侯亦人豪,捐俗無纖芥。發春膺簡命,一舸飄行旆。安能追長風,同駕鯨魚背。
渡海圖
予初至臺,謁見府憲余寶岡公,公命題渡海、品古二圖。予承命賦就,蒙公嘉賞,寔深知遇之感。謹錄詩附後:聖代正域浩無垠,東西南朔置堠分。東寧沃區重海隔,昔隸荒服無由賓。聖人出世海宇乂,耕桑畜牧鳩吾民。霄思九重殷求莫,堂堂秉節來儒臣。鯨波萬里接暘谷,舳艫遠泛窮朝昏。馬御海童胥戢影,海天一氣何渾渾。秦皇田黽梁徒誕說,玉局羽化應虛論。爭如海若效順西颷作,颿同徤鶻披層雲。蛋人珠戶歌來暮,蘭橈桂櫂凌奫糸。火雲夜半照天赤,開牕笑望扶桑暾。品古圖詩云:景山酒鎗葛氏鼎,往往中宵炫光影。廬陵集古錄久廢,說與俗人渾未省。何來繭紙爛青銅,誰其圖者東寧公。我公生具瑚璉器,與古草木臭味同。摩挲彝舟數十年,真贗到手分媸妍。閒齋夜夜虹貫月,奚減米家書畫船。高藤老樹西廊淨,土花剝蝕深相映。呼僮凌晨時拂拭,清閟閣中無此靘。丰神蕭散顏渥丹,齷齷世士慵往還。誰識畫師槃礴意,置身日在商周
間。
海翁魚
海翁魚,即海鰍也,皆屬胎生,大者如山。諸羅誌云:「後壠番社,有脊骨一節,高可五、六尺,兩人合抱,未滿其圍;另有肋骨一段,大如斗。諸番以為枕」。海槎餘錄云:「海鰍乃水族之極大而變易不測者。梧川山界有海灣,上下五百里,橫截海面,且極其深。當二月之交,海鰍來此生育,隱隱輕雲覆其上,人咸知其有在也。俟風日晴暖,則有小海鰍浮水面,眼未啟,身赤色,隨波蕩漾而來。土人用舴艋,裝載藤絲□為臂大者,每三人守一莖,其杪分贅逆鬚鎗頭二、三支於其上,遡流而往,遇則並舉鎗中其身,縱□任其去向;稍定時,復似前法施射一、二次,畢則掉船並岸,徐徐收□。此物初生,眼合無所見,且鎗疼,輕漾隨波而至,漸登淺處,潮落閣置沙灘,不能動舉,舉家分臠其肉,作煎油用,亦大矣哉」。述異記云:「海船至七洲洋,一夜陰雲晦昧,星月無光,忽有火山從後起,光燭帆上,如野燒返照,漸與船並,水工競以木扣舷,不絕響,約兩更次方隱,知為海鰍目光,柁掛其體,捩柁橫開,始得脫耳」。屈大均云:海鰍身長百里,口中噴火,能吞巨艚。予往來廈南,聞諸土人云:每歲天后三月誕辰,必有海鰍來朝。或潮退偶困泥沙,土人取大木長數丈,直拄其口,競入腹內,割取脂膏數千石;及潮至,仍掉頭擺尾而去。
和蘭借地
荷蘭一名和蘭,初至臺灣,借地居之,遂據有其地。吧遊紀略云:「和蘭初賈於咬□吧,亦借地以住;後益熟,遂攻殺咬□吧王。和蘭種類在咬□吧者不滿四千人,悍鷙多譎計,諸夷懾服。自和蘭抵咬□吧,帆海兩月可到,中國人不得至其國。其吧地有犯罪被流,安置和蘭;或遇赦放回,懼其按誌水道,必沿海迂道,經歷所屬番島,五、六月乃達咬□吧焉。按咬□吧即係爪哇,其屬最眾:曰萬丹、曰井里悶、曰三把隴、曰井里吽哪頭、曰直葛、曰北家浪、曰貳怕嘮、曰爪哇林、曰南望、曰碣勒石、曰四里末嗄、曰望佳煞、曰安悶、曰萬蘭、曰□子蹄、曰瞿港、曰馬臣、曰末留齡、曰牛嶼等島,皆爪哇屬也。和蘭悉愚弄之;性癡拙,貪酒冒色,無長計,尤嗜鴉片。鴉片土產於和蘭。和蘭法制,國人吃鴉片者,罪死無赦。歲海運數百萬斤於咬□吧,賣與諸番及異國人,以取其貨物;且毒害之。爪哇無男女,皆吃鴉片,故其人悉貧,無厚產,羸懦,怯於戰鬥。咬□吧并於和蘭,不能有所抗,則鴉片為之也。爪哇之外,又有武兀、烏鬼番、過水諸雜番。武兀性懦馴,殖穀負販,習技自給。咬□吧之俗,屋皆層樓,人居樓下避暑;惟武兀之番,室內架木而處,故俗謂之蜘蛛番。烏鬼番膚黑如墨,所居之屋,塗以牛糞。性桀黠,和蘭用之為爪牙。凡查票差役、左右護衛及各處鎮兵,皆此類也」。
小琉球漫誌卷七 邵武朱仕玠筠園
海東賸語(中)
臺 錢
臺地用錢,多係趙宋時錢,如太平、元祐、天禧、至道等年號。錢質小薄,千錢貫之,長不盈尺,重不越二斤。土人云:康熙二十二年既定臺灣,土中掘出錢千百甕,荒唐不可信。或云:此錢自東粵海舶載至。予觀瀛厓勝覽,其誌爪哇國,言民間殷富,貿易用中國古錢,流寓多廣東漳洲人。三佛齊市亦用中國銅錢。大約海外諸國,有漢人流寓其地,即間用中國古錢。是臺地古錢,載自東粵海舶,為可信也。
龍涎香
上淡水出龍涎香,每一粒價兼金;云可為房術用,甚為難得。聞欲辨真偽,取香細搽,入冷水,香氣盈室;去水而香輕重毫忽不耗,乃為真者。赤崁集云:「海翁魚口中噴涎,常自為吞吐,有遺於海邊者,黑色、淡黃色不等;或云即龍涎。番每取以賈利,真偽亦莫辨也」。臺灣風土記云:「以淡黃色嚼而不化者為佳,價昂十倍」。
草地郎
四鄉地盡平衍,田畝盡屬草地開墾。凡居鄉者,總名草地郎。至府治,則以鳳、諸、彰三邑人,亦呼為草地郎。
臺 田
臺土黑墳,甚肥沃,不須下糞,故人畜糞狼藉道路。每風起,臭穢不堪,圊廁無以踰。布種自二三月至九十月,收穫亦如之。往時夜露甚大,雨澤或愆期,禾稼不病。邇來居人眾,夜露亦稀,且苗多生蟲槁死;每下種以烟梗治根下,蟲患乃息。
海族夜光
予在學署,偶向夕巡簷,見階下光數十團,拾視之,乃所剝蝦殼也。漁人云:鱟魚雌雄相負,多在沿海沙泥中,雌雄尾各一,每夜潮退,尾出水面,各有光一團,如碗大,因覘其光取之。福清陳國學瑛,邵武參將正寅之子也;家產漸落,漁於海上。嘗為予言:凡昏晦之夕,海魚大上,則有數萬點火光;隨火光聚處,每下一網,可以獲魚盈船。海魚頭至夜皆有光,非久於海濱者,固不知之也。
珊瑚草
珊瑚草生海底,狀類珊瑚,枝幹極纖小,色赤黑,高可七、八寸。漁人網魚常得之
,栽小盆內,亦可供玩。予在鳳山丁守備署中見二枝,土人呼為珊瑚草,又呼為珊瑚樹。按通雅云:「鐵樹生海底,出水即堅,高尺餘,色如銕,一名石帆。左思賦:草則石帆水松是也」。恐即係此種。范至能言:有石梅、石柏生海中,乃小如銕樹。七修類纂言粵西鐵樹有忽開花者,乃別一種也。
蛇四跗
臺灣有毒釘蛇,黑質,長尺許,或五、六寸,身扁,四足如蜥蜴,巨如中指,首約拇指大,狀如獮猴,自首至脊,有金線一條,左右黃絲繞之,能浮水,口毒而不螫人,若捕急,則螫人立斃。鳳山學宮林木間有之。予嘗為詩云:大荒產物皆瑰奇,有蛇四跗猶龍螭。未能用壯不見石,騰踔已具雲雷姿。頭如獮猴形醜惡,金線貫脊盤黃絲。莿毬菻荼風露墮,攀援上下窮娛嬉。莊生猶局方以內,夔蚿相憐太瑣碎。能為之足孟浪疑,恨不見此跂跂態。按本草綱目云:「安南雲南鎮康州、臨安、沅江、孟養諸處產鱗蛇,巨蟒也;長丈餘,有四足,能食麋鹿,冬春居山,夏秋居水,能傷人,土人殺而食之」。又西使記:「訖立兒城所產蛇皆四跗,首黑身黃,長四五尺餘,口吐紫豔」。吧遊紀略云:「其國有蛇,黑質四足,形如蜥蜴,大者百餘斤,食之不疥。其土人見此蛇,輒驅弄之;伺其倦,生捕之,籠以歸」。
石 湖
石湖在諸羅縣生番界內,入大武郡山行十餘日乃至。有社曰茄荖網社,湖寬里許,天將雨,湖輒水漲丈餘;或以為湖底有眼通海。按潯陽記云:「雞籠山下澗中有數處累石,若有人功,水常深尺餘,朝夕輒有湧泉,溢出如潮水,時刻不差,朔望尤大,號為潮泉」;與茲相類。
薪 木
臺地薪木,以龍眼樹為上。木堅緻,耐燃,餘燼可為炭。下此則用烏栽、菻荼諸木。使槎錄云:「內山林木叢雜,多不可辨。樵人採伐鬻于市,每多堅質紫色,穴士黽烟有香氣拂拂,若為器物,必係精良;徒供爨下之用,寔為可惜。倘得匠氏區別,則異材不致終老無聞,斯亦山木之幸也」。
田 甲
赤崁筆談云:「內地之田論畝,臺灣之田論甲,計一甲約內地十一畝三分一厘零。內地田一畝,各縣輸法不一,自五、六分至一錢二分而止;計一甲準以內地輸法,不過徵至一兩三錢零。而臺地上田徵穀八石八斗,即穀最賤每石三錢,已至二兩六錢四分零,況又有貴於此者,而民不以為病;蓋地廣衍,上田無憂不足,中、下田截長補短,猶
可支應。若履畝勘丈,則難仍舊貫矣」。諸羅雜誌云:「臺地田賦與中土異者三。中土止有田,而臺地兼有園,蓋以種水稻者為田,種旱稻者為園;中土俱納米而臺地止納穀;中土有改折,而臺地納本色」。蓋自荷蘭至臺,立為此法,本朝仍之。雍正七年,部議將新報墾田園,化甲為十一畝,分別上、中、下之差,照同安則例升科;其從前所墾田園,照依舊額。
文昌魚
文昌魚產漳州,曝乾狀類銀魚,臺人以為珍味。予在道憲署食之,殊覺名不副實。
板 輪
臺地車輪,用堅木板鋪平,橫鑿孔,用堅木穿貫;無輪與輻之別,蓋臺地雨後潦水渟塗,車輪有輻,障水難行,不如木板便利;所謂因地制宜。
壁虎能鳴
臺地壁虎,形狀與內地無異。但能鳴矣,聲如瓦雀。土人云:至澎湖則不能鳴。林僉事麟焻使琉球竹枝詞云:「靜聽盤窓蜥蜴聲」;其自注云:「蜥蜴能鳴,聲如麻雀」。是以蜥蜴為壁虎矣。鄭漁仲註爾雅,以蠑螈、蜥蜴、蝘蜓、守宮,種類既異,未可釋為一物。其說甚允。予有詩云:壁虎于物類,馬體添毫毛。形陋辭彭亨,尺短相譏嘲。靦然
冒虎名,無乃慚雄豪。略饒攻殺技,蠆尾窮逋逃。安能覓雷雨,冰雹興土焦。兒童見之棄,倖免號呼勞。海東生頗異,聞者皆驚跳。自我航海來,詭物紛目遭。有魚剖母腹(鯊魚胎生),擺尾逝囂囂。有蛇名毒釘,四足荒圖描。其餘鱗介族,餐輒怖老饕。鉤簾清晝坐,海氣蒸帷綃。脈脈龍無角,興亦酣波濤。夤緣墻壁上,學吼同饑蛟。吾聞中山國(琉球一名中山),醜類同號呶。何如楊子幼,撫缶呼自驕。家僮厭喧聒,驅逐持長梢。興戎古所戒,何迺及爾曹。
紅毛、荷蘭為二國
前史以荷蘭即紅毛。府舊誌云:「荷蘭紅毛舟,遭颶風,愛臺灣地,借居土番」。臺灣紀略亦云:「紅毛乃荷蘭種,由咖□吧來,假地日本」。據吧遊紀略云:「紅毛國近和蘭,和蘭人白皙長大,深眥,青碧眼,大鼻尖準,毛髮鬚眉皆白,狀類獮猴,多譎智,善賈;紅毛狀貌與和蘭相類,特鬚髮皆赤為異耳;史以為即和蘭,非也。和蘭與紅毛、高車為鄰,而差弱于二國。近紅毛與高車相仇殺,皆求援於和蘭,和蘭皆許之,而兩不敢有所助。其紅毛、高車之賈於咬□吧者,和蘭必善遇之。和蘭之來咬□吧,道必經高車。高車番不甚長大,男子耳貫金環,綴珠;國殷富,通商遍諸邦;有慧識,能辨寶物」。
野 牛
近生番深山,產野黃牛,千百為群,諸番取之,用以耕田駕車。陳小崖外紀云:「荷蘭時,南北兩路設牛頭司,取其牡者馴狎之,閹其外腎以耕;其牝則縱諸山,以孳生」。臺海采風圖云:「取野牛之法,先置木城四面,一面開門,驅之急,則皆入;入則扃閉而饑餓之,徐施羈靮,豢以芻豆,與家牛無異」。嶺南雜記云:「山牛與牛無異,但眼紅耳」。
檳 榔
檳榔樹直無枝,高五、六丈,葉如栟櫚。幹嫩時青色,有節如竹;老則皮赤黑,宛類栟櫚。葉脫一片,內現一包;數日包綻,即開花二、三枝,淡黃白色。花秀房中,子結房外,擢穗如黍,子數百粒,宛若棗形。據赤崁集云:「檳榔不與椰樹間栽,則花而不實」。今觀檳榔,所在遍植,未嘗與椰樹同栽,而實固自繁也。土人啖檳榔,有日食六、七十錢至百餘錢者,男女皆然;惟臥時不食,覺後即食之,不令口空。食之既久,齒牙焦黑;久則崩脫。男女年二十餘齒豁者甚眾。聞有一富戶,家約七、八口,以五十金付貨檳榔者,令包舉家一歲之食;貨檳榔者不敢收其金,懼傷本也。貧寠之家,日食不繼,每日檳榔不可缺;但食差少耳。相習成風,牢不可破,雖云足解瘴除濕,而內地官臺者,食亦稀少,未見遂受濕瘴病,是知土人惡習也。
郡邑二學宮番檨、龍眼
臺地番檨,隨地皆有,以府學宮右一株為上,食之無渣,且味殊勝他處。龍眼以產臺灣縣學宮前者為上,顆大殼薄,肉厚核細。熟時摘下,須以衣承之,偶觸殼輒破。分進道府鎮,以為貴品。
螻 蟻
臺地螻蟻,終歲不蟄;且與內地稍異。內地螻蟻,大小各族,不相淆亂。臺地螻蟻,小者中雜大者,結陣之時,往來排列,大小相錯,有大如米、如穀、如小赤豆者。啣負諸物,皆係小者。緣壁上几,一切食物,咸遭汙踐,最為可憎。而大者則不至。意小者服役,大者坐享,其具君臣之義歟。
地 震
往時地常震,每歲震動無常,或連日震不止。邇來八、九年間,地不震。或以為人烟日益輻輳,故地奠安,而不知實國家景運休隆所致也。
風貝 風
二十八年九月十一日,風貝風大作,自北而至。其風之暴,十餘年所未有。鹿耳門內商舶漁舠,擊破飄沒無算。鳳山北垂,稻田正值成熟,百僅存一;而南境距縣三十里下淡
水地,風甚微,禾稼不害。風貝風之作,自北徂南,亙地千餘里,無不蒙害。下淡水地雖極南,然距縣不遠,風貝即不至,寔不可解。嘗記本年七月間,在府治,十二、三兩日風貝作,府憲行文澎湖通判,令查海舶有無遭風?回文云:茲兩日內微有南風而已。猶謂其相距頗遠,若下淡水無風貝風,則誠異矣。海外紀略云:「風貝風乃天地之氣交逆,地鼓氣而海沸,天風烈而雨飄,故沉舟傾檣。若海不先沸,天風雖烈,海舟順風而馳,同大鵬之徙耳」。凡占風貝風,視風反常為驗。如春夏應南而反北,秋冬應北而反南。惟有雷則止。諺云:六月一雷止三風貝,七月一雷止九風貝。及其既作,必四面傳遍,如北風風貝,必轉而東,東而南,南又轉西;或一、二日,或七、八日。其南風風貝亦然。
諸羅山
臺地西臨大海,臺灣縣逼海無餘地,鳳山縣去海一里許,惟諸羅、彰化去海稍遠。人稱諸羅縣治曰諸羅山,欲指一山以實之,無有也。附郭番社曰諸羅山社。蓋設縣時見諸山羅列,適與相稱,故縣亦仍番社之名。未分彰化縣時,土地饒廣,於臺地得三之二焉。
南路山
長樂林謙光著臺灣紀略,所載南路諸山,多與學宮鄰近。打鼓山在學宮西南,相距五、六里;觀音山在學宮北,相距十里;半屏山在學宮左,龜山在學宮右,二山與學宮
相距不過數百步。
鶺鴒鳥
內地鶺鴒鳥,毛羽黑白相間,臺地則為淡黃淺綠色。斑鳩有純白者。雞有大如拳,重不踰八、九兩者,身輕能飛。
奢 俗
臺地舊稱沃壤,民奢侈無節。鳳山舊誌云:「宴會之設,動費中產。厮役牧豎,衣曳綺羅;販婦村姑,粧盈珠翠。」今戶口日增,且比歲不收,民多貧寠,多有衣食不充者。
土生仔
內地無賴人,多竄入生番為女婿;所生兒名土生仔。常誘生番乘醉夜出,頗為民害。然道憲造海船,軍需木料,惟生番住處有之;必用土生仔導引,始可得。是土生仔為百害中一利。
筏 篷
海邊漁人,往海取魚,則用漁舟;至沿海淺處,止憑竹筏。筏上安篷,駕風往來,狎視海濤,渾如潢池。其筏長約三、四丈,闊約一丈。
滸 苔
滸苔,海中苔,深綠色,細如苧線,長四、五尺,結成朿。土人向日曝乾,用油煎食,或煮為湯。每食薄餅,用滸苔下之。通雅云:「苔生於水者,青綠如髮,海濱之人多取裛而食之;名曰陟釐,又名側理,可為紙。晉帝賜張華側理紙千張,即此苔所為也」。
私渡
入臺私渡者甚夥。鳳山新誌載私渡之害,甚為詳悉;因備錄之。「內地窮民,在臺營生,囊鮮餘積,旋歸無日。其父母妻子俯仰乏資,急欲赴臺就養,格於例禁,群賄船戶,冒頂水手姓名掛驗;女眷則用小漁船夜載出口,私上大船,抵臺復有漁船乘夜接載,名曰灌水。一經汎口覺察,奸梢照律問遣,固刑當其罪,而杖逐回籍之愚民,室廬拋棄,器物一空矣。更有客頭,串同習水積匪,用濕漏小船,私載數百人,擠入艙中,將艙蓋封釘,不使上下,乘黑夜出洋,偶值風濤,盡入魚腹。比到岸,恐人知覺,遇有沙汕,輒趕騙離船,名曰放生。沙汕斷頭,距岸尚遠,行至深處,全身陷入泥淖中,名曰種芋。或潮流適漲,通波漂溺,名曰餌魚。在奸梢惟利是嗜,何有天良;在窮民迫於饑寒,罔顧行險;相率陷阱,言之痛心也」。漳浦藍鼎元有詩云:「纍纍何為者,西來偷渡人。銀鐺雜貫索,一隊一酸辛。嗟汝為饑驅,謂茲原隰畇。舟子任無咎,拮据買要津。
寧知是偷渡,登岸禍及身。可恨在舟子,殛死不足云。汝道經鷺島,稽察司馬門。司馬有印照,一紙為良民。汝愚乃至斯,我欲淚沾巾。哀哉此厲禁,犯者仍頻頻。奸徒畏盤詰,持照竟莫嗔。茲法果息奸,雖冤亦宜勤。如其或未必,寧施法外仁」。
鯊 魚
鯊魚趐出南路嵌頂及澎湖。每歲十一月,漁人取之,率載海舶往江浙貨賣。稗海紀遊云:「鯊魚胎生。市得一魚,可四、五斤,用佐午炊;庖人剖腹,一小魚從中躍出,更得五、六頭,投水中皆遊去」。赤崁筆談云:「鯊魚類不一,龍文鯊、雙髻鯊,誌言之矣。外此有烏翅鯊,身圓,翅尾黑色;鋸仔鯊,齒長似鋸;烏鯊,口闊,大者數百斤,能食人;虎鯊,頭斑如虎,齒迅利,噬人手足並斷;圓頭鯊,亦食人;鼠唔鯊,皮白,齒如梳;蛤婆鯊,口闊,尾尖;油鯊,身圓而長,尾似蝦尾;泥鰍鯊,口尖;青鯊,身青色;扁鯊,身扁尾小;乞食鯊,皮可飾刀鞘;狗纏鯊,身長尾尖;狗鯊,頭大,上有烏赤點,離水終日不死」。
臺 鹿
臺地多鹿,皆出內山生番地。內地人以至臺灣必飫饜鹿肉,不知欲求生鹿肉一臠,不可得也。二十九年四月間,予在府治書院,適府憲署內一鹿將斃,殺之,購求一肘食之,味亦不甚佳。鹿茸不及川產,而價數倍。鹿筋、鹿脯,價亦昂。就胎鹿取其皮,謂
之胎皮,長不盈尺,其毛似有似無,梅花斑點隱隱,文采可觀。往時皮一張,價不過銀二、三錢;近因採取過多,計皮一張,價至番銀二、三十大圓,且無市者。使槎錄云:「臺山無虎,故鹿最繁。昔年,近山皆為土番鹿場,今則漢人墾種,極目良田,遂多於內山捕獵。角尾單弱,絕不似關東之濯濯。角百對,只可煎膠二十餘斤。鹿雖多,街市求一臠不得。春冬時,社番截成方塊,重可斤餘,皆用鹽漬,運置府治,色異味變,不堪下箸,而殖亦不輕」。稗海紀遊云:「鹿以角紀年,凡角一歧為一年,猶馬之紀歲以齒也。番人世世射鹿為生,未見七歧以上者。向謂鹿仙獸多壽,又謂五百歲而白,千歲而元,特妄言耳。竹塹番社得小鹿,通體純白,角纔兩歧;要不過偶然毛色之異耳,書固未足盡信也。鹿生三歲始角,角生一歲解,猶人之毀齒也。解後再角,即終身不復解,每歲止增一歧耳」。
雨 晴
臺地自九月至三、四月,雨甚稀少;至五、六、七、八月,始有大雨。有時自五月綿延至七、八月,罕有晴日。土人占云:鳶飛鳴則風,鳶宿鳴則雨。
生 蝨
土人相傳云:凡住臺灣,不拘土著、外籍,衣中不生蝨;若偶生,則疾病將至;予屢驗不然;大抵蝨視內地生差少耳。
上下淡水
臺灣有二淡水。在北路者名上淡水,設一同知、一巡檢治其地。巡檢駐剳八里坌,為臺灣極北境,相距府城,為程半月。在南路者名下淡水,設一縣丞、一巡檢。而下淡水又分上、下番社,有上淡水社、下淡水社。諸羅舊誌云:「南北淡水均屬瘴鄉,而北淡水尤甚」。今南路下淡水水泉甘美,居民輻輳;即北路上淡水,舊傳水泉惡毒,今服食如內地。蓋聲教廣被,生齒日稠,木拔道通,人氣坌集,山嵐海霧不能為厲矣。
蘆 鰻
蘆鰻產海邊,隨潮登岸,食蘆笋。潮退,入溪田中不能去,方可得。漁人或跡其往來之路,以灰布之,俾涎沫粘糊,隨手可取。身花紅色,長四、五尺,全似鰻而身短。有重至二、三十斤者,味極肥美。嶺南雜記云:「蘆鰻背黑,有類烏鱧」;其色稍異。
臺灣譌字
臺地字多意造,為字書所不載:如番檨之檨字、泥□之□字、管□之□字、啊□酒之啊字、茄荖網社之荖字、颱風之颱字、獸善走為□之□字。不一而足,難以枚舉。
瓦 瓶
諸羅雜記云:「偽鄭時開加溜灣井,得瓦瓶;其款識係唐、宋以前古窰物」。未開
闢之先,此瓶何從而瘞之也?
甲 萬
甲萬,制自外洋。此地多為之者,亦名夾板。以楠木為之。以重而難移,且啟閉以銕為機,其制不一,名曰番鎖。堅牢殊甚,用以貯金銀重物。今南北路旅舍皆有之。其制稍大,凡客至,以重物包封,付旅舍主,即收貯甲萬內,而寢其上焉。
小琉球漫誌卷八 邵武朱仕玠筠園
海東賸語(下)
番社考試
熟番歸化後,每社設有番學社。師悉內地人,以各學訓導督其事。每歲仲春,巡行所屬番社,以課番童勤惰。凡歲科試,番童亦與試。自縣、府及道試,止令錄聖諭廣訓二條,擇其嫻儀則、字畫端楷者,充樂舞生。間有能為帖括者,通計四縣番童,不過十餘人。道試止取一名,給與頂帶,與五學新進童生一體簪掛。初,熟番有名無姓,既準與試,以無姓不可列榜,某巡臺掌學政,就番字加水三點為潘字,命姓潘。故諸番多潘姓,後別自認姓,有趙、李諸姓。
番 社
臺地熟番,大小九十六社,每年輸納番餉。社中戶口多者三、四百口,少者百餘口至八、九十口。每社置一土官、四土副。每土副一人名下有公戒二人,猶衙役也。凡徵收錢粮及大小事件,土官掌之。至于生番住社,難以稽查。鳳山相傳七十二社,新修縣
誌加增三十八社;計傀儡山生番二十七社,瑯嬌山生番十八社,卑南覓山生番六十五社,其外臺灣、諸羅、彰化三邑生番,不在此數。
居 處
熟番居處,築土為基,架竹為樑,復編竹結椽桷為蓋,各一大扇。豎柱上樑畢,眾共擎蓋以升,編茅以覆。每築一室,合社之眾助之。名屋曰朗,四圍植桄榔、椰子、莿竹之屬。貯米另為小室,名曰圭茅;或方或圓,或三、五間,或十餘間,皆以竹草成之。至內山生番,則于山凹險隘處,以小石片築為墻基,大木為樑,鑿石為瓦。寢處以鹿皮,屋中置火爐,無冬無夏,燃榾柮不令絕。
飲 食
熟番種植,多於園地。所種悉旱稻、白豆、菉豆、番薯;又有香米,形倍長大,味甘氣馥。每歲所種,止供自食,價雖數倍不售也。飲食用椰瓢,名曰奇麟。不用箸,以手攫取。近亦用竹箸,名曰甘直。用粗椀,名曰其矢。歲時宴會,魚肉雞鴨,每味重設。大會則止用一豕。飲酒不醉不止,興酣則起而歌舞,其音嗢咿,袒胸盤旋跳躍。常時食物,以餒敗生蛆為旨,酒以味酸為醇。漢人至則酌以待;歡甚,出番婦侑酒,或六、七人十餘人,各斟滿椀以進客,逐椀皆飲,眾婦歡然而退;倘前進者飲,後進者辭,遂分榮辱矣。盡辭不飲乃止。內山生番,五穀絕少,斫樹燔根,以種芋魁,大者七、八斤,
貯以為糧。惟不食雞。相傳紅毛欲殺生番,俱避禍遠匿,聞雞聲知其所在,跡而殺之。番以為神,故不食。捕獲生鹿則飲其血,割肉生食之。
衣 飾
熟番自歸版圖後,女始著衣裙,裹雙脛;男用鹿皮或卓戈紋青布圍腰下,名曰抄陰。惟土官有著衣履者。邇年來漸被聲教,男婦俱製短衫袴,與漢人無異。土官則衣裘帛。男女喜簪野花,圍繞頭上,名曰蛤綱。插雞羽,名曰莫良,猶漢言齊整也。手帶銅鐲或銕環,以瑪瑙珠及各色贋珠、文貝、螺殼、銀牌、紅毛劍錢為飾,各貫而加諸項,纍纍若瓔絡。性好潔,男女日一浴;赤體兀立,以瓢水從首淋下,拭以布,或浴於溪。內山生番,男裸全體;女露上身,下體用烏布圍遮。隆冬以野獸皮為衣,頭皆留髮,剪與眉齊,草箍似帽。兩耳穴孔,用篾圈抵塞,以大耳垂肩為美觀。肩、背、胸膛、手臂,以針刺花,用黑烟文之。土官刺人形,副土及公戒祗刺墨花,或刺蝌蚪字及蟲魚之狀。以文身命之祖父,忍痛刺之,云不敢背祖也。海槎餘錄云:「黎俗男女週歲即文其身。自云:不然,則上世祖宗不認其為子孫也」。
婚 嫁
熟番初歸化時,不擇婚,不倩媒妁。男皆出贅,生女則喜,以男出贅女招夫也。女及笄,構屋獨居;番童有意者,彈嘴琴挑之。嘴琴,削竹如弓,長尺餘或七、八寸,以
絲線為絃,一頭以薄篾折而環其端,承於近弰絃下;末疊繫於弓面,扣於齒,爪其絃以成音,名曰突肉。意合,女出而招之同居,曰牽手。逾月各告於父母,以紗帕青紅布為聘;女父母具牲醪會親友,以贅焉。既婚,女赴男家,洒掃屋舍三日,名曰烏合。此後男歸女家,同耕並作,以諧終身。夫妻反目,夫出其婦,婦離其夫,不論有無生育,均分舍內什物,再牽手出贅。邇日番社亦知議婚,令媒通好,以布帛酒果或生牛二先行定聘禮;亦有學漢人娶女,不以男出贅者。至漢人牽番女,儀節較繁;近奉嚴禁,其風稍息。生番婚嫁,與熟番初歸化時相類。
番 禮
熟番禮節,近亦漸學漢人。遇尊長,卻步道旁,背面而立,俟其過,始行。若駕車,則遠引以避。鳳山治內山豬毛、傀儡山諸生番,親朋相見,以鼻彼此相就一點;小番見土官,以鼻向土官項後髮際一點。取親愛之意。
番鄉賓
番社從無鄉賓。邇年來漸摩禮教,亦求舉行。但不行飲酒禮,不詳府道,止就本學牒縣,給以匾額,以示激勸。初,番俗愛少惡老,皆拔去髭鬚,名曰心力。其峨峨番人頭,至白不留一鬚。近亦多有留鬚髯者。既知尚齒之典,則陋俗自除矣。二十八年,予在鳳山學,值行鄉飲酒禮之候,有下淡水社樂舞生趙工孕者,年幾七十,甚誠樸,頗解
為帖括。左右鄰里呈學保舉鄉賓,予嘉其意,牒縣;時邑令為無錫王公瑛,曾給以匾額。額有「社樂舞生」等字,復呈學求去「社」字;同於齊民之意,以見國家文德之涵濡深且遠矣。
賞 番
凡巡臺御史及分巡道,初至臺,必巡所屬地,並犒賞生熟番。先期縣令令所屬熟番,曉諭生番;生番畏威,不敢遽出,必質熟番為信,如其人之數,然後敢出。所賞物如銀牌、苧線數十條、紅布數尺、婦人櫛髮諸器,饝饝、火酒諸食物,各縣令供之。
山 後
臺地東面連峰疊嶂,綿亙千餘里,內盡生番所居,山後則人跡不至。鳳山謝孝廉居仁云:近有人拏船由瑯嬌山下放洋,轉折而東,載棉布、苧線、器用之物,向山後番易鹿脯、筋角,約計七、八更可至。云其地縱處止有全臺之半,禾黍豐茂,風俗醇樸,以阻隔內山生番,不能相通。按諸羅縣誌云:「諸羅山後生番名哆囉滿,由斗六門山口東入,渡阿拔泉,又東入,為林□埔、為水沙連內山,乃諸番出入之口;地險阻,可通山後。又南日諸山之後,有巨石高出內山之頂,名為冠石;登絕頂,東洋及山後諸社,可一望而盡,亦有捷徑可通」。稗海紀遊云:「客冬有賴科者,欲通山後土番,與七人為侶,晝伏夜行,從野番中越度萬山,竟達東面。東番導遊各社,禾黍芃芃,比戶殷富。
謂苦野番間阻,不得與山西通,欲約西番夾擊之」。又曰:寄語長官,若能以兵相助,則山東萬人,鑿山開道,東西一家,共輸貢賦,為天朝民矣」。
蟒 甲
蟒甲以獨木為之,大者可容十三、四人,小者三、四人,划雙槳以濟,稍欹側,即覆矣。番善水,雖風濤洶湧,如同兒戲;漢人鮮不驚怖者。惟雞籠內海蟒甲最大,可容二十五、六人,於獨木之外,另用藤束板,為輔於木之左右,尚存太古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之意。吧遊紀略云:「其國用連抱之木,刳之為舟,長五、六丈,銕枝為柱,全木之板為蓋,而朱綠采焉。番人所載以遨遊者也。其載貨物,用平底方船。其帆海大船,謂之夾板船,船兩旁及底,悉用全木為板,鎔錫貫其內,長三十餘丈,廣六、七丈,五桅木,以布為帆,引用八面之風,風順逆皆可用也。」錢唐馮一鵬憶舊遊註釋云:「威虎者,獨木船也。以大木剖而鑿之,坐以浮江,甚穩」。與茲相類。
浮 田
水沙連四圍大山,山外溪流包絡,自山口入為潭,廣可七、八里,中突一嶼,番繞嶼以居,白波青嶂,別一洞天。隔岸欲詣社者,舉火為號,番划蟒甲以渡。繞岸架竹木浮水上,藉草承土,以種稻,謂之浮田。按天祿識餘云:「周禮:澤草所生,種之芒種」。注者不知其解;王氏農書云:「即江南之架田也」。架田一名葑田,以木縛架為曲田,
繫浮水面,以葑泥附木架上,隨水上下東西;故江南有盜田者。又粵東有蕹田,滇南有海椑,皆與茲相類。
達戈紋
達戈紋,一名卓戈紋;鳳山邑誌分以為二,非也。瀛壖百詠云:「番婦以狗毛、苧麻為線,織成布,染以茜草,錯雜成文,朱殷奪目;或云係取樹皮細搗摖為線,以織成布」。予所見係褐色、藍色,方闊三尺餘,質類布毯,土人又名番包袱。番人織以為衣;土人買之,以為衣袱。
番 烟
番煙,以烟葉曝乾,累數十片,卷成圓形;外用藤條細行約束,巨如小兒臂。每食以小刀切成細縷,縣中番社書辦,每貨以相餽。
演 戲
熟番遇家有吉慶事,番婦裝束,頭載紙花圈,十數人攜手跳躍。或番童相雜,鳴金鼓,口唱番曲,謂猶漢人演戲。吧遊紀略云:「番樂,敲鐃,擊小鼙,兩人互演,搖頭跳足,以手相比試,而歌哇哇」;亦微類此。
番 婦
南路鳳山及北路諸羅、彰化,番婦多醜惡,惟住上淡水者甚美,面如傅粉,僅兩睛
稍圓為異。居南路者,熟番不供役;居北路者,皆供役。輿夫多番婦為之。
薩豉宜
薩豉宜,鑄鐵,長三寸許,如竹管斜削其半,空中而尖其尾,曰薩豉宜,又名卓機輪。繫其尖於掌之背。番兩手皆約鐵鐲,身行手動,則薩豉宜與鐵鐲撞擊,錚錚有聲。凡番童差役則用之。
婦持家
臺地番俗,以女承家,家務悉以女主之。南史記林邑國云:「凡嫁娶,女先求男,由賤男而貴女」;瀛涯勝覽云:「暹羅婦人多智,夫聽於妻」;是東南諸彝,多以女為重。又吧遊紀略云:「咬□吧之俗,男子娶婦,則婦持家務,丈夫不能有所主。禮尚左坐,以左為尊,婦人坐則居左」;又云:「其國雌雞有距而司晨」。
占 草
老番能占歲草:視每歲草何者居先,則定一歲旱澇豐歉。又以草驗風:草初生無節,則週歲無颱;每多一節,主颱一次,驗之不爽。近漢人亦有識此草者,不知其名,但曰風草。颱,颶之最大者,颱字係譌造。
咬 訂
北路聽差者,曰咬訂;又謂之貓踏,又謂之貓鄰,以番童十二、三歲外者充之。先
時編藤束腰腹,使小以身輕,便於奔走。凡遞公文,立稍長者為首,聽通事差撥。插雉尾於首,手繫薩豉宜,結草雙垂如帶,飄颺自喜。風起沙飛,薩豉宜叮噹遠聞,瞬息間已數十里。
射 鹿
番以射獵為生,名曰出草。番童十齡以上,即令演弓矢;練習既熟,三、四十步外取的必中。弓取材於竹,密纏以藤;藤染茜草,其色朱。內山番或以韌木為之,無弰,不需筋角膠漆;繩紵為弦,漬以鹿血,堅韌過絲韋。箭以堅直小竹為之,傅以翎,翎如漢人之制。鏃以鐵為之,或用鏢鎗,鎗桿長五尺許,能取物於百步之外。鎗舌為兩鉤形,如「个」字,其鋒銛利,將鎗套入桿末,桿末小而鎗孔稍大,以便鎗脫桿便利。繫長繩於鎗鉤上之孔及桿末,中物則鎗舌倒掛而不能出,其桿擺落,長繩糾纏樹木間,番從後尾之,無得脫者。當春深,鹿場草高丈餘,一望不知其極,四圍先掘火坑,以防延燒,逐鹿因風所向,三面縱火焚燒,前留一面,各番弓矢鏢鎗並發,圍繞擒殺,鹿積如邱陵。邇來鹿場悉開墾為田,鹿亦漸少。惟於內山捕之。凡捕鹿,番婦不與焉。
番 犬
番犬大如黃犢,吠聲殊異。剪其雙耳,以草木蒙密,且多鉤刺,欲其馳驟無掛碍也。能生擒者曰生齩,獨擒者曰單倒。捕鹿章鹿,發示追踪,百不失一。價至三、四十千。
番人以田犬為性命,時撫摩之,出入與俱。凡鹿捷於犬,然每奔盡一灣,則反而顧,故犬及之。予在道憲署,見番犬約重可六、七十斤。
度 歲
度歲無定日,或鄰社共相訂期,賽戲酣飲,三、四日乃止。亦有一歲而行二、三次者;或八月初、三月初,總以稻熟為最重。止之日,盛其衣飾,相率而走于壙,視疾徐為勝負,曰鬥走。或社眾相詬誶,則以□定其曲直,負者為曲。吧遊紀略云:「爪哇以三月□日為歲首;過水諸雜夷,其歲首無定月。歲限十二月,月限三十日,不知紀年。問其年歲,則曰覽馬。覽馬云者,猶華言長久也」。
產 金
諸羅雜記云:「蛤仔難內山溪港產金。港水千尋,冷於冰雪。生番沉水,信手撈之,亟起;起則僵,口噤不能語,豫爇火以待,向火良久,乃蘇。金如碎米粒,雜沙泥中,淘之而出。或云內山深處有金山,人莫知所在。番人世相囑,不令人知」。陳小厓外紀云:「康熙壬戌間,鄭氏遣偽官陳廷煇往淡水雞籠采金。老番云:唐人必有大故。詰之,曰:初,日本居臺來取金,紅毛奪之;紅毛來取,鄭氏奪之;今又來取,恐有改姓易主之事。明年癸亥,我師果入臺灣」。番社六考云:「紅頭嶼番社在南路山後,由沙馬磯放洋,東行四更而至。嶼孤立海中,其海產金。番無鐵,以金為箭鏃、鎗舌。昔年臺人
利其金,私與貿易,因言語不諳,臺人殺番奪金。後復邀瑯嬌番同往,紅頭嶼番盡殺之。今則無人敢至其地矣」。
香 米
熟番多於園中旱地種稻,粒圓而味香,名曰香米,又名大頭婆,甚為珍重。每歲熟時,以進道、府二署。按滇行紀程云:「清浪衛前臨江、後包北山,地勢平衍,其地產香稻,實圓而大,味亦至腴」;即臺地香米之類也。
大 眉
相傳北路大肚社,先時有土官名大眉。每歲東作,眾番爭致大眉射獵於田。箭所及之地,禾稼大熟,鹿豕無敢損折者;箭所不及,輒被蹂躪,不則枯死。斗六門舊聞亦有番長能占休咎,善射,日率諸番出捕鹿;諸番苦焉,共謀殺之。血滴草,草為之赤,社草皆赤,諸番悉以疫死,無噍類。今斗六門之番,皆他社來居者也。
崇爻、黑沙晃諸山
相傳北路崇爻、黑沙晃諸山深處,松杉環列,橘柚、楊梅諸果,悉如內地。初冬山梅遍開,香聞數十里。皆野番雜處,漢人罕至。
抹鹿脂
往時番婦抹鹿脂油於身,以為香。大僕少卿沈光文有詩云:「鹿脂搽抹遍,欲與麝
蘭爭」。或用以潤髮,名曰奇馬;今則漸除矣。
向
往時北路老番婦能作法詛咒,謂之向。先試樹木立死,解而復蘇,然後用之;否則,恐能向不能解也。不用鎖鑰,無敢行竊,以善向故也。田園阡陌,數尺插一杙,以繩環之,山豬麋鹿,弗敢入。漢人初至,誤摘果蓏啖之,唇立腫,求其主解之;輒推託而佯為按視,轉瞬平復如初。或取石置於地,能令飛走;喝之,則止。按異聞錄:「廣南苗民,其婦人能變為羊,夜出害人。有能為幻術,易人骨肉者。聞明時有仕於粵中者,偕二幕友宿於苗地。明日,見二客彳亍于庭,視之,各失一足,所曳者木腿耳。詢之,一居苗舍,私苗人之妻,夫恨之,故易其腿;一居苗舍,苗婦挑之,此客不從其請,苗婦恨之,亦易其腿。宦者窮治其事,苗人懼,請還其腿而去」。峒谿纖志云:「□□人能咒咀變幻,報讎家,又善變犬馬諸物」。皆北路老番婦之類也。今問諸番,此術無有;殆國家威德廣被,雖有幻術亦不能靈矣。老子謂:「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信哉!
小琉球漫誌卷九 邵武朱仕玠筠園
海東月令
按月令七十二候,每月六候,更五日,則節氣應之,所以使農知時也。臺灣僻處海外,風土物產非僅與內地不同,且與粵東迥異,固難以候定也。吳江鈕玉樵著觚賸,有廣東月令,每月五候,視月令去一候;推其意,亦第約略言之耳。予至臺灣,訪諸土人及身所聞見,復採諸郡邑誌,而多誌所未詳者。爰準廣東月令之例,戲作海東月令。
正 月
獻歲含英 歌女鼓脰 鷾鴯來巢 丹鳥懸輝 冬瓜蔓生
獻歲,菊名,又名元宵菊。歌女,蚯蚓也。月令四月蚯蚓出,臺地正月即鳴。鷾鴯,燕也,亦以是時來巢。丹鳥,螢火也。
二 月
春蜩送響 貝多羅秀 馬齒爭吐 刺桐炫彩 青□上市
二月,蜩鳴樹間。貝多羅花,以二月開。范浣浦侍御詩云:「花開盛夏氣微香」;是盛夏亦有之,非盛夏始開也。馬齒,莧菜也。刺桐,葉如梧桐,其花附幹而生,色深紅;臺地以二月開。
三 月
四英含蕊 三月浪開 鯊蹻陸化鹿 夏葉來 早冬收
四英,花名;詳漁唱註。三月浪,桃花也;絳紅百葉,以春暮始開,故名。臺地鹿,多鯊魚所化。觚賸云:「鯊魚為虎」;則鯊魚化固不一矣。嶺南雜記云:「鯊魚之虎頭者化為虎、斑者化為鹿」。夏葉,魚名;土人云:以三月至。新舊縣誌俱未載。早冬,稻名;詳漁唱註。
四 月
白帶出水 斑支成棉 薝蔔花六出 鹿始孕 麻蝨目呴雨
白帶,魚名;身薄而長,其形似帶,無鱗,入夜有光。斑支,花落而成實,中有棉,可為裀褥,四月採之。薝蔔花,即梔子花,瓣六出。臺地牝鹿以四月孕;未孕極肥。麻蝨目,魚名;詳漁唱註。
五 月
桄榔子熟 白蟶含漿 番木瓜始華 虎子插髻 鳳梨初熟
桄榔樹,子以五月熟;土人占子多生,則歲有年。白蟶,形與內地蟶無異,殼差薄而身小,色白如玉,臺地五、六月有之。諸羅誌以為無蟶而有蠔,非也。番木瓜、虎子花、鳳梨,俱詳漁唱註。
六 月
番檨登盤 鱗介浮于海面 荔奴朝主 辣芥薦齒 七里香實結
番檨凡三種:香檨、木檨、內檨。香檨差大,味香,不多得;所食者惟木檨、內檨。按字書無檨字,係臺人譌造。臺地多颶,六、七月尤甚;颶將作前數日,海吼如雷,或海中鱗介諸物遊翔水面。臺地龍眼,六月初即熟,而內地荔支適至。辣芥,詳漁唱註。七里香,花名;六月結實,大如豆,末尖先綠而後紅,一枝排比數十,如排珠,能辟烟瘴。所種之地,蠅蚋不生。
七 月
檳榔實成 玉蘭再華 海魚遠逝 尖仔競秀 颶母見
檳榔實初秋即采食,至來歲三、四月止。玉蘭即迎春,詳漁唱註。漁人云:七月海中魚稀少。尖仔,即占稻;皮厚而堅,可以久貯。種于六月,成于九、十月,種之美者也。藝林伐山云:「颶母之作,多在初秋」。南越志亦云:「有雲物如虹,長六、七尺,見則颶風必發,故曰颶母。其風一發,雞犬不寧。颶母又名孟婆」。
八 月
紅紗浮水 鴛鴦種收 仙丹霞爛 月餅書元 梨仔苃騰臭
紅紗,魚名;形似鱸,皮紅如塗朱,細鱗,與內地紅紗另為一種,八月始出。鴛鴦種,落花生之早出者;其子甚小,與晚出者異。新舊邑誌未載。仙丹花,開至八月始盛,爛熳如朝霞。臺俗中秋夜士子飲博達旦,製大月餅,硃書元字,以鬥采。梨仔苃,八月上市;詳漁唱註。
九 月
甲魚躍於淡水 九月白收 鳥榕更榮 九降風至 沱連垂莢
甲魚,又名傑魚;巨口細鱗,無刺,形如鯔,味甚美。長者可六、七寸,惟出上淡水武勝灣等社。九月白,豆名,又名米豆,以可和米作飯。鳥榕,亦榕之類,而枝稍異,葉比榕為大,土人名鳥榕。至九月,西北風作,舊葉盡脫,旋生新葉,葉初生,苞含嫩白如花蕋,絕類辛夷。九降風、沱連豆,俱詳漁唱註。
十 月
萬壽果成 蟋蟀在野 金鴨至 塗魠集 布種
臺地西瓜十月熟者,康熙間以萬壽節前貢至京師,因名萬壽果。蟋蟀至十月,猶在田野,每當月夕,響振草間,過往者幾忘為歲欲除也。金鴨,狀如鴨而小,黑質,毛作金色,以十月至,過時則無。邑誌未載。塗魠,魚名,一名泥□。考字書無□字,係臺地譌字。魚形類馬鮫而大,重者二十餘斤,無鱗,味甚美。自十月至清明,多有布種;詳漁唱註。
十一月
塗刺款門 蛣蜣停化 海渚出 烏魚大上 子菜生
塗刺,魚名,本名扁魚,方言謂之塗刺;形似貼沙而薄,晒乾味香美,鮮食亦佳。每歲十一、二月出,鹿耳門外甚夥。海水至隆冬漸涸,洲渚盡出。蛣蜣,蜣螂也;十月猶化,至十一月則停化。烏魚、子菜,詳漁唱註。
十二月
烏魚歸 過臘上市 海鸛至 雷聲間作 元駒不蟄
烏魚至十二月仍歸東海,至春則無。過臘,魚名;以臘月出,故名,味甚甘美。邑誌未載。土人云:海魚佳者曰龍尖,曰過臘。凡海魚多腥,惟龍尖、過臘不腥,味如池魚。海鸛,狀類鵝;以臘月至,重十餘斤。雷至冬月時聞,但聲差小,不如春夏震動。元駒,蟻也;終歲不蟄。
小琉球漫誌卷十 邵武朱仕玠筠園
下淡水社寄語
沈文開雜記云:「臺灣土番,種類各異:有土產者,有自海舶飄來者,有宋時丁零洋之敗遁亡至此者。故番語處處不同」。今就鳳山熟番八社,其語音亦不相通,況其他乎?鳳山新修縣誌採取諸羅縣誌番語,附於番俗之後,似為未協。二十八年冬,予在鳳山學署,有下淡水社樂舞生趙工孕者,能為漳、泉土音,因令其將番語譯出。昔明定州薛俊著日本寄語,分類十五;予亦按其類分之,名曰下淡水社寄語。寄,即譯也;王制云:東方曰寄。
天文類
天(文臨) 日(阿易) 月(務難) 星(丁迓迓) 風(麻例) 雨(汙難) 露(于納) 霞(汙臨) 雷(你踏) 落雨(無儺) 霧(方納)
時令類
早(罵南覓) 夜(覓嗌) 午(特特喉嗌) 晚(抹即) 明(罵南滅) 暗(馬畢郎) 冷(罵加參)暖(罵喉爾) 今日(你你後維) 明日(下南埋) 後日(意老埋)
地理類
地(奈) 田(于罵) 水(喇零) 海(芒) 石(麻卓) 山(無僅) 火(呵□) 沙(你伊)井(疚) 塵(納本) 房(爾舊) 屋(芒芒) 門(呵納)
方向類
前(呵落) 後(鬱即)
珍寶類
金(文老員) 銀(拜索) 錢(馬例) 錫(心覓)
人物類
官(罵仁) 百姓(踏) 父(攬麥) 母(賴臘) 公(攬慕) 哥(格格) 伯叔父(攬慕,與公呼同) 男人(安麥) 女人(因納) 老人(馬麼) 後生(吒老歪) 孩子(阿埋) 兒子(馬埋)外甥(安嘓) 你(馬何) 我(阿要) 富(罵住罵) 貧(罵落)
人事類
要(馬論來) 不要(買仁) 立(株里爾) 坐(微洛王) 看(微踏) 等待(呵嗎斗) 拿來(馬臘) 拿去(阿臘后力) 眠(微阿立) 行(嗎訥訥難) 走(藉函) 來(汙掛下) 去(嗎難倒)罵(嗎喝納) 笑(嗎斗沽) 怒(嗎喝) 愁(嗎里芒) 愛惜(嗎下林) 唱(巴苗鶴) 吹(微葉)
怠慢(卑卓骨) 尊敬(嗎下林) 借(王喃) 殺(剝挾) 打人(木木踏) 痛(嗎漢喃) 買(拜流)賣(拜臘) 哭(嗎棟雅) 醉(罵俄) 賒(王喃,與借同) 害(無煞) 換(富斗鄰) 有情(合割居阿抹) 無情(海鄰居阿抹) 叫(踏頸頸) 老實說話(嗎世英奇畫) 病(嗎漢喃) 活(嗎安) 死(嗎踏夕) 肚饑(貌煞) 飽(嗎密狗) 無工夫(海鄰奇旁喝) 親(拿併併) 在(合割) 不在(海鄰) 快來(嗎六甲居蓋瓦) 快去(嗎六甲居麼難) 醒(合帛) 夢(微嗎郎) 亂說(突縛居話) 說話(抹抹) 娶親(波陳那) 食(嗎干居麥麥) 食飽不用添(買仁均) 叫人(泰泰庵) 醒(買嗷) 醜陋(嗎同喉) 好人(嗎涼踏) 惡人(嗎同喉踏) 不曉得(興咬萬納) 慢慢的(嗎你) 快快的(嗎下甲) 起身(嗎那卓) 寫字(順力) 讀書(光登) 那里去(駒拿交)
身體類
耳(哈唎) 口(晤和) 鼻(爾旋) 目(麻搭) 手(林罵) 舌(那吝納) 腳(德感) 心(呵莫) 唇(蜜蜜) 牙(踏墨) 頸(踏甕) 腰(莫引) 背(力骨) 面(門哪) 腸(朕朕) 鬚(蔗部) 髮(毛角)
器用類
大刀(治哇) 小刀(治列) 鏢鎗(林溫) 刀柄(笨郎) 弓(舞几) 箭(竹筯) 刀鞘(踏答)紙(萬立) 鎖(鍊鍊) 針(納陰) 線(瓦來) 扇(礁巴悅) 鍋(加里帛) 穴士黽(力儺) 箒(阿越)碗(居舌舌,又云其矢)筯(甘直) 蓆(韓喇) 被(踏踏唵) 梯(丹丹) 傘(斗鈴) 燭(富篤)
手巾(巴里合) 鋸(化化) 鎌(交交) 鼻簫(林慮) 口琴(突覓) 耳環(打甲甲) 書(冊) 柴(加若) 椅棹(踏息) 烟筒(必進觀) 枕(嗎芒芒) 椰瓢(奇麟)
衣服類
衣(蘇麥) 衫(梭木) 帽(哥羅篤) 褲(住雖) 鞋(踏踏賓)
飲食類
飲(羅物) 鹽(嗎易) 油(意嗎) 穀(壓臘) 禾(汙下) 荳(搭婁) 酒(唳鶴) 烟(安卓)吃烟(打馬鼓) 糖(翻落)
花木類
柚(瓜棱) 菜(納登) 瓜(貓喝) 地瓜(監家密)
鳥獸類
牛(暖亂) 馬(甫) 羊(藥) 鹿(文那) 鼠(撈茅) 鵝(江牙) 猴(勞同) 鴨(老埋) 貓(祿茅) 狗(馬八) 狗吠(馬八居嘵嘵) 雞(孤甲) 豬(罵威) 豬肉(罵合) 魚(家限) 蝦(大江迓)
數目類
一(塞塞壓) 二(勞勞呷) 三(大哆絡) 四(踏八) 五(阿里麥) 六(安臨) 七(哆哆) 八
(歸伯) 九(篤假) 十(皆墊) 百(數論那) 千(圭納)
通用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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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婿徐家泰恭校刊 受業門人吳聲煒恭謄寫
跋 小琉球漫誌十卷,筠園先生官鳳山時所著也。凡海中日月之出沒、魚龍烟雲之變幻,與夫都邑地理人物鳥獸草木之奇怪、風俗言語之殊異,莫不一一筆記。間為詩歌,以發其羈旅之情。題曰小琉球漫誌。小琉球,鳳山山名也。先生少以詩名天下,天下言詩者,咸推先生。嘗遊太學,以不遇而歸。年幾五十,始教諭德化,可謂窮矣。居二年,調鳳山。鳳山在海外,荒涼僻陋,不可一夕居;而人文之喬野,又特甚焉。豈天欲先生昌明詩教于重洋,而使薄海窮壤,咸知國家雅化之盛與?抑欲使奇觀異聞,得先生雄偉恢閎、絕倫特出之才以誌之,以為史氏之采擇與?則是誌也,豈非海隅一代之典籍哉!家泰,先生婿也。復從事先生之門,得親承教誨,且習先生之詩尤深。今讀是誌,因嘆先生之才,不得施于朝廟,作為雅頌,薦道聖世功德,而紀載祗此。然其雄辭麗句,照耀後世;後世讀者,與退之潮州諸詩、子厚永柳諸記及東坡海外文字何異?則先生斯誌,豈猶是星槎、瀛涯、勝覽諸小說稗編,僅供觀聽也哉。歲在柔兆閹茂之余月,子婿徐家泰謹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