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序
從來軍中不言文,非謂無用文地也;戎馬倥偬,事機呼吸,何暇選言騁辭、為文章以名於世。雖然,固有之。古人誓師,可垂為經;號令條教,皆有文理。是以磨盾草檄,傳為美談;而傅脩期上馬擊賊、下馬作露布,先哲以英雄艷之。豈古人果大勝今人哉?古人原未嘗有意為文,說理談事,如家常告語,其胸中有惻隱羞惡,真性情流露行墨間,則為至文。今人雕肝琢腎,句造字錘,有藻繪而無義理,有浮華而無神氣,風雲、月露、花鳥、蟲魚之外,不知宇宙中復有何事可以為文者;則其所謂文非文,而所當文者又不能文也。
夫讀書期於適用,立言務在可行。學而不達於政,言而不宜於行,是沾沾者奚益乎?余生平不好為文,亦不樂觀無用之文,故於世俗所標榜稱名士、嘐嘐自詡風流者,概未敢有所許可。不意今乃得之鹿洲山人!
山人,閩中儒者,以振興絕學為己任,紹衣濂洛,或疑其近於迂。然自童年喜談兵,講求經世理物之宜。所過山海要害、民生區畫,靡不鏤心默識,時人莫之知也。雍正五年夏五月,余令東粵之海豐。秋,山人亦宰普寧。普寧,蕞爾邑,無足治。上官聞其才,檄攝潮陽篆。潮陽煩劇甲東粵,山人為政日有聲。余兩人既壤相接,諸事得相聞,
徒以各有分土,未得恒相見。越一載,余偶以不樂自劾棄官;而山人亦為造物者所忌,假手讒人以去。旅中無事,始得數過從,盡窺山人所著述。於戲!如山人者,豈得以文士目之哉!學適於世用,而心常存乎世道人心;詞不尚浮夸,而論切中乎人情物理。余不知古所謂才者何如,然以耳目所及見聞,蓋亦尠矣!
雍正十年,余兩人又同客廣州,得朝夕繼見,殊懽甚。山人舊有東征一集,乃康熙六十年臺灣朱一貴盜兵時,山人從統師藍公荊璞運籌閫外所著者。雖海島沙蟲,不足勞山人部署,而決機料敵,往往如神。即閒情所寓,紀事紀遊,皆有深心,不為苟作。風行海內,已歷歲年。余惜其板字漫漶,且詢知前刻倉皇,未及竣備,為檢軍中舊稿,更加選評,又得賢居停為鳩工匠,不兩月而新雕復成。山人著書滿家,余獨喜是書成於戎馬倥偬、事機呼吸之餘,而整暇從容,有古人誓令遺意;且能使東寧山川形勢瞭如指掌,不必身親其地而歷歷如在目前;又言皆有用,非徒為無益之虛談也。於是乎書。
雍正十年秋七月,同學弟天長王者輔拜手題。
舊序
臺灣居東南大海之外,盤古以來,版圖弗載。皇帝八荒為宇,日月所照,罔不率俾。癸亥削平逋寇,建置一郡三邑,魑魅荒陬,蠻瘴絕域,遂為衣冠文物、富庶樂郊。四十年來,噢咻生息,童耆婦女,含鼓嬉遊,宴安無事。
辛丑夏四月,小醜朱一貴等倡亂,傷害官兵,竊踞全郡,浙閩總制覺羅滿公檄予總統水陸大軍八千人,偕水師提督施公勦之。予以菲才,受國厚恩,方思盡瘁圖報,幸得備員討賊,實所上願。捧檄之日,與家人訣,誓不滅賊不生還。倍道疾趨,乘風破浪,賴皇上威靈,將士效力,一戰拔鹿耳,再戰復安平,三戰四戰定鯤身、掃瀨口,復大戰于西港仔、竿寮鄉、蘇厝甲,遂收府治。七日之內,復我臺疆。追奔逐北,捷于大穆降。分兵南北二路,巨魁就縛,脅從以次勦撫。乃地廣孽繁,餘黨屢叛,復有阿猴林江國論等,六加甸林君、鹽水港楊君等,舊社紅毛寮黃輝、卓敬等,石壁寮陳成等,三林劉國華、竹仔腳蘇齊、黃潛等,後先繼起,疲敝師徒,歲餘乃靖。加以風災疾疫,遍野哀鴻,截首飾金,生番四出。予焦心勞思,與幕友陳君少林及予弟玉霖日夜籌謀,安撫整頓,至忘寢食,不敢憚煩。蓋破賊僅在七日,而殄孽綿延兩載,定亂保疆,若斯之難也!
前此陳君修志諸羅,憂深慮遠,於臺事若預見其未然者。厥後滿公羅之幕府,旋命參予戎務。陳君深沉多智略,為予計擒數巨魁;南北路稍平,倦遊歸里。自是軍中謀畫,獨予弟玉霖一人。今餘孽絕根,地方寧靜,玉霖亦鼓棹西歸。予寂寞無聊,偶檢出軍以來,諸凡筆墨,公檄、書稟、條陳、雜著,皆予與玉霖兩載精神心血所在,不忍棄置,擇其可存者百篇,付之剞劂。
玉霖少孤,力學食貧,自命不可一世。十歲通五經,三十窮諸史,理學經濟,韜鈐行陣,靡不研究精微。方成童時,即自廈泛舟觀海,泝全閩島嶼,歷浙洋舟山而歸。南至南澳、澄海、海門,往返波濤,熟悉沿海形勝。予久任浙東,相見日少,惟聞其黌序冠軍,為學使、觀察、刺史、縣令延禮衡文,中丞儀封張公聘修先儒諸書,講明正學,以為恂恂儒者爾。及予遷南澳,便道家鄉,與論鎮澳事宜,洞若觀火,乃大奇之。予巡哨南洋,舟中起雷,甚不懌,玉霖為予解曰:「威震東方,聲聞四海之象,兄其建勳業于臺灣乎」?越月,聞臺警,始壯其言;亦未料其經濟韜鈐,果皆可用,運籌參贊若此也。
予胷中每有算畫,玉霖奮筆疾書,能達吾意。又深諳全臺地理情形,調遣指揮,並中要害,決勝擒賊,手到功成。當羽檄交馳,案牘山積,裁決如流,倚馬立辦。猶且篝火,連宵不寐,而籌民瘼。海外軍中,風沙腥穢,兄弟相對,竟日念念地方,不自知其
苦也。予憂臺北空虛,玉霖議於半線以上,設縣添兵,與陳君少林修志時所見脗合;而玉霖尤大聲疾呼,不啻舌敝穎禿,更欲於竹塹、羅漢門、郎嬌增置兵防。蓋於地方利病,無所不用其心如此。昔范文正公作秀才以天下為己任,予弟玉霖,其庶幾乎!讀東征一集,可以觀弟之苦心,亦見予之勞瘁。未知果有小補於臺灣否也?
康熙六十一年壬寅冬十月既望,漳浦藍廷珍荊璞氏題。
東征集卷一 漳蒲藍鼎元玉霖稿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上滿制府論臺灣寇變書
臺灣僻處海外,狃於治安久矣。朱一貴突爾跳梁,戕害官兵,竊踞郡縣,雖曰猖獗之極,其實不難平也。
無賴子弟,偶爾烏合,尚未知戰守紀律為何事,當即命將出師,星夜進討,如捄焚拯溺,勿容稍緩。彼不意官軍猝至,必將手足忙亂,倉皇散走,渠魁大憝,自可聚而殲旃。此迅雷不及掩耳之道也。若俟奏報請旨而後發兵,動逾數月,賊膽必大,規模漸立,謀士漸出,羽翮漸成,則燎原之火,正須大費撲滅耳。
控制臺灣,惟廈門為最扼吭,形勝所在,便于指揮。執事在省隔遠,莫如疾驅南下,駐劄廈門,督師進勦,籌畫糧餉,諸凡機宜,呼應便捷。且內地莠民,不無乘虛鼓煽,或謀嘯聚,搖惑人心;若棨戟一臨,則群疑自息。
執事曠世鴻才,必有奇謀上計,滅此朝食,非鄙人所能窺測。惟是養軍千日,用在
一朝,國家不吝爵祿,施及下材,未有毫毛小效,補報萬一,敢以此疆彼界之殊,非在職守之內,袖手縮頸,晏坐而旁觀哉!願執事假某水陸萬軍、舳艫三四百艘,請乘長風破千里浪,為執事一鼓平之!
一聞警報,便已成竹在胸。破敵機緘,瞭如指掌。是以七日平臺,奇功若彼其捷也。筆下斬截高老,大有說定三秦氣象!
與制府論進兵中路書
伏承憲檄,令某統兵向南路打狗港攻入臺灣,當即繕治舟師,刻期進發。
緣打狗港水淺灘淤,戰艦繒艍概無所用,須盡易舢板頭□子小船,乃可入也。登岸旱田百餘里,夾道蔗林,處處可容伏兵,非焚燒剗平,未便輕進。臺民以蔗為生,糖貨之利上資江浙,一旦火成焦灰,半歲勤動,不得以養其家口,於心竊有未安。況當寇賊蹂躪之餘,撫摩噢咻,尚恐稍緩,不應復有此一摧殘。某非敢以婦人之仁,阻撓軍國大計,但軍國大計不在於斯,則摧殘無益,為可惜也。
鄙見以為宜聚兵中路,直攻鹿耳門,鹿耳一收,則安平唾手可得,賊失所恃。郡治無城,豈能長守,不過三五日間可翦滅耳。用兵之道,知彼知己。與能軍者戰,則宜攻其瑕;討罪捕賊,如逐鳥獸,宜堂堂正正,直擣中堅,譬諸擊蛇,先碎厥首,其他復何
能為乎。
鹿耳門暗礁天險,昔立六竿標旗,指示途徑,南標紅旗,北標皂旗。賊已盡收標旗,屯兵砲臺,扼守港道,意我軍不能飛越。正可於此出奇制勝,仍令善水者以長木沒入海中,插標而行,擊敗砲臺屯兵,即可長驅直入。恢復之計,止在瞬息,惟執事急裁度之。苟利國家,勿厭狂瞽。望速示下,以便遵行。
直擣中堅,則其餘唾手可得,識見最為高絕。前半言南路不宜進兵,純乎仁心王事;後面知彼知己,直是聖賢大義,不止熟于孫吳而已。恢復迅速,非偶然也。
與施提軍論止殺書
賊眾至三十萬,此曹可勝誅哉!勿論挺而拒敵,即使安坐偃臥,引頸受戮,我軍萬六千人,以一人斬二十級,亦不勝其煩也。彼亦天地父母之所生,不幸與賊共處此土耳。畏死脅從,知非本願。或挂名賊黨,以保身家,其心豈不願見太平,重為朝廷之赤子?一旦大軍登岸,渙散歸農,簞壺迎師,皆所必至;惟慮崑岡炎火,不容悔罪歸誠,此則出於萬不得已者矣。多殺生靈,其實無益,諒亦仁人君子之所不忍聞乎?
以某愚見,止殲巨魁數人,餘反側皆令自新,勿有所問;則人人有生之樂,無死之心,可不血刃平也。某已大書文告,先散其黨,惟執事許之勿疑!
烏合繁徒,易聚易散,急則挺而拒敵,寬則各尋生路;此平臺第一得手,不止仁人好生而已。文情悱惻,筆底高亮,卓乎可傳!
檄臺灣民人
檄告臺灣民人:土賊朱一貴作亂,傷害官兵,竊據郡邑;汝等托居肘下,坐受摧殘,無罪無辜,化為醜類,深可憐憫!本鎮總統大兵,會同水師提督施剋期勦滅,為汝等蕩滌邪穢,共享太平,非有立意殺戮、苛求於百姓之心,汝其自安無畏。
臺灣海外窮島,野番木魅、蟲蛇鹿豕之所居。往時島彝海寇踞為窟穴,我皇上登之版圖,冠裳而富庶之。四十年來,強教悅安,深仁厚澤,淪洽肌髓。汝等父老子弟,莫不含哺鼓腹,幸生太平。
朱一貴內地莠民,為鄉閭所不齒,遁逃海外,鑽充隸役。又以犯科責革,流落草地,飼鴨為生。至愚至賤之夫,謂可與圖大事乎?附和倡亂之徒,皆椎埋屠狗、盜牛攘雞等輩,以及堡長、甲頭、管事、各衙門吏胥班役。曾有正人、豪傑、才俊與於其間乎?由來亂臣賊子,皆膺顯戮。雖強如莽、卓,狡如孫、盧,無不駢首就誅,沈淵滅族。況此小盜賤役,智能不及中人,輒敢公然造孽,欲作夜郎于海外,冀腰領之苟全,無是理也。
浙閩總督覺羅滿躬親駐廈,督師討賊,移檄浙江、廣東三省會勦,旦暮即至。水師提督施親率大兵,見在澎湖,剋日進發。本鎮總統萬軍,前驅清港。縛雞豚於籠中,臠鼠雀於鼎鑊,至則屠之,何難之有!惟念汝等賢愚不一,或有抗節草澤,志切同仇,或不得已畏死脅從,非出本願;若使崑岡炎火,無分玉石,誠恐有乖朝廷好生之德,且非本鎮靖亂救民之心。為此不追既往,咸與維新。凡汝士庶番黎,莫非天朝赤子,響風慕義,悔罪歸誠,回生良策,刻不容緩。大兵登岸之日,家家戶外書「大清良民」者,即為良民,一概不許妄殺。有能糾集鄉壯,殺賊來歸,即為義民,將旌其功,以示鼓勵。廢弁舊兵,有立功破賊,率眾來迎,並略前愆,敘績超擢。凡擒朱一貴者受上賞,擒賊目者次之。獻郡邑者受上賞,獻營壘者次之。惟拒敵者殺無赦。倒戈退避,革面為農皆許之。
汝等試思,一隅小醜,萬萬不能與國家抗衡。前此鄭氏盤踞數十年,經歷三世,人才眾多,兵精糧足,尚且一朝殄滅。今諸草寇,又非鄭氏之比,天兵一到,如雷如霆,無得執迷不悟,自取糜軀!此檄。
此檄解散賊徒數十萬,平臺第一妙著也。駿厲嚴肅之中,純是一團惻隱,與一味張皇耀武揚威者有間。
六月丙午大捷攻克鹿耳門收復安平露布
蓋聞金屋瑤臺,非穿窬可負而走;重洋天險,豈醜類可奄為巢。惟海國之臺灣,乃王家之屏翰。地則龍蟠虎踞,屹立扶桑、暘谷之間;門開鹿耳鯤身,遙扼呂宋、荷蘭之吭。我皇神武,遠邁軒虞。日月照臨,遐荒暨訖。既已披荊斬棘,消魑魅而入版圖;亦且教稼明倫,化蒼黔而躋文物。四十載噢咻生息,億萬年含哺鼓歌。
朱一貴以飼鴨鄙夫,狡焉倡亂。杜君英以傭工客子,肆其狂謀。遂合兩地賊兵,膽造滔天罪孽!周應龍赤山之敗,苗景龍南路之禽,豕突狼奔,蹂躪郊郭。於是鎮協血戰,盡瘁以殉封疆;將弁捐軀,懷忠以報社稷;全郡陷沒,生靈遭殃。爾乃沐猴而冠,欲倣人家拜跪;登場作戲,妄擬海外王公。據我倉廒,開我府庫,居我官廨,朘我人民。草木為之怒號,山川於焉失色。
本鎮奉檄討賊,總統水陸萬軍,遵制府之機籌,合提軍之調度。六月癸卯,自澎進兵;丙午黎明,咸集鹿耳。先鋒林亮、董方,忠勇冠乎三軍,雄威溢於六艘,直驅精銳,大戰洶濤。本鎮親率參將王萬化、林政、遊擊邊士偉、朱文等八十餘員,統領官兵,指揮舸艦,並趨進港,賈勇爭先。巨砲雷轟震疊而山崩地坼,輕舟鷙擊奮揚而瓦解灰飛
。白刃雜以火攻,烏合因而獸散。賴皇上威靈,波臣效順,潮水漲高八尺,好風利自西來。連□並前,礁石無犯。遂奪天險,攻克鹿耳門。林亮、董方首先登岸,奪取砲臺,焚賊營汛。
伊時日方及午,乘勝進攻安平。遊擊林秀、薄有成氣吞勁敵,守備魏大猷、葉應龍目無堅壘,命同前鋒,先驅擊賊。蠢爾鄭定瑞,尚逞螳臂以當車;□矣蘇天威,欲藉豚威而咋虎。我軍□鼓動地,旌旗蔽空。林亮、董方,復先登岸。本鎮親率王萬化、林政、邊士偉、朱文、謝希賢、魏天錫、郭祺、王紹緒、胡璟、范國斗、齊元輔、鄭耀祖、金作礪、李祖、呂瑞麟、洪平、康陵、劉永貴、蘇明良等各官兵,如熊如羆,如飛如翰;寶刀怒舞,賊血濺紅平沙,鎗砲連環,僵屍填滿水涘;飄乎狂風掃秋葉,快哉烈焰燔蜂窼;遂登安平鎮城,豎立大軍旗幟。安平百姓,簞壺迎師,載道歡呼,復見天日。本鎮詢問疾苦,嘉與維新;嚴飭弁兵,秋毫無犯。一日三捷,猛氣上騰層霄;二險連收,腳跟已踏實地。
從茲城疊可據,進戰退守皆安;港道得通,兵糧來往均便。旦日圍勦,立見削平。滅楊么於洞庭,尸裘甫於東市。移山壓卵,閫內不煩再舉之師;覆海漂煨,軍中共慶膚功之奏。謹大書露布,告中外聞知。
一路火烈,風發滿天;鳳翥鸞翔,是英雄掀髯得意、銘鐘勒鼎文字!
鯤身西港連戰大捷遂克府治露布
惟丙午之大捷,收鹿耳與安平。戰艦蝟泊於臺江,弁兵雲屯乎城闕。立營設砲,分扼要害之衝;稱戈比干,共震嘽焞之盛。詰朝丁未,水師提督施,樓船進安平港。時維己刻,一貴遣群賊,列陣來四鯤身。本鎮躬督大軍,左右迎敵。闞如虓虎,氣吞賊魄八千;矯若游龍,威懾臺黎百萬。林、邊、王、鄭諸將,犁陸直攻;朱、林、魏、呂各員,盪舟夾擊。追奔逐北,至七鯤身,涉水行沙,遂掃瀨口。
翌日分遣將校,沿江撐駕小船,運載硝磺,雜裝茅葦。乘西南之風烈,用諸葛之火攻。火箭火龍,空中飛舞;賊□賊艘,觸處焚燒。己酉黎明,賊眾數萬,冒死決戰,直犯安平。植木盾於牛車,聯成陣勢;繪青旗以黑蟒,誇詡精鋒。我師威武奮揚,左翼右翼,一人可以當千;大砲連環齊發,陸軍水軍,三矢仍看餘二。屍填巨港,亭觀等于雞籠;戈倒沙灘,棄甲齊於龜佛!
自是賊人破膽,不敢再出鯤身。守險拒江,待吾師老。本鎮分兵西港,暗渡竿寮,遇賊七千餘人,大戰於蘇厝甲。俄而近村四出,敵眾漸增,雜踏荊榛,彌漫數萬。前鋒軍林亮、魏大猷等用命爭先,左右軍林政、邊士偉等奮力衝殺。胡璟等以奇兵繞賊陣後,首尾夾攻。呂瑞麟以遊兵突出竹林,橫截賊陣。本鎮悉驅精銳,自將中軍,鎗砲震天
,鼓鼙動地。大敗賊眾,獸散土崩;俘馘斬傷,不可勝計。癸丑揮兵南下,沿途廓清。凡遇兇頑,輒行勦滅。乃敗之於木柵仔,復敗之於蔦松溪。朱一貴捨命奔逃,率其黨顛連北去。本鎮先復臺灣府,榜諭安民,掃肅萬壽亭,收捕逸賊。
先是水師提督施傳令將弁,剋日攻府。林秀、王良駿等從七鯤身、瀨口進兵,朱文、謝希賢等從塗墼埕、大井頭殺入。並於本日巳刻,與本鎮會兵府治。臺灣百姓,復見太平,感激涕零,咸呼萬歲。
寇亂五十餘日,恢復無須浹旬。士庶民番,仍為朝廷之赤子;山川土宇,依舊皇家之版圖。智武之滅偪陽,方斯迅速;新建之平寧逆,尚訝濡遲。皆賴皇上神威,將士效力,提軍調度,制府運籌,是以克奏膚功,不勞而定。夫豈本鎮薄劣,所能及茲?
南北路賊營已空,明朝遣吏士收復二邑;朱一貴亡命村落,即日令卒徒縛送檻車。中外永清,官民胥慶。特申露布,飛馳以聞。
得意疾書,不事修飾,卻有千軍踴躍、萬刃齊飛之氣;可愈頭風,當不誣也。
擒賊首朱一貴等遂平南北二路露布
惟辛丑六月二十有三日,本鎮總統官兵,克復臺灣,大張文告,與民更新,為殉難將帥討賊復仇,梟磔元兇,招徠市肆,宥罪恤傷,詢問疾苦。乃會同水師提督施,遣兵
追勦逸賊,分攻南北二路。以林秀、薄有成、郭祺、齊元輔、范國斗、胡璟、李祖、劉得紫、鄭文祥、劉永貴、董方、林君卿、游全興等帶領官兵,窮追朱一貴諸賊。以王萬化、林政、邊士偉、魏天錫攻取南路營鳳山縣。以朱文、謝希賢、呂瑞麟、洪平、閻威攻取北路營諸羅縣。以景慧收復笨港。林亮、魏大猷率舟師北上,平定沿海一帶地方。指揮已定,刻日遄征。犀甲熊旗,耀若長虹四出;金戈鐵馬,閃如怒瀑齊飛。
越五日戊午,林秀諸軍遇賊于大穆降。追奔逐北,炎火之爇飛蓬;斬將搴旂,豪鷹之攫爰兔。賊遺車馬器械,堆積如山;餘黨潰散歸降,十去其九。朱一貴走灣裏溪。我軍追至茅港尾、鐵線橋,收復鹽水港。一貴夜遁下加城,絕食月眉潭,狼狽星散,不及千人。
乃有義民王尚和、楊石密受本鎮外委守備銜劄,與楊旭、楊雄倡率溝尾等六莊鄉壯,計謀擒賊。閏月七日丙寅,楊旭、楊雄誘賊至溝尾莊。是夜雞鳴,火炮震天,金鼓動地,六莊鄉壯喊殺攻圍,遂擒賊首朱一貴及其黨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縛置牛車,馳解軍前。五十日自大夜郎王,囚首叩堦除之石;卅萬眾偽稱國公府,拽頸雜羊豕之群。餘孽雖奔,天網不漏。梟楊來於大排竹,竿首級于十字街。林曹、林騫、林璉、鄭惟晃、張看、張岳等,咸向我軍面縛乞降。復擒吳外、李勇、陳印、陳正達、盧朱等,皆繫長纓,以為俘馘。渠魁黨羽,無不械送就誅;脅從爪牙,一盡煙消靡孑。
王萬化諸軍至南路擒斬賊目鄭定瑞、顏子京等,收復鳳山縣,安撫下淡水各處莊社民番;南路五百里地方,悉皆恢復蕩平。朱文等諸軍至北路擒斬賊目萬和尚等,收復諸羅縣,安撫哆囉嘓、斗六門各處莊社民番。景慧引兵至笨港,林亮、魏大猷以舟師來會;遵海上下,掃除賊藪,招輯流亡。而援淡遊擊張駴、守備李燕、劉錫、千總李郡、淡水營守備陳策等,引兵南下半線,謝希賢引兵北上,與張駴會合;北路千餘里地方,盡皆恢復蕩平。
掃逆寇于一朝,根株悉拔;奏膚功于旬日,山海敉寧。從茲鹿耳、鯤身,永鞏東南之鎖鑰;雞籠、沙馬,長固陬澨之藩籬。咸知盜賊不可為,即竊州踞縣,終當橫分腰領;犯亂不可作,雖道寡稱孤,畢竟坐受誅夷。起普天忠愛之心,寒千秋叛逆之膽!桓桓熊虎,厥有微勞;忻忭曷勝,馳聞敢後。
於分合處玩其筆力,條理井然,山凝岳峙。末段神龍掉尾,使千秋叛逆,一齊碎膽灰心;自是維持世道之作。
檄外委守備陳章撫擒逸賊
南路惡賊陳福壽、劉國基、薛菊、王忠等,聞我師克復臺郡,望風遁逃,至今未獲。當日附和倡亂,此曹實為渠魁。偽稱國公,虔劉郡邑;復率賊徒數萬,攻掠下淡水客
莊。幸我義民制梃禦敵,斬殲萬計。而元兇未禽,天網尚漏。今遁入深山,勢窮力蹙,偷生無路;該弁其往緝之。傀儡內山多生番,賊不敢進。大抵在九姜、阿猴林左右。不然則大崑麓以下,極遠不過郎嬌。遣諜蹤跡,無不得者。
按其滔天罪逆,雖竿首尚有餘辜;但國恩寬大,統賜矜憐。若即就撫,諒原其罪。此亦諸賊改邪歸正,起死肉骨之日也。該弁密偵所在,宣布皇仁,許以不死。併所有餘黨,俱來投生。倘執迷不悟,或擒或誅,總為該弁勳績,本鎮並懸爵賞以待;勉之!
諸賊極惡,但力竭勢窮,直作雞豚視之。果在郎嬌招撫劉國基、薛菊,又在觀音山招撫陳福壽,不出兩月,先後俱到;足見智料如神,而所用得人,尤不可及。
檄南路營進兵阿猴林
漏下三鼓,接訪事差弁密報:阿猴林有賊數百人,在彼豎旗作孽,係偽國公江國論為首,旗幟飄揚林木間。發兵勦捕,不可易也。郡城出師,招搖耳目;且相去百數十里,自必聞風先遁,徒勞無益。
江國論賊中狡猾,凡事虛張。計自打貓蹂躪客莊(打貓,諸羅縣村社名),不過一、二千賊,聲言數萬;地方驚惶,被殺客民七、八百人。我師入府,此路居民欲食其肉,賊黨散盡。國論逃竄入山,從行不過百人,顛崖墜谷,餒斃坑澗,不知凡幾。距今兩
月,糧食全無,投生靡路,乃狼狽扶攜,潛由大武壠、羅漢門而趨阿猴林,冀南路人不知底裏,或可於此謀食,苟延旦夕之命。安所得數百人而附之?
然君子小心,雖微不忽;明知其無數十人,不可不作數百人之備。該營相去不遠,可即遣中軍守備帶兵二百名,捲旆疾趨,直搗阿猴林。將山中所有逸賊,盡行殲滅。江國論、鄭元長二名實為渠魁,或被鎗砲傷斃,則截其首級來報。
倘山中門臭其無人,止係虛張聲勢,不可便即回營,且陽退而陰繞間道以待。遣人偵左近山谷峒窩,必有三、五人或十數人,則江國論已在其中,急擒勿失。以吾所料,不過如此。該將弁神而明之,相機度勢,搜尋勦捕。或奔投我師,求撫乞命,亦與偕來。本鎮但欲綏靖地方,原未嘗立意嗜殺也。
該營進兵,以速為要。剋限本日亥時出師,明日辰時務到阿猴林,不許違悞時刻,違者軍法治罪!此檄。
驟聞警報,鮮不張皇,難得如此鎮靜;蓋由料敵之明,是以處大事若無事,非可勉強為也。當日發兵勦捕,果無見賊,止是繫旗林木中,而江國論、鄭元長遁回北路,亦即就撫。可見所料一毫不差,為之浮白稱快!
東征集卷二 漳浦藍鼎元玉霖稿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檄查壆甲流民
日者,風聞壆甲地方,有游手客民,數十成群,風餐露宿,往來徙倚大埔間,如焚林之鳥,偶語嗸嗸。恐係失業流民,抑或匪類潛踪,均之未可定也。
叛亂既平,撫綏宜亟;該弁其往視之。傳集彼處鄉保、甲民,細詢此等來歷,併近日作何舉動,有無招誘為非?果係良民,速令各回本莊,安生業焉。倘緣兵燹之後,流離無依,即將苦情據實來告。當即會商臺鎮道府,開倉賑貸,設法安插,無致失所。願住某鄉,願入某甲,農工負販,願何資生,一一皆從其便。
但彼等皆自內地來臺,父母、兄弟、妻子俱在原籍,變亂存亡,家莫聞知;似當迅速言旋,慰猶來無死之望。其有願回內地,立給印照,助之便船,聽其回籍,俾得室家團聚。諒有人心不忍復濡遲也。速以此意遍諭,無忽!
亂後失業,情景可傷,撫綏自不容緩。難得如此惻隱,周摯真誠,流溢行墨間,非仁人大君子不能也。
檄擒舊社紅毛寮餘孽
風聞舊社、紅毛寮地方,有賊首黃耀、卓敬等招誘鄉民,聚謀為亂。聲言羅漢門、阿猴林諸處有王忠等數千人接應,剋日攻府。其說甚謬。王忠亡命山谷,止二、三賊相從,晝伏夜奔,飢餒無所得食;勿論人眾數千,即百人亦無有也。耀等食飽福薄,自尋死路,意在誑惑鄉民,墮彼術中。此時哀鴻甫集,驚魂未定,目覩朱一貴三十萬人,王師一至,皆化蟲沙,早已知盜賊不可為矣。即使果有王忠數千人,尚未及曩賊百分之一。民雖至愚,豈肯復犯鋒鏑、與之偕死于無名哉?
但耀等既有此謀,則法所必誅。招黨方新,逆勢未集,作速掩捕,如縛雞豚。該弁各以兵百人,分道入按緝之。止擒巨魁二人,不必株連餘黨,驚擾百姓。有持軍器拒捕者誅之,其他皆為良民,無得過問。弁兵自備餱糧,不許派累飯食,及竊取民間一草一木;如違定按軍法!此檄。
聞警不張皇,掩捕不問黨;擒到巨魁,便即了事;是安定地方秘龥。
檄施恩陳祥諭撫杜君英
杜君英久處山中,晝伏夜走,終無了期。寂寂深林,餱糧莫繼;茫茫大海,插翼難
飛;不旬日間,將為蒿下枯骨矣!本鎮哀其愚懵,仰體朝廷好生之德,欲為網開一面,該弁賫斯檄往諭之。
自古君臣大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以作亂之賊,咸膏斧鑕。苟可改過自新,即為彌天大幸。國家寬仁溥溥,汝等匪類,皆許歸正。見奉有「若即就撫,諒原汝罪」之恩旨,浙閩總督覺羅滿委候選通判何廷鳳來臺招撫,有「杜君英若降,題授副將」之語;君英其亦聞之矣。所以逡巡畏縮,未敢出歸正者,懼誅耳。朝廷既許弗誅,總督復不忍誅;馬下殺降,本鎮又不為也。君英悔悟來歸,何誅之可懼?從來國法所加,必于窮兇怙惡,不在多殺一二無用之人。君英昔日作亂,有黨十數萬人,不可不殺;今隻身亡命,父子流離,窮蹙無所依歸,如犬彘螻蟻,罔問輕重,殺之不足以樹威,則不殺亦無不可也。但本鎮總統大兵,殺賊安民,是其專責;斷不容山陬海澨,尚有竄身草澤,伸頭縮頸於光天化日之中,貽地方以去惡未盡之誚。君英一日不出,本鎮一事未了,不殺不休。君英既出就撫,則為朝廷之良民,本鎮不得擅殺,但靖疆以報竣事,便可班師去矣。君英靜夜自忖,山中能住幾時?出則生,不出則死,此理甚明,有何疑義?
陳福壽、江國論、劉國基、薛菊等,皆君英同黨叛逆之人,罪應滅族;先後來歸,俱皆不殺,美衣豐食,炫耀街衢。君英寧獨異乎?且君英、福壽,誓同生死。福壽今為良民,逍遙自在;君英一出,便可同生。何事株守空山,自速其死,以負初盟?君英懼
誅,疑團未破,獨不可向陳福壽一商酌乎?本鎮言出如山,要殺便殺,不殺便是不殺,谿達爽快,可對天日。若詐誘人降而復殺之以為功,此不肖小夫之所為,而謂本鎮為之乎!況即殺君英,亦算不得功績。日前臨陣斬獲,不知凡幾,俱皆不以為意;復何有于孤窮垂斃之一賊,而欺而殺之,祗足為天下笑,何功之可言!君英靜夜三思,山中能住幾時?出則生,不出則死。死生惟汝自擇,本鎮不相強也。
該弁賷檄往諭,無得妄動。君英降,則與俱來;不降,則聽之去,不許擅殺。因檄諭而殺之,仍是詐誘故智,非大公至正之道也。該弁自歸,本鎮遣人取其頭來!君英勿悔!
四面銅牆鐵壁,中間一條生路,不由人不感泣沾襟、泥首乞命也。開誠布公,無微不到,是摘取惡人心肝大手段,宜其手到功成,不煩再舉。
檄南路營勦捕石壁寮
南路餘孽復叛,有眾豎旗于石壁寮。嗟此兇頑,不殺不已!本鎮雖極好生,亦末如尋死謂何矣!督標千總何勉,差委在南,訪緝逸賊。該弁素有幹才,膽略亦優,實心任事,以之勦捕,是其所長。該憲撥兵二百名,令把總杜雄與偕;各率百人,分道並馳。剋限本月初五日戌時,潛師出境,夜抵石壁寮,以漏盡直搗賊巢,四面圍殺。料群賊尚
在夢中,手忙足亂,人不及衣,鎗不及火,頃刻間可殄滅也。若至黎明,則裝束已興,奔逸較易,恐不能無漏網之虞。搜山追勦,又費一番勞勩矣。無得濡遲,慎速!慎速!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自是兵家常法,惟迅速乃能之耳。寥寥數語,群賊已在掌中,正不必多費筆墨也。
檄諸將弁大搜羅漢門諸山
臺民以倡亂為嬉,豈真不知刑戮之可畏,由大山深險而逋逃之藪多也。成則出為民害,敗則去為山伹,人跡不至,莫窮其底。彼何憚而不為哉?
夏季大亂削平,渠魁咸縛。秋間尚有阿猴林、鹽水港、六加里、舊社、紅毛寮諸孽,後先嘯聚,屢經擒捕竿街。舊逃之偽國公陳福壽、杜君英、江國論等十數賊目,亦俱招納歸降。新舊根株,殆將悉絕。不意近日復有匪類豎旗于南路石壁寮,隨發弁兵追勦,立獲蘇清、高三兩賊,供稱莿瓜成為首,共黨夥二十八人,旦暮當盡縛之,不足煩師徒也。但逋藪不清,萌孽終發。諸賊往來南路阿猴林、下淡水間,其巢總在羅漢門。乘此隆冬澗涸,茅亂土燥之候,大舉圍搜,掃蕩穴窟。諸將其各礪刃裹餱,遵吾軍令,刻日進兵,為一勞永逸之計。
今遣提標遊擊王良駿、金門鎮標遊擊薄有成、南澳守備呂瑞麟,共帶領征兵六百,
以土番五十名為鄉導,從角宿、岡山、刈蘭坡嶺一路搜入羅漢門。署南路營守備閆威,帶領南路兵四百、鄉壯一百、土番五十,由仁武莊、土地公崎、阿猴林、板臂橋、搭樓一路搜入羅漢門。金門守備李燕、烽火門守備蔡勇,共帶領征兵四百、土番五十,由卓猴、木岡社一路搜入羅漢門。剋于是月十二日午刻,咸會內門中埔莊,毋敢後至,違者按以軍法!
另遣臺鎮左營把總林三、中營把總陳雲奇,共帶領汛兵二百、鄉壯八十、土番五十,前往大武壠分路堵截,以防賊竄。北路營把總游寬、下加冬把總鄭榮才,亦帶汛兵二百,往大武壠堵截搜捕。俱剋于十二日午刻,咸會大武壠之礁吧哖,毋敢後至,違者按以軍法!
翼日黎明,俱各分兵搜捕。羅漢門諸將備,分搜銀錠山、內門嶺、內埔、佳白寮、打鹿埔、霞美林、東方木、小烏山、南馬仙、龜潭、烏山尾等處,逢人執訊,遇巢燒毀,焚山烈澤,窮極幽深。大武壠諸弁目,分搜礁吧哖、鹿駝莊、望郎明、郎包米、茭拔埔、大湖、大龜佛、內郎包、烏山內等處,凡有巖谷,無不遍尋。直使蠢爾奸頑,更無藏身之地;駢首就戮,絕無竄逸之區。倘有悔罪求生,束身歸命,仍貸其死,開乃更生之路。亂後餘孽,自古蔓延,必有一番震盪,方能掃滌淨盡,可從此臥鼓戢戈,無死灰復燃之患也。
其師旅所過莊社地方,秋毫無犯。敢有擅動民間蔬菜雞犬,一草一木,即按軍法。領兵官約束不嚴,飛章參革治罪。本軍門令出如山,萬萬不可轉移。各宜抖擻精神,凜遵毋忽!
指揮調遣,有條有緒,號令嚴明,不寒而慄。由熟悉地理情形,算無遺策,而胸中十萬甲兵,亦於此可見。
檄北路將弁分搜小石門諸山
聞諸羅東偏大山之中,小石門、得寶寮、竹頭崎、三層谿等處,有奸宄嘯聚百人,操械往來其間,晝伏山窩,夜出行劫。此漸不可長也。涓涓不息,將為江河;會兵勦捕,確不可易。汝諸將弁無以山深路險,畏難苟安;聽吾號令,滅此而朝食耳。
今約分兵三路,剋日並進。山徑窄狹,士卒在精不在多。每一路遣精兵百人,鄉壯七十,土番三十,操弓挾矢為鄉導。又就中分作三隊,漸次而行,俾前後遙相照應。
其令把總鄭高率兵番鄉壯二百名,向赤蘭坡進發,從三塊埔、深坑仔搜捕而入,直搗竹領崎,會小石門。署守備李郡、把總林時葉各率兵番鄉壯如數。時葉從大排竹、土地公崎進發,搜三層谿等處。李郡從糞箕湖、仙草埔進發,搜得寶寮、大石門等處。咸會于小石門。務必陟遍巖阿,窮極幽谷,燬山中之草庲,掃賊人之窟穴。果有匪類出沒
,立即揮兵掩捕;敢拒敵者殲之。
又山中有羊腸鳥道,可由十八重溪通大武壠而之羅漢門。今遣把總莊子俊、蘇思維率兵二百名,前往大武壠扼其吭,就撥礁吧哖社番一百名,弓矢引道前驅,於大湖山路口、小籬路口,分兵堵截,以防逸盜,無令逃竄。
計諸路並進圍搜,設伏截擒,更無奔逸之地。前不敢出,後不敢入,賊在掌中矣。但兵貴神速,機在謹密,幸無濡滯漏洩,使賊聞風而先遁。惟諸君慎之!慎之!
山中路徑,了了胸中。搜截指揮,皆合兵法。讀之心神俱爽,如覩綸巾羽扇調度。
檄查大湖崇爻山後餘孽
日者鄭固就擒,逆謀潰敗,南路餘孽,將從此永清矣。據供王忠等有黨千餘人,在內山大湖、崇爻山後。賊口譸張,雖未足據為憑信,然不可以不防也。其令千總何勉、把總康賜,由羅漢門、大武壠分道並入,直抵大湖,採探有無匪類踪跡,併熟視進兵路徑。果有巢巢,即大舉撲滅之耳。
山後地方,有崇爻、卑南覓等社,東跨汪洋大海,高峰插天,巖險林茂,溪谷重疊,道路弗通;苟有賊黨嘯聚,往來番黎無不知之。其令外委千總鄭惟嵩,率健丁十數人,駕舟南下,由鳳山、郎嬌至沙馬磯頭,轉折而東,賷檄往諭卑南覓社大土官文結。賞
以帽靴、補服、衣袍等件,令其調遣崇爻七十二社壯番,遍處搜尋,將山後所有盜賊,悉所擒解,按名給賞。拒敵者殺死勿論。凡擒解山中漢人一名,該番賞布三十尺、鹽五十斤、煙一斤。獲劇賊者倍之。有能擒獲王忠,當以哆囉哖、嗶吱、銀兩、煙布、食鹽等物,大加犒賞。諸番黎盡心搜緝,餘孽應無容身之地也。
番性嗜殺,本鎮不得已而用。但山後大湖地方,乃自開疆以來人跡不到之境,當今並無甲籍居民,所有逋逃,總非善類,殲之亦不妨耳。窮深極遠,兵不可入。番黎趫捷如飛,靡幽不到,使之甚便。擒縛以來,如市貨物;縱有一二漏網,而山中既不可居,待其出而擒之,如籠中之鳥、釜中之魚,烏有不滅者哉?其各努力以奏爾功,無忽!
人跡不到之境,尚有番黎可用,匪類安所托足乎?擒縛以來,如市貨物,深得使番之竅。此等虛心竭力、綏靖地方,宜臺民之夜戶不閉也。
檄諸將弁搜捕竹仔腳逸賊
據報:初九夜有奸宄一二百人,旗幟甚多,經過竹仔腳地方,戕殺塘兵蘇天貴、陳楠等四名。竹仔腳去諸羅邑治不過咫尺間耳,何物奸徒,乃敢夜張旗械,搶殺塘汛!來莫覺其所自,去莫窮其所歸;不知附近弁員,所司果何事也!孽醜放肆,至此已極;若不大加創懲,養癰貽患,成何軍紀!料此賊來由不遠,大抵在虎尾八掌溪上下,張四面
之網,搜而捕之,烏有不獲者哉?
其令署守備林君卿以兵截其北,扼住半線、鹿子港。署守備李郡以兵截其南,扼住下加冬、鹽水港。參將朱文控扼諸羅山一帶。千總吳濟川巡守斗六門。把總張天寶、陳雲奇帶兵堵截東西螺山路,無令奸宄逸入山中。守備劉錫以兵駐劄笨港。巡守沿海一帶,無令逸入海中。協防遊擊林秀、都司閆威各率所部兵二百名,於中間征來搜捕。諸羅縣遣典史巡檢挨查家甲,將踪跡可疑之人細為盤問。仍憲賞格,曉諭通衢,首報獲真盜一名,白金十兩。自首者免罪,能擒夥黨立功,從優加賞。不寬不擾,無枉無縱。夜則分兵埋伏要路,堵截擒捉。如有奸徒聚眾,執持旗械,領兵官立行追勦,務必盡數俘獲,毋得遲回觀望,違悞軍機!
汝等各營將弁,聞本鎮軍律有素,尤必嚴束兵丁,自備行糧,毋得派累民間飯食,及擅動草木雞犬;違者軍法治罪。各宜凜遵,毋忽!
詞氣峭厲,搜法匝密,奸徒既有翼難飛,將弁欲立功贖罪;宜其若縛雞豚,毫不費力也。
檄下加冬李守戎
據報:該弁追捕奸匪,深入山中北埔寮,與賊人對敵,生擒渠魁李慶等,奪賊旗械二十六桿,收回所劫鄉民贓物,焚燬窩廬。披閱之下,深為莞爾。該弁罙阻前驅,罔憚
勤勞,克敵致果,可謂能盡職矣!
繼閱諸羅令申文,則據鄉保長廖督等禦稱:賊廬五間,內積米糧百餘石,該弁傳令焚燒。果有此事,又可謂知兵法矣。從來敵遺貨物,不可輕取,恐兵丁貪獲所有,隊伍散亂,萬一賊人返攻,無心戀戰,鮮有不敗。該弁追捕克勤,又能知兵若此,本鎮誠為喜而不寐也。
但所稱賊廬五間,是否新造?抑係久居於此?每廬深廣幾丈尺?能容人眾幾何?鍋穴士黽幾所?碗箸食飲之具,可供幾人?廬中糧食,實在屯積多少?是粟是米?果否一盡焚燒?抑或兵丁鄉壯,尚有取攜而去?所收回賊劫贓物,牛幾頭?雞、豕、犬、羊幾隻?衣服、布帛、首飾、銀錢幾件數?曾否俱還失主收領?抑移交諸羅縣令分發?逐一開明備細,據實報知。本鎮將因此以卜賊人多寡出沒之數,非于該弁有所苛求也。洞達踪跡,則可窮極幽深,掃清根柢,地方之福,該弁勞績匪小耳。
隨行目兵,分別功次,併紀其名氏以來,將有以獎勵之。無忽!
罙搜賊窠,自宜嘉許。所細細詰問者,欲知賊人踪跡耳。小善必獎,根柢必清,以此鼓勵立功,固應如拾地芥。
檄淡水謝守戎
昨擒獲孽醜黃來,供稱臺灣山後,尚有匪類三千人,皆長髮執械,屯聚山窩,耕田食力,又有艘艦往來。其詞甚謬。本鎮治賊素嚴,黃來既獲,自料必死,故為危言以延數月之命,豈有他哉。然君子思患預防,明知其為謬妄,亦不得以其謬妄而忽之。
臺地二千餘里,止論山前西、南、北一帶,本鎮耳目之所及,不過上窮淡水、雞籠,下盡郎嬌,至矣極矣。其自淡水、雞籠以上,轉折而東,至三朝、蛤仔難,下逮崇爻、卑南覓、沙馬磯頭,迴環郎嬌一帶,山後延袤大略與山前等。其間道里遠近、山川形勝、阨塞險夷以及番黎情狀、性習馴悍,本鎮不能周知其詳也。安保深山大澤之中,人民足跡不至之地,無有匪類出沒乎?
曩者南路擒獲鄭固,亦稱王忠逃匿山後大湖,有黨千人。本鎮經遣弁員,賷檄往諭卑南覓大土官文結,鼓舞七十二社番黎,以兵搜捕,將山後所有逸賊,盡縛以來。苟有王忠在彼,網不漏矣。
今惟雞籠以及蛤仔難,下抵卑南覓北界,搜捕未周,併未遣有偵緝之人。該弁營汛壤與相接,此任舍子誰屬耶?查大雞籠社夥長許略,干豆門媽祖宮廟祝林助、山後頭家劉裕、蛤仔難夥長許拔,四人皆能通番語,皆嘗躬親跋涉其地贌社和番,熟悉山後路徑情形。該弁其為我羅而致之,待以優禮,資其行李餱糧之具,俾往山後採探,有無匪類屯藏巖阿,窮極幽遐,周遊遍歷。倘有游魂伏莽,立即飛報以聞。本鎮調遣官兵,遄臻
勦滅,無許偶留根株,以貽地方之害。
但恐許略等或有畏遠憚行,弗克殫心竭力,潛踪近地,飾言相欺。斯亦不可不慮者。該弁披肝膽以誠告之。更選能繪畫者與之偕行,凡所經歷山川疆境,一一為我圖誌。自淡水出門,十里至某處,二十里至某處,水陸程途,詳記圖上,至蛤仔難接卑南覓而止。百里、千里,無得間斷,某處、某社、某山、某番,平原曠野,山窩窟穴,悉皆寫其情狀,註其名色。使臺灣山後千里幅員,一齊收入畫圖中,披覽之下,瞭如身歷。重賞酬勳,本鎮無所吝焉。山後廓清,是亦該弁一勞績也。即日舉行,無為猶豫,慎速!慎速!
精詳曲盡,筆如游龍。
東征集卷三 漳浦藍鼎元玉霖稿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復制軍論築城書
築城鑿濠,臺中第一急務,當星速舉行者也。承諭但住官兵,不用議及民居,乃因時制宜、節用愛人至意。第思設兵原以衛民,而文武衙署、倉庫監房,俱關重大,似未可俱護兵丁,而置其餘于度外也。盜賊小人,耽耽之視,惟在帑金,而同夥囚繫,則謀劫監越獄,情所必至。倉卒之際,以官為主,官無恙則法尚存,未敢遽掠民居,而民亦無驚擾潰散之患。此定理也。官無大小,失一則群情慌亂,而賊志張揚,兵威挫□。故謀事必出萬全,雖不能多及民居,亦當合文武衙署、倉庫監房包裹在內,乃可戰可守,可以言城。
若謂兵既減少,城大難于照看;則內地各府縣戍守之兵,或千或百,皆有包羅衙署民居之城。況兵既二千,亦不為少。有急則住眷良民,皆可登陴協守,似無照管不周之弊。
但土城木城,職等再四籌咨,未見其可。臺地徹底粉沙,築之不堅,膠之不實,欲
依憲諭以挖濠之土,不灰不磚,而成五尺厚、二丈高之牆,萬萬不能牢固。即使勉強堆築,風雨一至,立見崩隤,將徒勞而罔功。此土寨之不可也。深山伐木,遠運以來,所費不貲。承諭內外兩重植立,以沙土實其中,復用厚板蓋頂,則必深豎密布。所需之木,何啻山積。雖暫時亦堪守禦,而歷久終歸朽蠹。蓋木性乍乾乍濕,逾年即壞,既已植築為城,半埋沙土,驕陽曝則膚理裂開,雨露濡則腐枯立見。其勞民傷財,不下灰磚,而復不能以經久。則木寨亦未善也。沙灰土三合築牆之寨,此則可行。灰可載牡蠣之殼,築窰自燒。而沙土亦須運載。蓋必粗沙如豆米顆粒,及山間實土,方可和灰,非此處細粉沙泥可用。則工本浩大,與砌磚為城相去無幾。
職等愚見,以為不為則已,為則必要于固。土木即可權宜,錢糧總無出辦。似不如明題請旨,就臺地特開捐輸城工事例,于萬壽亭寬曠處所,用灰砌磚築一不大不小之城,將文武衙署、倉庫監房俱包在內,深鑿濠塹,密布樁簽,方為長久至計。鳳山、諸羅營縣,一例倣此行之。不知執事以為何如?一時之勞,萬世之利也。職等凡庸識淺,以為此事關係臺疆安危,即係國家東南沿海治亂,似不可苟且塗飾。惟執事留意焉!
為地方創立萬世之業,自不容苟且塗飾。說得明白透快,具見公忠為國、剸犀斷蛟手段。
與制軍再論築城書
於萬壽亭曠地築一小城,建文武衙署倉庫於中,尚是畏難苟安之見。因憲札內有「兵民雜處,難於稽查」等語,故云然耳。夫設兵本以衛民,而兵在城內,民在城外,彼蚩蚩者不知居重馭輕之意,謂出力築城衛兵,而置室家婦子於外,以當蹂躪,夜半賊來,呼城門而求救,無及矣。論理宜包羅民居為是。
北從總兵大營後圍起,環臺灣縣署而東,跨溝為水門,遂包東嶽廟、臺灣縣學、鳳山公館,南包郡庠、防廠、臺廈道公署,西包天后宮、番子樓,而北環左營遊擊營署;計一週不過十里。惟截出中營、萬壽亭、春牛埔、土墼埕、渡頭在外,其餘文武衙署、學宮、城隍、倉庫、牢獄,包括靡遺;尚未及興化、漳州郡城之大。其形勢則北跨高坡臨海,東北當北路要衝,東南控扼南中二路,南瞰鬼子山、土墼埕,西俯海岸;鯤身、安平、鹿耳為捍門,方得建郡形勝。其三面皆無民居,止截斷土墼埕一帶,須清民屋;但為地方大利,亦不得顧惜小害。計算應毀房舍若干,將節省營建衙署費用量直周給;所損少而所全多,國家大事,惟斷乃成。幸即具題請旨,開輸磚石城工事例。諸羅、鳳山皆可刻日行之。不然,終是道築舍,未見巧婦能為無米之炊。權宜而用土木,偷安止在目前,勞民傷財,不能經久。若止防衛官兵,俾蚩蚩者心寒而齒冷,非經國安邊之道也。
統計宇內全局,則臺灣為海外彈丸黑子,似在無足重輕之數;然沃野千里,糧糈足
食,舟楫之利通天下,萬一為盜賊所有,或荷蘭、日本所據,則沿海六七省皆不得安枕而臥,關係東南半壁治亂,非淺尠也。鄙見若斯,惟執事裁之察之!
經理一方,卻關中原形勢,見得海外巖疆,不比他處郡邑介在可有可無間。筆下斬截,當推絕調。
與臺灣道府論殺賊書
北路餘孽,剽掠鹽水港,豎旗六加甸,咨其兇頑,目無王章,可恨極矣!已經擒獲楊君、林君、李明等輩,擬於明日會訊,分別斬馘。茲聞尊議,欲按律成招,押解省城,聽制撫審題正法。此常理也。但某愚見,竊有欲參末議者。
安靖地方,原不必拘牽文法;況在軍中,無人人審解之例。所謂得情哀衿,施之良民則為德,施之叛亂則為縱。而況甫平思亂,既赦復叛,此曹尚可活哉!今解入內地,不能不扳仇復怨,牽累無辜,恐民間人人自危。且上下審駁,奏報往返,動隔經年,雖彼時萬刃碎磔,民已忘記不知為何人何事矣。目前冤憤不伸,咨嗟詛詋,此聲曷可聞也!海外反側地,非樹威不足彈壓。奸徒無所畏憚,將何以為定亂之資?詎可以仁慈之治治之!吾于就撫者加之恩,力擒者棄諸市,情法分明,任其自擇,庶可淨盡根株耳。
旦日會審,將梟示眾,定人心而固疆圉。有罪,某自當之。軍中義得專殺,無預諸
君事也。某非立意嗜殺,無仁人好生之心。正惟好生,不得不以殺止殺。亂賊不殺,害及善良,刑法將安所用?而亂賊尚不可殺,則又何賊不可為?將刑法亦不勝其用!鄙見如此,未知當否?同舟共濟,勿吝相商。某白。
迅雷嚴霜,筆筆斬截,卻有和風慶雲之氣行乎其中,以所言皆大公至正,定亂保邦之要道,非一味肅殺者比也。然小儒望之,已舌撟不能收矣。
答道府論陳福壽入山書
承惠教,以杜君英實為戎首,此時尚匿山中,傾側靡常,不宜輕遣陳福壽往與相見。福壽罪大惡極,為國家不赦之人,已經奏報就撫,萬一復偕君英逃去,則身名隨之。具見足下愛我之深,甚為感謝!
但某亦嘗思之,福壽不往,君英不來,一片疑團,待此以決。我輩至誠待人,奈何使人疑之!料福壽已無去志,即使君英搖唇鼓舌,無改於窮蹙顛連之狀,安能使福壽舍安而就危,舍生而就死?此必不得之數也。況君英欲出,自是實情。彼當倡亂之初,聲勢猖獗,更甚于朱一貴。比及陷郡,欲與一貴爭王,迨後吞併相攻,敗走虎尾溪,其眾尚四五萬。王師入郡三日,彼尚有八千人屯踞貓兒干。今亡命至此,晝伏夜奔,八千子弟俱歸何處。即縱陳福壽與俱入山,無衣無食,能再集八千人否?即使招至數萬,亦不
過如曩時君英,終有今日,則亦何益之有?君英此時如夢初醒,斷斷不復出此也。彼在山中,奮飛無路,聞江國論、陳福壽等美衣豐食,優游自在,早已心動欲出,但恐為人所欺,竿首市曹,不過欲見福壽一問至誠否,實非敢有他念。是以福壽雖病,某亦令載牛車,強遣之去。又未嘗不為過慮,密諭施恩、陳祥當機相度,或有他變,則揮刀先斬福壽,徐割其首級以報,亦可以伸朝廷之法。然竊料君英必無異志。明日午後,當來請移大駕到此間會同質訊可也。
窮寇乞命,自無他慮。雖道理時勢具在眼前,卻無人敢如此決斷;以陳福壽關繫匪輕,萬一有失,身名隨之,敢或為姑試哉!福壽一往,君英便來,果然不出所料;固由其識之明、見之定,亦公忠為國之心不可及也。
覆制軍臺疆經理書
十月既望,接到憲檄,內開臺疆經理事宜八條。翼日又奉諭札,再加四條。具見未雨綢繆,為臺地蒼生謀善後之策,職等自當遵命,次第舉行。亦有愚昧無知,胸中未能悉達,不得不略屬僚奉上之文,而講師生質疑問難之誼;伏惟憲臺少加垂察。
臺灣海外天險,治亂安危,關係國家東南甚鉅。其地高山百重,平原萬頃,舟楫往來,四通八達。外則日本、琉球、呂宋、噶囉吧、暹羅、安南、西洋、荷蘭諸番,一葦
可杭;內則福建、廣東、浙江、江南、山東、遼陽,不啻同室而居,比鄰而處,門戶相通,曾無藩籬之限,非若尋常島嶼郡邑介在可有可無間。值茲寇亂風災之後,民生凋瘵,大異本來富庶面目。然風俗尚多澆惡,奸宄未盡革心,網密則傷,網疎則犯。治安之政宜嚴而不宜寬,將安將治之民宜靜而不宜動。
伏讀憲諭:羅漢門、黃殿莊,朱一貴起事之所,應將房屋盡行燒毀,人民盡行驅逐,不許往來耕種。阿猴林山徑四達,大木叢茂,寬長三、四十里,抽藤、鋸板、燒炭、砍柴、耕種之人甚多,亦應盡數撤回,篷廠盡行燒毀。檳榔林為杜君英起手之處,郎嬌為極邊藏奸之所,房屋、人民,皆當燒毀、驅逐,不許再種田園,砍柴來往。以上四條,防患拔根,至周至決。職等再四思維,一人謀逆,九族皆誅,亂賊所居之地,雖墟其里可也。惟是起賊非止數處,數處人民不下數百家,則亦微有可慮者。人情安土重遷,既有田疇、廬舍、室家、婦子,環聚耕鑿,一旦驅逐搬移,不能遍給以資生之藉,則無屋可住,無田可耕,失業流離,必為盜賊;一可慮也。其地既廣且饒,宜田宜宅,可以容民畜眾,而置之空虛,無人鎮壓,則是棄為賊巢,使奸宄便于出沒;二可慮也。前此臺地,何人非賊,國公、將軍而外,偽鎮不止千餘,今誅之不可勝誅,俱仍安居樂業;而獨于附近賊里之人,田宅盡傾,驅村眾而流離之,鄰賊之罪重于作賊;三可慮也。臺寇雖起山間,在郡十居其九,若欲因賊棄地,則府治先不可言。況郎嬌並無起賊,雖處
極邊,廣饒十倍于羅漢,現在耕鑿數百人,番黎相安,已成樂土。今無故欲蕩其居,盡絕人跡往來,則官兵斷不肯履險涉遠,而巡入百餘里無人之地;脫有匪類聚眾出沒,更無他人可以報信;四可慮也。鋸板、押藤,貧民衣食所係,兼以採取木料,修理戰船,為軍務所必需;而砍柴燒炭,尤人生日用所不可少。暫時清山則可,若欲永永禁絕,則流離失業之眾,又將不下千百家,勢必違悞船工,而全臺且有不火食之患;五可慮也。疆土既開,有日闢,無日蹙。臺地宋元以前,並無人知,至明中葉,太監王三保舟下西洋,遭風至此,始知有此一地。未幾而海寇林道乾據之,顏思齊、鄭芝龍與倭據之,荷蘭據之,鄭成功又據之。國家初設郡縣,管轄不過百里,距今未四十年,而開墾流移之眾,延袤二千餘里,糖穀之利甲天下。過此再四、五十年,連內山山後野番不到之境,皆將為良田美宅,萬萬不可遏抑。今乃欲令現成村社廢為坵墟,厲禁不能;六可慮也。曩者諸羅令周鍾瑄有清革流民以大甲溪為界之請,鳳山令宋永清有議棄郎嬌之詳;今北至淡水、雞籠,南盡沙馬磯頭,皆欣然樂郊,爭趨若鶩,雖欲限之,惡得而限之。職等愚見,以為人無良匪,教化則馴;地無美惡,經理則善。莫如添兵設防,廣聽開墾。地利盡,人力齊,雞鳴狗吠,相聞而徹乎山中,雖有盜賊,將無逋逃之藪。何必因噎廢食,乃為全身遠害哉?
今竊議于羅漢內門中埔莊設防兵三百名,以千總一員駐劄其地。郎嬌亦設千總一員
,兵三百,控扼極邊一帶。三、六、九期操演之外,准其自備牛種,就地屯田,以為餘資,雖險遠而弁兵便焉。檳榔林在平原曠土之中,杜君英出沒莊屋,久被焚毀,附近村社,人煙稠密,星羅碁布,離下淡水營內埔莊汛防不遠,無庸更議。至各處鄉民,欲入深山採取樹木,或令家甲鄰右互結,給與腰牌,毋許胥役需索牌費一分一釐,聽從其便。
伏讀憲檄:添防之制,宜速議定,以便題覆。夫今所宜更議者,惟羅漢門、郎嬌而已矣。此外,則移八里岔汛千總駐劄後壠,為半線、淡水適中之地,及添設文員諸事,尚未舉行。其餘俱經遵照憲檄,於南路添設下淡水營守備,帶兵五百,駐劄新園;設岡山守備,帶兵五百,駐劄濁水溪埔;扼羅漢門諸山出沒竇徑;北路添設半線守備一營,帶兵五百,居諸羅、淡水之中,上下控扼,聯絡聲援;以諸羅山守備駐劄笨港,增兵二百名;添設下加冬守備一營,兵五百;郡治添設城守遊擊一營,兵八百,與鎮標三營相埒;再加羅漢門、郎嬌各添設汛兵三百,則全臺共計增兵三千六百名,較憲檄前指之數,止多一百。但此三千六百之兵,必須請旨額外添設,就內地各標營分額招募,按班來臺,如往例三年一換,然後內地不至空虛,無顧子失母之病。諸羅地方遼闊,鞭長不及,應劃虎尾溪以上另設一縣,駐劄半線,管轄六、七百里。鹿子港雖口岸扼要,離半線僅十五里,不用再設巡檢,將巡檢設在淡水八里岔,兼顧雞籠山後。笨港設巡檢一員駐
劄。佳里興巡檢仍還佳里興駐劄,帶管目加溜灣。移典史歸諸羅縣治。南路鳳山營縣雖僻處海邊,不如下埤頭孔道衝要,然控扼海口,打狗、眉螺諸港乃匪類出沒要區,當仍其舊,不可移易。添設鳳山縣丞一員,駐劄搭樓,稽察阿猴林、篤佳等處,彈壓東南一帶山莊。下淡水巡檢一員,不許留郡,仍令駐劄下淡水,稽察淡水以南各莊及諸海口。臺、鳳、諸各縣各練鄉壯五百名,在外縣丞、巡檢各練鄉壯三百名,無事則散之隴畝,有役則修我戈矛;鄉自為守,人自為兵,此萬全之道也。
伏讀憲檄:營伍操練宜勤,虛冒舊弊宜除,塘汛分防宜變通。三者皆極切當時弊。有兵不練,與無兵同。兵不能識將意,將不能識兵情,是謂烏合。器不與手相習,手不與心相應,是謂生疎。職每誡諭臺屬標營,定以三、六、九日按期操演,三令五申,如臨大敵。又為之捐造仗房、鎗炮、火藥,以足其用。其分防外汛之兵,大汛每駐一、二百人,亦令如期操演,查足器械。塘兵專遞公文,多人無益,每塘止定三名。小汛之兵,不上數十人,分作兩班,赴就近大汛操演,不許懶惰。有操期不至者,大汛記名,逐月造冊報查。又不許無故擅離汛防。凡有逃亡事故,立即報移內地調補,不許在臺招募一人,以滋弊竇,違者參革其官。務使地皆實兵,兵皆可用。前此虛冒名糧之弊,盡行廓清。
獨將弁書識一項,未能遵諭革絕。蓋緣武人不學者多,鮮有親操翰墨,而兵馬錢糧
文移冊籍非可全憑口說。且自古軍中字識,名將不廢。若用其人而不給其糧,情理亦未甚協。不揣愚懵,妄為酌議:臺鎮中營遊擊及各營守備,應各予書識八名;外營遊擊各六名;千把總雖係微員,亦不可全無一字,應予書識各一名;水師副將十名;南北二路參將各予八名;總兵書辨十六名。使粗足備具文書,不至如從前冒濫;將伙糧盡行禁革,可謂節嗇至矣。未審憲臺以為有當否?
臺地少馬,無以壯軍容而資衝突。今擬鎮標三營、城守一營,各設馬兵六十名;南路北路二營,各設馬兵八十名;共該馬四百匹,即在添設三千六百兵額之內,請旨配撥。先自內地帶馬來臺,以後換人不換馬。或有倒斃,方就臺地孳生買補。時或孳生不足,亦向內地採買以來,則無苦累民番之處。
伏讀憲檄:除奸務盡,附和倡亂之徒,非脅從可比,應將黨惡創懲,黥其左面,同家屬押逐原籍,拘管稽查。復承列單開出名數,深得火烈民畏鮮死之義。臺網久漏吞舟,民不知國法為何物;安逸而思為亂階,甫平而又圖復起。所以九月間舊社、鹽水港、六加甸等處奸民,職等不敢不便宜行事,梟斬四、五人,杖斃六、七人,以定民心而固疆圉。今尚未及三閱月,復有石壁寮、羅漢門一二亡命,布散流言,欲燃死灰,聚黨二十八人,遂敢豎旗為孽。可笑可憐!可憎可恨!職等分遣搜捕,立獲為首莿瓜成、蘇清、高三、楊美、王教五人。現今整眾搜山,八面焚烈,務必盡絕根株,不留種類。除莿
瓜成一名係朱一貴偽國公、應解憲轅、聽候題達正法,其餘蘇清、楊美及續獲諸賊,職等又將于軍前權行專擅,竿首藁街,使莠民喪膽,東土永寧。其潛通奸匪、附和接濟之人,照憲檄處分,押回原籍。惟是黥面雖羞,畢竟一藥即去,似不如馘耳之不可復續,較便稽查。其五月間舊賊已散為民者,非奉憲行及他有所犯,概不問及,所以開更新之路,使安靜而不自危也。
伏讀憲檄:要口設備,議建鹿耳門砲城,水陸分守。竊謂鹿耳砲城,止用修築,不必從新建造。蓋其港暗礁淺沙,渺茫紆險,非有顯然門戶,可以遵道而行,故須設立盪纓標記,指引迷途,毫釐偶差,立見虀粉;雖不砲城,固亦未易入也。前此癸亥平臺,海潮驟漲,巨艦連□,並排而入;今夏大師進勦,潮水亦高數尺;皆賴朝廷洪福,海若效靈,遊魂喪魄,夫豈砲城之故哉!且臺賊多自內生,鮮由外至。倘賊來自外,則郡治兵將雲屯,百萬蒼黎,未易侵擾。若賊起自內,雖隆砲之城至于天,非徒無益,反為漳泉內地之害。職等所見不廣,以為因仍補葺,厥功已多;此刻物力困憊,俟他日另議可耳。
臺地民番雜處,狼子野心,頑良參半;建築城池,確不可易。前請暫開磚石事例,執事既以為難,而土城木城又難成而不能經久,則亦未如之何耳。茲承憲檄,栽竹為城,價廉工省,此亦因時制宜,不得不然之勢。謹即會同勘度。環萬壽亭、春牛埔,將文
武衙署、民兵房屋、沿海行舖,俱為包羅。種竹圍一周,護以荊棘。竹外留夾道,寬三、四丈,削莿桐插地,編為藩籬。逢春發生,立見蒼茂。桐外開鑿濠塹,苦臺地粉沙,無實土,淺則登時壅淤,深則遇雨崩陷,多費無益,止可略存其意,開濠廣深六、七尺,種山蘇木濠內,枝堅莿密,又當一層障蔽。沿海竹桐不周之處,築灰牆出地五尺,高可蔽肩,為雉堞便施鎗砲。開東、西、南、北四門,建城樓四座,設橋以通來往。量築窩鋪十二座,以當砲臺。如物力不敷,城樓未建,植木棚為門兩重,亦可暫蔽內外。茲會委署臺灣縣孫令,量明丈數,擇日興工。每十丈令設竹簽一桿,杙于地中,高五尺,廣三寸,編千字文為號。即于某字號下,寫管工某人姓名。照天、地、青、黃次序,不許錯雜。統計全城共幾號,管工幾人,先造一冊呈送,以便稽查。每丈需竹幾株?桐幾柯?濠幾工?每種竹一株需錢幾文?插桐十柯需錢幾文?開濠一丈需錢幾文?舉一丈而全城價直瞭然胸中,不可欺誑。工有勤惰,按號稽查;竹有榮枯,按號栽補;可無彼此推卸,含混浸漁。三年之後,叢生茂密,雖未及石城堅好,然已牢不可破矣。
郡縣既有城池,兵防既已周密,哀鴻安宅,匪類革心,而後可施富教。而臺灣之患,又不在富而在教。興學校,重師儒,自郡邑以至鄉村,多設義學,延有品行者為師,朔望宣講聖諭十六條,多方開導,家喻戶曉,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八字轉移士習民風,斯又今日之急務也。
若夫征臺將弁,雖效微勞,俱是臣子分內當為之事。臺地員缺無幾,安能人人升擢?況蒙憲恩格外獎勸。躁進爭心,未應不肖至此。此何足煩憲臺諄諄遠念哉!
職等狂言切直,總為地方起見,有懷欲達,煩冗不文;伏惟憲臺諒其心而恕其罪,則幸甚!
全臺形勝利病,民情事勢,朗谿胸中,而出之以昌明斬截之筆,遂覺沉痛淋漓,不啻迅雷啟蟄;此絕大力量,絕大經濟,非僅僅安臺手段也。
覆制軍遷民劃界書
望後二日,連接憲檄臺疆經理事宜,已經條分登答,備細覆上,想此時尚在舟中,未達記室。茲又承到憲檄,臺、鳳、諸三縣山中居民,盡行驅逐,房舍盡行拆毀,各山口俱用巨木塞斷,不許一人出入。山外以十里為界,凡附山十里內民家,俱令遷移他處;田地俱置荒蕪。自北路起,至南路止,築土牆高五、六尺,深挖濠塹,永為定界。越界者以盜賊論。如此則奸民無窩頓之處,而野番不能出為害矣。執事留意海疆,可謂諄諄切摯;議論高明,爽快直截。地方果能如此,文武皆可臥治,何其幸也!
惟是臺地自北至南,一千五百餘里。山中居民,及附山十里以內之民家,未經查明確實,不知其幾萬戶,田園不知幾萬畝,各山隘口不知何處;應俟委員勘核,造冊報聞
。但天下非常之事,必非常人乃能為。某等籌度再四,未得善處之方;理合復請指示,免致臨局倉皇。惟執事明以教之。
欲遷數萬戶之居民,必有可容數萬家築室之處。而此數萬家又不能不耕而食,必有可容十數萬人耕種之田。則度地居民,為此日第一急務矣。今全臺山中之地,既欲盡棄,附山平地,又棄十里;即以三十里而計,已去一萬五百餘里之三十里;截長補短,應得縱橫各四百五十里之地,以為被遷之民之田疇、廬舍。不知此地從何撥給?所當籌度者一也。
人情安土重遷,非盡戀戀故地,亦苦田舍經營,所費不貲。富家棟梁瓦桷,可以搬赴新居,工匠牆垣,亦費其十之六。貧家土舍茅簷,無可移用;一經遷徙,則當從新建蓋。以亂後殘生、露肘跣足、饔飱不繼之貧民,何以堪此茅綯土木之繁費?嗟嘆之聲既不忍聞,勢不得不有以資之。每屋一間,給周恤銀五錢,計費錢糧五、六萬兩。不知動支何項?所當籌度者二也。
各山隘口,未知幾何。即以羅漢門一處而論,已有三、四路可入。則此一千五百里之山,其隘口不止百計。每口伐木挽運,百夫亦須三、五日。計用人夫,不下三、五萬。不知係官自僱募?或抑派之于民?所當籌度者三也。
一千五百餘里之界牆,一千五百餘里之濠塹,大工大役,海外僅聞;計費錢糧不下
十萬兩。將給之自官,則無可動支之項;將派之於民,則怨聲四起,必且登時激變。所當籌度者四也。
寇亂風災之後,民已憔悴不堪,百孔千瘡,俱待補救。即使安靜休養,時和年豐,尚未能遽復元氣;況又有棄去田宅,流離轉徙之憂!即使有地築舍,有田開墾,而五錢之惠,能成屋宇幾何?薙草披荊,能望西成幾何?況又有無資可藉,無地可容之憂!民遂肯餐風宿露,相率遷移于無何有之鄉、大荒廣莫之野乎?民而肯遷,豈不甚善。假如強項不依,嘵嘵有詞,將聽其不遷而中止乎?抑以兵威脅之乎?所當籌度者五也。
既已三令五申,費盡心力,復聽其不遷而中止,則憲令不行,是教民刁悍而開抗官犯上之風,非所以為治也。若以兵蹙之使移,則民以為將殺己,抗拒亦死,不抗拒亦死,必制梃與官兵為敵。至于敢敵,亦遂不容不殺矣;無故而殲我良民,於心有所難安!殲不盡則禍不已,殲之盡則人又不服;既上乖朝廷好生之德,又下失全臺數百萬之人心。所當籌度者六也。
自古以來,有安民無擾民,有治民無移民。雖以盤庚之聖,商民有魚鼈之憂,然而遷殷一役,舌敝唇焦,至今如聞其咨嗟太息,可見安土重遷,本非易動;況無故而使千五百里之人輕棄家鄉以餬其口於路乎!開疆拓土,臣職當然。蹙國百里,詩人所戒。無故而擲千五百里如帶之封疆,為民乎?為國乎?為土番盜賊乎?以為民,則民呼冤,以
為國,則國已蹙。以為生番殺人,則劃去一尺,彼將出來一尺。界牆可以潛伏,可以捍追,正好射殺民人。以為欲窮盜賊,則千五百里無人之地,有山有田,天生自然之巢穴,此又盜賊逞志之區。不知於數者之外,或他有所取乎?
夫事必求其有濟,謀必出於萬全。循斯檄也以行,能必其有濟否?無濟而不召亂,猶之可也;殘民而有功於國,亦未為不可也。能必其不召亂,不殘民,而又能有功於國,則算出萬全矣。不然,願執事之熟思之也!
以極有謨略斡濟定亂之偉人,忽然有此怪檄,殊不可解!豈功成智昏,江淹才盡?抑欲以試地方文武之本事擔當歟?前面許多婉轉,竟似認真要奉行一樣。以後層層剝入,步步逼緊,直令一辭莫措。可謂善于挽回。
論臺變武職罪案書
臺灣失事武職七十餘員,分為三案勘覆。陣亡、殉難及劉得紫等不失臣節諸人,可無疑議。其餘棄地逃歸、在臺從賊,一概輕擬,此乃道府文員欲行善事,非鄙人所敢掠美也。從賊諸員,皆以「踪跡未明」,請親覆訊。逃歸諸員,則以「逃」之一字,軍法所忌,概用「退澎」二字代之。婦人之仁,其實可笑!國家刑賞異用,所以鼓勵臣節,為斯世存三綱五常,使知禮義廉恥之外,尚有誅謬可畏耳。有春夏而無秋冬,則四序不
成;有慶賞而無刑威,則亂賊接踵。故魯人肆□,春秋譏之;惟佛氏慈悲,買虎蛇放生而已矣!
李由、陳喜等六弁,既經從賊,失身辱國,則罪同叛逆之科。戀不忍誅,奚為乎?周應龍玩寇陷臺,實為戎首,喪師棄地,潛逃泉州。張彥賢、王鼎等六員,坐視其協主許副將之戰死而不救,棄城聯□,逃去澎湖。與直走泉州之王丑,皆不容於堯舜之世者也!此輩平日,享榮華,糜祿俸,無事則耀武揚威,小警則垂頭喪氣,養成叛亂,挈家奔逃,朝庭封疆,棄若敝屣。倘聽優游漏網,其如國家體統何!況守土之臣,文武一例。文員無兵,不能抵敵,道府廳縣梁文煊等,一走澎湖,尚在封域之內,即已駢首市曹。周應龍、張彥賢等,有兵有弁,可以殺賊;澎湖又屬他境,泉州則在千里之外;遁逃獨遠,反可晏然從寬。何其苛於文而厚於武也?某武人,豈不自愛其等?竊恐九原之下,梁文煊等有所不服。且許副將忠魂,亦必怒髮裂眥,痛心疾首,不肯使奸人獨生。何則?天下事惟公惟正,可以使人心服,消宇宙不平之氣。此曹可免竿街,則梁文煊等皆為枉死。失出失入,二者必居一於此矣。
某與道府同舟共濟,意在協恭和衷。既已曲從所議,何必為此無益之繁詞?但恐執事以柔懦暗昧見責,謂武人欲效慈悲,不知國體,則某不任受也。應否從寬從嚴,執事自有定見,不必以某言為疑,某止表白其心迹。亦自知嫉惡太嚴,有失厚道,惟執事恕
而教之!
同一棄地逃歸,在文職則駢首市曹,在武弁則市恩姑息;且併從賊者亦寬之,成何法紀。篇中議論正大,可以維持世道人心,非刻薄也。
論劉得紫書
原任臺鎮中營遊擊劉得紫,品行端方,性情溫雅,本非小就之器。今陷賊不屈,忠貞之操,深可嘉尚!全臺士庶,既已眾口一詞,某又確勘真實;所謂從容就義,臨大節而不可奪者,殆其人歟!某自入臺以來,閱人甚多,所敬且愛,惟此君耳。雖盛怒之下,見其來,則欣然以喜。渠雖名節既成,不圖仕進,某竊願執事特疏褒旌,以為千秋志士之勸。更冀題補閩缺,快此邦士民耳目,且使地方收得人之效;一舉而數善備也。在某非有所私,實在世道人心起見。見奸回不忠則欲殺欲割,見忠臣義士則欲泣欲歌;賤性固然。惟執事勿吝成人之美。綱常名教,耑有賴焉!某白。
忠臣義士,不啻威鳳祥麟,自非有胸無心,安能淡漠置之?寥寥數語,一片熱腸,使海外蠻方知有綱常名教,此功更為不小。
東征集卷四 漳浦藍鼎元玉霖稿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論臺鎮不可移澎書
臘月望後三日,連接憲翰五函及馬守備、安遊擊口述鈞諭,俱令某暫駐臺灣,不可遽爾班師。竊惟此時臺中大定,署鎮黃總兵足資彈壓,以某越爼久淹,自顧亦覺無謂。況廷議已令臺鎮移澎,易來副將,是一總兵處此尚嫌其多,而某又為蛇足,獨留不去,竟似貪戀雞肋,殊堪羞慚!
裁營減兵之議,臺人聞知,頗有囂囂偶語者。某告以部議未足為定,必待督撫、提臣遵依具奏,方可施行。茲承憲檄減兵,及裁回將弁名數,某尚秘不宣露,望早晚或有變更。若果臺鎮移澎,則海疆危若累卵。憲臺亦欲確遵部議聊?
部臣不識海外地理情形,憑臆妄斷,看得澎湖太重。意以前此癸亥平臺,止在澎湖戰勝,便爾歸降;今夏澎湖未失,故臺郡七日可復。是以澎湖一區為可抗制全臺,乃有此議。不知臺之視澎,猶太倉外一粒耳。澎湖不過水面一攝沙堆,山不能長樹木,地不能生米粟,人民不足資捍禦,形勝不足為依據;一草一木,皆需臺廈。若一、二月舟楫
不通,則不待戰自斃矣。臺灣沃野千里,山海形勢,皆非尋常。其地方於福建一省,論理尚當添兵,易總兵而設提督五營,方足彈壓。乃兵不增而反減,又欲調離其帥于二、三百里之海中,而副將處之乎!臺灣總兵果易以副將,則水陸相去咫尺,兩副將豈能相下?南北二路參將,止去副將一階,豈能俯聽調遣?各人自大,不相統屬,萬一有事,呼應莫靈。貽悞封疆,誰任其咎?以郭子儀九節度之師,而不立元師統攝,尚且師徒潰散;況今日耶。澎湖至臺,雖不過二、三百里,順風揚帆,一日可到;若天時不清,颱颶連綿,浹旬累月,莫能飛渡。臺中百凡機宜,鞭長不及,以澎湖總兵控制臺灣,猶執牛尾一毛欲制全牛,雖有孟賁、烏獲之力,總無所用。今在廷臣工,莫有敢出一言為皇上東南半壁封疆之計,何異欲棄臺灣乎?臺灣一去,則泉、漳先為糜爛,而閩、浙、江、廣四省俱各寢食不寧,山左、遼陽皆有邊患。
某庸愚無識,以為此土萬萬不可委去。特恨位卑人微,處不可言之地。想憲臺與中丞呂公、提軍姚公,必有一番議論,為社稷蒼生回天指日,或會疏入告,或密摺婉商,造萬世無疆之福;非某所敢饒舌也。若遵部議而行,必悞封疆。彼時九卿豈肯平分其咎?某杞人妄憂,中心如焚,非特為桑梓身家之慮!惟望恕其狂瞽,且賜明示解惑焉。
危言切論,幾同賈生痛哭。緣地方安危所係,不激烈不能動聽。一片公忠為國苦心,令讀者亦為著忙。幸提軍據以入告,遂得轉圜如舊。全臺治安,斯文之力也。
覆將弁衿功觖望書
伏承憲檄,以提標前營遊擊林秀、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及千總胡廣等三人,並怙功自矜,心懷觖望,每有不平之色,時出怨誹之言,令某當眾嚴加申飭。此自憲臺教誨盛心,激勵裁抑以玉於成。遵即傳集將弁,宣布飭檄,俾皆退然自歛,無再伐善施勞,致干咎戾。惟是三人情形不同,謙肆各別,有宜略加優容,不必一概督責者。
林秀觖望,所不能免。但彼在軍,頗為出力。即如大穆降追賊,將弁有未勇往者,秀遽以軍令驅之,且申文請斬遊擊齊元輔以肅軍紀,則其目中不有同列也久矣。後見南北二路參將員缺,俱畀他人,不能無怨命不平之氣。然此國家驍將也,其舉動雖不循規矩,而膽略可嘉,有事疆場,不惜軀命。似當于驪黃牝牡之外,別立一格待之。如馭惡馬,不可使之踶齧。又當勿吝每食盡穀一石,以稱其量。此日誡諭裁抑,使彼降心下氣,如背負芒。倘遇副參員缺,不妨破格題遷,俾喜過望。恩威並濟,未有不愧感交集者也。
林亮平臺先登,論功第一,固人人而知之,不待其自矜表白。但某所敬亮者,尤在保守澎湖,為功之大。當朱一貴作亂之初,臺灣報陷,澎協將弁議棄澎湖,各遣家屬登舟,亮以一末弁排眾議,仗劍奮呼,遂固疆圉。不特義勇冠三軍,其于臣節亦皎然星日
矣!鹿耳先登,安平先登,西港先登,未嘗自鳴得意。至于入府之日,諸將或貪小利,封人舖屋,獨亮部伍肅然,不動民間一草一木。今臺亂平定已經逾載,諸將紛紛遷轉,副、參、遊、都,纍纍若若;獨亮依然守備,在廠督修戰船,盡心竭力,如治家私,無一毫怨誹不平之氣,庶幾當于古賢將中求之。區區遊擊一官,尚兩載不可得。所當亟懇憲臺計功錄用,以服軍前將士之心者也。
胡廣雖千總末弁,然鹿耳門奮勇奪險,實從林亮先登,乘勝攻克安平,大戰鯤身,收復府治,勞績顯著。加以人材魁偉,氣度亦異。僅處偏裨之任,尚未足稱其才;況令久屈末弁,至今弗獲寸進。不平怨誹,亦屬常情。惟在憲臺急加擢用。將感激圖報之弗遑,而亦何觖望之有?
總之,三人雖有純疵之分,俱皆國家良將。林亮、林秀,英勇無敵,胡廣技能亦屬出眾。而亮更有巧思,製造魯公車、子母礮,不推自行,戰船精妙,弗可思議。又加之以賢德,洵卓卓不可及也。三人所就,俱不可量。風聞之語,亦難盡信。惟執事稍加優容焉!
功成已久,將士遷擢紛紛,獨首功之人,爵賞不及,尚欲以觖望責之,亦大難乎為情矣!然在庸手,不過代請寬容,為將弁申辯並無怨誹而已;此偏說他不宜久屈,怨誹的是。一則曰「破格題遷」,一則曰「計功錄用」,一則曰「急加擢用」,可見君子必反求諸己,不可一味責人。
直是掀揭大手段。諸將弁有不感激流涕、願為之死者乎!筆下清剛老辣,亦有萬夫不當之勇。
論舊兵停餉撤回內地書
舊兵收回效力,已經半載有餘。搜捕操防,並無失伍。忽承憲檄,以二千餘名,糜餉不貲,且其昔日在臺,皆失封疆之士,不能效死,靦為賊民;宜一切革去名糧,逐回內地。見今冬餉,即為停止。
某竊思之,此輩從前失地,損威辱國,罪不勝誅;業蒙憲恩寬大,檄令于王師進討之時,奔投大軍,歸正效力。是以前後收伍,有此二千餘人。自閏六月領給糧餉至今,隨征南北,入山搜捕,奮勇前驅,已忘其為前此失守之士矣。今追論前過,在彼自無可辭。但以從前憲檄為欺己,于心亦微不服。
賊醜跳梁,全臺俱陷,文武員弁,紛紛竄逸。遊擊周應龍、張彥賢等四、五十員,或逃或匿,從賊失節,俱皆靦然軍前效力,未聞市曹之上正法一人;獨責舊兵以不能效死,恐彼將嘵嘵有詞也。
昔日勿為收伍,彼自垂頭去矣。收伍之後,依然官兵,月給餉糧,養家瞻口。今一旦盡為革除,失去生計;仰事俯育,將何所資?怨望積于中,飢寒迫于外,欲保其不為盜賊,蓋戞戞乎難之。
頃奉部檄,總兵官移駐澎湖,裁去臺灣水陸兩中營,減兵二千。士庶囂囂,懼亂復作。一二無賴,布散流言。正在安戢釋疑、焦心勞思之不暇,豈容復益以二千餘名之舊兵,革糧怨憤。攘臂一呼,無賴子弟,皆起而為盜賊。非綏靖邊疆之道也。
某幸荷知己,言聽計從,事關國家,不敢因循召變。謹封還憲檄,乞執事再為熟思。可否念其還伍已久,效力半載,仍聽在營操防,出自格外弘恩。倘萬不得已欲去其籍,亦須姑遲一兩月,檄令內地各營班兵來臺換回。彼在此間則有二千餘人,及其換回內地,分散八府一州,每營不過二、三十人。然後徐飛一紙,裁革名糧,此在執事掌握中耳。何必張皇急遽,驚動海疆之聽聞乎?勿謂蚩蚩,其勢可畏;束縛窮蹙,禍起目前。不知執事以為何如也?
僨軍失地,殘卒原可不必收回。既已檄招還伍,效力半載,又豈可一旦盡革?海外反側地方,人心驚惶之際,無故激出二千餘人怨憤生事,殆哉岌乎!封還憲檄,是公忠為國手段。末後又未嘗不為善處,宜其捷于轉圜也。
論征臺壯丁停餉歸農書
伏承憲檄,以征臺壯丁千餘人,不在經制兵額之內,月糜糧餉,無處開銷;今地方事定,可即停止月糧,諭令回籍務農,無許留滯臺灣,或致生事。
竊思此曹召募之初,原許給與各糧,造入兵籍,俾出死力以建功名。上功題薦特用,中功論補把總,餘皆編為經制,如例援擢隊目。是以壯士感激,奮勇前驅,凡有戰陣,所向無敵。今地方事定,正論功行賞之秋,酌酒相慶,顒望功加部劄者不知凡幾。一旦停止月糧,令回農畝,將無視為空中霹靂,可驚可愕之事乎!滿腔熱血,所望功名。損軀命,冒鋒鏑,膏塗原野而弗顧,豈其志在一兵。奈何併一兵而革之?怨憤之氣,上干天和,嗟嘆之聲,心傷行路。如之何其可也!
小人無知,嘵嘵有詞,謂事急欺我以出征,事平束我于高閣。昔許我官,今吝我糧。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鳥盡弓藏,復見今日。某惟有啞然憮然,實不知將何以對之。君子不可失信于民,況煌煌憲諭,墨瀋未乾,豈可遽自食言,授小輩以口實,灰軍前將士之心,塞將來得人死力之路?竊謂執事當必不然耳。
海外反側之地,人眾至千,不可不為隄防。使千餘人俛首遵命,覓舟配載,亦已駭人耳目。萬一掉臂弗依,勢難中止。懾以兵威,遂成變亂。此曹昔在內地,原皆亡命之徒,所以招致軍前,實為潛消伏莽,非僅欲得其死力。出征以來,一人當十,十人當百;倘今激變,皆為勁敵,豈能以一鼓盡殲之哉?
某謂此千餘人萬不可棄。棄此強兵,實為可惜。況負失信之名,自處艱難之地。似不如仍留在伍,汰內地各營老弱以補之。為國家儲有用之精卒,為營伍收得人之實效,
一舉數美,望執事勿吝轉圜焉。
情詞急迫,唐突尊威。伏惟收回原檄,俯賜中止。恕罪!恕罪!
事急則藉人死力,事平則束之高閣,古今通病;但君子切不可如此。失信可羞,激變更可羞。即使萬不能變,而鳥盡弓藏之嗟,何可聞也!篇中淋漓暢快,足令當局者通身汗下,補益多矣。
請班師書
臺灣已經大定,軍士久役思歸,班師之期,再不容緩。臘月十四日,守備葉應龍到臺,詢知粵省姚提軍改調廈門,不勝手額。既有金門黃總兵署理臺鎮,足資彈壓,新提軍又慶得人,東南鞏於磐石矣。
此時山際廓清,南路阿猴林、北路大武壠、中路羅漢門等處,所有窟巢,俱已搜尋,焚山烈澤,寮棚燬盡,匪類逃散,湮滅無踪。雖王忠、劉富生二人未獲,亦已狼狽顛連,無地逃生,旦暮就縛。此後或有妄報訛言,執事亦不必聽之矣。此間莠民固多,而捕風生事、獻諛要功之輩更復不少。一紙入報,雷厲霆飛,非賊而加以賊名,無故移入之村落,驚疑四起,家家自危;此召亂之道也。
某在此間,尚不自量,恃蒙執事之愛,每封還憲檄,為民請命,皆荷仁恩寬大,終
賜曲從,是以地方諸凡相安不覺。若某行後,誰復肯專擅任過,以攖大憲之逆鱗?依文行文,或至擾動不可收拾。敢期執事將前後密差在臺採訪弁員,悉為撤回。一切地方事宜,惟臺道府縣是問。彼職司民社,擔負在肩,治亂安危,事關切已,未必皆視隔膜,不如差弁之盡心。且平日讀書明理,閱歷世務,未必俱皆暗昧,不如差弁之聰明。某不學無術,竊謂鷹犬止可以獵狐兔,不宜化有所用。勿論此輩把持不定,利欲薰心,所言未必皆實;即使矢念不欺,難保其不為人欺。惟執事加之意焉!
新提軍歲內可至,某當躬趨赴廈,交待兵符,不便久留臺中,致滋物議。請飭在廈舳艫,星速來臺,配載班師。曷勝望切!
採訪以防壅蔽,然亦多至悞事,以可信任者少也。安得地方官皆能封還憲檄,為民請命哉?議論淋漓,沉痛迫切,可令輕聽者通身汗下。
覆軍前將弁可當大任書
曩承密札:從征將弁,可當提鎮之任者,令具甄別高下,臚列薦知。不勝惶悚!夫人非久于相聚,安敢定其生平?況功名有數,原不必盡皆稱量。朝編卒伍,暮擁節旄,李廣難封,馮唐易老,誰雌誰雄,亦似難以一言斷也。況某淺陋粗疎,素未有知人之明,偏見測度,恐未必中。但以憲諭諄諄,不得不據臆妄談。惟執事權衡斟酌焉。
水師提標前營遊擊林秀、南澳鎮左營守備呂瑞麟,皆剛愎傲上,有好大飛揚之氣,然膽略並優,勇敢出群,實國家之驍將也。秀衿誇,瑞麟沉鷙。秀不拘細謹,瑞麟凜于操持。弗擁節旌,二人俱弗肯己。俱瑞麟似較遠大耳。
閩安協左營遊擊朱文,小心謹慎,雖剛毅不足,可當一面藩籬之寄。汀州鎮左營遊擊王紹緒,整飭營伍,有輕裘緩帶之風。福寧鎮右營遊擊郭祺,老成練達。海壇鎮左營遊擊謝希賢,簡易果敢,雖不無鹵莽之處,要自瑕不掩瑜。撫標左營遊擊邊士偉,曉暢軍務。金門鎮右營遊擊薄有成,質直嚴肅。陸路提標右營守備康陵,壯猷沉厚。漳浦營守備蘇明良,謙和謹飭。烽火營守備蔡勇,雄偉樸實。興化協左營守備劉永貴,剛勁端嚴。諸人氣度,似與偏裨稍別,皆太平之良帥也。
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平臺首功,且有抗守澎湖之大節,人品將略,在軍前諸將以上;提鎮之任,靡所不宜。將軍標右營遊擊魏天錫、海壇鎮右營守備魏大猷,係同胞兄弟,皆奇諳水性,能頂盔束甲游海面,又能赤身入海底潛行一二百里。如安平鎮至臺灣府,水程五十里,大猷、天賜入海潛行,頃刻即至。同安營守備葉應龍,銅筋鐵骨,刀棍不能傷。以石擊其頭,石反碎。三人皆奇傑卓犖,非尋常將弁可比。畀以封疆,誰曰過分?但魏天錫已病,恐不及待節鉞耳。
千總董方、胡廣、李郡、林君卿,皆將師才。董方好大衿功,恐未免為人所嫉。胡
廣勇銳英發,李郡厚重精明,殊不可量。林君卿果敢質實,罔憚勤勞。四人皆志切上進,不願以偏裨自擬,雖見居下弁,勃勃有封疆之氣,未可以名位微末少之。
其餘諸將,所見未真,不敢強解。大抵英才尚多,昂昂千里,嘐嘐志氣,自以為武、苴、頗、牧,欲取斗大繫肘後,固人人如一轍也。或才雖庸而福則厚,器不足而遇有餘,天下事非可以意見測度,亦在用之而已。用然後知長短,惟執事權衡斟酌焉。不揣冒昧,憑臆臚別,執事秘勿示人,免眾人怨謗口舌,則幸甚!
征臺將弁甚多,獨評論此二十人,以二十人矯矯出眾,可望節鉞,則人才之盛極矣。褒貶精嚴,使諸人神氣躍躍紙上,寫生妙手也。
十年之內,膺節鉞者已十有二人,餘可拭目俟之。出所料外者僅總兵齊元輔一人,當時何不湊上全璧?然亦不必。
請寬楊姓株連書
伏讀憲檄,林亨等一案,飭捕南北餘孽,及調遣水師兵丁策應。具見去疾務盡苦衷。但中間有于溝尾楊地方,督責楊姓窩藏叛逆,著落究出楊來,將楊族俱遷內地原籍安置等語。則職等竊有欲參末議者。
溝尾楊非他,即溝尾莊楊旭等一族是也。楊旭、楊石、楊雄聚族倡義,誘擒賊首朱
一貴、翁飛虎、張阿三、王玉全等,方蒙賞賚,又欲擢用數人,補授弁職。此族豈肯復萌異志,窩頓楊來?
設使楊來未死,亦必在內山深處。彼平居作賊害人,況云竿首藁街,豈敢復出優游里社?此等奇貨,誰能忘情。欲洩忿者已多,欲獻功者亦復不少。而溝尾莊去諸羅邑治二十里,當孔道之衝,楊來母妹尚不敢安其居,逃匿他所。正月中旬,正遍處緝拿楊來母妹之日,而謂來安坐家中與陳法相見,招集為匪,莫過而問,有是理乎?
賊口鴟簧,此類甚多。雖不敢不信為真,以密為訪緝;亦不可遽信為真,以輕滋擾累。從來亂賊激夥,皆用此計。必誣指良民,飛殃煽禍,使黑白混淆,無地逃生。今日風傳欲拿某處,明日風傳欲勦某村,人心惶惑,厭畏官府,因有鋌而走險,墜其奸謀。此之不可不慮也。
溝尾楊姓數百人,聚居已久,室家婦子,相安耕鑿。今以莫須有之楊來之故,遂令闔族遷徙,棄而田疇,舍而廬舍,是無罪有功之民,流離失所于堯天舜日之下。作賊亦死,不作賊亦死。鳥窮則搏,獸窮則鬥。勢必臨以兵威,將此數百人盡行誅滅而後可已。竊恐誅滅此莊,他莊又懼誅滅。以訛傳訛,將安所屆?
刻下三林、竹仔腳兩案大盜,未能悉數擒獲。埔姜林、水沙連、臺灣山後諸說,正在傳疑,未能徹底廓清。鎮靜密訪,則以次就縛,如捕雞豚。發擿過急,則驚疑四起,
必生他變。職等受恩深厚,不敢不竭狂瞽之言,惟祈垂諒採納,以安全臺人心,裨益非淺鮮耳。
職雖庸駑,然於地方之事,日夜廢寢忘餐,並無寧刻。深山窮谷,開闢以來,人跡不到之地,尚欲以番通番,深入搜求,冀得擒獲逸賊,淨盡根株,況在郊關之內,通衢大道之中。苟真有窩匿楊來及王忠等類之處,斷無敢掩耳閉目,聽其安然自在,致費憲心遠慮之理。伏惟察照,俯賜中止,地方幸甚!
原情按事,審勢度理,無一不周。天下豈有冤民乎?最愛其不識諱忌,欲言則言,侃侃烈烈,淋漓痛快;所以能救楊氏一族者在此。若瞻顧囁嚅,則不能動聽;楊禍烈矣!一讀一擊節,摩沙不忍置。
論哨船兵丁換班書
臺澎水師換班之兵,自當悉數遣發,不使私留一人。諭旨當遵,憲令亦不敢違也。但哨船中舵繚斗椗各兵,則有不可更易者。蓋闔船性命,關係數人之手。而臺澎洋面,橫截兩重,潮流迅急,島澳叢雜,暗礁淺沙,處處險惡,與內地迥然不同。非二十分熟悉諳練,夫寧易以駕駛哉!內地所來換班之兵,雖曉水務,畢竟礁脈生疎,不可依賴。而習熟可賴之舵工水手,則內地水師各營,俱欲留以自用,誰肯舍己讓人?縱令換班于
遠,勢必以疎劣嘗試,苟且塞責。以朝廷戰艦官兵,供斯人美錦學製之具,希圖徼幸于萬一,蓋亦危矣!
幸得苟安無事,以庶幾港道漸熟,瞬息三年,瓜期又至,終不能長有此人。不幸而中流風烈,操縱失宜,頃刻之間,不在浙之東、廣之南,則扶桑天外,一往不可復返。即使收入臺港,礁線相迎,不知趨避,衝磕一聲,奮飛無翼;以朝廷戰艦官兵,斷送于換班舵繚之手。是良法美意,適以傾人性命,斯亦當宁所惻然傷心,不忍聽聞者也!
夫事有經權,法有變通,與其悔之於後,何如慎之於初。執事經濟宏深,忠誠為國,不識尚有轉圜之機,可於此中略為籌畫否?上則繕疏入告,次則設法酌留。依阿隱忍,坐觀其敝,諒高明必不出此。惟執事留意焉!
是非利害之故,言之痛切,令閱者神悚心開,不敢輕談更張事,保全人性命不少!
復呂撫軍論生番書
望後二日,接讀教言,惓惓地方,心焉識之。臺中奸宄,變幻百出,雖厚集儼臨,尚恐不足鎮壓邪心。若移鎮澎島,往來巡視,謂可安靖地方,則仰賴聖天子威靈,士民福命,外此全無可恃之處也。
生番殺人,臺中常事。此輩雖有人形,全無人理,穿林飛箐,如鳥獸猿猴,撫之不
能,勦之不忍,則亦未如之何矣。惟有于出沒要隘必經之途,遊巡設伏,大張炮火,虛示吾威,使彼畏懼而不敢出耳。然此皆由于地廣人稀,不闢不聚之故,非因侵擾而然。蓋生番所行之處,必林木叢茂,荊榛蕪穢,可以藏身,遇田園平埔,則縮首而返,不敢走過。其殺人割截首級,烹剝去皮肉,飾髑髏以金,誇耀其眾,眾遂推為雄長。野性固然,與民人墾畝採樵生釁全無干涉。亦無熟番仇殺推諉生番之事。
某已准提軍咨移,特遣前營林遊擊帶兵百人,前往會同營縣設法防閑,或可稍為斂戢,究未有長策也。然則將何以治之?曰:以殺止殺,以番和番;征之使畏,撫之使順。闢其土而聚我民焉,害將自息。久之生番化熟,又久之為戶口貢賦之區矣。但畫界避番之議方起,此說且存而勿論可也。
威之使畏,然後可以施恩;制之有方,然後可以響化。千古馭番之法,無過于此。
請行保甲責成鄉長書
臺疆遼闊已極,臺民不馴特甚,皆內地作奸犯科,逋逃萃止,豺心鼠性,隨處欲張。邇者此路地方,竊劫頻聞,涓涓之勢,漸不可長。苦防汛照管不周,真有顧此遺彼之患。兼班兵自遠新來,良匪情形,路徑要害,皆生疎弗能熟悉。延、建、汀、邵、福、興、福寧兵丁,音語不同,不能細偵密訪,如枘鑿方員之不相入。即有二千協防,尚不
足供措置,況又有掣回之憂。茫茫千里,星星塘汛,勿論移鎮澎湖,必致覆餗,即駐臺亦難高枕而臥也。
某夙夜兢兢,惟恐有辜朝廷付託之重,負知己培植之恩,實切悚惶!所望二三賢能文職,振奮精神,以實心行保甲之實政。家家戶戶,自為清革,使盜賊無自而生。聯絡聲援,守望相助,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使盜賊無托足之地。雖不設立官兵,亦何不可。但今保甲之法,久已視為具文,虛應故事,莫肯實心料理。而署事各官,又皆有五日京兆、推諉後人之意,真末如之何也。
團練鄉兵,亦是靖盜一法。憲臺以其亂後強悍成性,欲仁漸義摩,納之禮讓之中,誠為移風易俗要道。但今盜賊眾多,不可不先為剔刮。鄙人愚見,以為作賊可以欺官,不可欺民,能避巡兵,不能避鄉里。莫若因其勢而防範之。就各縣各鄉,簽舉一幹練勤謹、有身家、顧惜廉恥之人,使為鄉長。就其所轄數鄉,家喻戶曉,聯守望相助之心,給之遊兵以供奔走使令之役。如有一家被盜,則前後左右各家齊出救援,堵截各處要口,務必協力擒獲。又設大鄉總一、二人,統轄各鄉長,督率稽查,專其責成。鄉長有生事擾民、縱容奸匪、緝捕不力、救護不齊等弊,大鄉總稽察報查,如有失察,一體同罪。是雖無鄉兵之名,而眾志成城,不啻有鄉兵之實。
今擬臺灣中路,設鄉長六名;南路鳳山,設鄉長八名;每縣各立大鄉總一名統轄之
。北路諸羅,設鄉長十二名;立大鄉總二名分轄之。每鄉長一名,惟給養遊兵四名;大鄉總一名,給外委千把總銜劄以榮其身,准養遊兵十名。其遊兵名糧,每月銀一兩、米三斗,就官莊內支給,以為瞻養之資。計三縣遊兵一百四十四名,每月支銀一百四十四兩、米四十三石二斗。三縣鄉長共二十六名,大鄉總四名,應給養廉多少,憲臺酌量定奪。伊等工食既皆仰給于官,則與官兵一例,文武均行約束調遣,無敢不從。
凡地方有竊劫盜賊,就各鄉長跟要,限期緝獲,解官究處。初限不獲,拘遊兵比責。再限不獲,鄉長罰月糧工食,戴罪圖功。三限不獲,拘鄉長正身重懲,大鄉總記不過一次。凡盜賊不能緝獲至三次者,鄉長責革,大鄉總追銷外委職牌,以示懲勸。
雖月糧似覺傷重,但為地方之利,自不得顧惜小費。欲行節省,則每名每月銀七錢、五錢亦可,米三斗不易也。無月糧則彼將生事擾民以為食,非徒無益,為害更大。且天下亦無枵腹而為人辦事之理。必有資其養廉。方可責以清操。大鄉總能幹練辦公,勤謹,三年無過犯,有綏靖地方實蹟,量行擢用,以示鼓勵。
某庸陋無知,總為地方念切。廷議既不肯添兵,不得已而思以人治人之道。任用得人,便可不勞而理。不知憲臺以為何如也?
雖不得已之計,其法實本之管子,而文之切近精實亦似之。
請權行團練書
凡事有經有權,似當隨時變通,難膠一定。曩讀憲檄安輯地方事宜,有團練鄉勇在臺地萬不可行,宜興保甲之法,以鄉約義學柔和其心性;此誠移風易俗要道。某拳拳服膺,日勸文職,實力作興之矣。但臺民錮蔽已深,犯亂成習,一時未能悉化,每有亡命之徒,時作死灰復燃之想。
邇者林亨、李咸、陳法等倡亂于南,顏煙招誘山際餘孽,鼓煽于北。雖經次第就擒,奸謀潰敗,搜捕山窩,掃清逋藪,不意三林地方,復有焚汛奪舟之變。隨遣舟師出洋,多方追緝,復發陸兵前往三林協防,以壯聲勢。乃初九夜,竹仔腳地方復有賊殺塘兵之事。據守備劉錫報稱,風聞奸匪百餘人,旗幟甚多。又諸羅令稟摺稱,賊夥在八漿溪、小溪洲拜旗而行,搶殺塘汛。某一面調遣官兵,圍搜堵截勦捕,一面差人密訪。則竹仔腳塘人煙聚集,左右共數百家,去歲杜君英過此,尚須向民假道,決非小賊所敢輕造之區。而汛塘左右店舖,布疋貨物,並無搶奪一件,亦無戕傷一人;獨殺兵丁,可疑殊甚。旗幟多人之說,止據本莊如此傳聞。詢之他社,皆云未見。此可知賊不在遠也。果有聚眾拜旗,搶殺塘汛,則放肆披猖,非同小可。此等作何聚集,從何而來,鄉民豈無知覺?並不先事首報。及戕塘兵,亦無莊鄰救護。即日夤夜眾寡不敵,獨不可尾追踪跡,窺伺去處,以報官兵擒捕?此可知人心渙散之故也。夫作賊難欺鄉里,況嘯聚殺人,是何等事。所以不敢首報、不敢救護者,皆畏獲戾盜賊,暮夜尋仇,或如塘兵見殺,或
以茅舍供賊人之一炬。是以坐視恣行,莫懷守望相助之心。未經約束團練,勢孤心怯之故也。
臺地二千餘里,即如去歲憲議,添設營汛,尚虞地廣兵單,有鞭長不及馬腹之患。乃兵不增而反減,營不增而反裁,較之未亂之先,單弱更甚。可不為寒心乎!今郡雖有協防兵二千人,足供調遣,然計南路下淡水、岡山分去四百有奇,北路下加冬、半線又分去四百。近者遊擊林秀、都司閆威、署把總林時葉、張天寶、陳雲奇先後帶兵協防北路,又分去六百有奇。在郡所存防兵,及裁營候補之眾,不過千人。經制各營,又多守汛地,存營無幾。府治關係重大,未可遂云兵力有餘也。
某不敏,以為當今之時,宜急訓練鄉壯,聯絡村社,以補兵防之所不周。家家戶戶,無事皆農,有事皆兵,使盜賊無容身之地。所謂急則治其標,不可須臾緩者也。星星之火,或致燎原,勿謂無傷,其禍將長。此時添兵不可,增營不可,坐觀其蔽,後悔何及!鄙人不識時務,權為擅專,會商道府,檄縣暫行聯絡鄉社之法,以固人心。早晚逸賊盡獲,地方大定,即為撤去,仍行鄉約化導,設義學以教誨之。不知憲臺以為何如?重洋遠隔,請示維難,總為奠安疆圉起見,許我罪我,均罔敢辭。
民怯兵單,不得不行團練。拘牽文義,必誤地方,非丈夫所為也。辯詰處如見宵匪肺肝,殷處直欲痛哭流涕;此公忠為國之文,不得以詞氣激烈少之。
東征集卷五 漳浦藍鼎元玉霖稿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料三林逸賊逃歸內地請移廣省擒捕書
內山餘孽,從三林港焚汛奪舟,逸入於海,此異事也。搜捕迫蹙,無地自容,鋌鹿險以偷生,亦勢所必至耳。經遣水師弁兵飛駕哨船,分南北二洋追捕,查無踪跡。茲聞其逃入內地,在青水溝劫坐商船,至銅山洋面又奪坐小漁舟,舍商船去。此賊將散夥返家,不久處波濤矣。
銅洋換舟,賊不在遠,其歸宿必於潮界;大抵樟林、東隴、鴻溝、澄海之間棄舟登岸,決然而無疑者。群賊既為潮人,當於潮州捕之。彼以為幸脫網羅,不自知其已入鼎鑊也。臺黨雖多,為三林汛兵殺死之外,不過五、六十人,負傷半焉。有頭傷、面傷、或手足胸膛創痛危急,豈能數日全愈?又從朱一貴叛逆時皆割截髮辮,今豈能驟長?就此求之,靡不獲矣。獲一賊則嚴刑夾訊,供招餘黨所在,逐家擒縛,無論五、六十人,即千百不失一也。
敢請移檄廣東督撫,令潮洲鎮道府縣密行各鄉社查緝,不旬日間,便可悉數擒獲。仍差千把總一員赴潮催提。沿途卅縣營汛多撥兵役防護,至閩梟示藁街,使民知國法萬不可逃。即天外奔逸,重重大海,得脫還家,尚有平空踪跡,飛縛之臥榻之內。亦足見賊不可為,而犯亂終膏斧法,不若守分安業者之寬然宇宙也。則革面革心,悔悟自新之念,可以油然生矣。
愚人千慮,或有一得,幸勿謂迂,請嘗試之!
寥寥數十賊,已脫樊籠,大海茫茫,那一省不任地游奕?欲于一、二千里之外,逆億所在,設計擒縛,此大難事。妙在銅洋換舟,機關一啟,直想到粵省潮洲,即于各家臥榻內逐一繫來。果獲劉國華、邱阿路等五十七人,至閩藁街。此等心思,豈人所及?古稱料敵如神,不是過也!
論下加冬半線二守備書
下加冬、半線添設守備之議,既皆不果,則北路空虛極矣。以八九百里險阻曠遠,民番盜賊雜處之邊地,而委之北路一營八九百之兵,可恃以久安長治乎?半線乃宜設縣安頓遊擊之區,今縱未能,豈可併守備不設乎?閒居無事,尚且宜議綢繆,況今既已亡羊,猶不思補牢乎?廟廊碩畫,非鄙人之所窺測也!
下加冬署守備李郡、半線署守備林君卿,俱皆可用之才,今二汛守備既已不設,無
令其終于千總之理。李郡入臺,頗著勞績。其志在安靖地方,追奔逐北,搜山緝捕,殫心竭力,不避險艱。且其氣局宏遠,非諸將弁可及。僅處偏裨之任,尚未足展其所長。區區守備一官,遂限于命若此耶!林君卿以俸滿千總,到省請咨赴部,一聞臺警,即願軍前效力,志已可嘉。大軍征勦北路,君卿率外委丁壯人等前驅清道,殺敗賊眾,奪賊牛車人馬砲械,實為出力。防守半線,地方清寧。向使君卿俸滿赴部,勿事軍前,已官守備久矣。因茲征臺,反滯上進,是為國忘軀之士,反不如縮頸蝤蛭,安坐以遷轉其官。非執事所以鼓舞群材,得人死力之道也。
見今臺鎮水陸各營並無守備員缺,可否將李郡、林君卿二員即于內地題補,或就臺員更換?在執事一轉移間耳;存公道、協人心、為地方收得人之效,一舉三美。某實深有厚望焉!
減兵移鎮,撤去兩營中之檄,民間甚為駭然。聞姚提軍已經入告,不勝手額。萬一廷議未允,尚祈執事勿吝封章,為民請命。望切!望切!
有功不賞,壯士將負戟長嘆矣。體其情而憫其勞,推心置腹,代為請命,即使十年不調,彼亦無可怨尤。名將所以得人死力,此之謂也。
論蘇榮書
把總蘇榮雖老,壯士也。大軍進攻鹿耳門,榮以小舟從林亮、董方之後,賈勇殺人,某所親見。提軍以其違令擅進,故為裁抑;此自軍紀當然。蘇榮嘐嘐怨誹,以為嫉能蔽功;過矣。將令當遵,一步不可喻越,所以使人赴湯蹈火,無敢弗從。提軍派定先鋒,榮不在列,一旦見敵,死生弗顧,鼓棹爭先,是違將軍之令也。律以擅進之咎,榮安所辭?
然觀過知仁,聖有明訓。使榮他事干紀,自應迅伏其辜。臨陣見敵,似當別論。國家深仁厚澤,臺灣安享樂利,四十餘年。朱一貴無因叛逆,與國為仇。凡有人心,罔不切齒,爭欲先啖其肉,豈容優游瞻顧,稍緩須臾!蘇榮忠憤所激,不知其他,自以出兵已奉將令,便可橫戈直前,無袖手旁觀之理。矍鑠哉是翁!較之聞皷鼙而縮頸者,其賢遠矣!榮過甚小,情亦可原。止宜裁抑一時,不可棄置終身,使人人畏威遠罪,臨敵以將令為推諉;非所以勸先登之士也。榮年六十餘,膂力尚壯;使處偏裨之任,自足效其所長。今併一千總而不得,則棄置將終其身矣。隙駒已邁,來日無多,豈堪為此蹉跎哉?
提軍養重,制府憐才,可以並行不悖。撥雲霧而見青天,深於執事有厚望焉!某白。
臨陣奮勇爭先,此老甚是可愛。奈何以小故斥之?有此愛惜人才、婉轉代白,蘇弁已撥雲霧
見青天矣;雖復老兵沒齒,亦可不朽千秋。況從此上進耶!筆墨之妙,又不必言。
論諸弁書
伏讀憲札,謂某所薦千總李郡、胡廣、林君卿三人,李郡既已知之,胡廣矜功使氣,林君卿縱兵賭博,二弁尚待斟酌。軍前千把總可用者,再舉數弁備擢可也。
執事為地方掄才,至詳至慎,自必有所風聞。但功而矜則眾所忌,胡廣果有矜功,同列無不知之;諸將弁未言及者,武人氣盛,在所不免。然未嘗與人鬥爭,未嘗虐待士卒,及悻悻不平之意見於顏面,則使氣之說,似亦未可信也。林君卿小心謹慎,營伍頗飭。北路距府未遠,搜山殄孽,將士雲屯,訪事差弁,往來絡繹,一舉一動,某亦無不知之;果有縱兵賭博,當在參劾之科,豈有反為推薦之理!大抵世情險薄,妬嫉者多;鬼蜮含沙,何處蔑有。惟大君子不為所動,自不待禁而見晛日消耳。
南澳鎮左營千總陳瑞,樸實勤謹,老成練達。臺鎮右營千總倪鴻範,才具優長,營務熟諳。使居偏裨之任,二弁皆綽乎有餘。臺鎮左營把總林三(今改姓名楊啟忠),人材出眾,膽略亦優,出兵搜捕,不遺餘力。臺鎮右營把總何期有,外拙訥而內明晰,果敢慎勤,志操向上。二弁再加歷練,未能定其所至也。
夫人固不易知,知人亦不易,惟在用之而已。璞有玉而沙有金,亦必待琢之淘之而
後人知其金與玉也。諸弁皆待良工以成器,則胡廣、林君卿終未可以沙石棄之!
妬嫉萋菲,已成風尚,賢哲所以嘆投畀也。投畀亦不能盡,惟勿聽二字可以了之。此其過畢竟在信讒者。
論周彩書
連江營把總周彩,勤謹歷練。去夏隨師征臺,著有勞績。秋冬撥防岡山,正值南路癘疫盛行之際,各營征兵多畏死憚行,幾干軍紀,獨彩毅然前驅,為士卒倡,深可嘉也!繼擢補岡山千總,以家貧累重辭,情願仍居把總,勞苦趨公。每從都司閆威,于南北二路搜捕山谷,不避險艱。乃實在出力之員,凡事向前,無少推託者也。今地方事定,令其班師回營,倘內地有千總員缺可以超拔之處,伏祈勿吝優擢,示鼓勵焉。
某庸劣下材,謬膺海外重寄,所賴行間將士,協心宣力,共效愚忠,方得疆圉寧謐。而各處出力弁兵,惟搜山為最苦。風餐露宿,雨浸炎蒸。所歷之地,又皆層崖密箐,鳥道羊腸。登高則攀藤如懸於壁,下險則滾落如墮于淵。今年三、四、五月,北方罙入其阻,兵丁或迷失道,或跌入坑澗。蟲蛇螞蟥,吮嘬至死。言之可為痛心!某悵無厚賞酬庸,不得人人而加之官爵。乃至裁缺候補弁目,於營制幸復之後,亦不能使沾實職,少報其出生入死之勞,真覺面慙耳熱,赧赧然不欲與吏士相見也。
今各營弁缺安頓已定,無用多言。尚冀留心內地,將臺中奉裁候補,現在軍前勞勩之弁,陸續補還,以慰眾望。某非有所私,不過欲使長征士卒共服憲臺公道耳。請先優擢周彩,以為之標可也。
古今名將所以鼓舞人心,能得人死力者,止是體恤弁兵、知勞知苦、賞罰公道而已。緩急則用之,閒暇則棄之;他日有事,孰肯攘臂向前哉?此篇纏綿愷切,直可感動全軍,非謹為周彩發也。
論蔡奕陳祥送考軍前弁缺書
蔡奕、陳祥,南澳目兵也。某由南澳鎮總統大軍,克復臺灣,奕與祥隨征出力,乃給外委把總,累加至守備職銜。是軍前用命、勞績顯著者也。奕在軍最為勤謹,日夜巡防,無一刻之暇。祥從某在溫州,屢次跳船擒獲洋盜孫森等輩。今又撫杜君英、擒韓淵,雖狀貌不偉,而才略可用。並經先後備形薦牘,言之詳矣。
春間以澳標把總黃喜軍前病故員缺,特將蔡奕、陳祥申送考驗,拔一頂補,以領澳兵之征臺者。于三月內遠涉重洋,奔馳至省,則提軍以某咨文為不可用,駁令千里往澳,另懇署鎮文書。遂使二人流離落魄,空勞往返,跋涉數千里,匍匐而之南澳,延今已五越月矣。澳中遊守,拘牽陋例,弗肯備文申鎮。不知鎮文何時到廈,又不知廈咨何時
到憲。陳蔡功名,終屬子虛。所以灰軍前將士之心,墮豪傑立功之志,非淺尠也。
夫以南澳征臺目兵補南澳征臺把總,已無可議。況以軍前病故之缺,補軍前用命之人,有何不合條例之處?且征兵係某總統,二千協防之兵,又復付某鈐轄,有犯軍紀,則操三尺以繩其後。今以送考弁目細故,尚薄其文書為不足憑,則某既不得預爵人賞人之舉,有何面目欲以刑人殺人、彈壓地方?是軍前事事俱必受權于內地原營,自今以後,凡有干犯軍紀應移內地懲究,某不得過而問矣!
提軍儒雅名帥,素曉將兵,未必膠固至此。大抵書吏不遂願欲所為。某一人薄面無足重輕,但恐呼應不靈,有悞地方大事,不得不縷述于執事之前。惟望稍為主持,以鼓舞而作興之。使軍士有所觀感,奮勵立功,則高厚深仁,邊陲共戴,不獨身受者銘勒心腑也!
今西藏用兵,軍前拔補弁目,果有遙聽內地原營作主,務必匍匐數千里來換文書,則某其何說之辭!
鳴鏑方飛,則英雄出力;捷書已奏,則書吏秉權;自古皆然。昔人所以負戟長嘆也!有此苦口代伸,不由人不感激流涕,願為之死。所向有功,良非偶耳。
論臺中時事書
臺中時事,有大可慮者三:米貴兵單,各官窮蹙,政務懈散,而又將有移鎮澎湖之舉,是合之而四矣。
近日斗米賣錢三百,某不自度量,移檄道府,借動倉穀三萬石,減價平糶。當事者難之。某以民心皇皇,不可遲緩,倘上臺督責,則某一人獨償。於是道府發奮,共肩其任。已經舉行,民情稍慰。併檄諸羅令開倉,勸莊戶出陳易新,嚴禁囤積及商船透越諸弊。
北路訛言未息,諸羅營縣請兵協防,隨遣把總林時葉、陳雲奇、張天寶領兵三百,於是月初三日協防去矣。北路地方千里,深山曠野,處處賊窼,即再添設一營,尚苦鞭長不及。今一兵不增,又欲調離其鎮于數百里海外之澎湖,是直委而去之,豈但如纍卵之危乎!此時移鎮未行,又有協防兵二千足資調遣,然外九莊笨港以上,盜賊頻聞,皆距汛防窵遠,巡察不及。加以野番出沒,亦須防閑。秋成尚早,人心易動。種種情形,已如抱火。復慮協防之兵,尚非長久之計。恐議者謂臺平無事,可以撤回,則焦頭爛額,將有大不可言者!
邇者臺地各官,多以五日京兆,不肯盡心竭力,任地方安危之寄,高守不敢思歸。又以戰船賠累,惟無米之炊是急,心灰氣隤,以脫然廢棄為幸。何能得有餘力,整頓地方?臺道各縣強忍不敢言貧,九營將弁人人有救口不贍之嘆。此真孤掌難鳴,一事不可
為之秋也。夫官人于遐荒異域,而絕其養廉之資,使枵腹為國家辦事,幸時際隆平,不過空乏其身,脫有一方草動,呼應莫靈,惟有坐以待斃而已矣。
鄙意前人官莊,宜酌量大小衙門,留還少許,俾足養廉之用;略加饒裕,以備不虞。今悉數歸公,使各官窮蹙至此,豈所謂地方之福乎?國家四海之富,不在區區增益數萬之銀錢。一旦有悞封疆,即費百萬之錢糧而不足。及今檄令開墾,如北路林□埔、竹塹埔,可闢良田十數萬畝。即於此內再創官莊,尚可補救。將來免生番殺人之患。而執事又有劃界避番之說,則亦末如之何矣!
鳳山令不肯植柵為城,亦以巧炊藉口。某于道府之前,痛切言之,已許可矣。此雖小事,但營縣無遮攔,如人家無門戶,行道皆得胠篋而去。折柳樊圃,足禦狂夫,未可以為微而忽之也。
某小才任重,時事關心,苦無將伯之助,非孜孜為地方各官謀口腹身家之計。又未知移澎一節,雖經提軍入告,可得挽回與否?目前艱鉅,雖黽勉不敢告勞。移澎之後,天各一方,此間治亂情形,非某所能逆料矣。言辭絮聒,繁冗無緒,惟執事之急為維持之也。
滿腔熱血,時事艱難,不得不大聲疾呼,庶幾補救一二。雖未免慷慨激烈,可想見被髮纓冠神情。
論擒獲奸匪便宜書
臺民喜亂,如撲燈之蛾,死者在前,投者不已,其亦可憐甚矣!
前月遣兵搜捕北埔寮諸山,及諸羅縣令、北路將弁差委弁員人等先後擒獲劇賊李慶、黃潛、蘇齊等四十餘人。本擬即于軍前竿首藁街,以儆無賴。道府以地方既平,欲行善事,效古人死中救生、得情哀矜之意,備敘供由,解回內地聽臬司審擬,分別正法。某以為非靖亂之道,但意在文武和衷,不得不委曲從眾。竊心疑此間莠民將有輕視法網,謂叛逆可以從寬,不妨復嘗試者。兩月以來,夜不能寐。密差弁員四處偵訪。果有奸民鄭仕,綽號急燒疎,布散訛言,招集亡命,謀于六月初一夜豎旗,縱火燔文武衙署,抄掠市肆。是日大雨連霄,各自散逃。某聞知捕治,併其黨蕭興祖、李柯等,供認不諱。復會委臺灣令周鍾瑄搜捕鄭仕家窩黨,獲其檔冊。會同道府質訊,則冊中開列偽爵人數黨羽數萬人,一時百姓旁觀,多有駭愕狀。周令恐牽連者眾,民心驚惶,密白道府,將偽冊當堂焚燬。某大敬服其能,即令燒去。鄭仕等情罪既確,死有餘辜,立斃之庭,以彰國法,以快人心。從此匪類廓清,諒無復作孽求死者矣。
但副將徐左柱已經至臺,某當遵旨赴澎湖駐劄。既行之後,則非所知。應否諭令徐副將凡事少加斷決,不必拘牽文義,以長奸頑,則在執事稍假之便宜,非某所敢饒舌
也。
安定反側,原不可拘牽文義,以老婦煦煦行之。此作似立意火烈,然鄭仕一案,止斃為首渠魁,不肯多為株連,亦未嘗有背于古人死中求生得情衷矜之意。可見不是刻薄好殺,但理勢不得不然耳。
論復設營汛書
臺兵宜增而不宜減,營宜增而不宜裁,某向者言之再三,不啻賈生慟哭。今乃有復舊之日耶!當宁聖明,苞桑永鞏,可手額相慶賀矣。
月之初十日接部文,總兵仍舊駐臺,水陸兩中營悉還舊制,併將道標弁兵裁歸鎮轄,安設南北二路適中要緊之處。十八日復准提軍咨移,將道標守備撥歸左營,令帶把總一員,兵二百四十名駐防岡山;道標千總撥歸左營,令帶兵一百二十名駐防下加冬;水師協營撥千總一員,帶兵一百五十名駐防笨港;把總一員,兵一百二十名駐防鹽水港。可謂佈置極善。但某愚見,猶願竊有請也。
岡山雖起亂之所,然不如羅漢門要害。鄙意欲將守備弁兵安設羅漢內門,以扼南中二路之吭,上可控制大武壠,下可彈壓岡山,東可斷賊人巢穴、生番出路,西可絕猴洞口、舊社、紅毫寮之退步;於形勝甚得阨塞,使鳳、諸盜賊不能相通往來正合廷議所謂
適中要緊之處。詢之南路陳參將,所見不約而同。今提軍欲安頓岡山,尚屬用末而未及本之論。執事似當細為裁酌之。
下加冬、笨港、鹽水港三處,安設至當不易。但某愚見,尚以臺北地方千里,防汛空虛。半線、鹿子港諸處,提軍並未籌及。半線乃宜設縣、安頓遊擊之區,今縱未能,亦豈可遂置度外,將謂協防暫駐之兵可長恃乎?鄙意水師既復三營,似可經撥一營在外,以為犄角,不必蟻聚安平。將左營遊擊帶兵船駐劄鹿子港,兼顧半線。就撥千總把總帶目兵分防笨港、鹽水港。餘港汛皆仍其舊。總自蚊港以上,直至淡水營交界,皆聽鹿子港遊擊管轄。則臺北沿海一帶,可以無憂,可以補北路陸營兵力之所不及,無千里空虛之患。不知執事以為何如耳。夫地非親歷,未免扣槃疑鐘。拘墟一隅,遺忘全局,非經國安邊之道也。
水師中營少守備一員,則提標前營千總陳啟俸,水務熟諳,樸誠勤謹,堪以補用。近護送侍御吳公來臺,鹿耳門陟遇惡風,斬椗吊舵而入,欽差得以無恙;是其見效之一徵。同日同到之船,不能收入,或飄至打狗、郎嬌擊碎,或飄至山後蛤仔難擊碎。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可知水師全在諳練,不比內地可以苟且也。
陸營少千總一員,把總三員,水師少千總二員,把總四員。臺中裁缺千總,多已調回,當于內地另行選擇。把總則余青、周宣、張天寶、吳得功、蘇思維、林福、林時葉
等七弁,皆人地相宜,堪以補用,有益地方,可無俟他求耳。
某疎庸尠識,總為海外奠安起見,憑臆妄談,不必其言之可採,惟執事留心區劃則幸甚!
經理地方,為百年久安之計,自不應扣槃捫燭,隨意安放。如善奕者,只爭一二子,便覺勝負立分。斯文其奕秋之亞乎!
與朱參戎札
邇者北路地方,竊劫之盜盛行。足下亦曾知之乎?大坵田、朱曉莊方遭其毒,今笨港、社尾又見告矣。僕遠隔百餘里,某夜疎失某家,亦已訪知其悉;褊衷急性,不能袖手旁觀。足下身在地方,乃故作寬宏大度,若為不見不聞也者。諒匪類俱必深感厚恩,怨鄙人之苛刻也!
開春未及匝月,行劫已十數處。十數處大盜,未聞獲一。不知防是汛者所司何事?居汛防之上者所司更何事也?足下試一振刷,使貴屬備弁,以開場放賭之智,為搜緝奸匪之謀,地方何患不寧謐乎?
僕暫留彈壓,班師有期,五日京兆,越俎徒嗤。諸君亦以其為過客也,而言者唇焦,聽者耳聵。不思熒熒之火,或致炎崑;涓涓細流,將成巨浸。況茲叛亂甫平,野心未
泯,尤當防微杜漸,遏孽初萌。既可聚黨數十人,操械行劫,晏然莫敢過問,則由此擴而充之,夫亦何事不可為?恐我行之後,諸君將悔而噬臍無及耳。
恢復此邦,談何容易。若復掩耳閉目,坐觀其敝,諒有人心者斷不出此。敢祈足下略飭備弁,將十數處行劫之賊,稍緝一二,以塞我願。地方之福,諸君躬坐而享之,於僕無所預焉。不然,僕亦無如諸君何,惟有備敘歷次,詳悉咨呈制軍。應否用恩用威,聽其裁酌而已。恃在至愛,特此相聞,顒望回音,曷勝翹切!
心急于安靖地方,而遇此泄泄沓沓之將弁,不得不耳提面命,雖過于激切,弗顧也。筆下鋒鋩可畏,是十萬軍中上將手。
與林遊戎札
臺北餘孽未淨,而足下邇爾思歸。僕竊以為舛矣。足下欲以北路餘燼,諉之本汛文武員弁,託為軍士久羈跋涉,含嘆怨言等語。是將以愚僕耶!僕思足下膽略素優,忠勤有志,而今乃若此。謂協防官兵無地方責任,應高坐以遨遊乎?抑北路參將,舍子他求,尚有憤慍未能自釋者,故存匠心,欲觀其敝也!夫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足下身為朝廷職官,自當瘁躬報國,無分畛域。豈可以童孺婦女之見,搖軍中吏士之心?此僕所大不解者。足下以為無與已事,則固儼然提標尊貴之員,曷不高坐鷺江,而必遠泛重洋,
與僕共事於此?即僕統師征臺,臺郡既復,可以振旅回澳,而亦必久留彈壓,以迄今茲;可知此中均有不能自便者也。
軍士久役,僕寧獨非人情。但足下北行方十餘日,三林、竹仔腳兩處大盜,未聞足下報獲一賊,拔賊一毛。較昔人役久不用,歷三時而後還,相去正自有間。足下素能拊循士卒,善得軍心,何至數日之間,輒來含嘆,又復敢有怨言?將無足下將兵,亦有不能十分善馭之處耶?僕雖庸劣不才,弗克恩施軍士,豈忍聽其久役興嗟,不為更迭輪換?應否一二月為期,遣發目兵前往換防,僕胸中自有主宰,足下靜而聽之可矣。倘足下必恃功固執,未忘觖望參將之心,僕亦不敢相強,去來悉依尊便。苟軍紀而可廢於足下,復何尤哉!
僕知足下婉孌新好,妬寵爭憐,實在衷情難割。但大丈夫以身許國,亦難常遂燕私。來日正長,暫煩忍耐。勉之!勉之!
跋扈驕恣,應登白簡;因其新立戰功,不忍遽繩以罪;從寬札諭,改過自新,此寬仁之斧鉞也。篇中厲聲切責,亦復婉巽多風,冷語微嘲,能使骨碎膽落。必有此種鋒稜,乃可以馭梟將。
諭閩粵民人
鄭章毆死賴君奏、賴以槐,按問抵償。聞汝等漳泉百姓,以鄭章兄弟眷屬,被殺被
辱,復仇為義,鄉情繾綣,共憐其死。本鎮豈非漳人?豈無桑梓之念?道府為民父母,豈忍鄭章無辜受屈?但賴君奏、賴以槐果有殺害鄭章兄弟家屬,應告官究償,無擅自撲滅之理。乃文武衙門未見鄭章片紙告愬,而賴家兩命忽遭兇手,雖欲以復仇之義相寬,不可得已。況賴君奏等建立大清旗號以拒朱一貴諸賊,乃朝廷義民,非聚眾為盜者比。鄭章擅殺義民,律以國法,罪在不赦。汝等漳泉百姓但知漳泉是親,客莊居民又但知客民是親;自本鎮道府視之,則均是臺灣百姓,均是治下子民,有善必賞,有惡必誅,未嘗有輕重厚薄之異。即在汝等客民,與漳泉各處之人,同自內地出來,同屬天涯海外、離鄉背井之客,為貧所驅,彼此同痛。幸得同居一郡,正宜相愛相親,何苦無故妄生嫌隙,以致相仇相怨,互相戕賊?
本鎮每念及此,輒為汝等寒心。今與汝民約,從前之事,盡付逝流,一概勿論。以後不許再分黨羽,再尋仇釁,各釋前怨,共敦新好,為盛世之良民。或有言語爭競,則投明鄉保耆老,據理勸息,庶幾興仁興讓之風。敢有攘奪鬥毆,負嵎肆橫,本鎮執法創徵,決不一毫假借。其或操戈動眾相攻殺者,以謀逆論罪,鄉保耆老管事人等一併從重究處。汝等縱無良心,寧獨不畏刑戮?本鎮以殺止殺,無非為汝等綏靖地方,使各安生樂業。速宜凜遵,無貽後悔!
分門樹黨,古今第一禍患,雖在民間亦然。相戕不已,即成叛逆,此必至之勢也。殺人償命
,事屬尋常。緣兩造有閩、粵之分,是以嘵嘵不已,皆由未知理法耳。先以情理國法開示,使之曉然明白。中間純是言情,以動其固有之良心。末後威之以法,以繩其蟠結之妄念。開誠布公,焉得不令人心服?
東征集卷六 漳浦藍鼎元玉霖著 天長王者輔近顏評
紀十八重溪示諸將弁
十八重溪在哆囉嘓之東,去諸羅邑治五十里,乃一溪曲折繞道、跋涉十八重,間有一二支流附入,非十八條溪水橫流而過也。其中為大埔莊,土頗寬曠,旁附以溪背、員潭、崁下、北勢、楓樹岡等小村落。未亂時,人烟差盛,今居民七十九家,計二百五十七人,多潮籍,無土著,或有漳泉人雜其間,猶未及十分之一也。中有女眷者一人,年六十以上者六人,十六以下者無一人。皆丁壯力農,無妻室,無老耆幼穉。其田共三十二甲,視內地三百六十餘畝。亦據報聞,無核實清丈。本哆囉嘓社番之業,武舉李貞鎬代番納社餉、招客民墾之者也。
者諸羅邑治出郭,南行二十五里至楓子林,皆坦道。稍過則為山蹊。十里至番子嶺。嶺下為一重溪,仄逕紆迴。連涉十五重溪,則至大埔莊,四面大山環繞,人跡至此止矣。東南有一小路,行二十五里至南寮,可通大武壠,高嶺陡絕。由大山峭壁而上,壁
間鑿小洞可容足。如登梯然。行者以手攀樹藤,足踏洞窩,甚險。北路山寇捕急,每從此遁大武壠,通羅漢門、阿猴林,而為南中二路之患。今下加冬置守備李郡,奉憲檄塞山蹊,掘去足窩,斷藤伐樹,道阻不可行也。
夫遏姦宄、靖地方,在人不在險。藤生樹長,而後保無有開闢鳥道者,亦不可知。似當加之經理,使凡茲人民,皆有室家田宅之係累,即孔道猶重關耳。斯地故逋逃藪,深僻宜防範,恐或勞我軍過此,諸將弁識之。
昌黎、柳州諸記,文雖工而不適於用,為玩賞遊觀而已。斯篇筆法近之,而大有關於軍國。此北征之詩所以勝於南山也(徐侶鹿)。
留心康乂,即偶爾遊觀,無非軍國經濟。若從賞其文字之工,則末矣。
紀虎尾溪
虎尾溪濁水沸騰,頗有黃河遺意,特大小不同耳。黃河多江泥翻波,其水赤;虎尾則粉沙漾流,水色如葭灰,中間螺紋旋繞,細膩明晰,甚可愛,大類澎湖文石然。溪底皆浮沙,無實土,行者須疾趨,乃可過;稍駐足,則沙沒其脛,頃刻及腹,至胸以上,則數人拉之不能起,遂滅頂矣。溪水深二三尺,不通舟。夏秋潦漲,有竟月不能渡者。余以辛丑秋初,巡斗六門而北,將之半線,至溪岸,稍坐,令人馬皆少休。已而揚鞭疾
馳,水半馬腹,車牛皆騰躍而過。亦奇景也!
溪源出水沙連。合貓丹蠻蠻之濁流,為濁水溪。從牛相觸二山間流下,北分為東螺溪。又南匯阿拔泉之流,為西螺溪。阿拔泉溪發源阿里山。過竹腳寮山為阿拔泉渡。西入于虎尾四溪。牽合雜錯,而清濁分明。虎尾純濁,阿拔泉純清;惟東螺清濁不定,且沙土壅決,盈涸無常。吾友阮子章詩云:「去年虎尾寬,今年虎尾隘。去年東螺乾,今年東螺澮。」又云:「餘流附入阿拔泉,虎尾之名猶相沿。」亦可以知諸溪之大概矣。
虎尾溪天然劃塹。竊謂諸羅以北,至此可止,宜添設一縣于半線。自虎尾以上至淡水、大雞籠,山後七八百里歸半線新縣管轄。然後北路不至空虛,無地廣兵單之患。吏治民生,大有裨補。不知當局可有同心否?跂予望之!
海外奇景,如讀異書。末路歸到添設縣治,足見留心地方,寓目無非經濟。此有關繫之文,非山水遊觀苟作也。
紀水沙連
自斗六門沿山入,過牛相觸,溯濁水溪之源。翼日可至水沙連內山。山有蠻蠻、貓丹等十社。控弦千計、皆鷙悍未甚馴良、王化所敷、羈縻勿絕而已。水沙連嶼在深潭之中,小山如贅疣,浮游水面。其水四周大山,山外溪流包絡,自山口入,匯為潭。潭廣
八、九里,環可二、三十里。中間突起一嶼。山青水綠,四顧蒼茫,竹樹參差,雲飛鳥語;古稱蓬瀛,不是過也。
番繞嶼為屋以居,極稠密。獨虛其中為山頭,如人露頂然。頂寬平,甚可愛。詢其虛中之故,老番言自昔禁忌,相傳山頂為屋,則社有火災,是以不敢。嶼無田,岸多蔓草。番取竹木結為桴,架水上,藉草承土以耕,遂種禾稻,謂之浮田。水深魚肥,且繁多。番不用罾罟,駕蟒甲,挾弓矢射之,須臾盈筐。發家藏美酒,夫妻子女,大嚼高歌,洵不知帝力於何有矣。蟒甲,番舟名,刳獨木為之;划雙槳以濟。大者可容十餘人,小者三、五人。環嶼皆水,無陸路出入,胥用蟒甲。外人欲詣其社,必舉草火,以煙起為號,則番刺蟒甲以迎;不然,不能至也。
嗟乎?萬山之內,有如此水;大水之中,有此勝地。浮田自食,蟒甲往來,仇池公安足道哉!武陵人悞入桃源,余曩者嘗疑其誕;以水沙連觀之,信彭澤之非欺我也。但番人服教未深,必時挾軍士以來遊,於情弗暢,且恐山靈笑我。所望當局諸君子,修德化以淪浹其肌膚,使人人皆得宴遊焉,則不獨余之幸也已。
水沙連內山,產土茶,色綠如松蘿,味甚清冽,能解暑毒,消腹脹,亦佳品云。
山中奇景,耳目一新。但番人服教未深,必挾軍士以遊,殊少雅趣。修德馴番,使人人皆得往遊,是作者立言本旨,固知不在登臨適興也。
紀竹塹埔
竹塹埔寬長百里,行竟日無人煙。野番出沒,伏草莽以伺殺人,割首級,剝髑髏飾金,誇為奇貨,由來舊矣。行人將過此,必倩熟番挾弓矢護衛,然後敢行;亦間有失事者。以此視為畏途。然郡城、淡水,上下必經之地,不能舍竹塹而他之,雖甚苦,亦不得不行云。其地平坦,極膏腴,野水縱橫,處處病涉。俗所謂九十九溪者,以為溝澮,闢田疇,可得良田數千頃,歲增民穀數十萬。臺北民生之大利,又無以加于此。
然地廣無人,野番出沒,必碁置村落,設營汛,奠民居,而後及農畝。當事者往往難之。是以至今棄為民害。不知此地終不可棄。恢恢郡邑之規模,當半線、淡水之中間,又為往來孔道衝要。即使半線設縣,距竹塹尚二百四十里,不二十年,此處又將作縣。流移開墾,日增日眾;再二十年,淡水八里坌又將作縣。氣運將開,非人力所能過抑,必當因其勢而利導之。以百里膏腴,天地自然之樂利,而憚煩棄置,為百姓首額疾蹙之區,不知當事者於心安否也?有官吏,有兵防,則民就墾如歸市,立致萬家,不召自來,而番害亦不待驅而自息矣。
天下無難為之事,止難得有心之人。竹塹經營,中才可辦,曾莫肯一為議及,聽野番之戕害生民而弗恤。豈盡皆有胸無心,抑中才亦難得若是乎?大抵當路大人,末由至
此,故不能知;而至此者,雖知而不能言之故也。留心經濟之君子,當不以余言為河漢夫!
絕好地方,棄為民害,使行人皺眉蹙額,何等慘然!經之營之,則膏腴千頃,姻火萬家,又是何等氣象!可見天地間缺憾,留待賢才做事業者甚多,特人不覺耳。有胸無心,可為長嘆!
紀火山
海外奇聞,何所不有。吾以耳目之所及為憑,其不及者多矣。山生火,說近荒唐。火出自水中,尤荒唐之甚者也。雖然,固有之。
臺灣火山有二焉,皆諸羅境內。在半線以北(半線今為彰化縣),貓羅、貓霧二山之東。晝常有煙,夜有光。生番所宅,人跡莫至;吾聞其語而已。一在邑治以南,左臂玉案山之後。小山屹然,下有石罅,流泉滾滾亂石間,火出水中,無煙而有焰,焰騰騰高三、四尺,晝夜皆然。試以草木投其中,則煙頓起,焰益烈,頃刻之間,所投皆為灰燼矣。其石黝然,堅不可破。石旁土俱燃焦,其堅亦類石。信宇宙之奇觀也。
於戲!天下事之不可解,非尋常所能測度,類如斯已。未嘗經目見耳聞,自以為予智莫已若,直夏虫不足與語冰耳。君子所以嘆學問無窮,而致知格物之功,又當兼閱歷驗之也。
天地間奇事儘多,特人未之見耳。即此悟學,所謂無不是學也。
紀荷包嶼
辛丑秋,余巡臺北,從半線遵海而歸。至猴樹港以南,平原廣野,一望無際。忽田間瀦水為湖,周可二十里。水中洲渚,昂然可容小城郭,居民不知幾何家,甚愛之。問何所;輿夫曰,荷包嶼大潭也。淋雨時,鹿仔草、大槺榔、坑埔之水,注大潭中,流出朱曉陂,亦與土地公港會。大旱不涸,捕魚者日百餘人。洲中村落,即名荷包嶼莊。時斜陽向山,驅車疾走,未暇細為攬勝,然心焉數之矣。
水沙連潭中浮嶼,與斯彷彿,惜彼在萬山中,為番雛所私有,不得與百姓同之,未若斯之原田膴膴,聽民往來耕鑿,結廬棲舍於其間,而熙熙相樂也。
余生平有山水癖,每當茂林澗谷,奇峰怪石,清溪廣湖,輒徘徊不忍去,慨然有家焉之想。而吾鄉山谷幽深,崇巒疊嶂,甲于天下。所不足者,河湖耳。是以余之樂水更甚於樂山。而過杭州則悅西湖,過惠州又悅西湖。入臺以來,則悅水沙連。杭州繁華之地,惠州亦無曠土,水沙連又在番山,皆不得遂吾結廬之願。如荷包嶼者,其庶幾乎!建村落于嶼中,四面背水,環水皆田,艤舟古樹之陰,即在羲皇以上,釣魚射獵,無所不可,奚事逐逐於風塵勞攘間哉!
所恨千里重洋,僻在海外,不得常光上國,恐子孫眇見寡聞,如夜郎之但知自大,是則可憂也。姑紀之以志不忘焉。
戎馬風塵中,忽然有山水高興,蓋伏莽肅清,桑麻遍野,與民安樂之意也。不知者以為認真欲結廬而居,則悞矣。文情清泠蕩漾,亦似一泓秋水。
紀臺灣山後崇爻八社
北路擒賊黃來,混稱臺灣山後,尚有餘孽三千人,皆長髮執械,屯聚山窩,耕田食力。明知其謬,亦遣弁員往視之,併記其地里情狀以來,雖未可信其確無訛舛,亦足跡不到之一圖籍也。
山後有崇爻八社(康熙三十四年,賴科等招撫歸附,原是九社,因水輦一社,數年前遭疫沒盡,今虛無人,是以止有八社),東跨汪洋大海,在崇山峻嶺之中。其間密箐深林,岩溪窮谷,高峰萬疊,道路不通。土番分族八社:曰荺椰椰、曰斗難、曰竹腳宣、曰薄薄,為上四社;曰芝武蘭、曰機密、曰貓丹、曰丹郎,為下四社。八社之番,黑齒紋身,野居草食,皮衣革帶,不種桑田。其地所產,有鹿麕、野黍、薯芋之屬;番人終歲倚賴,他無有焉。
自古以來,人跡不到。康熙三十二年,有陳文、林侃等商船,遭風飄至其處,住居
經年,略知番語,始能悉其港道。於是大雞籠通事賴科、潘冬等前往招撫,遂皆嚮化,附阿里山輸餉(八社與阿里山社合輸餉銀一百五十五兩二錢三分二厘)。每歲贌社之人,用小舟裝載布、烟、鹽、糖、鍋釜、農具,往與貿易。番以鹿脯筋皮市之。皆以物交物,不用銀錢。一年止一往返云。
其郡治水程,由安平鎮大港出口,沿海邊而行,喜西北風,歷鳳山、打狗、西溪、東港、大崑麓、加六堂、風港、郎嬌,至沙馬磯頭,入道一十二更。又向東轉行山背,當用南風,過蟒卒、老佛、大紫、高肅、馬間、卑南覓山外,水道十更,復至薄辦社,水道三更。此皆鳳山縣界也。沿海北向,直至崇爻之石門港口,水道九更。港內溪灘水急,須待天晴氣朗,風平浪靜,用土番牽纜上灘,入于大溪寓灣,而大舟不得達焉。於是由山道灣進芝武蘭,又三百里至機密,又九十里至貓丹,五十餘里至丹朗。四社熟番,共二百四十餘家(就歸附納餉者言),則近水沙連內山矣。至欲往上四社,須從原路復出下灘,往北駕駛,水道二更,方至荺椰椰社,二十餘里至斗難社,又四十餘里至竹腳宣,又二十餘里至薄薄社。四社熟番共二百三十餘家。其生番散處深谷,不受教化者,則不得而考矣。東北山外,悉皆大海,又當從水道沿山,歷哆囉猴猴,始到蛤仔難(蛤仔難三十六社,與三朝山雞籠相近),水道二十一更;南路船無有過者,惟淡水社船由大雞籠三朝而至云。
嗟乎!天下事非躬親目覩,未免揣籥疑鐘。今茲所云,豈可盡信?水道太遠,不無虛張。但山後險阻情勢,大略不過如此。與余平昔所聞,十九脗合。則姑存其論可也。
曩者,南路擒賊鄭固,亦稱王忠逃匿山後大湖,有黨千人。經遣弁賷檄往卑南覓,諭大土官文結,鼓舞七十二社土番,遍山搜捕,並無逸賊及漢人踪跡,惟崇爻八社未至。今崇爻以內如此,奸匪安得有容身之地乎?但臺灣海外巖疆,五方雜處,雖時際隆平,不能保百年無事。將來匪類窮蹙,必以山後為避兵之所,當局者識之!
窮荒極遠,人跡鮮到之地,亦留心考究至此,宜奸宄之無所遁藏也。筆底明朗,一目了然,較之聚米為山谷者,更覺直捷。
覆臺變殉難十六員看語
看得臺灣土賊朱一貴等倡亂,陷沒全臺,武職自總兵官以下、把總以上死事各員,所處之地不同,所以死者亦異。臺協水師,如副將許雲、左營遊擊游崇功,此身在水師,事起陸路,領兵救援鄰境,而血戰捐軀者也。如中營把總李茂吉,則隨許副將救援力戰,被執不屈,罵賊而死者也。如中營千總林文煌、右營千總趙奇奉,則隨許副將救援,在陣戰亡,而文煌又與其弟文甲俱亡者也。如汀州鎮中營把總石琳,則帶領班兵到臺,遭亂赴敵,而力戰陣亡者也。如北路營參將羅萬蒼,則鄰境寇來,無城可據,而血戰
捐軀,併其妾蔣氏守義自縊者也。如臺鎮總兵官歐陽凱、鎮標左營守備胡忠義、中營千總蔣子龍、把總林彥,此倉猝禦敵,在陣戰亡;而左營千總陳元,則先於赤山殺賊,力戰身亡者也。如南路營守備馬定國、把總林富,此身在地方變起倉猝,而林富則在陣戰亡,馬定國則戰敗自刎者也。如鎮標左營遊擊孫文元,則奔至鹿耳門赴海而死者也。如南路營參將苗景龍,則身在地方,備禦無術,倉皇戰敗,逃匿萬丹港漁廬三日,賊執而殺之者也。
以上一十六員,或勇赴鬥而死於忠,或寇臨境而死而義,或事已壞而死於勢;惟苗參將稍滋口實,餘皆捐軀報國,不為苟且偷生,有殉封疆,無虧臣節。職等研訊親屬證見人等,其被害情形月日,亦既歷歷有據,並據各具供結前來,並非影響傳會。應請特疏題旌,分別贈秩優卹襲廕,以慰海外幽魂,作忠貞義烈之氣,極千秋將士,咸知沙場馬革為人生莫大之寵榮。有功世教不淺矣。
舍生取義,骨有餘香;因被殺而全名,事亦可取。字裏行間,各分輕重,春秋書法也。文字之高潔,又不待言。
覆臺變逃回澎湖押發軍前效力奉參解任十六員看語
看得臺灣亂賊朱一貴等,攻陷臺府,鎮協戰死郊坰,弁兵膏塗原野。奉參遊擊周應
龍、張彥賢等以下一十六員,有戰敗而逃者,有未嘗戰而逃者,有病不能戰而逃者,有自外汛調回、無及于戰而逃者。所以逃之故不同,及其效力立功則一也。
戰敗而逃,為臺鎮右營遊擊周應龍、道標守備王國祥、千總許自重、臺協中營把總李碩。碩之戰,在南路赤山,被傷奔府,府陷不能再戰,遂奔舟。自重之戰,在南教場敗走海邊,遇萬守備哨船救載。國祥帶兵在臺鎮軍前,往來督守,被賊衝散,投奔道船。應龍之戰,在岡山捕賊,逗留不進;及劄二濫,縱番兵淫殺焚掠,民不堪命,附賊始多;賊復號召豎旗,環攻南路營,應龍戰敗被傷,奔回臺府;賊隨之至,府亦繼陷,遂奔內地,直至泉州。其未嘗戰而逃者,為臺協水師中營遊擊張彥賢、守備凌進、左營守備萬奏平、右營遊擊王鼎、守備楊進、千總朱明。皆身在船中,並無打仗,見賊陷郡,揚帆逃出。水師中營千總劉清,帶兵三十名,鯤身伏路;右營把總鄭耀,自打狗港調回,協同劉清伏路;皆未赴敵,見張彥賢等俱去,相率隨之。其病不能戰而逃者,為水師左營把總陳福、右營把總尹成。二人皆血疾在先,給假醫治;及賊陷府,不能打仗,家丁方清、吳麟、進仔等扶去舟中,跟□逃入澎湖。其自外汛調回無及于戰者,為水師中營把總牛龍、左營把總陳奇通。奇通從笨港汛奉調,帶兵船兩隻,于初三日到鹿耳門,則賊已陷府,據安平鎮,力不能敵,收歸澎湖,兵船器械無失。牛龍分防蚊港,五月初一日奉調離汛,初二日至鹿耳門,見府已陷,不敢深入,將所領兵船一隻駕回澎湖。此
十六員逃澎之大概也。
至于隨師征臺,效力立功,則周應龍、張彥賢、王鼎、楊進、凌進、萬奏平、王國祥、劉清、鄭耀、李碩、陳奇通、陳福、尹成等十四員,共集親丁一百八人,駕船二隻,于六月十六日,隨大軍攻耳門安平鎮,擒斬賊夥蔡迎、陳喜、陳平、周富、曾平、楊奎等六員。十七、十九兩日,俱在鯤身打仗。二十三日,同入臺灣府治。二十八日,復隨軍往大穆降殺賊。牛龍從守備魏大猷,許自重從參將王萬化,俱于十六日同入鹿耳門,復安平鎮。龍持火罐燒賊船,自重擒賊鄭氣。十七、十九等日俱在鯤身打仗。二十一夜復隨大軍由西港仔登岸,在蘇厝甲、竿寮地方大敗賊眾。二十三日,同入府治。此十六員效力立功之大概也。
按其功,則十四員同舟同隊,同行同止,未嘗有功多功少之異。牛許二員,亦如一轍焉。按其罪,則周應龍為重,雖有逐隊入臺之功,未贖玩寇、殃民、喪師、棄地、潛逃之惡。而張彥賢、王鼎、萬奏平、凌進、楊進、朱明等次之。六員皆水師將弁,其協主許副將力戰至死,何以袖手旁觀,不交一陣?今乃能捨命赴敵,共建勳猷;何其怯于前而勇于後也!則功固有而罪亦不可恕也。王國祥、許自重戰而不勝;劉清、鄭耀帶兵僅三十人,伏路鯤身而未嘗見敵,薄乎云爾;李碩先戰傷,就醫後乃扶傷偕遁;陳福、尹成,抱病先經數月;情似皆有可原。至牛龍、陳奇通,遠汛調回,在郡陷越日之後,
赴澎請救,則又難以必死責之矣。茲皆隨師戮力,罔憚勤勞,似可仰邀原宥,補過論功。如牛、陳二弁,或還其官;餘人或待不死。是則聖朝寬大之恩,而亦憲臺再造生成之德;非職等所敢擅議者也。
以春秋之筆法,定諸人之功罪,情事既較若列眉,重輕亦不差累參;可為千秋鐵案。
覆臺變在事武職四十一員看語
臺灣遭朱一貴之亂,全郡陷沒,在事武職大小七十餘員,或血戰捐軀,或逃歸澎湖,或顛沛賊中,馳驅險難,行徑不一。除陣亡殉難十六員勘結請旌,奉參逃回澎湖押發軍前效力十六員另案審覆,尚有坎陷在臺,未分黑白,如遊擊劉得紫等以下四十一員。既已奉憲行查,不可不逐一確勘情形,俾無遺漏者也。
鎮標中營遊擊劉得紫,當賊寇披猖,血戰用命,及力竭被執,抗節不移,求埋前鎮屍身,從容受刃;賊亦義而不殺,羈禁學宮朱子祠,七日水漿不入口;後聞諸賊皆烏合可破,乃聽士民勸,進粥食,延性命以待王師。被禁五十餘日,堅貞不變,可謂疾風之勁草,板蕩之忠臣。應請特疏題旌,以勵千秋志節。而況大兵入臺,得紫多募丁壯,隨師勦平北路,大穆降之捷,溝尾莊之勞,其功亦有足紀者乎!
鎮標中營守備張成,力戰被傷,為賊所執,中夜自經二次,繩斷不得死。賊亦憐之
,聽兵丁林張保釋,匿方賦家中五十餘日。大師入臺,則大穆降、溝尾莊二處,與有勞焉。
北路千總陳徽、把總鄭高,則兵敗各帶重傷行遯,復能糾合鄉勇,攻諸羅于大兵未至之先,斬賴元改頭祭羅參將,可謂壯矣!雖為翁飛虎、江國論所敗,仍舊退走入山,然及王師北指,皆隨大軍,撫賊曾賢、李德,則二弁之無受偽可徵也。
北路營左哨千總龔捷,則自八里坌奉調回營,中途遇賊四起,遯入北投社,鼓舞番眾,招集難民為兵,據守殺賊。後又協保半線,迎師大肚,有押運軍需、奔走接濟之勞。北路營把總吳德光,則兵寡戰敗,赴淡水營請援,隨引兵據守南崁,復同援淡水大師至半線駐防。鎮標右營千總馬雲驥,則戰敗棄馬,夜行晝伏,至十八重溪,與許興、吳林朋等糾募鄉勇八百人,豎大清旗號據險守隘,以待援師。復隨大軍在大穆降戰勝。則三弁之無受偽而有效力可徵也。
海壇鎮標左營把總李信,則帶領班兵到臺,經于四月二十二日換回登舟,值賊竊發,前鎮檄留軍前血戰,遍體重傷,雜在死屍之內,其妹夫王宋收埋,裹去得活。大兵入臺三閱月,醫治方愈。該弁無汛守地方之責,有冒死血刃之戰,其無從賊,又不問可知也。
海壇鎮標右營把總陳宋,亦帶領班兵到臺,戰敗被傷,望門投匿,欲薙髮為僧,因
魁偉多髭,僧不納,避難數家,皆有實據。鎮標右營把總吳益,先從周應龍在南路赤山,戰傷奔府,府陷,為賊所擒,迫使服官,不受。幸與中營劉遊擊同禁朱子祠,得不辱。後隨師在大穆降殺賊得勝。南路營把總張文學,身在地方,三戰三北,為賊所擒,亦與中營劉遊擊同在禁中,六日不屈,踰牆夜遁,往獅子巖為僧。大師入臺,集義民四百餘人隨軍效力,復招回舊兵四百餘人,巡查搜捕。鎮標中營把總周應遂,在南路赤山戰傷被擒,繫縲牛車,於春牛埔陣上遇陳宋救回。及府陷,往黃蘖寺為僧,在寺中密製大清旗與千總康期功、把總李先春、韓勝等謀為內應,事洩奔逃。後隨師大穆降擊賊,及北路安撫客莊。鎮標左營把總李先春,戰傷被擒,不降,獸醫魏本忠保之,得釋;與黃蘖寺謀內應,不果。後隨軍大穆降殺賊,北路、中路,皆有奔走效勞。臺協水師右營把總韓勝,戰敗負傷逃匿,潛與黃蘖寺謀內應,不果。大師復臺,率親丁張紹奔赴;紹為賊追殺,勝亦被傷入海。中路、北路,皆隨師奔走效勞。淡水營俸滿千總何太武,先于二月內離營,給咨文赴廈,因病稽遲;及府陷,削髮為僧,與黃蘖寺謀內應,不果。及投大師,亦有奔馳押運之勞。北路營把總王有才,帶兵守隘,為賊所執,縛去水窟頭黃趙、賴承店中。有私釋其縛者,縱使行遯,匿大排竹民家。鎮標中營把總王道隆、左營把總陳雲、南路營把總陳有祥,皆戰傷避匿民舍。及投大師,道隆招賊蔡鎮一名,與陳雲同在大穆降殺賊;有祥奔馳南北路,獲賊吳亞一名。鎮標右營把總李貞,先于三月內
嘔血,給假醫治。及賊陷府,伏枕奄奄,至今尚病危不起。則諸弁之無從賊,亦可知也。
金門鎮右營千總康朝功,帶領班兵到臺,戰敗被傷,雜死屍以免。及府陷,為賊所擒,賂賊兄戴顯得釋,入黃蘖寺為僧,與周應遂等謀內應,事洩逃匿破柩六日,僧寄淵密送飯食,得不死。或有言其在戴穆轅門服職,審無實據,而黃蘖內應之謀,則其事甚真。果有從賊服職,何必為僧?即日戴穆殺後,何非戴穆而潛身破柩,與死為鄰,終隨大師在大穆降殺賊得勝?則該弁亦確無受偽而有馳驅效力之據者也。鎮標左營把總許陞、右營把總黃陞,賊至先遁,並無接戰。及大師平臺,大穆降之役,皆有與焉。
鎮標右營千總李由,戰敗逃散,至六月二十八日,出投大師。或有言其從賊服役,而李由堅不招承,且云有沈堯、巫三元可證。則踪跡未可定也。道標把總陳喜,或有言其在林曹處辦事,而該弁則供為林曹所獲,僧寂興保之得免。則踪跡未可定也。南路營千總阮欽,據供亦有戰傷,亦無從賊,且有擒獲賊首顏子京之功。但據該營隊目姜發、蔡昇、王國文、李春等供稱,四月二十七日南路營失陷,阮欽並無見陣,不知去向,至顏子京係眾目兵所獲。而千總在府,有無從賊,百隊不敢保。則阮欽踪跡,未可定也。把總李興盛,為賊首郭國正所擒。據姜發、蔡昇、王國文、李春等供稱,四月二十九日,興盛脅從于國正。六月二十三日,有同百隊將鄭定瑞首級解赴軍前。而該弁堅供並未
從賊,有陳石、林堯等保結。則踪跡亦未可定也。北路營把總葉旺,則兵敗潛匿民家,聞陳徽、鄭高募兵攻諸羅,出與共事,旋又失去。及投大師,招出賊目陳奏凱一名。但羅參將家人現在首告其從賊。則踪跡亦未可定也。臺協水師左營把總凃勳,據供分防鹿仔港,于五月初三日,奉檄調帶兵五十名,配船三隻,初五夜入鹿耳門,到安平鎮,始知府陷,令各兵密埋軍器紅毛城側,散匿民家。此說殊不可信。賊既陷府五日,口岸戒嚴,豈容夜舟潛入鹿耳,復抵安平?且既知賊據,無故意登岸埋藏軍器之理。安平地方淺狹,雞犬難藏,安得五十名兵皆有親戚窩匿,無人知覺?或有言其初五晚,舟至隙子被擒,在賊首黃日昇處六、七日。而該弁並不實供,求工反拙。又亦未可遽定也。則李由、陳喜、阮欽、李興盛及葉旺、凃勳等六弁,應請憲臺親訊定奪。
南路營千總張世德托故先逃,遂回內地,至今行提,並未到案,無從查核,經于詳明臺回千總俸乾事,赴藩司取供在案,應行司就近勘詳另報。鎮標中營把總王丑,並未見敵接戰,于五月初一日賷公文赴鹿耳門,望見府陷,遂奔澎湖;復搭得勝鳥商船逸去泉州。其後隨死效力,同入鹿耳安平。當與奉參退澎十六員一體擬議,在周應龍、張彥賢之間。澎協右營把總吳良,在臺修理戰艦,偕賊回澎,經前提督訊解督部院軍前,尋亦病死。南路營把總薛雄,已經病故,無庸再議。北路營守備劉錫,因公赴省領餉;臺協左營千總董方,奉差赴廈接餉;中營把總李祐,赴廈考驗;賊亂時皆不在臺,均應于
全臺底定事案內,確查功績議敘。南路營把總魏明,賊亂時先已離臺赴考,後隨師救援淡水。澎協左營千總李耀國,在臺修理戰艦,府陷回澎,後隨師往援淡水。把總陳賢,四月內護商到臺,二十八日奉差赴澎請援,奔馳廈省,後隨師往援淡水。淡水營把總湯喬,在臺修理戰艦,府陷仍回淡水。金門鎮標右營千總劉使,帶領班兵赴淡,換回至牛罵汛,聞賊陷府,仍帶班兵回淡協防。均應于遵旨事案內,同淡水官兵一體議敘。此四十一員中立功之大概也。
除劉錫、董方等八員另查功績分報,張世德一弁就近勘詳另擬,薛雄、吳良已故無庸更議,其餘三十員中,從容就義,臨大節而不可奪,當以劉得紫為第一;而間關險難,力圖恢復之陳徽、鄭高、龔捷、吳德光、馬雲驥等次之;李信、陳宋、張成、吳益又次之。黃蘖之謀,事雖不就,其志可嘉,則周應遂等諸人又次之。其餘或擒或免,竄身草澤,髮辮完全,均無疑議。雖內有許陞、陳雲、李先春、韓勝等四弁,割辮逃生,皆由勢窮力竭,混跡躲避,實非從賊。即李由、陳喜等數弁,踪跡未明,另請覆訊,亦未有受賊要職,顯然殺害官兵,芟夷民庶,不過畏死貪生,靦顏喪節。應否從寬從嚴,統俟憲臺親訊定奪,非職等所敢遽議者也。
四十餘員功罪頭緒,事蹟多如亂麻,各手次第條貫之,總提總結,一線穿成,有群山赴荊開之勢。中間千蹊萬徑,高高下下,一目可了。字裏風霜鈇鉞,言外華袞笙簧,相形並至。稍有人
心者讀之,斷不敢縮頸貪生,靦顏喪節。有功世道之文也。
後 記
這祗能說是由於興趣的關係,對於文獻叢刊的每一本書,至少我都通讀過三遍以上;有時,甚而至於整日伏案校對。在我前此所校讀過的文獻叢刊中間,這本藍鼎元著的東征集,可說是我最為「欣賞」的。因此,不惜「畫蛇添足」來寫這篇後記。
按東征集一書,是清康熙六十年臺灣朱一貴事變時藍鼎元從統帥藍廷珍運籌帷幄時所著;書中的言論見解,與其說是藍廷珍的,毋寧視為藍鼎元的。因此,我的後記,有些地方,亦即視藍鼎元作藍廷珍。
我「欣賞」東征集並非因為這本書在「文獻」上有何特殊價值,這是歷史或考據方面的事情。我是佩服二百三十餘年前著者識見的遠大,使二百三十餘年後的讀者看來,猶有親切之感。至其文字的曉暢明達,絕無斗方名士舞文弄墨的積習,猶其餘事。王者輔謂:『古人原未嘗有意為文,說理談事如家常告語,其胸中有惻隱羞惡,真性情流露行墨間,則為至文。今人雕肝琢腎,句造字錘,有藻繪而無義理,有浮華而無神氣……』;藍著則『詞不尚浮夸,而論切乎人情物理』。乃屬至論。
以下試按原書次序,就其內容擇要一言我的「讀後感」。
(一)朱一貴事變一經發生,著者聞變上書滿制府,主張『當即命將出師,星夜進討』
,毋俟『奏報請旨』;同時又請制府『疾驅南下,駐劄廈門』,督師籌餉。且謂『棨戟一臨』,『群疑自息』;『願執事假某水陸萬軍、舳艫三四百艘,請乘長風破千里浪,為執事一鼓平之』。成竹在胸,氣象萬千;『七日平臺』,豈偶然哉!制府原令『統兵向南路打狗港攻入臺灣』,他則『以為宜聚兵中路,直攻鹿耳門』;又他一到臺灣,未得施提軍之許可,即已『大書文告』,『止殲巨魁數人,餘反側皆令自新,勿有所問』。凡此,在軍事行動上,其人如無相當的見識與擔當,都是不易做到的。
(二)一言其料事的正確。其『檄外委守備陳章撫擒逸賊』謂:陳福壽、劉國基、薛菊等『大抵在九姜、阿猴林左右,不然則在大崑麓以下,極遠不過郎嬌』;『遣諜踪跡,無不得者』。『果在郎嬌招撫劉國基、薛菊,又在觀音山招撫陳福壽,不出兩月,先後俱到』。其『檄南路營進兵阿猴林』謂:『接訪事差弁密報,阿猴林有賊數百人,在彼豎旗作孽,係偽國公江國論為首』;但他認為『安所得數百人而附之』?『當日發兵勦捕,果無見賊,止是繫旗林木中,而江國論……遁回北路,亦即就撫』。諸如此類,隨處可見,未遑枚舉。最可稱道的,是『料三林逸賊逃歸內地請移廣省擒捕』一事。蓋有『內山餘孽,從三林港焚汛奪舟,逸入於海』;『經遣水師弁兵飛駕哨船分南北二洋追捕,杳無踪跡。茲聞其逃入內地,在青水溝劫坐商船,至銅山洋面又奪坐小漁舟,舍商船去』。他乃斷定『銅洋換舟,賊不在遠;其歸宿必於潮界,大抵於樟林、東隴、鴻溝、澄
海之間棄舟登岸,決然而無疑者』。故『請移檄廣東督撫會潮洲鎮道府縣密行各鄉社查緝』;而果『於各家臥榻內逐一繫來』,計『獲劉國華、邱阿路等五十七人』。『此等心思,豈人所及。古稱料敵如神,不是過也』。
(三)一言其處事的精細。其『檄下加冬李守戎』文,謂『閱諸羅令申文』,『據鄉保長廖督等稟稱:賊廬五間,內積米糧百餘石,……傳令焚燒』;進而追問:『所稱賊廬五間,是否新造?抑係久居於此?每廬深廣幾丈尺?能容人眾幾何?鍋穴士黽幾何?碗箸食飲之具可供幾人?廬中糧食實在屯積多少?是粟是米?果否一盡焚燒?抑或兵丁鄉壯尚有取攜而去?……』,乃著『逐一開明備細,據實報知』。蓋欲『因此以卜賊人多寡出沒之數』,非於部屬有所苛求也。再如『檄淡水謝守戎』文,囑該弁羅致『能通番語』之大雞籠社夥長許等四人,『待以優禮,資其行李餱糧之具,俾往山後採探,有無匪類屯藏巖阿,窮極幽遐,周遊遍歷』;『更選能繪畫者與之偕行,凡所經歷山川疆境』,一一為之圖誌。『自淡水出門,十里至某處,二十里至某處,水陸程途,詳紀圖上,至蛤仔難接卑南覓而止。百里、千里,無得間斷,某處、某社、某山、某番,平原曠野,山窩窟穴,悉皆寫其情狀,註其名色。使臺灣後山千里幅員,一齊收入畫圖中,披覽之下,瞭如身歷』。『重賞酬勳』,『無所吝焉』。由上二事,足見其他。
(四)一言其負責與敢言。其『復制軍論築城書』,制軍命令築城『但住官兵,不用議
及民居』,他則復稱:『設兵原以衛民,……似未可但護兵丁,而置其餘于度外』;『雖不能多及民居,亦當合文武衙署、倉庫、監房包裹在內,乃可戰可守,可以言城』。他『與制軍再論築城書』,說得更加透澈:『夫設兵本以衛民,兵在城內,民在城外,彼蚩蚩者不知居重馭輕之意,謂出力築城衛兵,而置室家婦子於外,以當蹂躪,……論理宜包羅民居為是』。『憲諭以挖濠之土,不灰不磚,而成五尺厚、二丈高之牆』;他則認為如此『萬萬不能牢固』。又憲諭『內外兩重植立,以沙土實其中,復用厚板蓋頂』:他則認為:如此『所需之木,何啻山積,雖暫時亦堪守禦,而歷久終歸朽蠹』,惟有『沙灰土三合築牆之寨,此則可行』。他說『不為則已,為則必要于固』,『不可苟且塗飾』。又說:『權宜而用土木,偷安止在目前,勞民傷財,不能經久』。他像這樣頂撞制軍的話,每每有之;尤可注意的,是『復制軍遷民劃界書』。『憲檄臺鳳諸三縣山中居民,盡行驅逐,房屋盡行拆毀,各山口俱用巨木塞斷,不許一人出入。山外以十里為界,凡附山十里內民家,俱令遷移他處;田地俱置荒蕪。自北路起,至南路止,築土牆高五、六尺,深挖濠塹,永為定界。越界者以盜賊論。如此則奸民無窩頓之處,而野番不能出為害矣』。此一『憲諭』,真是『食肉者流』想入非非的『天方夜譚』;他乃『層層剝入,步步逼緊,直令一辭莫措』,洵非易事。如果換一『但知奉命惟謹、不惜從中漁利』之人,執行起來,遺害之深,豈堪設想。其『論舊兵停餉撤回內地書』,憲檄以舊兵『二
千餘名,糜餉不貲,且昔日在臺,……不能效死,靦為賊民,宜一切革去名糧,逐回內地。見今冬餉,即為停止』。他竟『封還憲檄』,並請『再為熟思』。其『論征臺壯丁停餉歸農書』,亦『淋漓暢快,足令當局者通身汗下』。其『請班師書』,居然敢請制軍『將前後密差在臺採訪弁員,悉為撤回;一切地方事宜,惟臺道府縣是問』。他說:『彼職司民社,擔負在肩,治亂安危,事關切己,未必皆視隔膜,不如差弁之盡心。且平日讀書明理,閱歷世務,未必俱皆暗昧,不如差弁之聰明。……竊謂鷹犬止可以獵狐兔,不宜他有所用。勿論此輩把持不定,利欲薰心,所言未必皆實;即使矢念不欺,難保其不為人欺』。真是慨乎言之。
總而言之,著者的見解是「高人一等」的。如時方盛議『劃界避番』,他則主張『以殺止殺,以番和番;征之使畏,撫之使順』。即其紀遊諸篇,亦有經濟存乎其間,絕非一般消閒之作。
周憲文於惜餘書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