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 言
先父雅堂先生之詩,可分為四部分:
一、大陸詩草:此集為壬子至甲寅先生遊大陸時之作,凡一百二十六首,曾於民國十年出版。
二、寧南詩草,又名龍耕詩草:先生於甲寅冬歸自大陸,仍居寧南,嗣遷淡北;丙寅夏移家杭州。自「寧南春望」至「別臺北」,凡二百五十四首,為此十三年間之作。丁卯自杭州又回臺南,至癸酉離臺赴滬,所作凡二十一首,先生亦親自編入此集中。
三、劍花室外集之一:此集為先生自乙未割臺以後、至辛亥遊大陸之前青年期之作,凡四百六十五首。
四、劍花室外集之二:此集為先生自癸酉至乙亥晚年之詩,間有缺字或缺句者,蓋先生未完成之作也,凡四十九首。 連震東謹識。
大陸詩草魏序
甲寅冬,連子歸自北京,夜款余關,出所為大陸詩草,以序屬余;既而別去,重以書相屬。余於詩非所長,何敢為序?第念我先民自中華大陸來居茲土,涉重洋、冒危難,披荊斬棘,以闢田廬、宏子姓。當其時,豈暇治文字哉?其後騷人墨客蟬聯競起,類皆寄滄洲之逸興,寫鯤海之風光,取材不富;欲求如連子行數萬里路、大暢厥辭者,奚可多覯?連子涉江、渡河,入燕都,出長城,登陰山;忖其志,豈徒欲以詩鳴哉?將牢騷滿腹,目之所擊、足之所履,人力舟車之所至,懷古傷時,慨然著為吟詠;道山川美好,不可不惜,歷史興亡、國家民族凌轢隆替,不可不鑑。故前後百數十首,義存乎揚厲,不嫌其夸;情迫於呼號,不病其激。而其奔放處,苦心孤詣,務去陳言,其辭雖騁,其旨實歸。左太沖、阮嗣宗詠史詠懷之亞也。
連子為人如其詩。五年前與余訂文字交。未游大陸,文多於詩;既游之後,詩文益變。連子南人,名橫,字雅堂,武公其號也。
乙卯春,潤庵魏清德序於臺日報社。
大陸詩草自序
連橫久居東海,鬱鬱不樂,既病且殆,思欲遠遊大陸,以舒其抑塞憤懣之氣。當是時,中華民國初建,悲歌慷慨之士雲合霧起,而余亦戾止滬瀆,與當世豪傑名士美人相晉接,抵掌譚天下事,縱筆為文,以譏當時得失,意氣軒昂,不復有癃憊之態。既乃溯江、渡河、入燕都,出大境門至於陰山之麓,載南而東渡黃海,歷遼瀋,觀覺羅氏之故墟而弔日俄之戰跡,若有感於東亞興亡之局焉。索居雞林,徘徊塞上,自夏徂冬,復入京邑。將讀書東觀,以為名山絕業之計,而老母在堂、少婦在室,馳書促歸,棄之而返。至家,朋輩問訊,輒索詩觀。發篋視之,計得一百二十有六首,是皆征途逆旅之作,其言不馴。編而次之,名曰「大陸詩草」,所以紀此游之經歷也。
嗟乎!余固不能詩,亦且不忍以詩自囿。顧念此行窮數萬里路,為時幾三載,所聞所見,徵信徵疑,有他人所不能言而言者、所不敢言而亦言者。孤芳自抱,獨寐寤歌,亦以自寫其志而已!殺青既竟,述其梗概,將以俟後之瞽史。
乙卯仲春,臺南雅堂連橫序於劍花室。
大陸詩草題詩
題大陸詩草 臺中 林資修(幼春)
萬里歸來連劍花,朔風吹髮動鬖髟沙。久懸佳傳規倉米,滿寫新詩入壁紗。是處釣游名士轍,中宵歌哭酒人家。出門我亦方西笑,看汝先驅建德車。
前 題 臺北 李書(逸濤)
挾策中原試壯遊,俗儒狂笑腐儒愁。著書直括三千載,潑墨橫流十二州。大塊文章歸史筆,小廬風雨惱詩囚。無端復唱江東去,絕響銅琶弄未休。
前 題 臺南 趙鐘麒(雲石)
天地生才本不豐,七鯤乃有連武公。讀書萬卷行萬里,使筆如劍氣如虹。宋艷班香合身手,河黃塞紫吞胸中。一篇大陸新吟草,雕繡人間作虎龍。
送劍花歸臺南 武進 吳堅(痌鴛)
骯髒京塵剩墨妍,古心同抱亂雲眠。盧前王後居相侶,島瘦郊寒窮益堅。陳夢雞林
詩有價,新聲鴻館筆如椽。關山頗耐姮娥冷,侍擁紅閨貼玉肩。
劍花歸來,再主南報,賦此以贈 臺南 黃欣(茂笙)
一代才華信有餘,梁園無地借相如。關河到處難為客,風雨中宵且著書。太史自稱牛馬走,伊人宛在鷺鷗居。江湖我亦扁舟侶,擬買青山共結廬。
寧南詩草胡序
寧南為臺灣首善之區。三百年中,詩文充汗,有其名而無其詩,有其詩而卒少有人焉為之後者,豈以玄海為鴻溝哉?近代卓越如連子,旗鼓騷壇,獨饒著作,其亦可謂三百年文獻中之秀者歟!然而海桑身世,為時屈、為地屈、為名與利屈,則其人品、文品、詩品亦為之一變。有心文獻者,無不為連子惜,並為寧南人惜也。
余與連子為文字交,又同里閈,所以屬望者甚殷。而連子能獨以文豪。且非僅以文豪也,落日神洲,仗劍壯游,其人奇、其氣奇,則其詩亦無之而不奇。甚不可以寧南第二人自命也!連子少主報政,論大事幾二十載,獨介然不為功名富貴動其心;雖歷試諸艱,不挫所守,嗚呼賢矣!
中國革命以來,搶攘昏墊,棘地荊天,出其死力以與五千年史學相抗衡,噩噩落落、莽莽蒼蒼,為文獻中備一席。其造就豈等凡哉!嗚呼!臺灣之時何如時、地何如地、名何如名?寧南詩草之傳不傳,何待序哉?何待序而始著哉?寸心自足千古,持此以序寧南之詩,而寧南之詩為何如矣!
丁卯孟諏,臺南胡殿鵬序。
寧南詩草自序
甲寅冬,余歸自北京,仍居寧南。寧南者,鄭氏東都之一隅也。自吾始祖卜居於是,迨余已七世矣。乙未之後,余家被毀,而余亦飄泊四方,不復有故里釣遊之樂。今更遠隔重洋,遁跡明聖,山色湖光,徘徊几席;而落日荒濤,時縈夢寐,登高南望,不知涕淚之何從矣!
客中無事,爰取篋中詩稿編之,起甲寅冬、訖丙寅之夏,凡二百數十首,名曰「寧南詩草」,誌故土也。
嗟乎!寧南雖小,固我延平郡王締造之區也。王氣銷沈,英風未泯,鯤身、鹿耳間,其有晞髮狂歌與余相和答者乎?則余之詩可以興矣!
丙寅仲秋,臺南連橫序於西湖之瑪瑙山莊。
劍花室詩集之一 臺南連橫雅堂撰
大陸詩草(自壬子至甲寅)
至南京之翌日,登雨花臺,弔太平天王,詩以侑之
龍虎相持地,風雲變態中。江山歸故主,冠劍會群雄。民族精神在,興王事業空。荒臺今立馬,來拜大王風。
漢祖原英武,項王豈懦仁?顧天方授楚,大義未誅秦。王氣驕朱鳥,陰風慘白燐。蕭蕭石城下,重見國旗新。
早用東平策,終成北伐勳。畫河師不進,棄浙敗頻聞。同室戈相鬩,中原劍失群。他年修國史,遺恨在湘軍!
玉壘雲難蔽,金陵氣未消。江聲喧北固,山影繪南朝。弔古沙沈戟,狂歌夜按簫。神靈終不閟,化作往來潮。
莫愁湖弔粵軍戰死者墓
英雄碧血女兒香,管領湖山各擅場。春水綠添新字碣,落花紅漬舊征裳。中原立馬
頻回首,曉夢啼鶯總斷腸。一角勝棋樓尚在,揮鞭重上鬱金堂。
謁明孝陵
漢高唐太皆無賴,皇覺寺僧亦異人。天下英雄爭割據,中原父老痛沈淪。亡秦一劍風雲會,破虜千秋日月新。鬱鬱鍾山王氣盡,國權今已屬斯民。
秦 淮
畫舫笙歌一夢休,秦淮春水尚風流。晚風桃葉迎前渡,落日楊花撲酒樓。千古美人空有恨,六朝天子總無愁。瓊林璧月知何處,不及青溪控紫騮。
秋風亭弔鏡湖女俠
安慶之役,秋瑾被殺,其友吳芝瑛葬諸西湖。光復後,芝瑛復募款修墓,築秋風亭蔽之,蓋用女俠就義語也。余至西湖,曾拜其墓,愴然以弔。
鏡湖女俠雌中雄,稜稜俠骨凌秋風。隻身提劍渡東海,誓振女權起閨中。歸來吐氣如長虹,磨刀霍霍殲胡戎。長淮之水血流紅,奔流直到浙之東。花容月貌慘摧折,奇香異寶猶騰烘。鵑啼猿嘯有時盡,秋風之恨恨無窮!
蘇小墓
桃花成雪我來遲,繫艇垂楊獨賦詩。管是酒殘人去後,西泠橋畔月如眉。
孤 山
孤山一角春如海,放鶴歸來日未斜。名士美人分管領,梅花開後又桃花(馮小青葬於此)。
西湖遊罷,以書報少雲,并繫以詩
一春舊夢散如煙,三月桃花撲酒船。他日移家湖上住,青山青史各千年。
滬上逢陳楚楠
十年我作逋逃客,萬里君為黨錮人。我自騎鯨歸故國,君今走馬踏香塵。樓臺歷歷天如畫,歌舞紛紛地是春。且向花間拚一醉,東南海上月華新。
弔陳瘦雲並寄南社諸子
落花聲裏雨如絲,一別真成夢覺時。他日寧南門下過,青燈重寫菜畦詩(瘦雲工詩,別號菜畦)。
示曼君
奇才未必天能妒,豔福從今取次修。千古美人原不老,一時名士盡低頭。藉憑雨雨風風意,管領鶯鶯燕燕愁。劍影簫聲同此夕,銀河迢遞笑牽牛。
滬上逢香禪女士
淪落江南尚有詩,東風紅豆子離離。春申浦上還相見,腸斷天涯杜牧之。
幼安、香禪邀飲杏花樓,並約曼君同往
畫燭雙行照綺樓,酒觥詩卷儘風流。已開芍藥春婪尾,謾采芙蓉豔並頭。太史文章牛馬走,美人心事燕鶯愁。他年各有湖山約,管領風雲百自由。
蘇州旅次
狂來擊劍餓吹簫,淪落江南一夢遙。西子神光乍離合,夫差霸氣未蕭條。花飛香徑鶯能妒,柳折蘇臺馬亦驕。獨倚吳篷聽秋雨,萬千哀樂及明朝。
聞張振武之獄
張振武為武昌起義之人,黎元洪忌之,派赴軍事會議,密電袁總統請誅,遂與方維戮於市。
國人冤之。
哀哀三字獄,志士不可辱。昂昂七尺驅,生死無須臾。君不見陽夏風雲會龍虎,一時健者張振武。馬上喑呼起戰征,帳前慷慨徵歌舞。副總統曰:噫!愛既不能,忍又不可,殺之宜。大總統曰:俞!爾有罪,法當誅。城門校尉執以趨。長安夜半天模糊,雙彈洞胸棄路隅。君不見彭越醢、韓信俎,古來冤獄無時無!
壬子十月十日
三月三,春修禊。五月五,湘纍祭。九月之九作重陽,何如十月之十國民呼萬歲!萬歲呼,甘馳驅;武昌一戰誅東胡,共和之國此權輿。嗚呼!共和之國此權輿,慎勿內訌外侮為人奴!
過新亭
六朝古黛夢中橫,脈脈春流繞石城。如此江山且歌舞,收將舊淚過新亭。
曉渡揚子江
一鉤殘月照樓臺,風定潮平兩槳開。桃葉桃根在何處?渡江不見美人來。
南 海(內有瀛臺,為清德宗被幽處)
聖人生南海,上書變法君之宰。寡人處南海,衣帶奉詔臣之罪。南海水,何悠悠;君若臣,恨未休!嗚乎!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寡人有母,不能奉甘旨。
煤山弔明懷宗
人生不幸為天子,四海何以處寡人。社稷存亡甘一殉,江山破碎慘無春。鼎湖龍去餘弓劍,廢苑鵑啼亂鬼燐。我欲排天叫閶闔,中原已見國旗新。
萬牲園弔彭烈士
烈士諱家珍,字席儒,四川金堂人。辛亥之役,狙擊良弼,烈士亦中彈死,距共和告成僅浹辰爾。追贈義烈大將軍。民國元年秋八月丁丑,改葬於萬牲園,以張、黃、楊三烈士附之。三烈士者,炸袁世凱於東長安街不中而死者也。
大風從南來,捲起朔雲黑。燕市十丈塵,化作血花碧。桓桓彭夫子,大勇世無敵。談笑呼雷霆,萬夫皆辟易。一彈炸良弼,虜廷奪其魄。巍巍北京城,爭樹漢幟赤。我來弔英靈,義烈猶震赫。此地盛俠徒,至死衽金革。國魂尚未死,筑聲滿巷陌。驅車入園門,快浮三大白。
東長安街弔三烈士
黑雲壓城天不開,長安市上驅車來。荊卿之歌、漸離筑,使我聞之心膽摧。停車道旁出相見,快呼美酒傾千杯。生為姦雄死盜蹠,竊鉤、竊國紛紛來。一擊不中頭顱碎,血花狼籍黃金臺。嗚呼!燕丹亦奇士,至今易水風悲哀!
出居庸關
萬山東走護居庸,一劍當關路不通。大漠盤鵰秋氣黑,長城飲馬夕陽紅。棄繻慷慨能籌策,投筆功名記鑿空。今日匈奴猶未滅,妖氛直逼塞垣雄(時庫倫獨立,方傳牧馬南下)。
張家口
到此真堪遂壯游,春風楊柳滿關頭。誰知塞上玄冰地,也有笙歌起畫樓。
宿張家口,出大境門,至陰山之麓,悵然而返
大漠起寒雲,連天暗秋色。蜿蜒萬里城,到此勢忽扼。群山抱東南,大河橫其北。壯哉此雄關,攻之不易克。如何景泰孱,一戰竟敗績。巍巍齊化門,亦遭胡騎迫。天子
幸生還,也先已無敵。緬念文皇猷,威稜震絕域。屏翰固金湯,燕雲資羽翼。子孫宴深宮,淪亡忽頃刻。固知山河險,守之在人力。有清起瀋陽,蒙兒供驅策。左控科爾沁,右擒厄魯特。凱旋幸熱河,宮花侵御席。鹿酒宴盟王,雀翎環貝勒。百里置一堠,十里馳一驛。壯哉此雄關,往來無停息。昔日界華夷,於今通貿易。逶迤駱駝群,鈴聲接朝夕。沿河十萬屯,亦可藝黍稷。其次馬牛羊,放牧資繁殖。西北重邊防,群胡馴羈勒。固知山河險,守之尤在德。中葉事偷安,朝政愈不飭。陽夏會風雲,輝煌漢幟赤。五族共一家,庫倫忽反側。曠野豎旌旗,排雲列劍戟。活佛本庸愚,俄人為鬼蜮。虎視日眈眈,狡謀肆蠶食。保大定藩封,犁庭在一擊。當塗遂包容,拊循豈得策!壯哉此雄關,勿為丸泥塞。我志欲請纓,慷慨事金革。提劍出國門,驅車度沙礫。眼底隘居庸,浩氣吞戎狄。因思古人豪,銘功耀玄冪。班超亦書生,手平卅六國。及今尚未衰,繼起追前跡。戈揮瀚海雲,月冷沙河笛。翹首望陰山,撫然長歎息!
蘆溝橋
襴衫曾染麴塵黃,揮手東華事可傷。鄉夢漸多春夢減,蘆溝橋畔月如霜。
石家莊弔吳大將軍祿貞
岡前立馬叱風雲,隻手能麾十萬軍。三晉山河原險阻,兩湖兵甲自紛紜。犁庭未飲
屠龍酒,破壁驚傳刺虎文。突兀崇碑方泐字,佇看光復溯奇勳。
渡黃河
南來事事感懷多,莫謾停雲發浩歌。生恐濁流污我足,汽車載夢渡黃河。
過邯鄲
叢臺置酒英風歇,趙女彈箏夜月闌。北望關山南望雁,竟無隻夢墜邯鄲。
廣武山(史記:楚、漢俱臨廣武而軍;即此)
大旗落日馬飛揚,蔓草平沙闢戰場。天以黃河限南北,我來廣武弔興亡。八千子弟沙蟲泣,一代君臣走犬狂。終告美人恩莫庇,楚歌楚舞總淒涼。
虞 祠(在廣武山麓,為鄉人祀楚虞妃處)
我登廣武喟然歎,不弔英雄弔美人。百戰江山無寸土,千秋粉黛有餘春。魂來黑塞鴉能舞,詩咽黃河馬不馴。淒絕楚宮風雨夜,蕭蕭衰柳尚含顰。
京漢道中,展讀史記,拉雜得詩
中原睥睨無餘子,亂世功名看爾曹。窮盡黃河九千里,我來廣武但狂歌。
相公昨日牽黃犬,上帝今朝殺黑龍。幾個出門西北笑,霸材王佐亦沙蟲。 豎儒幾敗而公事,孺子可為帝者師。聞道白登圍未解,陳平六計本無奇。 馬上縱橫得天下,廁中踞傲見公卿。叔孫議禮多牽強,笑殺迂儒魯二生。
登大別山謁禹王宮,是辛亥激戰之處,彈痕猶在
慘澹龍蛇戰血紅,紅流終護禹王宮。荊襄作鎮人才歇,吳楚爭衡霸業空。萬里風雲登大別,百年日月送英雄。苦心締造憐吾黨,一例艱難竟始終。
漢皋遇雪
漢水盈盈綠泛槎,酒愁詩夢滯天涯。如何解珮春風裏,不見桃花見雪花?
寄香禪滬上
春堤楊柳綠毿毿,二月征衣浣尚藍。辜負沙棠舟上檝,酒杯詩卷夢江南。
登黃鶴樓
關山風雪阻歸程,匣底青萍夜夜鳴。血戰群龍喧大陸,狂歌一鳳起滄溟。文章幾輩論成敗,天下英雄半死生。滾滾長江天欲暮,怒濤亂打武昌城。
訪琵琶亭故址
隔水騷魂未可招,潯陽江畔且停橈。蒼葭斷雁無消息,賴有琵琶慰寂寥。
小姑山
春草春波入畫圖,風鬟霧髟丐影模糊。昨宵夢到彭郎浦,睡起揚舲看小姑。
黃花祭
西風一夜吹黃花,黃花落地起咨嗟。誓將烈士血,造成新中華。中華興,烈士逝,中華亡,烈士繼,年年三月廿九黃花祭。
刺虎行(揚州鎮守使徐寶山被刺;寶山綽號老虎)
君不見馮婦搏虎虎負隅,卞莊刺虎虎怒呼。如何匣底一聲飛霹靂,虓虓老虎殲其軀。彼何人哉智且勇,虎狼之秦不足誅。嗚呼!虎狠之秦不足誅,老熊當道復何如?
出關別曼君
孔雀南飛馬首東,虬髯俠拂感懷同。心傷雲雨飄零後,眼倦魚龍曼衍中。上帝夢夢天亦醉,群雌粥粥女偏雄。涉江欲采芳馨贈,十丈芙蓉落晚紅。
遼東道上寄少雲
關門楊柳馬前紅,萬里音書寄塞鴻。莫向閨中驚曉夢,征人今日渡遼東。
紅柳詞
關外有紅柳,傳謂之檉。柔條萬縷,如泣如訴。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胭脂塞上夕陽殷,馬後桃花未忍攀。綰盡征人離別恨,一時紅淚滿關山。
游清故宮
松杏山前百戰功,曼殊宮闕鬱雲中。等閒落盡竿頭雪,付與詩人弔朔風(宮庭南隅樹一長竿,聞為祭神之用)。
小河沿
駐馬旗亭好選歌,歌聲搖動柳條多。莫嫌塞外無春色,一隊紅粧壓紫駝。
長 春
寬城馬上有箏琶,一路平蕪盡落花。回首長春宮外望,金駝朱鳥已無家。
長春道上寄友人
少年棘矢桑弧志,倦矣珠槃玉敦時。惘惘出關成底事,半為弔古半尋詩。
大風雨中渡飲馬河
短衣長劍出關遙,萬里征人唱渡遼。漠漠山河秋瑟瑟,淒淒風雨馬蕭蕭。歌翻敕勒笳聲健,杯酌葡萄酒力驕。今夕松花江畔路,有人攜手慰無聊。
吉林重晤香禪
萬里投荒一劍雄,出門真覺氣如龍。山河兩界留詩卷,風雨千秋付酒筒。塞草未霜遲客綠,園花半老對人紅。莫嫌身世同萍梗,且向雞林印爪鴻。
出 關(四首)
淪落江南客,淒涼塞北風。劍磨秋氣健,詩帶夏聲雄。山海千年在,雲煙一覽空。棄繻酬壯志,今日有終童。
黃河天上遠,躍馬出關來。遼瀋銷王氣,扶餘弔霸才。荒城迷落日,驛路走輕雷。寂寞古雞塞,傷心問劫灰。
東海揚塵日,觀兵駐馬蹄。江流侵岸闊,山勢抱城低。楛矢他年貢,銅標舊跡迷。揮鞭楊柳下,怕聽暮鴉啼。
長白山頭望,松花水不波。黃龍今痛飲,朱鳥命如何!對月懷前事,臨風發浩歌。故人重握手,一醉且婆娑。
江樓夜飲贈賈晴雯
旗亭鬥酒句爭工,莫負花枝映肉紅。一曲黃河天上遠,玉關楊柳有春風。 湘煙湘雨待湘靈,彈罷雲和側耳聽。我自江南望江北,遠峰眉黛入簾青。 玉鉤亭角月溶溶,珍重尊前一笑逢。莫怨秋風易搖落,涉江攜手采芙蓉。 玲瓏寶髻墜青螺,憔悴春山蹙翠蛾。記得西湖千頃水,憑欄曾唱采菱歌。
吉林巴爾虎門外是熊烈士成基流血處,癸丑七月連橫至此,詩以弔之
千金謾學屠龍技,兩臂空彎射虎弓。生就奇才天亦妒,死能殺賊鬼猶雄。血痕浪籍土花碧,淚雨空濛塞草紅。九世之仇今已報,九京含笑陋沙蟲。
秋日渡江遊吉林公園,歸途集定庵句得詩八首
大宙東南久寂寥,秋心如海復如潮。祗今曠劫重生後,江上騷魂亦可招。
小道群芳一稿車,又來蕭寺問年華。梅魂菊影商量遍,不看人間頃刻花。 天風鸞鶴怨三生,終賈年華氣不平。今日當窗一奩鏡,六朝古黛夢中橫。 秋光媚客似春光,絕色秋花各斷腸。償得三生幽願否?他身來作水仙王。 側身天地我蹉跎,紅豆年年擲逝波。又被北山猿鶴笑,滿襟清淚渡黃河。 商量出處到紅裙,選色譚空結習存。撐住東南金粉氣,此山不語看中原。 彤墀小立綴鴛鸞,意思精微窈窕間。綰住同心堅俟汝,兩人紅淚濕青山。 木犀風外等秋潮,劍氣簫心一例消。且買青山且鼾臥,清尊讀曲是明朝。
讀報二首
奇男子
奇男子,何海鳴,闞如虎,疾如鷹。隻身突入石頭城,手挈欃槍呼雷霆,獨立獨立士以興,力戰不屈死猶生。紫金山,雨花臺,北軍渡江如潮來,旌旗無光萬馬哀。萬馬哀,猶倔起,何海鳴,奇男子!
張蠻子
城頭啼烏饑欲死,群向城隅啄螻蟻,殷紅者血、白者髓,狼籍髑髏不忍視!殺人者
誰?張蠻子!
癸丑十月十日
南風終不競,北斗吐光芒。白璧埋庭室,黃金買議郎。功名成豎子,冠劍集中央。他日修民史,漸臺事渺茫。
寄曼君
痛飲黃龍未可期,投荒猶憶李師師。杏花春雨江南夢,衰柳寒笳塞北詩。此日飛鴻傳尺素,他時走馬寄胭脂。鏡中幸有人如玉,位置蘆簾紙閣宜。
松花江晚眺
沿隄十里柳絲絲,羗笛吹殘日已移。回首西泠三月路,落花如雪立多時。
與香禪夜話
旗鼓東南戰伐頻,玉關楊柳拂征塵。誰知風雪穹廬夜,竟有敲詩鬥茗人。
秋 心
錦屏紅燭話秋心,十日騷魂感不禁。山下蘼蕪香滿手,江干蘭芷淚沾襟。天風樓閣
能來往,弱水蓬萊自淺深。青史他年修福慧,檢書看劍有知音。
天 上
天上秋將過,人間恨已平。棄繻歌出塞,結轡拜傾城。岸柳新陰遠,池荷褪粉輕。來時呼咄咄,往事問卿卿。憶昔遊蓬島,相逢在太清。高樓居弄玉,閬苑降飛瓊。瑟鼓湘妃曲,絃調趙女箏。波翻裙帶動,風引佩環鳴。鏡檻看文鳳,簾鉤喚錦鸚。秦雲俱有意,楚雨更含情。胡蝶醒前夢,鴛鴦訴此生。已憐憔悴影,無那惱儂聲。釵拆雙鬟股,棋殘一局枰。匆匆聞話別,渺渺賦長征。我自消離恨,君真負盛名。申江重握手,子夜續詩盟。細捲珍珠箔,還依翡翠屏。有時同詠燕,無處不聽鶯。歇浦春潮滿,袁臺夜月明。蘼蕪香晼晚,芍藥意輕盈。別淚鮫長濕,閒愁雁計程。相思傳錦字,惆悵倚疏欞。五里花如霧,三春絮化萍。片帆遼海去,一劍薊門行。雞塞雲停夜,龍潭雨乍晴。乖期方積思,含笑重歡迎。駟秣芝田館,鳳棲竹塢亭。投壺逢玉女,搗藥見雲英。畫染芙蓉豔,詩吟荳蔻馨。金爐香裊裊,銀燭夜熒熒。射覆猜紅豆,藏鉤賭綠橙。晚涼粧欲卸,卯飲醉初醒。錦濯松花水,裙煎芳草汀。梅魂爭冷瘦,桂魄比娉婷。公子懷蘭芷,佳人寄杜蘅。天涯同作客,感此二難并。
朔 風
朔風起天末,寒氣迫深秋。看菊仍多淚,搴蘭亦有愁。孤燈兒女夢,一劍塞垣樓。莫作征人怨,雙魚到十洲。
久居吉林,有歸家之志;香禪賦詩挽留,次韻答之
小隱青山共結廬,秋風黃葉夜攤書。天涯未老閒情減,且向松江食鱖魚。
附香禪原作云:數株松竹繞精廬,絕色天花伴著書。此味年來消受慣,秋風底事憶鱸魚?
秋 雪
龍磧秋風緊,雞林瑞雪飄。關山雖寂寞,樓閣忽瓊瑤。頃刻花齊放,繽紛絮不消。胡塵一掃蕩,牧草失根苗。積疊埋青塚,清輝透碧霄。桂寒銀漢鏡,柳咽玉門簫。豔奪閼氏色,經霑狄女翹。河冰朝立馬,雲壓夜盤鵰。千帳牙旗捲,三邊羽騎遙。枕戈思壯士,看劍起長宵。獵火弓驚虎,嚴霜酒換貂。鴻飛賓影冷,鵝亂戰聲驕。暫稅東陲駕,頻看北斗杓。早梅香有訊,叢菊淚無憀。作賦誇梁苑,尋詩憶灞橋。乾坤猶澒洞,投筆愧班超。
留別幼安、香禪
平生不作離愁語,今日分襟亦惘然。客舍扶持如骨肉,人間聚散總因緣。塞雲漠漠遲春色,海月娟娟憶去年。賓雁未歸征馬健,一簫一劍且流連。
夜入山海關
一關峙山海,萬里護風雲。城上笳聲急,天邊雁影昏。回頭看北斗,揮手指中原。莫作刀環夢,明朝入國門。
感懷示陳召棠
蒼蒼莽莽中原氣,漠漠淒淒塞上風。龍劫前身餘少女,狗屠幾輩識英雄。酒邊絲竹他年感,劍外關山一覽空。且莫高歌搖櫓去,江東今日有阿蒙。
頤和園看牡丹
如此江山刻畫工,又將金粉繪春風。樓臺影拂千重紫,歌舞香留一捻紅。宰相定呼花綽約,君王長愛月玲瓏。可憐一夢鈞天後,沈醉霓裳曲未終。
萬牲園看牡丹
長安三月春如海,便為看花走馬來。萬種繁華誇國色,一時爛熳費天才。蜂狂蝶鬧紛紛醉,露浥煙籠朵朵開。自是紫皇貪富貴,遂令桃李作輿臺。
柳
黎副總統入京,潛居南海,感而作此。
武昌城角垂垂柳,管領東風春八九。自從移入漢宮來,昔日風流今在否?雖免別離愁,攀折在人手。帶雨和煙青復青,莫漫飛花出禁城。
法源寺看丁香
寺為唐憫忠寺故址,太宗瘞征遼戰士於此。宋亡,謝疊山入燕,被幽此地,遂不食死。春時丁香盛開,數往游焉。
蕩蕩紅塵迫禁寰,獨攜詩卷叩禪關。憫忠戰士瘞遼水,餓死文人哭疊山。故國已蕪難化鶴,夕陽何處得飛鷴?墻頭徙倚丁香樹,且為春風一破顏。
遊南苑
大紅門外草菲菲,萬騎傳呼看打圍。他日射聲環御仗,祗今羽血上弓衣。鶯啼廢苑
春無主,馬落平蕪雪正肥。莫說清時忘講武,五陵佳氣尚塵飛。
當 筵
黑龍北徙天能殺,白馬西來氣不雄。紅拂奇情紅線俠,當筵願拜美人風。
狂歌示陳彥侯、陳召棠
我生結交多奇士,長安又得兩陳子。大陳熱血噴九天,小陳落魄歌燕市。長安三月桃花開,美人一笑傾酒來。我時狂歡忽大醉,舉足踢倒黃金臺。大陳聞之走相訪,謂我放蕩非凡材;小陳見之拍手笑,謂我腕底驅風雷。我時不知三皇、五帝如小孩,我時不知孔丘、盜蹠如塵埃,我時不知老彭不死如胚胎,我時不知陶朱萬金如土坏,我但狂呼呼快哉。駕玉龍、驂文騋,渡弱水、游蓬萊。金銀宮闕排雲開,仙姬綽約長徘徊;並肩密語長相偎,是鄉樂矣不思回。大陳、小陳呼止止,古來莫為多情死。嗚乎!古來莫為多情死,使我聞之心歡喜,使我見之弩目視。
題恭邸長公主紈扇獨立圖
九天文鳳愁禁舞,蜀魂未解鴛鴦苦。女蘿山鬼若為情,蘭紅芷綠春無主。問年十五
、十六餘,早持紈扇驚秋雨。九疑帝子不可攀,日暮獨立瀟湘浦。描取春山一角青,寫作清宮十眉譜。
杞人持贈海棠紅小影,乞題
春陰冉冉春雲寒,海棠直壓紅闌干。釵橫鬢亂初睡起,鈿絲巾角微含歎。搗麝成塵亦多事,驚鴻豔影來無端。貯之金屋醉以酒,長臥屏風側側看。
贈江海萍
柳花夙有何冤孽(用譚復生句),狼藉東風化作萍?鏡影描春疑是恨,簫聲咽月若為情。江山寂寞三秋燕,歌舞紛紜一院鶯。便把柔鄉埋俠骨,風流仍屬女荊卿。
錦秋墩
憔悴城南白日昏,踏青又上錦秋墩。三年碧化萇弘血,一夜紅啼杜宇魂。從古文人多狡獪,祗今士女慟溫存。蘼蕪欲采還誰贈,手擷寒香拭淚痕。
柴市謁文信國公祠
一代豪華客,千秋正氣歌。艱難扶社稷,破碎痛山河。世亂人思治,時乖將不和。
秋風柴市上,下馬淚滂沱。
宏範甘亡宋,思翁不帝胡。忠奸爭一瞬,義節屬吾徒。嶺表驅殘卒,崖門哭藐孤。西臺晞髮客,同抱此心朱。
忠孝參天地,文章自古今。紫雲留故硯,夜雨寄孤琴。景炎中興絕,臨安半壁沈。巍巍瞻廟貌,松柏鬱森森。
我亦遘陽九,伶仃在海濱。中原雖克復,故國尚沈淪。自古誰無死,寧知命不辰。淒涼衣帶語,取義復成仁。
寄少雲
三年鄉夢落關河,大地風雲昔昔過。詩愈雄奇身愈健,此行足慰細君多。 米鹽碎瑣家常事,文酒風流俠少時。我不封侯卿未老,青山招隱阻歸期。 男兒鑄史女繡詩,武公之子乃爾奇。賴君為母兼為父,晝課男兒夜女兒。 藏書已得九千卷,論史旁通廿五朝。從此潛心求絕業,名山風雨不飄搖。
重九日示李耐儂
三年共作離家客,萬里愁登弔古臺。風雨迫寒秋易老,江山無恙菊初開。艱難漫灑
憂時淚,潦倒猶為不世才。今日與君須痛飲,明朝明鏡鬢毛摧。
寄林南強
大墩別後久無詩,塞北江南一夢之。我愛張良如好女,人言魯肅是狂兒。湖山劫換鶯花老,風雨秋高雁札遲。便欲討春東海去,倚欄重續牡丹詞。
甲寅十月十日
天安門上閱兵來,萬馬無聲紫禁開。九派龍蛇將起陸,一時鷹犬亦登臺。秋風故國驚華髮,落日昆池話劫灰。莫說當塗能代漢,本初健者是粗才。
回首金陵一戰平,孫黃功罪漫譏評。國魂飄蕩天難問,民氣摧殘世莫爭。不分英雄多失勢,遂令豎子竟成名。西林亦有南洲望,獨向蠻荒老淚橫。
亂世人才本最難,沐猴終讓楚人冠。三章約法翻新樣,九品威儀復舊官。白馬西來山已塹,黑龍北徙海生瀾。試看周召共和史,生恐鴟鴞毀室歎。
九有傳家繼夏商,漫言遜位紹虞唐。祭天已定新儀注,畫地空移舊土疆。三海風雲天帝怒,五湖煙雨酒徒狂。東華夾道多楊柳,應有詞臣賦未央。
秋日游陶然亭,悵然有感
凌晨忽不樂,散髮走荒郊。鴟鴞鳴在樹,磔磔語聲囂。前村斷炊火,瘦狗肆咆哮。行行二三里,重上城南坳。天地既慘澹,悲風生白茅。鬼氣森迫人,燐火戰相交。當時葬花塚,桃李紛飄搖。美人化為厲,碧血猶未消。茫茫大劫愁,短歌亦無聊。安能酹杯酒,一醉及明朝?大盜竊國柄,小盜亂市朝。群盜爭殺人,磨刀迫中宵。京師首惡地,車蓋盛官僚。朝登新華門,夕入胡同窰。行人爭避道,的的馬蹄驕。歡樂不可再,悲苦來迢迢。安能酹杯酒,一醉及明朝?趙燕多奇士,悲歌夜相邀。美人豔顏色,挾瑟彈六么。一彈使君愁,再彈使君呺;三彈淚如綆,四座慘不驕。荊軻今不作,易水風蕭蕭。酒徒亦零落,筑聲久寂寥。虓虓武士道,重把國魂招。安能酹杯酒,一醉及明朝?我生多喪亂,抗志凌雲霄。提劍來大陸,流血購自繇。文章遭鬼擊,百怪亂呼呶。窮時恣登眺,攬古歌風謠。蘆花慘作雪,白日沒昭昭。安能酹杯酒,一醉及明朝?
燕京雜詩
寶馬香車盡日游,看花又上暢觀樓。綠楊紅杏春無數,一局湖山現十洲(暢觀樓在萬牲園內,為前清兩宮游宴之處)。
十里蘆塘綠濕衣,陶然亭畔醉初歸。明朝復作看山計,驢背詩瓢上翠微(翠微山為京西名勝)。
櫻桃斜畔月如鉤,十丈歌聲起畫樓。管領東風春百里,一時花國拜紅侯(櫻桃斜在八大胡同附近,為都中女閭之地)。
金鰲玉蝀倚中天,太液池頭奏管絃。夜半軨車空碾月,紅墻一角隱秋煙(北海即太液池,自開禁後非復舊時清閟)。
錦衣璀璨馬蹄驕,兩部甘陵一旦消。官柳未黃人已去,夕陽無賴象坊橋(過象坊橋,參眾兩院均在此處,自解散後忽寂寞矣)。
西風獵獵雨沙天,鎮日攤書擁被眠。賴有素心人慰藉,瓶花茗椀自翛然(都中風起,飛塵滿天,惱人特甚)。
四圍山色醮空流,隔水清歌起櫂謳。我亦偷閒來試茗,敗荷殘柳不勝秋(游十剎海)。
弔古傷時且莫論,屠門一醉幾黃昏。荊卿已死漸離廢,無復歌聲起國魂(市樓題壁)。
終賈華年已不群,俗儒姍笑復奚云。他時刻石寒陵上,始信人間有大文(感事)。 海雲瀛月夢中虛,雙鯉迢迢慰索居。昨夜子歸啼未了,今朝又得細君書(得家書)。
鬱 鬱
鬱鬱久居吾老矣,栖栖不息某何為?聖人不死談仁義,上帝無靈放魍魑。風雨一天秋寂寞,家山萬里夢迷離。長安冠蓋多豪貴,慚愧梁鴻詠五噫。
出都別耐儂
春秋據亂吾修史,風雅無邪女論詩。三載中原同按劍,廿年絕島共觀棋。屠龍萍漫才如此,歌鳳楚狂歎已而。此去五湖煙水闊,應依南斗寄相思。
展莊嘯谷墓
嘯谷、思明人,壯年走南洋,投身革命,為泗水漢文報經理。光復之際,被舉為華僑代表。嗣以泗水之案,久居北京,而國事蜩螗,鬱鬱不樂,遂病死滬上。余在吉林,聞訃慟之。甲寅十月,歸次滬上,邀友人謝碧田、白蘋洲展其墓。傷我故人,黯然淚下。
零亂春愁蕩夕曛,停舟歇浦為招魂。艱難久歷龍蛇鬥,寂寞空聞鳥鵲喧。革命已成身可死,懷才未試血猶溫。江山到處傷搖落,手采寒花酹墓門。
歸家示少雲
三載浪遊何所得?百篇詩卷壓歸舟。昂頭太華山低笑,濯足溟滄水倒流。天以奇才錫憂患,我聞綺語散離愁。今宵酒綠燈紅畔,共倚闌干看斗牛。
劍花室詩集之二 臺南連橫雅堂撰
寧南詩草(自甲寅至丙寅、自丁卯至癸酉)
寧南春望
寧南春色夢中橫,劫後登臨氣未平。青草白沙烏鬼渡,綠天紅雨赤崁城。豹文暫隱何曾變,龍性難馴或一鳴。淒絕釣游舊時地,夕陽空下馬兵營(馬兵營、鄭氏駐兵處,在寧南門內,水木明瑟,自吾始祖卜居於此,迨余七世。乙未之後,全莊被遷,余家亦遭毀。此恨綿綿,何時能已)!
五 更
五更推枕角聲哀,攪起詩潮莽莽來。百世功名餘斷簡,一生憂患況奇才。鶯啼燕語都無賴,月落星稀首重回。十畝園花齊怒放,漫天春色手親栽。
年 來
年來心事漸平奇,盪氣迴腸此一時。眼底已無餘子在,鏡中幸有美人知。小山叢桂
能招隱,遠道芙蓉寄所思。刪盡風花三百首,髟丐絲禪榻恰相宜。
春 人
柳顰花粲總天工,脈脈春人在眼中。噓氣樓臺喧曉日,銷魂城郭漾東風。中年對酒心先醉,劫後題詩句尚雄。生恐霸才零落盡,萬千哀樂繫征鴻。
春日謁延平郡王祠
天地留奇氣,風雲護彩椽。梅花春正放,榕葉影多圓。下馬瞻崇宇,騎鯨悵逝川。英雄偏不偶,忠孝未能全。浴日生滄澥,從雲正少年。恩深蒙賜姓,力小欲回天。燕薊胡塵暗,閩甌戰火然。艱危辭紫陛,痛哭對青氈。父命雖當報,君仇詎可捐。麾戈情激烈,焚服涕潺湲。兩島初經略,三軍集後先。旌旗愁粵嶺,斧鉞下漳泉。幕府稱多士,王封錫大權。樓船逾十萬,鐵騎突三千。糾糾龍驤鎮,蕭蕭虎衛弦。登壇宣敵愾,哭廟掃腥膻。北伐空驅矢,南歸或扣舷。運勞陶侃甓,憤逐祖生鞭。養銳聊藏豹,當秋待化鸇。中原嗟板蕩,絕海一飛騫。月落鯤身畔,潮高鹿耳前。紅彝爭拜伏,烏鬼舞回旋。故土歸疆域,新皐闢市廛。修文明校序,偃武勵屯田。桔柣延朝旭,槺榔隱暮煙。口琴螺女脆,腰鼓蜑兒妍。始創承天府,欣頒永曆錢。群蠻通貿易,百姓樂安便。謾說金甌
缺,終期玉璽還。滇池龍已去,員嶠鳥猶填。正朔存荒服,衣冠守漢筵。田橫能得客,徐福豈求仙。封鹿秋行獵,聞雞夜不眠。寧知風折樹,遂至日沈淵。巴蜀悲諸葛,扶餘失仲堅。邦基方肇造,國步反迍邅。有子能繩武,生孫不象賢。權臣參幃幄,叛將厲矛鋋。大夏傾誰柱,危巢實可憐。飈焚澎島艦,雷逐吼門船。南國江山改,東都日月懸。祗今尊節義,尚足起愚孱。故老談遺事,宗臣薦豆籩。表忠原有觀,墜淚已無阡。每覺滄桑換,徒驚歲律遷。我王真突兀,賤子致誠虔。未作中興頌,先修本紀篇。蜉蝣驅俗論,鸞鳳仰高詮。巨闕摩霄漢,神威震海堧。大星猶赫赫,長射赤崁巔。
延平王祠古梅歌
我聞諸葛廟前古柏柯如銅,堅貞不拔回天工。又聞岳王墳上古檜高摩空,萬枝南向表臣衷。我謂古木無知,何得人推崇,千古見者猶思二人之精忠。諸葛存漢岳驅戎,繼其武者唯我延平真英雄。延平祠宇凌穹窿,中有古梅繽紛開花重,巨榦槎枒葉蒼蘢,暗香浮動度春風。我謂古梅無知,何得精神通,直使游者、觀者、弔者、詠者猶思延平羅心胸。延平義憤起孤童,登天直欲跨飛熊。手提長劍倚崆峒,不能魯陽麾戈日再中,亦當立馬天山早掛弓。如何北征南渡半挫功,闢地開天乃在東海東。神鯨一去水濛濛,毗舍江山漲妖烽,桑田滄海幾度難尋蹤。唯見古梅歲歲開花花屢濃,盤根錯節生氣充。下
有雪凍上雲封,千秋萬劫神巾屏幪,直使夭桃俗李未敢爭纖穠。紅墻一角月玲瓏,中宵夜冷劍光衝。我來歌歗尤無窮,放眼九州心忡忡。不見高岡威鳳鳴梧桐,不見青天一鶴棲喬松,但見梅花如海春溶溶。我欲召廣平、命和靖,使之為我寫花容。二子載拜辭未工,粗才恐被梅花恫。銅瓶紙帳小家風,名士美人亦惺忪。我時痛飲酒千鍾,我氣盤鬱口吐虹。手把大筆畫地畫天寫萬叢,花大如斗枝如龍,古香古色不與凡花同。擲筆大笑眼矇矓,醉臥梅下魂何從,夢見延平對我拍手驚相逢。
寄王香禪女士津門
短衣躍馬出關時,一笑歸來鬢未絲。兩戒山河曾展覽,百年日月任奔馳。書生合具屠龍技,烈士空吟伏驥詩。準擬閉門求寂靜,禪心玄味遠相期。
答李如月女士贈詩
玉璫緘札孕來春,一段溫馨字字真。遠道問梅花有信,閒庭詠絮雪無塵。神仙歷劫為名士,天帝胡然是美人。多謝藐姑時女意,猶將堯舜入陶甄。
柳絮限韻,同南社諸子
餞春聲裏唱吳謳,萬點霏霏撲畫樓。三月煙花隨去馬,一隄晴雪逐浮鷗。玉鉤簾外
人如夢,紅板橋頭水亦愁。莫怨東風太零亂,他生能化綠萍不?
題南社嬉春圖
大道有端倪,真人得其竅。鑿破混沌心,各擅平生玅。娥娥南社徒,嬉春恣奇緲。變化若有神,一一盡窮肖。而我獨好奇,化作美人妙。羅裙六幅裁,拈花睇微笑。以此不壞身,幻為天花繞。吁嗟造物心,眾生亦微藐。虫臂與鼠肝,隨形赴所召。斷鶴而續鳧,其名為詭弔。吁嗟南社徒,游戲亦夭矯。紛紛濁世中,面目誰能曉?盜跖而孔丘,衣冠虛其表。臧獲即侯王,貴賤本同調。況值春光和,萬物各震曜。寫此春人圖,收作春詩料。我亦圖中人,題圖發大笑。
城南雜詩
三年不上城南路,新柳新蒲覆道陰。便約詩人討詩去,踏春聲裏一登臨。 拋卻塵囂拾得閒,一春無日不看山。何當觸我興亡感,忍淚新亭且破顏。
才人不偶傷鶧鵡,楚客高歌哭鳳凰。今日寧南門下過,招魂一慟菜畦狂(過陳菜畦故宅)。
十道豐碑贔崇,樓船橫海建奇功。祗今僵臥荒煙裏,破碎江山鬼不雄(過福大將
軍生祠故址)。
魁斗山頭白日斜,飄零龍種痛無家。春風不解冬青恨,碧血猶開帝子花(自寧南門至五妃墓道)。
環佩聲殘翠羽微,殯宮蕭索落花飛。生愁山鬼逢人笑,手擷蘼蕪薦五妃(弔五妃墓)。
入世居然色相空,天花無影我無蹤。敲殘一局棋枰冷,來聽溪邊萬壑松(竹溪寺小憩,聽萬壑松壁間語也)。
乘槎何處訪桃源,攬古來尋夢蝶園。春夢已醒胡蝶化,先生歸去佛無言(訪夢蝶園故址)。
信是周餘靡孑遺,淒涼人世海之涯。葬身幸有一坯土,閒散頭銜石虎碑(弔閒散石虎之墓)。
生還重喜酹延平,一樹梅花尚未零。擾我桑田多少恨,狂歌飛入小南城(謁延平郡王祠)。
雲石山人是我師,憐才欲築一葊詩。網羅文獻吾徒責,玉敦珠槃看小兒(趙雲石社長議就夢蝶園改建南社詩葊)。
一坵一壑吾能隱,某水某山任釣游。閒與兒曹談掌故,胸中自有魯春秋(震兒隨
行)。
城東雜詩
滄海歸來已夕暉,夢中五嶽尚依稀。書生未與興亡責,除卻看山百事非。 迎春門外草如煙,累得詩人拜杜鵑。故國已蕪王氣盡,口碑猶說永和年。
大岡山接小岡山,山影低徊夕照間。屹立城東三十里,曾從絕巘俯塵寰(兒時曾侍先府君登山兩次)。
野水山花繞墓門,綠衣還見讀書孫。生兒古有孫征虜,手挈江東定一分(震兒隨謁先塋)。
十畝閒閒好種桑,維南維北免思量。他年衣被蒼生志,付與天孫織七襄(城隅有模範桑園)。
夾道香塵簇管絃,錦衣寶馬擁神仙。東門楊柳垂垂盡,不見鞭春二十年。
幾日騷魂未可追,風光冉冉思離離。刺桐花落城隅晚,記繫春驄聽賦詩(歸途訪陳芳園)。
蓬萊曲
蓬萊水隔三千里,金銀宮闕排雲起。群仙歡樂不知愁,萬樹桃花紅映水。桃花開落
自年年,不管人間海作田。采藥幸逢劉阮侶,避秦卻入武陵船。西風一夜吹蒿里,座有東方饑欲死。臣朔前身是歲星,浮沈遊戲諸天裏。天魔跋扈天女愁,禍水橫流滿十洲。雲雨行時驚楚夢,鳳凰飛去空秦樓。更聞牛女相對泣,聘錢十萬徵求急。維南有箕不可揚,維北有斗不可挹。南斗生稜北斗紅,此時王母宴春宮。階下微聞臣朔奏,翩然騎鶴來虛空。佩環隱隱天風下,集靈臺上停雲駕。娥娥侍女皆傾城,五銖衣薄薰蘭麝。神光離合乍陰陽,閃閃星辰夜未央。從此青樓弄明月,不須銀漢阻紅墻。霓裳一曲羽衣舞,生春疊奏催花鼓。三千珠履多若雲,十萬銀燈落如雨。微波渺渺暗通辭,香夢惺忪胡蝶癡。薦枕甄妃猶惝恍,吹簫秦女劇相思。此時遍酌群仙酒,交梨火棗勞纖手。漢皐游女洛川姬,十二金釵齊頫首。鍊方已乞息肌丸,擣藥修成不死丹。誰分天魔還震怒,卻從銀海翻波瀾。樓臺曼衍魚龍戲,蠹蟫食盡神仙字。淮南雞犬亦猖狂,狐女狐姬更妖媚。王母聞言起歎嗟,罡風吹落自由花。金鈴莫繫花枝弱,紅粉空描花影斜。花影花枝春狼籍,蓬山隔斷春消息。蜀魄於今尚泣紅,楚魂何日能成碧?三教朱英著意修,大羅天上足無愁。莫因貶謫人間去,笑倒仙人太乙舟。
春樹曲(有序)
春樹、淡北人,年十四,明眸皓齒,嬌小玲瓏。霧峰某公子見而說之,納之下陳。公子多內
寵,有如夫人者六,不數月而愛弛。春樹遂去,再入樂籍,豔名尤甚。時余客大墩,曾見之公子家。迨今已十載矣,春宵買醉,忽遇驚鴻;香國埋愁,劇憐去燕。粧痕未浣,眉黛猶濃,影事重提,綺懷別抱。既聞小小之歌,為譜圓圓之曲;未免有情,聊以志感。
玉樓夜冷燒紅燭,酒酣耳熱琵琶促。四絃寂寞忽無聲,聽我一歌春樹曲。淡江有女豔如花,十四玲瓏未破瓜。碧玉麗年嬌待字,綠珠聲價已無瑕。勾闌日暮教歌舞,翠袖紅牙不知數。帳裏楊風唱采春,簾前梨月翻珠樹。樹底流鶯宛轉聲,回眸一笑若為情。朱唇啣雨遮紈扇,綠髟丐堆雲倚畫屏。霧峰公子豪華客,承明自擅通侯籍。碎擊珊瑚叱蠢奴,盡傾珠玉求佳色。北里相逢問宿緣,千金又出買花錢。早攜嬌鳥籠中住,但作鴛鴦不羨仙。春慵睡起微含笑,開奩自把菱花照。大姨風調小姨嬌,爭似新人年更少。新人宜笑又宜顰,密意濃情在一身。好是芙蓉開並蒂,風流占斷大墩春。承歡侍側纔三月,掩袖低徊恩愛絕。東西溝水自分流,朝暮巫雲猶出沒。登車宛轉淚空流,一斛珠連萬斛愁。教曲伎師憐尚在,舊時姊妹憶同游。春江夜月多笙吹,酒闌未忍孤衾睡。真成薄倖怨阿郎,誰念姬姜竟蕉萃。繡閣花開年復年,落花無主意纏綿。蜂愁蝶怨憑誰訴,絮亂絲繁亦可憐。我昔曾游大墩麓,捲簾瞥見長蛾綠。十載青樓夢覺時,又聞山下蘼蕪曲。蘼蕪生長繫相思,何處春風好護持。舊侶已多嗟薄命,美人未嫁惜芳時。昨宵夢斷東西陌,一種春聲忘不得。絮果蘭因即是空,冶葉倡條偏相識。等是人間墜溷花,芳情脈脈
起咨嗟。斑騅欲繫王孫住,楊柳依依又水涯。
得香禪書卻寄
銀河迢遞隔紅墻,耿耿星辰夜未央。遠道幸投青玉案,幾 重上鬱金堂。九歌公子思南國,一笑佳人在北方。莫怨秋蕖漸零亂,昵他紅處護鴛鴦。
再寄香禪
名山絕業足千年,猶有人間未了緣。聽水聽風還聽月,論詩論畫復論禪。家居鹿耳鯤身畔,春在寒梅弱柳邊。如此綺懷消不得,一簫一劍且流連。
中 秋
八年不看臺南月,獨上高樓自放歌。盈缺匆匆愁裏過,一輪還照舊山河。 塞北江南月有情,聽歌載酒月中行。天津橋上還相憶,靜對姮娥坐到明。 木犀花發透層霄,隔院笙歌未寂寥。更喜團圓簾外月,清尊清話度清宵。 絲竹中年百不宜,況逢佳節苦無詩。紙屏獨倚秋光冷,奪餅紛紛看小兒。
哭林癡仙
來日大難君竟死,此時痛哭我何癡!江山憔悴秋先老,風雨飄零夢亦疑。胸有千秋唯縱酒,交從十載況論詩。汴溪流水聲嗚咽,他日招魂拜子規。
過故居有感
海上燕雲涕淚多,劫灰零亂感如何!馬兵營外蕭蕭柳,夢雨斜陽不忍過!
半月樓
騎秋風雨暗城南,禊事重修酒正酣。半月樓空歌舞歇,亂蛙衰葦滿寒潭。
西 風
南臨百粵北居庸,兩界山河在眼中。誰料閉門貪寂靜,打窗落葉又西風。
哭賴悔之
酒徒寥落今何世?詞客飄零亦足哀。搔首問天成獨醉,狂歌斫地負奇才。死生一瞬乾坤小,風雅千秋道義隤。月黑楓青難再見,可能化鶴夢中來。
法華寺畔有閒散石虎之墓,余以為明之遺民也;將遭毀掘,乃為移葬夢蝶園中
。為文祭之,復繫一詩
草長鵑啼事渺茫,殘山剩水更悲傷。姓名未入遺民傳,碑碣空留古寺旁。夢蝶客歸園月冷,騎鯨人去海波荒。南無樹下優曇畔,寸土猶能發異香(園中有南無十數株,又有優缽曇花,則葬於此)。
海濱夜宿
頻年漂泊未曾休,況是蕭條海上秋。曲渚斷蘆依淺水,故園叢菊憶孤舟。檐前月出神蟲叫(神蟲即守宮,入夜能鳴,其聲如雀,號為知更;然臺南以外則否,亦地氣使然耶),沙際潮平鬼蟹游(鬼蟹大徑尺,狀如傀儡,產臺灣)。賴有村翁能解事,剪燈閒話夜悠悠。
寒鴉歎
凍雲壓城城欲沈,悲風獵獵摧空林。林間棲鴉忽驚起,飛來屋角相追尋。屋中有人方夜讀,攤書未睡起沈吟。啁啾咿啞為何事,開門一見天森森。北斗無芒寒月墜,中宵氣冷侵衣襟。汝巢既覆汝身瘦,羽毛未滿天又陰。徹彼桑土計非晚,汝手拮据汝口瘖。我生以來多憂患,劬勞筋骨苦志心。每思古訓自鞭策,沃土之民逸則淫。日日賣文博斗
酒,歸來婦子相勸斟。醉後歌聲出金石,俯視塵世微古今。侏儒飽死臣朔餓,如何惻惻哀微禽。鴉兮鴉兮汝勿哭,會見朝陽威鳳求好音。
丁巳元旦
莽莽星球又一旋,人間何處得春先?新蒲細柳皆爭長,冶燕癡鶯亦可憐。三海屠龍成浩劫,中原躍馬待明年。椒醑醉後婆娑舞,快讀螣蛇烈士篇。
北 望(袁世凱僭帝時作)
北望風雲暗,東來草木新。中原猶戰鬥,故國欲沈淪。豈是唐虞禪,偏生莽卓臣。黃花如可問,愁絕淚沾巾。不惜民權貴,唯知帝制尊。可憐華盛頓,竟作拿波崙。國會遭摧折,邦基又覆翻。共和纔五載,興廢與誰論。新室當朝詔,齊臺勸進牋。文人甘作賊,武士復爭權。豺虎衡途臥,鯤鵬絕海騫。中宵愁不寐,翹首望南天。玉弩滇池外,金戈越海隅。唐衢真痛哭,蔡澤願馳驅。露布傳千里,風聲遍九區。桓桓諸義士,討賊莫踟躕。白馬來盟日,黃龍痛飲時。登壇齊歃血,破島待然脂。楚水連天闊,秦雲入地奇。更聞巴蜀險,得失繫安危。逐鹿悲項羽,投龜哭楚靈。烏江終不渡,漢水恨難平。黃屋他年夢,丹旐故里行。淒涼洹上土,枯骨塚中輕。日月低燕樹,雲霞繞漢宮。西山
方射虎,南海又屠龍。擊檝中流淚,麾戈再造功。群兇如不殺,終恐化妖虹。國是雖無定,人謀自可臧。同袍爭敵愾,大廈免淪亡。水息魚龍靜,風恬燕雀翔。春江無限好,濯足詠滄浪。
偕少雲觀永樂班女伶
放眼春光驀地多,紛紛鶯燕盡婆娑。香車夜碾城西月,半為看花半聽歌。 銀燈歷亂照紅粧,寶髻雲鬟列兩行。爭似女兒能變化,一時粉墨即侯王。 亦有佳人字莫愁,當筵自撥鈿箜篌。離離紅豆多情種,移向東風較自由。 玉樓春帳可憐宵,劍影簫聲慰寂寥。一種傾城傾國恨,桃花扇底話南朝。
雜詩寄林南強
啁啾眾鳥沸如雷,想見高岡一鳳哀。左倚桂旗右蕙蓋,年年清淺看蓬萊。 旗鼓騷壇張一軍,亦狂亦俠亦溫文。詩家別有維摩壘,五字長城待策勳。 天地奇文未敢私,幾人剽竊幾人知。夢夢上帝無言日,跳盪披猖任小兒。 仙才已死鬼才殤,剩有悲歌哭楚狂。行盡黃河九千里,濯纓濯足在滄浪。
端午弔屈平
秦人大笑楚人哭,懷王入關今未復。楚人大笑秦人號,咸陽一炬豈能逃。天下紛紛說秦楚,強者如狼弱如鼠。問天呵壁彼何人,亡國之讎不共處。年年五月江水寒,靈旗欲下雲容與。楚雖三戶足亡秦,郢中且記南公語。
寄李耐儂夫婦北京
我依秋水思君子,每對春雲憶美人。一自京華分手後,隔江消息斷雙鱗。 梳頭逆旅逢張妹,割肉堂前見李郎。匹馬化龍東海去,虬髯從此閟行藏。 十年飽看魚龍戲,萬里空懷猿鶴群。痛飲狂歌猶似昔,幾時尊酒重論文? 司馬情書含悱惻,公羊大義未凋零。治經治史家常事,但願兒曹識一丁。
八卦山行
天狼晝明天狗惡,黑旗無光日色薄。萬雷淜湃撼孤城,八卦山頭雲漠漠。驀然一騎突圍來,左甄右甄相刺斫。鼻頭出火耳生風,五百健兒齊踴躍。是何意態偉且雄,延陵季子神磅礴。書生抵死在疆場,志士不忘在溝壑。城存與存亡與亡,萬民空巷吞聲哭。裹屍馬革復何慚,弩目牛皮今非昨。提刀大笑向天行,中宵幾見旄頭落。我來山上弔英靈,獨汲寒泉薦秋菊。國魂飄蕩國殤哀,哀哉今人氣蕭索!
臺中感舊
酒徒不見林無悶,詞客難尋賴悔之。我過東墩頻灑淚,斜陽影裏立多時。
秋日偕少雲游海會寺
海國扶餘霸業空,禪林寥廓又秋風。萬千劫後留真諦,二十年來證大雄。池水有波分劍綠,天花無影著衣紅。鵑魂蝶夢尋常事,佇看銀瓶掣毒龍。
北郭荒涼弔古來,為搜詩碣剔蒼苔。草雞已失英雄氣,雲狗難消佚蕩才。佛說有緣成世界,我聞彈指現樓臺。十分心事歸平淡,不向空王話劫灰。
他生福慧此生修,法界圓融悟得不?但祝慈雲長庇護,每逢吉日便邀遊。國中公子懷無忌,湖上佳人署莫愁。紅粉青山誓偕隱,及身早自定千秋。
擊劍吹簫意爽然,且拋塵事學逃禪。林花淡淡經秋媚,水竹蕭蕭映日妍。省識是空還是色,自然如帝又如天。歸車謾趁疏鐘晚,遙指寒鴉幾點煙。
一 電
一電傳來復辟文,道傍爭說莽張勳。豈真丹穴求明主,也學朱虛奪北軍。禍水瀰漫通皖水,妖雲慘憺蔽燕雲。共和兩度遭摧折,國本飄搖未忍論。
長白山頭水倒流,冥冥王氣已全收。虞賓幸免遭啣璧,周主猶聞擁綴旒。落日昆池灰早死,秋風故國髮長留。東華門外垂楊老,忽見龍旗在上頭。
馬廠倉皇起誓師,紛紛直北羽書馳。可知玉弩驚天日,正是金甌墜地時。十道新軍齊敵愾,兩朝危局賴扶持。段公慷慨饒忠勇,驅遣貔貅逐魍魑。
捭閤縱橫說異同,那堪一國實三公。十年豹變藏妖霧,萬里鵬摶待好風。功首罪魁今已定,聖人大盜本相通。白魚朱鳥荒唐事,莫再吹來劫火紅。
寶玉曲
燕人愛珷玞,鄭人呼鼠璞。可憐席上珍,棄置同流俗。獨有楚卞和,能識荊山玉。載拜獻王庭,不遇甘刖足。一朝發奇光,萬夫皆側目。巨價重連城,趙秦爭一鹿。至今二千年,久韞賈人櫝。眾女嫉蛾眉,群雌徒粥粥。何如完璧歸,抱向荊山哭。我昔游玉峰,萬花發奇馥。復曾夢玉京,仙姬多綽約。琅琅天風鳴,駕下淡江曲。高樓夾道旁,絲管雲中促。桃李濯春華,香車馳繡轂。翩然見美人,自言名寶玉。寶玉年幾何?二十尚未足。娥娥紅紛粧,爛爛雲錦服。纖纖媚語柔,裊裊腰肢弱。相見便相思,相思更相謔。飲我琥珀杯,醉我瓊瑤醁;掛我玳瑁簪,貽我珊瑚鐲。曉起看梳頭,晶簾影秋菊。同夢戀春風,夜談燒銀燭。我名號青萍,卿意憐結綠。如此素心人,寧忍依草木?我欲
命蹇修,貯之以金屋。圍以翡翠屏,垂以珍珠箔;衣以雪羅襦,襲以冰綃縠。我既賦閒情,卿亦修清福。但恐玉鏡臺,不為太真屬。不然聘雲英,玉杵搗靈藥。璧合會有時,珠聯猶未速。並世有怡紅,為譜瀟湘曲。
春 愁
浩蕩春愁昔昔來,枕邊簾畔費疑猜。星辰閃鑠猶昨夜,雲雨荒唐認舊臺。天上有蟾能搗藥,人間無鴆可成媒。蛾眉謠諑何須怨,終恐陳思是陋才。
春燕限韻,同瀛社諸子
東風剪剪漾微波,腸斷江南舊恨多。草長紅橋尋故壘,花飛香徑定新窠。六朝才子烏衣巷,一代佳人白紵歌。羨煞盧家饒豔福,玳梁雙宿影婆娑。
寄懷胡南溟
詞人競說胡天地(南溟作詩,無論題目大小,輒有天地二字,吾黨稱為胡天地),痛飲狂歌世莫知。歲月駸駸成老大,文章落落負雄奇。西風愁入黃河曲,南吼聲沈赤崁詩(南溟作黃河、長江兩曲,各近三千字,又有南吼行一首,絕佳)。記取澄臺共觀海,栽桑何日慰襟期。
著 書
物外蟲蟲別有天,著書還恨少華年。人間蝶夢誰長短?世上蝸爭劇變遷。坑士劫灰秦已冷,迎賓臘酒漢猶延。他時尸祝吾何敢,畏壘窮居即是仙。
家 居
人生哀樂尋常事,其奈光陰昔昔過。忙裏著書聊習靜,有時對酒亦狂歌。庭花爛熳秋容好,山影低徊畫意多。便與荊妻相瀹茗,起看新月漾簾波。
陋園即事,贈主人顏雲年
天地為蘧廬,風雲為戶牖;日月為庭除,山川為左右。我生大氣中,居之何陋有?朝讀一卷書,夕飲一杯酒。世事看龍蛇,功名視芻狗。去住本無常,憂樂自天受。我聞顏聖人,陋巷且不朽。農山言志時,欲致太平久。孔曰爾多財,吾為爾宰否。何以利吾身,一笑王曰叟。金穴鑿洪濛,五丁供奔走。以此大地藏,為畀民生厚。經濟發文章,際會良非偶。十笏築騷壇,旗鼓相先後。佳節會良朋,黃花醉重九。左拍洪厓肩,右挹浮邱袖。刻燭快傳箋,從此分勝負。勝者奪錦標,負者酌大斗。況有美人來,娥眉擁螓首。不惜醉紅裙,小謫風流藪。浩歌詠滄浪,翩然出塵垢。我時問主人,斯園陋何有?
主人載拜辭,祖德未敢負。簞瓢樂家風,敬哉子孫守。我聞主人言,還為主人壽。願保千金軀,泉石長無咎。
圓山雜詩
作史評詩且得閒,春光催我上圓山。幾人領略遊山意,看到精微窈窕間。
此間山水足嶔奇,石老林深位置宜。太古巢空人已去,可憐迂谷不知詩(太古巢在今明治橋下,為陳迂谷孝廉所建,今廢)。
視師海上久留銘,一劍東來氣已橫。何日化龍天外去?至今爭說鄭延平(故老相傳,劍潭為延平投劍處,實則延平未至臺北)。
廢殿荒涼浸綠苔,忽聞彈指現樓臺。可知佛力彌天大,亦待黃金布地來(劍潭寺荒廢已久,近由辜氏獨力修建)。
王謝爭墩事亦奇,百年名字有誰知?眼前即是滄桑感,劫後重來祗有詩。 隔寺傳來一杵鐘,鐘聲驚起劍潭龍。他時為雨為雲去,灑遍諸天法界濃。 淡江新漲夜停橈,兩岸垂楊冪畫橋。刮地笙歌嫌太俗,不如此處獨吹簫。 北投亦是蕭閒地,妖女狂且蹀躞行。我替山靈深惋惜,在山泉水不能清。 卿能讀畫我能歌,絕代佳人愛薜蘿。持較孤山梅鶴侶,人間清福汝儂多。
此間福地亦嫏嬛,著得無愁便是仙。他日棠雲添一閣,圓山山上夢同圓(內人擬於此處築一別墅棠雲閣,為余與內人同棲之室)。
大隱何妨在城市,小山亦足起風雲。記從五嶽歸來後,獨愛吾鄉猿鶴群。 半日清游半賦詩,歸家恰值上燈時。從今又墜塵寰去,收拾雄心付酒卮。
劍 潭
群龍血戰喧雷雨,騰拏十丈紛旗鼓。中有一龍墜潭中,化為長劍猶起舞。潭水千年血尚腥,潭花寂寞酬山靈。紅毛壘毀寒潮齧,赤崁城高落日橫。獨有詩人愛清絕,苦吟自對空潭月。蘆荻蕭蕭秋復秋,微茫星斗時出沒。回頭忽見朝墩紅,遠山萬朵青芙蓉。且提長劍倚天嘯,他日屠龍大海東。
圓山貝塚
巍巍臺北城,萬瓦魚鱗覆。蜃氣幻樓臺,龍宮耀珠玉。我來淡江濱,獨愛圓山麓。貝塚尚可尋,千年出幽谷。土色隱斕斑,波紋斷復續。云是原人居,穴處傳其族。結繩雖云遙,石鋤猶可劚。惜無龜甲文,得饋今人讀。今人號文明,猶見狉榛俗。倉頡製奇書,天愁鬼夜哭。憂患自茲來,貧富日爭逐。富者饜膏粱,貧者甘藜藿。勞逸苦不均,
生涯常侷促。乃知人世間,所爭在飲啄。何如無懷民,食飽還鼓腹。緬懷太古前,獨倚潭邊竹。
淡水水源地是世界第三泉,詩以紀之
我昔遊金山,曾汲中泠水。北上採翠微,亦飲玉泉美。朅來在南荒,沿海地多滓。夜雨入簾來,新泉繞階戺。驅車恣登臨,憑弔紅毛壘。萬木翳鳴蟬,苔花浮玉蕊。娟娟絕纖塵,空明浸寒漪。倚杖聽瓢聲,泠然萬慮止。況當炎熇時,潤滌詩腸喜。大地毓名泉,此為第三爾。臨流幾萬家,井渫受福祉。餘瀝溉良疇,春雲侵耒耜。在山泉水清,逝者如斯矣。我志在滄浪,濯纓歌孺子。
觀音山
朝誦楞嚴經,暮持般若咒。蠟屐朝名山,天風吹短袖。古木鬱蒼崖,新泉穿石溜。巍巍梵王宮,地僻無塵垢。更上一層峰,游心超宇宙。東望群山平,西臨滄海陋。芥子現須彌,胸中吞八九。彈指數大千,人天同一壽。持此問觀音,觀音應點首。
我聞諸佛力,偉哉觀世音。化身三十二,長坐落伽林。諸天散花雨,大地布黃金。佛力既廣大,佛法何銷沈?西來求淨土,風火亂相侵;東來求樂國,鬼氣迫人森。我身
欲何之,不如入山深。山中何所有?修篁鳴素琴。山中何所住?白雲覆巖陰。山中何所食?長鑱劚藥葠。山中何所飲?清泉當酒斟。但恨人間世,苦海多呻吟。我欲拯救之,龍象亦馴瘖。願入三摩地,以發菩提心。
天風何迢迢?白雲何渺渺?聲聞何悠悠?名心何擾擾?我來此山中,俯視人間小。人間憂患多,山中俗塵少。孤坐澹忘歸,清罄一聲了。暝色入深林,虛空度飛鳥。耳根既圓通,萬緣皆縹緲。稽首見如來,拈花證微笑。
我家在城陰,觀音日對門。我來此山中,觀音寂無言。色相雖可參,妙法不得聞。譬如掬水月,水去月無痕。又如觸花氣,花謝氣何存。我身非我有,萬物同其源。萬物非我有,天地分其根。天地非我有,大造闡其元。大造非我有,佛法轉其輪。上窮億萬劫,下至億萬孫。唯佛心無畏,唯佛道獨尊。湛然觀自在,一洗眾生喧。
夜宿凌雲寺
萬籟沈人海,天花落不知。宿雲歸岫遠,新月出山遲。祇樹曾聞法,禪房且賦詩。佛燈還照夜,塵夢欲何之?
曉 起
塵夢陡然覺,眾香不得聞。諸天猶寂靜,下界已紛紜。石老常含雨,篁多欲拂雲。
山中無俗垢,花木亦清芬。
碧 潭
昨宵清夢墜城南,一縷詩魂繞碧潭。好是日斜風定候,半江波影醮春衫。 番風纔過楝花天,兩岸垂楊盡著綿。刻意留春留不住,落紅飛上酒人船。 濯纓他日記滄浪,相約流觴興倍長。春水初添三四尺,登盤已薦魚桀魚香。 木將聲燈影亂中流,入夜笙歌起畫樓。待到四更人靜後,一船明月淡江頭。
江山樓題壁
如此江山亦足雄,眼前鯤鹿擁南東。百年王氣消磨盡,一代人才侘傺空。醉把酒杯看浩劫,獨攜詩卷對秋風。登樓儘有無窮感,萬木蕭蕭落照中。
卜 宅
卜宅江漘歲兩更,側身天地一浮萍。狗屠幾輩知朱亥,鴻館無人笑白丁。落日放船秋載酒,西風閉戶夜談經。生涯差喜稻粱足,何用勞勞過野亭。
夜游劍潭
奇愁鬱勃不可說,走向空潭弄明月。姮娥顧影愛清姿,玉樓迢遞銀河沒。歸來閉戶讀離騷,芬芳悱惻悠悠發。背燈覓夢倚秋屏,夢見湘魂呼咄咄。
八月二十七日觀臺北祀孔,有感
百仞宮墻跡已沈,鴟鴞紛集泮池林。堂前禮樂傷崩壞,劫後詩書共探尋。道大未堪歌鳳歎,時艱難遣獲麟心。春秋據亂今何世,我欲因之溉釜鬵。
感 事
天上威弧且莫張,萬方爭集太平洋。可能玉帛修盟府,自免干戈啟戰場。兄弟比鄰親魯衛,提封絕域失江黃。春秋據亂誰稱霸,秦穆齊桓在一匡。
拒楚賓秦計早成,競傳韓魏是同盟。已聞古佛生天竺,復見蚩尤出漢城。南極一星朝北斗,東風萬里接西溟。爛柯山上傍觀懶,勝負紛紛判此枰。
橫海樓船壯伏波,且騎天駟渡天河。弭兵有客疑衷甲,耀武何人肯止戈!侵略雄心排彼得,平和遺訓守門羅。魚龍寂寞江湖冷,愁聽陰山敕勒歌。
雄關百二鬱崔嵬,越水燕雲眼倦開。同室稱戈爭割據,登臺杖劍且徘徊。可憐苦雨淒風夜,誰是經天緯地才?莽莽中原秋欲暮,傷心忍對菊花杯!
臺灣通史刊成,自題卷末
傭書碌碌損奇才,絕代詞華謾自哀。三百年來無此作,拚將心血付三臺。 一杯差喜酹延平,東海風雲氣尚橫。記得寧南門下月,梅花紅映讀書燈。 馬遷而後失宗風,游俠書成一卷中。落落先民來入夢,九原可作鬼猶雄。 韓潮蘇海浩無前,多謝金閨國士憐。從此不揮閒翰墨,青山青史尚青年。 絕業名山幸已成,網羅文獻責非輕。而今萬卷藏書富,不讓元侯擁百城。 一代頭銜署逸民,千秋事業未沈淪。山川尚足供吟詠,大隱何妨在海濱。 詩書小劫火猶紅,九塞談兵氣尚雄。枉說健兒好身手,不能射虎祗雕蟲。 一氣蒼茫接混冥,眼前鯤鹿擁重瀛。渡江名士如相問,此是人間野史亭。
寄南社諸子(是日會於黃氏固園)
我依北斗思南斗,每覺春聲雜夏聲。天上樓臺原是夢,人間草木豈無情?中年蕩蕩多哀樂,故舊寥寥感死生。差喜固園今夜月,酒籌詩筆互縱橫。
游靈泉寺
蓮社風流久不聞,芒鞋踏破嶺頭雲。看山他日曾留約,病酒於今且絕葷。塵海琴樽
傷寂寞,禪房花木苾清芬。我來別有談空處,欲借泉靈洗俗氛。
櫟社大會,示同社諸子
寥落吾徒未有奇,孤芳獨抱一編詩。廿年舊淚傷鋤蕙,千古高風繼採薇。裙屐漸欣鄉國盛,文章足起劫塵衰。莫談櫟社終無用,佇看輪囷拔地時。
櫟社席上有懷林癡仙、賴悔之二兄
劫火圖書共陸沈,清秋風雨苦相侵。周秦以下無奇氣,山水之間有正音。舉琖或憐春酒薄,敲詩每覺夜鐘深。年來事事傷哀樂,又向萊園一悵吟(萊園為社友聚集之處,今亦會此)。
哭陳滄玉
悔之既沒癡仙逝,寥落騷壇又失君。廿載知交肝膽在,一朝大化死生分。杯停夜雨萊園酒(萊園會時,歲每相見),筆絕秋風櫟社文(今秋櫟社題名碑成,君以疾不赴)。他日枕山山下過,落花衰草哭斜曛。
題蔡愧怙先生遺墨
三矢誓天人有恨,一戈返日我何為!中宵風雨雞鳴後,奈此斑斑血淚辭。
題美國南北戰史
七年血戰垂青史,萬歲歡呼放黑奴。我愛慈悲宗義俠,瓣香林肯繡批荼。
題印度佛教史
法界圓融色界空,諸天西向水流東。佛佗去後祇園寂,惟見芙蓉滿地紅。
東游雜詩
五嶽歸來已七秋,又攜仙眷上蓬洲。此行為愛櫻花好,料理詩篇紀俊遊(壬戌三月偕內人東遊)。
裊裊垂楊拂水湄,剪江一葉月如眉。明朝繫纜春申浦,重聽吳孃唱柳枝(舟泊吳淞)。
櫻花未看看桃花,兩岸垂楊拂鈿車。記得舊時曾載酒,十分春色在龍華(龍華看桃花)。
此是東瀛第一天,求書曾泊遣唐船。祗今故國風雲亂,文物凋零愧後賢(再至長崎)。
櫻花如雪月如潮,難遣春光是此宵。卿意儂情同眷眷,禪心詩味兩超超(游正覺山
,時適夏曆三月望夜)。
揮手東寧事可哀,騎鯨人去閟風雷。迢迢平戶船頭望,何日重生不世才(過平戶島弔鄭延平)。
兩山突兀擁嚴關,海國金湯豈等閒。落日荒濤望天末,不堪回首是臺灣(過馬關)。
新潮漸漲舊潮低,一抹扶桑日已西。夜半舵樓頻翹首,星星漁火望中迷(瀨戶內海)。
舊跡重尋布引泉,游踪復泊攝津船。淡雲微雨山陽道,檢點征衫已十年(泊神戶游諏訪山)。
東西潮水此歸虛,津吏狺狺禁挾書。笑問秦時舊童丱,祖龍政策更何如(橫濱關吏搜檢書籍甚嚴,西客尤甚)!
參鸞天外且停蹤,身在蓬山第幾重。三月風光人欲醉,尚留春色二分濃(夜入東京)。
九十韶光信可人,繽紛香雨浥輕塵。我來正值花齊放,萬樹烘成上野春(上野看櫻花)。
環球競鼓弭兵風,祗在平和兩字中。省識春秋無義戰,巍巍一塔可銘功(平和塔)。
英雄事業定千秋,一劍恩仇死未休。眼底庸奴何足數,範金誰得媲南洲(西鄉南洲
銅像)?
忍把詩魂葬此間,故鄉亦有好湖山。廿年舊淚三年別,絲竹凄涼哭謝安(護國寺展謝籟軒墓,籟軒臺南人)。
江戶花時萬事新,香車寶馬競游春。誰知十丈京塵裏,竟有攤書閉戶人(愛住町訪館森袖海。袖海為岡鹿門弟子,工漢文、通經術,曩游臺灣,與訂文字交)。
滿天微雨亂紅酣,習習東風柳外驂。竹簞蘆簾春欲去,一時夢繞墨隄南(寓樓靜坐)。
昨宵曾賦看花詞,今日風光在水湄。收拾詩囊討春去,莫教紅雨怨芳時(蓬川看櫻花三首)。
蓬川隄畔繫輕舟,萬樹櫻花映水流。博得狂夫開口笑,明朝扶醉再來遊。 如雲如雪復如霞,看遍山涯更水涯。廿四番風誰管領,此行端不負櫻花。
古柏森森夾道斜,山王臺畔且停車。美人脂粉英雄血,拼作東瀛第一花(上野再看櫻花,已漸謝矣)。
此是東瀛第一花,春風爛熳滿天涯。昨宵怒放今朝謝,獨立高峰看落霞(飛鳥山看落櫻)。
淡淡春陰漠漠寒,十分花事九分殘。黃泥細雨深川路,濕透輕裘為牡丹(錦絲窟看
牡丹)。
念家山破劇堪哀,萬樹流紅血染來。昨夜子規啼未了,今朝又報杜鵑開(日比谷看杜鵑花三首)。
澧芷沅蘭亦有愁,楚魂終古哭江頭。紅心未忍花開落,欲采芳馨不自由。 雲霞簇簇滿園中,可愛淺紅愛深紅。他日一杯來酹汝,登樓歌舞對東風。
春驄到處便流連,簫史夫妻本是仙。但祝月圓花不謝,人間多住五千年(游鶴見花月園)。
牡丹開罷杜鵑開,日日尋春去又來。且攝塵心參佛法,拈花笑上紫雲臺(游曹洞宗大本山,紫雲臺方丈名)。
鎌倉山勢鬱嵯峨,想見當年霸業多。一曲琵琶殘月墜,英雄無奈美人何(游鎌倉)。 源平事業總成空,賸得荷花白復紅。放鶴岡頭頻悵望,江山無語夕陽中(登鶴岡)。
恆河世界須彌小,佛說非身是大身。如此塑來真突兀,摶沙我亦解為人(長谷寺大佛高三丈三尺有三寸)。
銀燈萬點照紅霞,樓閣參差影欲斜。不忍池邊可憐月,幾人同賞自由花(夜游不忍池)。
浩蕩春愁借酒澆,淒涼何處隔江簫?昏黃一片蘼蕪雨,曳杖閒過淺草橋(淺草公
園)。
萍蹤絮影太迷離,客路相逢看鬢絲。珍重春風駘蕩意,一杯毋負好花時(東京逢李耐儂)。
采藥求仙事總虛,劫灰何處覓秦餘?袖中東海歸來日,且買青山讀我書(五月十五日出東京)。
看花本是蕭閒事,聽曲偏多逸豫時。左顧孺人右穉子,游蹤到處祗題詩(山陽道上)。
插天千仞登芙蓉,漫說東瀛第一峰。踏遍神州三萬里,羅羅五嶽鬱心胸(車中望富士山)。
江山半壁失扶持,孤憤南朝劇可悲。我過攝津頻灑淚,篝燈來讀湊川碑(夜游湊川神社)。
新柳青青不可攀,扁舟蕩蕩水雲間。廿年三過春帆下,獨自無言對馬關(泊馬關)。 豈真入海為求詩,貝闕龍宮一望奇。鵬背摶風三萬里,南溟到處是天池(歸舟)。
宿白雲寺,示同遊李石鯨
天上白雲不可捉,墜落人間熏五濁。翩然復上白雲行,白雲無心在空谷。谷中有人
方大笑,雲兮雲兮來何速?朝從山麓飛,暮向山頭宿。左手驂青鸞,右手招黃鶴。泠然萬籟寂無聲,為鼓雲璈歌一曲。娟娟涼月照前除,一樹棠梨自開落。回頭忽見佛燈紅,薄寒中人侵簾幕。鬢絲禪榻話春風,夜深臥聽瓶笙作。煙霞舊侶喜同遊,胸中突兀盤邱壑。翛然一枕抱雲眠,萬事不如春睡足。李生李生莫侷促,人生到處須行樂。他年駕雲復歸來,不見人民見城郭。
落 花
昨夜東風狂,庭花落如雨。忍死抱殘紅,莫化塵與土。
次韻和林文訪冬日感事
惘惘屏風夜觸頭,談詩亦可解窮愁。琴書自占中年樂,風月難銷百歲憂。桑海日昏喧鬼市,蓬山浪惡阻仙舟。夔蚿身世相憐惜,破涕尊前一笑酬。
次韻和文訪,並示同社
寥落存吾志,徬徨看眾迷。危言驚市虎,不寐聽晨雞。木折風敲戶,寒侵雨滿蹊。討春遲舊約,詩卷共提攜。
次韻和志圓法師
把臂何時共入林,大千世界正沈沈。破魔願具神通力,救苦先存菩薩心。故國淒涼聞鶴唳,秋江寂寞起龍吟。梅花我亦稱知己,流水高山有賞音。
送志圓法師歸南海,即用前韻
化雨長霑紫竹林,談禪不覺夜鐘沈。一帆明月催歸意,百首梅花寫素心(法師臨別,留示畫梅百詠)。塵劫未銷惟有法,海天無際且孤吟。他年鼓棹滃洲過,共倚潮頭聽梵音(余有參普陀之約)。
贈歌者雲霞
酒邊昵汝更嬌歌,破碎河山可奈何。彈罷四絃春寂寞,海紅簾外落花多。
題牡丹畫扇
有酒惟澆蘇小墳,有絲惟繡卓文君。有娀妷女不可見,我欲磨刀割紫雲。
葵 花
春夢迷離春事空,小樓昨夜過東風。夭桃穠李皆無色,惟有葵花得意紅。
啼 鴂
芷綠蘭紅亦可悲,一聲啼鴂怨芳時。江千寂寞春馨歇,獨向空山讀楚詞。
杜 鵑
念家山破劇堪憐,夜夜傷心哭杜鵑。多少過江名下士,春風歌舞落花前。
題陸丹林紅樹室圖
寥落江山尚有詩,秋光冷豔使人悲。誰知丈室閒吟日,正是群龍血戰時。
臺灣詩薈發行,賦示騷壇諸君子
大雅今雖息,斯文尚未頹。淒涼懷故國,寥落感奇才。旗鼓騷壇建,詩歌汐社開。傷麟宣聖淚,歎鳳楚狂哀。此土原榛莽,先民闢草萊。牛皮城突兀,鹿耳水瀠洄。跋浪鯨驅矢,騫雲烏逐桅。中原王氣盡,海上霸圖恢。正朔存唐祚,衣冠守漢禖。天教荒服啟,人為典章來(舊史稱鄭氏之時,中土士夫奉冠裳而渡鹿耳者蓋七百餘人)。復甫經綸在,斯庵痛哭催。盧、徐工制作(盧尚書若騰、徐中丞孚遠均有著作),孫、范亦兼該(孫司馬元衡著赤崁集,范侍御咸著婆娑洋集)。漁唱喧崖畔(朱廣文仕玠著瀛崖漁
唱),槎音傍水隈(姚觀察瑩著東槎紀略)。快觀東海集(光緒間,安溪林鶴年寓臺著東海集),復倒斐亭杯(唐中丞景崧斐亭詩鐘流傳藝苑)。耆舊多詞藻(近代如林鶴山、陳伯康、施耐公、邱仙根諸公以詩鳴),江山供剪裁。黑洋濤浩浩,白嶽雪皚皚。虎井煙初合(虎井沈煙為澎湖八景之一),龍潭月作陪(龍潭即鯽潭,鯽潭霽月為臺郡八景之一)。竹風消溽暑,蘭雨墜清埃(竹風、蘭雨,臺北名勝)。綠浸南湖柳(南湖在臺南,即半月池),紅浮北郭梅(北郭園在新竹,鄭祉亭儀部建)。簫聲沈四野,劍影耀三台。弔古徒悲爾,豪吟亦壯哉。流觴逢曲水,珥筆剔殘苔。郢賦抒孤憤,齊言雜笑詼。幾人追李、杜,有客學鄒、枚。軼蕩捫朝日,奔騰起怒雷。狗屠仍激越,蝶夢且徘徊。慷慨存吾志,扶持賴眾材。秋蟬聊自苦,野鶴漫相猜。盛事傳瀛嶠,新編繼福臺(福臺新詠為沈斯庵、季蓉洲等唱和之什,一名東吟詩)。諸公能濟世,莫問劫餘灰。
贈施乾(有引)
乾,臺北人,年二十七畢業工業學校,以其心力築愛愛寮於艋舺,邀市中丐者處之;安其身、教其藝,供其疾病醫藥之資,化無用為有用。一室之內,與同起居,雖染瘡毒,不以為苦。是天下之卓行也!余見其事,為作此詩,以告世之士君子。
我聞伍大夫吹簫乞吳市,又聞韓王孫投竿釣淮水;英雄未遇時,困阨常如此。一朝
際風雲,驚倒天下士。我佛更慈悲,乞食四姓裏,布施種福田,六度自茲始。人天本同原,眾生平等視,法界具圓融,輪迴超生死。如何貪癡人,謬執我與爾。強弱肆併吞,貧富相訾毀。大道日以沈,世亂日以靡。我欲往東方,東方遭震燬。我欲往西方,西方張戰壘。我欲往南方,南方無蘭芷。我欲往北方,北方多豺兕。我欲上九天,天堂未可邇。我欲下九地,地獄慘無比。徬徨復徬徨,乃遇施乾子。邀我愛愛寮,告我經營意。即此無告人,社會所不齒;云何造業緣,輾轉無窮底。或因墜聰明,或因遭蹇否;或因放蕩來,或因懶惰起。饑寒迫一身,黯淡街頭倚;顛沛辱泥塗,無家可遷徙。哀哀無告人,亦我同胞耳。一夫有不獲,聖人以為恥。王政固無私,仁恩及犬豕。如何貪癡人,但知利一己。君看豪貴門,般游恣奢侈;買笑擲千金,夜闌擁歌妓。又看迷信徒,建醮求蕃祉;百萬化灰塵,鬼神未必喜。何如種福田,布施及閭里。即此愷悌心,定邀天顧諟。我力雖云微,我願尚無已。居之以茅茨,食之以糠粃;教之以禮義,授之以工技。勉以樂生心,勵以自強理;導以勤儉風,誡以肉食鄙。庶幾無告人,或得一善止。我聞施乾言,熱淚落如泚。人生大宙中,性命自天委;貧窮會有時,富貴未足恃。勿謂善不為,勿謂惡可弛;地獄與天堂,出入僅尺咫。願弘慈悲心,大暢我佛旨。苦海渡眾迷,法輪轉平砥。無我復無人,大道同一軌。賦詩示施乾,此志或可企。
次韻和南強獄中落花
九十韶光一夢非,飄零猶自戀春暉。沈沈風雨狂相妒,寂寂江山落復飛。此日丹心甘歷劫,他年紅粉尚揚菲。天涯謾說無芳草,故國鵑啼未忍歸。
寄魏潤庵
春來便欲看花去,忽憶城西魏潤庵。舉世紛紛爭賸利,有時娓娓入清談。擁書萬卷吾能富,飲酒三升汝豈貪?惜取韶光莫輕過,滿隄飛雨正紅酣。
五月十三夜獨遊劍潭
繡旗大鼓沸城隅,百鬼猙獰白晝趨(稻江歲以本日迎城隍,喬粧鬼卒千數百人,狀極詭怪,空巷出觀)。卻恨炎威難退避,稍欣夜氣足清娛。娟娟涼月侵衣袂,渺渺微波入畫圖。獨倚橋欄望天末,空山仍有蕙蘭無?
櫟社同人以銀瓶贈傅鶴亭社長,各媵以詩
珠槃玉敦久無聲,釜瓦紛紛一例鳴。廿載文章歌鳳德,千秋道義締鷗盟。論心每念維罍恥,避世寧甘抱甕情。他日躋堂來介壽,瓶花影裏祝長生。
次韻送林少眉之鷺門
夔蚿身世本相憐,況復斯文一脈連。歷劫未焚修史筆,埋名早蓄買書錢。綠波南浦驪歌遠,碧月東瀛蝶夢牽。珍重片帆閩海去,鐘聲燈影又何年?
宿栖雲巖
昨從雲中來,今向雲中去。來去本無心,白雲在何處?夜宿山上寺,晚汲山下泉。紅埃飛不到,一夢亦翛然。萬木嘒寒蟬,殘花啼一鳥。天籟自然鳴,令我詩魂悄。寂寂貪枯坐,玄玄悟色空。無人無我相,萬劫一塵中。
吳立軒先生挽詩
儒術今彫敝,文章屬老成。一生懷古志,千載著書名(先生著有戴案紀略、施案紀略、讓臺記及瑞桃軒詩文集)。薤露歌何急,槐雲夢易驚。翛然聞訃日,悽愴若為情。
憶昔修臺乘,相從訂史文(曩撰臺灣通史,嘗就先生考證異同,獲益不少)。郢書求錯落,燕說記傳聞。共削南山竹,毋忘故里枌。春秋如可作,大義未紛紜。
世亂嗟何及,時危道不孤。明詩垂閫教,讀易立師模(先生曾輯彰化節孝傳略,並任臺中師範學校講席,造就頗多)。古月人俱遠,秋風淚已枯。他年來掛劍,望斷卦山
蕪。
秋日寄李耐儂北京
秋意雖寥落,詩情尚發皇。江山隨月缺,草木逐風狂。暫作傭書計,寧忘按劍傷。故人今健在,莫負少年場。
次韻和林菽莊先生九日登太倉山
魯戈無力挽頹陽,一粟飄然渺太倉。故國淒涼叢菊淚,空山窈窕紫蘭香。夢夢上帝天猶醉,落落吾徒古也狂。為語麻姑莫惆悵,蓬萊清淺看栽桑。
新店為臺北勝地,猝遭洪水,室廬盡沒,睹此凄涼,愴然以弔
萬派洪流捲地來,一時巨禍訝天頹。沈淪已分偕亡日,建設當須不世才。精衛苦心啣恨石,昆明浩劫認殘灰。茫茫東海波難返,淚滴桑田眼倦開。
傍市一首寄少眉攝津
傍市衡門鎮日關,小庭雨過蘚痕斑。山當大遯宜招隱,人入中年漸愛閒。放眼風雲趨劍底,盤胸海嶽落杯間。詩成遠寄滄洲侶,留與他時手自刪。
大觀閣曉望(閣在大遯山上,為李金燦別墅)
凌空雲氣走蜿蜒,佇看山頭曉日懸。萬水爭流終匯海,一峰突出欲摩天。胸中邱壑長盤鬱,眼底滄田劇變遷。如此風光殊不惡,未容高臥謝時賢。
次韻答香禪見寄
寥落中天雁一聲,十年影事記分明。杏花春滿江南夢,衰柳寒生塞北情。黃絹詩詞傳女子,白衣談笑傲公卿。人間儘有埋愁地,獨抱孤芳隱大瀛。
甲子除夕
炎徼冬無雪,陽坡歲又花。流年催短景,清淚落悲笳。世事天多醉,吾生智靡涯。草玄聊自慰,門外謝軒車。
未遂澄清志,徒嗟軼蕩才。楚囚歌當哭,齊贅笑含哀。憔悴傷寒菊,飄零對落梅。祭詩嗤賈島,忍為酒尊開。
大隱居城市,新交遍里閭。幾人肝膽重,自分髟丐毛疏。孤憤偏耽史,窮愁好著書。中原戈未息,且食淡江魚。
十載身多健,千秋業可期。搴雲思遠道,破浪待天池。舉世雖無偶,斯文幸在茲。
春秋今未泯,珍重一篇詩。
吾生一首次文訪韻
吾生墜塵寰,匆匆過四十。偃蹇衣食中,文壇幸自立。豈不抉網羅,而甘羽翼戢。緬維桑梓鄉,井渫猶可汲。大義覺沈冥,奇言排陋習。麟鳳德未衰,馬牛風相及。但恨罔利人,操戈起同室。願宏悲智心,精靈亦感泣。前途雖云遙,顧影窮追急。當春扇陽和,嗟余何敢息。
薔薇謠
曄曄薔薇花,生在蓬蒿裏。無力臥晚枝,含笑臨春水。嬌小不知愁,酒暈朝慵起。初日照紅粧,豔色驚西子。
曄曄薔薇花,移根在金屋。荳蔻香正濃,荼蘼夢未熟。慈雲倏西歸,夜來風雨惡。斑淚濕羅衣,佳人愛幽獨。
曄曄薔薇花,當春在何處?芳心難自持,忍為容華誤。願作出水蓮,勿為沾泥絮。顧影自徘徊,紫皇未肯駐。
稻江冶春詞
九十韶光信可憐,稻江風月更嬋娟。吹春聲裏春多少,攬起春愁又一年。
牡丹吟社集群英,永夜鐘聲繼斐亭。寥落詩人多老去,蘼蕪綠遍撫臺庭。 打槳新從艋舺來,龍山寺外碧桃開。年來苦被東風惱,莫負花枝映酒杯。 大橋千尺枕江流,畫舫笙歌古渡頭。隔岸素馨花似雪,香風吹上水邊樓。 二重埔接三重埔,萬頃花田萬斛珠。穀雨清明都過了,采花爭似采茶無? 遊春爭說板橋園,歌舞臺空靜掩門。一樹寒梅猶孕雪,白頭作客弔西村。 錦帆十幅下江頭,江草江花接戍樓。霸氣已銷春尚在,怒濤猶作海門秋。 楝花十里接城南,禊事重修上碧潭。一舸歸來大溪口,樓頭正見月初三。 賭酒旗亭畫壁秋,一時名士盡風流。而今繫馬垂楊下,不見春風得意樓。 火樹銀燈鬧上元,稻新街上管絃喧。多情惟有春宵月,猶自娟娟照北門。 羯鼓催花春夜長,羽衣舊曲舞霓裳。可憐紅豆相思死,零落天邊桂子香。 怡和巷口夕陽斜,長樂街頭喚賣花。十二珠簾齊捲起,玉樓沈醉美人家。 劍潭春淥照修眉,自喜新粧恰入時。參罷觀音還默語,慈雲座下乞籤詩。 拂面春風被酒濃,草山山下草茸茸。驅車永福桃林過,折得桃花饋個儂。 春水初添新店溪,溪流渟蓄綠玻瓈。香魚上釣剛三寸,斗酒雙柑去聽鸝。 細雨新泥簇蝶裙,皮鞋高底印苔紋。相將鬥草圓山去,姊妹花開日未曛。 大屯山影望依稀,落日簾前海燕飛。指點芝蘭新渡口,一篷煙雨載花歸。
罨畫樓臺蕩客愁,酒旗一一挂林楸。溫泉滑膩山花美,相約湔裙上北投。 穀雨初晴抹麗多,門前齊唱采茶歌。盈盈十五誇顏色,又把春衣試碧羅。 相思樹下寄相思,盡日凝粧鬥畫眉。贈芍採蘭君莫笑,女郎半解鄭風詩。 北里曾傳寶玉篇,墜歡重檢綺筵前。酒徒散盡佳人老,說到看花便惘然。 香國評春春事娛,二分明月勝姑蘇。江山樓上群花放,猶記傳臚唱碧珠。 簫鼓聲停酒未消,桃花燕子話南朝。賞心別有春燈謎,踏月江濱舊板橋。 舊遊如夢如烟,況是飛花落絮天。鎮日閒愁無可遺,倚欄自寫冶春篇。
聞南強、鐵生、芳園出獄,走筆訊之'
斗室耽高臥,關心畫地人。忽聞歸里語,已復自由身。風雨沈前夕,江山認舊春。新詩如可翫,檢點寄雙鱗。
陳芳園過訪,出示獄中諸詩,率爾賦贈
湖海元龍氣鬱陶,圜墻雖小志彌高。讀書自負千秋業,鉤黨人稱一代豪。韓子說秦著孤憤,左徒懷郢託離騷。眼中落落多佳士,看汝飛揚狎怒濤。
蔡鐵生出獄,以蟄龍吟寄示,走筆報之
滿天風雨蟄龍吟,大好河山痛陸沈。天下興亡原有責,丈夫得失本無心。九歌蘭芷
多愁思,一誦榛苓報好音。我亦聞雞思戒旦,中宵起舞淚沾襟。
寄蔡北崙西湖
三潭明月六橋春,絕海長思蔡北崙。南渡江山餘涕淚,西歸書劍困風塵。埋名尚抱匡時策,避地寧甘隱遯身?他日中原重握手,臥龍躍馬彼何人。
我 昔
我昔辭南服,寧為智北遊。側身雖偃蹇,抗志自優游。道以千秋重,文從四海求。一編詩薈在,風雨獨登樓。
送蔡鐵生之榕垣
蟄龍吟罷驚風雨,海水群飛龍戰苦。扁舟又訪釣龍臺,江山寂寞今無主。釣龍人去釣臺空,扶桑日出海波紅。海中有龍能作怪,驁鳴蛟嘯憑天風。七鯤山色鬱蔥蘢,騎鯨丈人真英雄。鞭笞虎豹驅羆熊,威稜久著東海東。怒濤突起地維折,婆娑洋化修羅宮。修羅敢與帝釋戰,敗鱗殘甲滿蒼穹。山魈水魅肆吞噬,弱肉強食我心恫。即今群龍倡無首,玄黃之血灑寰中。其象元亨其兆吉,莘莘學子歆大同。嗚呼!丈夫生不乘龍死則已,破家亦學屠龍技。送君行矣誦君詩,他日龍門看燒尾。
端陽已過,庭菊尚開,晚涼對此,寵之以詩
蒲紫榴紅映醉觴,庭前有菊尚芬芳。東籬得氣秋先到,南國餐英夏自長。大隱市中閒日月,高人世外忘炎涼。涉江欲采寒花贈,簫鼓紛紛競渡忙。
次韻酬蘇菱槎見寄
鷺鯤一水往來不?目斷齊州海上樓。故國啼鵑悲杜宇,荒園夢蝶感莊周。論詩秦漢聲存夏,結客江湖氣得秋。記取淡濱同聽曲,十千沽酒散奇愁。
六月望夜宿凌雲寺示莊癭民
買山有願未能償,暫借僧寮避俗忙。花木蕭疏浮畫意,石泉清洌浣詩腸。當頭皓月圓還缺(是夜月食),入座和風暑亦涼。到此已無塵世念,白雲深處是吾鄉。
酷 暑
酷暑熏蒸百度強,人間何處避驕陽。飲冰未汰趨時熱,抱月方知出世涼。辛苦夏畦心自樂,莊嚴淨土願能償。北窗睡起群囂息,領略池蓮淡淡香。
久 雨
春來十日九日雨,滿地泥淤不出門。病鳥無聲巢已破,寒花欲吐雪先掀。最憐我輩肝腸熱,頗怪天公眼耳昏。偃蹇室中聊忍凍,幾時盤馬試蹄痕?
春 宵
春宵無計抵奇寒,況是燈昏夢又殘。強讀古書尋奧義,自斟老酒拾陳懽。百年歲月忙中過,半壁江山劫後看。我欲吹竽學鄒衍,陽回黍谷未為難。
大屯山積雪
曉起開門望翠微,大屯山上雪霏霏。誰知南服炎荒地,也有東風凍合時。萬樹作花成頃刻,一天飛絮認依稀。忍寒老鶴雲中語,正是冰霜勵節持。
自春徂夏,久雨連綿,蟄居小廬,抑鬱殊甚
久處埋冤地,真成缺陷天。一春長苦雨,四月尚穿棉。世亂身安寄?途窮志益堅。寒檐聞哭語,未忍擁書眠。
次韻和莊怡華殘春旅感
春風禪榻颺青絲,三十功名負夙期。煉石未完天缺處,栽桑應待海枯時。文章落落
無餘子,成敗紛紛看小兒。收拾雄心消盡恨,一邱一壑且哦詩。
喜蘇菱槎重至臺北,用癭民韻
瀛嶠重來泛客船,樓頭買醉笑華顛。四年小別成春夢,兩地相思對暮煙。季子貂裘游未倦,中郎雁帛恨猶牽。他時快讀滄浪記,風月江山不計錢。
送菱槎歸里,即用前韻
江干揮手送歸船,破臘春風未放顛。客夢重圓鯤海月,鄉愁又繞鯉城煙。文章得失雙瞳剪,時局安危一髮牽。料有雪堂啿嘯傲,買山早蓄賣詩錢。
夏柳四首(同莊癭民、林絳秋作)
灞橋飛絮餞春天,望盡平蕪一抹煙。拂地長條堪繫馬,吟風密葉好藏蟬。隨提十里花成雪,漢苑三眠日似年。準備棹船吳下去,涉江荷蓋已田田。
館娃宮裏納涼時,綠壓闌干碧拂墀。擫笛樓頭人已倦,投竿樹下客來遲。柔腰曾向東風舞,熱眼羞將大道窺。彈罷南薰難解慍,火雲紅映賣冰旗。
六朝花事去堂堂,紅板橋頭列兩行。汁染葛衣青澹蕩,影搖紈扇綠徬徨。奇峰缺處陰能補,細浪翻時午亦涼。聞道熱河宮草長,謾將眉黛鬥濃粧。
江城五月落梅愁,萬綠爭妍罨畫樓。陌上歌殘金縷曲,天涯望斷木蘭舟。戀春鶯燕懷陳夢,逭暑湖山紀俊遊。生長水鄉消受慣,未甘憔悴入新秋。
北郭園雅集,賦示鄭幼香
詩界猶堪張一軍,北園花木更清芬。山河歷劫杯長在,風雨聯吟硯未焚。家世詁經傳異代,交游置驛重人群。竹城觴詠逢今夕,帶草堂開翰墨薰。
別臺北
我居臺北十二載,年華雖老氣猶豪。屠龍空負千金技,躍馬還思五夜勞。風雨潛修求絕業,乾坤倒挽看兒曹。赤崁潮水頻來往,寥落人才未盡淘。
臺 南
文物臺南是我鄉,朅來何必問行藏。奇愁繾綣縈江柳,古淚滂沱哭海桑。卅載弟兄猶異宅(我家舊居馬兵營,已歷七世,自被毀後,兄弟諸姪遂分居各處),一家兒女各他方(兒子方赴南京,長女久寓上海,少女尚在淡水留學)。夜深細共荊妻語,青史青山尚未忘。
安 平
赫赫天聲震此間,霸圖當日闢臺灣。黑洋巨浸驅風雨,赤崁孤城擁海山。破敵曾聞龍碽出,潛師不見虎旗還。萬方多難吾何往,獨對寧南淚暗潸。
登赤崁城
七鯤山色鬱蒼蒼,倚劍來尋舊戰場。地剪牛皮成絕險,潮迴鹿耳阻重洋。張堅尚有中原志,王粲寧無故國傷!落日荒濤望天末,騎鯨何處弔興亡?
題鄭香圃畫蘭
隔水騷魂尚可招,秋心漠漠似秋潮。江干自有芳馨在,被髮空山不寂寥。
題洪鐵濤深山讀書圖
驅遣風雲氣未平,且攜長劍叱龍耕。胸中自有陰符在,不與時流競小名。
臺南重晤王亞南先生,即以贈別
蘭亭禊帖輞川詩,寥落人間作畫師。故國廿年長戰伐,重瀛三渡暫棲遲。胸中邱壑
盤桓久,腕底風雲變化奇。待到萬梅花放日,扁舟來訪太湖湄(明春將赴金陵,擬順道過訪)。
寄葉友石先生臺北
歸鄉忽忽經三月,北望長懷葉水心。月落遯山猶痛飲,潮迴淡浦助高吟。胸羅邱壑醫能隱,身歷風霜病不侵。肘後良方如可假,願分半撮起聾瘖。
立春日郊行
春陽初動柳條青,尚有寒花滿野塍(臺南氣候溫和,此時菊花尚盛)。載酒空尋黃蘗寺(寺在鎮北門外,花木幽遽,今廢),搜詩重上綠榕亭(亭在鴻趾園,一名四合亭)。百年日月催人老,半壁江山歷劫腥。好是索居無俗事,歸來仍誦法華經。
迎春門遠眺(臺南府城已毀,惟迎春、寧南兩門尚存)
迎春樓上對春風,北衛南屏一望中。拂水兩行垂柳綠,燒空萬朵刺桐紅。彌陀寺古歸遼鶴,羅漢門高斷塞鴻。省識興亡彈指事,遺民猶說草雞雄。
哭蔣渭水
渭水、宜蘭人,為醫臺北。平素服膺中山主義,與諸同志組織文化協會及民眾黨鼓吹改革,
主張民權。數次下獄,堅毅不撓。歿時年四十有二。余在臺南,猝聞噩耗,愴然以弔。
人海沈迷百鬼嗔,秋風淒絕稻江濱。十年牢獄身甘入,一死輪迴志未伸。黨錮艱危思范滂,賓筵寥落感陳遵。中山主義誰能繼?北望神洲一愴神!
楊笑儂疊寄新詩,并惠鐵觀音佳茗,賦此以謝
九州鑄錯誰知識?如我仍為自在身(觀自在即觀世音)。細讀佳詩消磊塊,復頒奇茗慰清貧。白蓮池畔風華嫩,紫竹巖前露葉新。丈室維摩消受慣,也如天女散花頻。
日高睡足起常遲,罏火瓶花位置宜。滌向玉壺春晼晚,烹來銅鉢水漣漪。一甌夢覺圓通境,半偈行深般若時。但得慈雲長庇護,錚錚傲骨祗耽詩。
蝴蝶蘭
幾日騷魂漾水涯,春園一夢悟南華。託根無地依枯木,化羽空山孕素花。玉佩娟娟秋月冷,粉痕栩栩曉風斜。滕王畫本分明在,活色生香更足誇。
相思樹
文鳳祥鸞未肯棲,王孫一去草萋萋。春心宛轉求連理,舊恨纏綿茁嫩稊。南國種來紅豆豔,東風吹到綠陰齊。可憐紫玉成煙後,二月飛花滿大隄。
國姓魚(番名麻薩末,相傳延平入臺始有此魚,因名國姓魚)
海國春回鹿耳東,漁人爭說大王風。鯨魚入夢潮初漲,龍種偕來路已通。恩錫朱家天浩蕩,名傳臺嶠水空濛。尺鱗莫怨南溟小,跋扈飛揚尚足雄。
木葉蝶(產臺灣埔里社,狀如木葉,宿於樹中,頗難分別)
深山寂靜野花香,春夢離奇幻一場。宿翅懶飛迷夕照,枯枝寒抱耐秋霜。寄身未判雌雄眼,閱世寧無冷熱腸。草草生涯消受慣,任他風雨四圍狂。
次韻和黃茂笙病中之作
海上寒威迫,寰中戰氣酣。書來知病訊,詩好抵清談。世事誰消長,生涯歷苦甘。固園梅放未,醞釀一枝含。
生死何須念,輪迴悟已真。登天能證佛,入地即為人。兜率罡風亂,恆沙劫火頻。祗今居畏壘,情話一酸辛。
放眼高臺上,風雲孰主權?奇愁盤古劍,清淚墜春綿。叢桂能招隱,幽蘭任棄捐。蓬萊非樂土,何事去求仙。
自我歸閭里,關門避世知。魚潛青藻末,鳳老碧梧枝。同病情逾重,論交道莫歧。
滔滔東去水,坐待種桑時。
震東自西安寄至漢驃騎將軍霍去病墳前石馬照像,其下所踏者匈奴也,為題長 句,以念武勳(壬申九月十八日)
長城萬里何岧嶢,北維之虜馮天驕。秦皇漢祖不能伏,牧馬南下時鳴鐃。天生武帝席遺業,出師命將征招搖。大將軍青素忠勇,桓桓驃騎尤雄驍。銳兵轉戰絕大幕,單于敗竄名王梟。封狼居胥禪姑衍,大漢天聲讋夷獠。論功第一食萬戶,祈連賜冢凌雲霄。道旁石馬氣颯爽,兩蹄蹴踏匈奴腰。勳勞異代猶震赫,昂頭一嘯風蕭蕭。大旗落日聽刁斗,寥天秋色關中遙。
歸鄉養病,忽忽二年,復有金陵之行,留別臺南諸友
養病家山歲又新,扁舟復作遠游人。夢魂長繞東寧月,詩境還探北固春。鬱鬱久居情未忍,懨懨將老志求伸。海邦此去方多事,莫遣音書斷羽鱗。
席 上
刻燭傳觴盡此宵,平明準看海門潮。春風梅柳當前秀,故國雲山入夢遙。蘇武居胡仍仗節,伍員復楚且吹簫。人生聚散何須念,回首枌榆感寂寥。
此 行
飲馬長城在此行,男兒端不為功名。十年宿志償非易,九世深仇報豈輕。北望旌旗誅肅慎,南歸俎豆祭延平。中原尚有風雲氣,一上舵樓大海橫。
舟中夜望
卅載蹉跎歷險艱,片颿今日去臺灣。春潮浩蕩南溟大,夜色蒼茫北斗寒。志士不忘在溝壑,男兒何必戀家山。他時擊檝歸來後,痛飲高歌七島間。
劍花室外集之一(自乙未至辛亥) 臺南連橫雅堂撰
桃花扇題詞(浪吟詩社課題)
到此衣冠亦可憐,金陵王氣委荒煙。吳宮花草隋宮月,一例春燈燕子箋。 白門秋柳幾寒鴉,輦道荒蕪盡落花。悽絕王孫歸未得,念家山破走天涯。 內官選豔太匆匆,鳳泊鸞飄遍教坊。夜半月斜歌舞寂,春朝流恨入宮墻。 半壁江山擁石頭,談兵不上閱江樓。君王自愛風流事,湖水千秋尚莫愁。 滾滾濤聲鐵鎖開,紅梅嶺畔築高臺。煙花三月揚州路,誰向平山話劫灰? 文酒風流顧盼雄,掄才復社幾終童。過江名士多於鯽,半入佳人賞識中。 青衫短劍去從征,未嫁阿香倍有情。畫得桃花留此扇,天涯何處贈侯生? 鐵板銅琶不忍聽,大江東去浪翻青。淒涼痛說寧南事,淚洒西風柳敬亭! 乾坤莽莽幾男兒,狎客謳生大足奇。羞殺衣冠文武輩,登場盡是假鬚眉。 無端風月話南朝,故國沈淪恨未消。剩有才人三寸筆,譜成遺事付漁樵。
六月既望,偕沈少鶴、余君屏、陳瘦雲、李兆陽、郭壽青泛舟安平渡口,黎明 始歸
赤壁壯遊已千古,大江東去酒頻澆。今宵打槳安平渡,天際雄觀國姓潮。 半船明月半蓬煙,對酒高歌雜管絃。夜半江魚驚出聽,一聲撥剌落燈前。 鯤身漁火隔江明,鹿耳新濤拍岸鳴。歸際酒酣天欲曉,一燈微見赤崁城。 何人灑酒臨江夜,亦有中流擊檝過。如此壯心吾欲起,那堪安樂聽漁歌!
春江花月詞
春江風景最清華,春草如煙漾碧紗。絕好月明春似海,洋場十里去看花。 滬城東北月如銀,萬朵仙花見未真。誰是嫣紅誰姹紫,此中管領十分春。 十里樓臺映綠波,畫簾簫管隔銀河。不知春色誰家好,花裏遙聞子夜歌。 隊隊紅粧陌上遊,香車寶馬去悠悠。歸來恰見袁臺月,祗照歡娛不照愁。 香澤微聞到翠鈿,酒酣歌沸劈吟箋。電燈長照瓊臺宴,花國真成不夜天。 錦帳香燈襯澤霞,繡裙飛蝶髻盤鴉。桃根桃葉環儂笑,絕勝秦淮姊妹花。 射雉如白皋少年,揚州騎鶴夢如仙。春申浦上爭風月,贏得群花笑拍肩。 一朵仙雲照眼輝,兩行紅粉競芳菲。明朝載酒張園去,痛飲狂歌待月歸。 楊柳樓臺隱暮煙,相思何處月長圓。花開花落春多少,笑問楞嚴十種仙。 三千珠履久成塵,三月桃花照水濱。相約踏青黃浦去,裙釵猶自拜春申。
過榕壇故址
又是西風落木天,衣冠文物總雲煙。老榕蕭瑟經壇寂,劫火焚餘十二年。 徐公已死唐公去,古樹婆娑欲化龍。細讀殘碑思往事,隔壇猶認斐亭鐘。
五妃廟題壁
娥江有恨沈貞女,湘水多情哭帝妃。爭似斗山青塚在,年年春草綠成圍。 翠羽明璫想舊顏,玉魚金盌葬空山。貞魂認得城南路,環珮歸來夜月寒。 春風竹滬草萋萋,落日桐城杜宇啼。一例同殉家國難,貞忠千古屬夫妻。 田橫島上有奇人,孤憤延平志未伸。巾幗也知亡國恨,英雄兒女各千春。
題桃花源圖
六國淒涼劫火餘,念家山破恨何如!匹夫亦有興亡責,忍愛桃花自隱居? 桑麻雞犬自成鄰,流水桃花別有春。若使劉項皆遯世,他年何以報強秦?
閩中懷古
無諸在何處,猶見釣龍臺。荒井碧逾冷,危城青欲開。得時思將略,撥亂負奇才。
萬古浮雲去,三山落日來。
馬江夜泛
暝色迷天末,清空起櫂謳。山隨帆影轉,月逐浪花浮。橫槊蒼涼夜,艱危擊檝秋。馬江嗚咽水,何日挽東流?
閩中懷古
萬里秋風客,羅騷弔古來。天高旗影動,日暮角聲哀。滄海沈王氣,江山待霸材。茫茫無限感,獨上釣龍臺。
無諸在何處,猶見古蠻風。南越孤雲隔,西澎一水通。潮聲衝岸猛,山勢抱城雄。倚遍闌干望,燒空落日紅。
秦漢無餘地,橫天劍氣衝。中原方逐鹿,大海且屠龍。羽檄馳三服,雄關鎖一重。祗今思用武,幾度漲妖烽。
三山旅次寄內
赤崁城泊晚來潮,烏石山童落木凋。一樣秋風吹大地,英雄兒女客魂消。
寄 內
南江水接北江潮,奈此重瀛隔阻遙。卿在吳頭儂楚尾,就中打槳也魂消。 每勞錦注勸加餐,一枕清涼夢亦安。老母嬰兒無恙也,朔風吹到客衣寒。
攜眷渡廈,舟泊淡水,偕妻子入臺北城竟日,歸舟記之
淡江潮退好停槎,趁早偕行乘火車。暫洗征塵動遊興,一時看遍稻城花。 胭脂北部久聞名,扇影衣香陌上行。行過觀音山下路,采茶隊裏湧歌聲。 艋津夜月慣相思,南菜園開待賦詩。六載名山風雨感,匆匆難慰故人期。 蕭蕭官柳拂長堤,馬上詩情倚醉題。且向黃公壚下憩,歸時忘卻日沈西。 劍潭夜夜躍龍光,古木參天蔭四旁。惜我不能潭上望,停鞭一試水雲鄉。 青疇十頃水田田,野草山花亦可憐。聞說芝林鍾秀色,明詩習禮幾嬋娟? 瀕年作客滯天涯,差喜妻孥共唱隨。攜手同遊又同返,歸舟恰是上燈時。
鷺門旅興
海上何人賦草薰,天涯遊子暗傷魂。虎溪夜月鳳山雨,手寫家書寄細君。 客囊猶似昔年貧,塵海琴樽倍愴神。添箇新詩三五首,歸裝端好贈同人。
廈門秋感
虎頭鹿耳擁屏藩,天險生成界海門。地近南洋通賈舶,秋高北斗駐文軒。半空鴻雁鳴聲急,大陸龍蛇戰氣昏。誰謂彈丸難用武,當年孤島抗中原。
汕上感懷
不向東洋靖蜃樓,卻來南海弄漁舟。文能驅鱷丹心鬱,劍未屠龍碧血浮。自把崑崙作肝膽,肯為蒙古賣顱頭。印波覆轍堪悲痛,黃種何年種自由?
韓潮蘇海氣飛蟠,欲把文壇作戰壇。倚馬可能成露布,射鵰無力貫霜翰。乾坤生我甘磨折,世界何人策治安?破碎山河輕一戰,枯棋今日又輸殘。
洪山橋夜泊
扁舟蕩蕩水迢迢,雙槳風輕趁晚潮。絕好洪山橋畔月,照人清夢可憐宵。
酬瘦雲並和南社諸子
去去神山遠,蓬萊水淺深。煙花縈別夢,文字繫同心。淪落江南客,淒涼渚北吟。可知羈旅意,長望舊園林。
游鼓浪嶼
倚劍來尋小洞天,延平舊蹟委荒煙。一拳頑石從空墜,五色蠻旗絕海懸。帶水尚存唐版籍,伏波已失漢樓船。日光巖畔鐘聲急,時有鯨魚跋浪前。
中秋夜登鼓浪山
拋卻湖山一笛秋,二分明月在南樓。人間未有埋愁地,獨上危峰看斗牛。
鹿 泉(在鼓浪嶼怡園之內,相傳為延平郡王所鑿,園主人林景商泐銘記之, 余亦有詩)
痛飲狂歌試鹿泉,中原何處著先鞭?麾戈且駐烏衣國,倚劍重開赤崁天。故壘陣圖雲漠漠,荒臺碑碣水漣漣。明朝鼓浪山頭望,極目鯤溟幾點煙。
萬石巖(內有讀書臺,為延平郡王讀書之處)
江城落日鼓聲哀,東海騎鯨去不回。後起儒生幾人傑,吟詩空上讀書臺。
重過怡園晤林景商
片帆又向鷺門來,千里風雲鬱不開。落葉打頭同看劍,對花洒淚忍啣杯。扶餘作客
留豪氣,江左傷時賦大哀。我與林逋曾舊約,振興亞局仗群材。
湖山十笏闢園林,安石風懷又見今。鹿耳礁留雲意濕,龍頭渡拍浪聲淫。每憂割肉分圖籍,誰解烹魚溉釜鬵?同上日光巖畔望,海天何處問升沈。
拔劍狂歌試鹿泉(鹿泉在怡園內,相傳鄭延平手鑿,景商有銘泐石其旁),延平霸業委荒煙。揮戈再拓田橫島,擊檝齊追祖逖船。眼看群雄張國力,心期吾黨振民權。西鄉月照風猶昨,天下興亡任仔肩。
鷺江秋感
西風落木鷺門秋,漂泊人如不繫舟。家國事多難穩臥,英雄氣壯豈長愁?霸才無主傷王粲,奇相伊人識馬周。潦倒且傾村店酒,菊花開到故園不?
登樓遙望海門東,萬派商聲失斷鴻。漂泊風塵看劍老,浮沈身世笑詩雄。連天雨腳翻濤白,極浦雲根射日紅。最是悲秋嘗作客,傷今弔古恨無窮。
延平霸業久銷亡,兩島難將一葦航。西北妖氛傳露布,東南大局失雲章。滿城風雨思鄉淚,匝地干戈弔國殤。入夜笳聲吹到枕,夢魂無定賦歸鄉。
天河萬里水橫斜,泛海難浮博望槎。邊塞征夫彈劍鋏,隔江商婦奏琵琶。琴樽寄興消豪氣,松菊驚秋感歲華。咄咄書空題雁字,倚欄信手數歸鴉。
在廈柬鄉中諸友
陳瘦雲
詩界推君稱健將,文壇我欲建奇勳。中原逐鹿歸誰手,忙殺胡兒鼎足分(戲調胡南溟)。
趙雲石
能詩何礙作閒人,薄醉尤時見性真。省識此中心樂地,風流道學兩相鄰(君家在清水寺旁,其比鄰一為東洋歌館、一為西國教堂,君自題門上曰:道學風流,我在其中)。
謝石秋
東山絲竹正華年,醉月評花結綺緣。惆悵銀河千里隔,願為青鳥繫書傳(南妓月春有嫁君志,曩曾屬余為媒,而余現在廈,尚未締此良緣也)。
陳鞠譜
入門一笑忘賓主,四座雄談輒鬨堂。猶有元龍豪氣否,狂歌痛飲夜方長(在鄉時,夜每就君談,朋輩滿座,夜闌始散。鬨堂,君讀書處也)。
丙午除夕書感
六載混溟握筆權,又從鷺島築文壇。漫談天演論成敗,一例人生孰苦歡。君子乘時能豹變,英雄末路且龍蟠。年華如水心如火,彈指風光歲已闌。
作客鷺江,次莊仲漁旅次題壁
塵塵世界無公理,民族生存日競爭。孕育文明原善戰,脫除奴隸殲柔情。西歐血雨彌天布,東亞思潮匝地生。同是海隅飄泊客,先鞭快逐聽雞聲。
留別林景商
舉杯看劍快論文,旗鼓相當共策勳。如此江山如此恨,不堪回首北遙雲。 滄海橫波幻蜃樓,天風無力送歸舟。留將一幅英雄淚,灑向元黃四百州。 環球慘淡起腥風,熱血滂沱洒地紅。到此乾坤無淨土,且提長劍倚崆峒。 合群作氣挽洪鈞,保種興王起劫塵。我輩頭顱原不惜,共磨熱力事維新。
攜眷歸鄉,留別廈中諸友
蘇海韓潮湧大觀,三年報界起波瀾。文能驚世心原壯,力可回天事豈難!地上雲深
龍戰血,空中風勁鷲傷翰。他時捲土重來日,痛飲高歌鼓浪山。
澄臺觀海
深秋獨上澄臺望,眼底波濤勢沸奔。帆影橫斜青草渡,漁燈明滅白沙墩。萬山北向環瀛島,一水東來界海門。太息唐衢今已去,有誰冠劍哭天閽!
斐 亭
萬派濤聲四壁喧,一庭春雨澹詩魂。我來不見蓬萊客,花落鳥啼日又昏。
欲 別
欲別不堪別,淒涼淚暗彈。香消釵上燕,花瘦鏡中鸞。歸夢嫌宵短,當春怯早寒。相思裁尺素,寄與有情看。
秋 感
傷心昔日田橫島,弔古來登赤崁樓。萬派濤聲喧落日,四圍老木慘經秋。元龍湖海餘豪氣,庾信江關又暮愁。功業未成年已冠,倚欄無賴對吳鉤。
三日節
衣香扇影林投路,細雨輕風楝子天。最是城南三日節,踏青齊到斗山前(漳人以三月初三日為三日節)。
春日游海會寺
草雞聲歇霸圖空,一劫風雲萬象中。梵殿雨濃新柳綠,禪房春老落花紅。超超佛法無人相,莽莽詩心問大雄。獨立山門感興廢,騎鯨何處水朝東?
曾鶴生過訪,忽風雨驟至,口占
滿庭生意長青苔,桃李當門兩扇開。舊雨忽連新雨至,東風偏挾朔風來。半生熱血餘詩稿,一座清談對酒杯。道是天公能解意,不教落日送人回。
柬林癡仙,並視臺中諸友
詩界當初唱革新,文壇鏖戰過兼旬。周秦以下無餘子,歐美之間見幾人!廿紀風潮翻地軸,千秋事業任天民。劫殘國粹相謀保,尼父春秋痛獲麟。
送林景商歸鷺門
綠酒紅燈水上樓,琵琶聲裏一天秋。忍聞折柳桓伊笛,暫棹迎桃子敬舟。南國美人金粉艷,西風詞客茝蘭愁。那堪夜月明如鏡,照徹離襟古渡頭。
萊園夜宴
群龍血戰小乾坤,塵垢粃糠詎足論。四海弟兄難久聚,千秋道義此長存。疏狂未忍歌當哭,潦倒何辭酒痛吞。獨上高樓望天末,霧峰山月正黃昏。
題呂厚庵遺詩
人天分手後,破淚讀遺詩。落月懷顏色,秋風慘別離。文章遭鬼妒,道義足吾師。寂寞東墪下,招魂采菊枝。
題洪逸雅畫蘭帖
美人遲暮懷天末,騷客行吟喚奈何。一卷畫蘭憔悴甚,傷心忍對舊山河。 搖落瀟湘九畹根,祗今筆底為招魂。余懷信美誰知識,獨向秋風弔屈原。
楝 花
嫣紅細唱桃花曲,飛白閒吟柳絮詞。莫遣番風過廿四,尋芳正是晚春時。
寧南門下有五妃墓道,碑上刻范九池侍御之詩,讀之悽惋
千秋義節桂山祠,弔古蒼涼范九池。每過城南頻灑淚,斜陽影裏讀殘碑。
哭曾鶴生
昨夜文星墜海東,瓣香何處祝南豐?一杯持向城頭哭,淒絕青山夕照中。 浪社開時樂唱酬,翩翩裙屐自風流。無端忽被多情累,一劫煙花冷十洲。 舉手招魂望素旗,荒原夜月草迷離。西風一掬詞人淚,忍聽秋墳鬼唱詩。
哭沈少鶴
一別匆匆便渺茫,人間何處遣巫陽?招魂獨向城南哭,淒絕秋風淚幾行(君葬在城南)。
四年風雨話聯床,一劫人天別恨長。今夕引杯還看劍,張燈不見瘦腰郎(余寓君家,今四年矣)。
幾度相攜入醉鄉,酒籌歌板少年場。花開花落春難駐,愁對旗亭夕照涼(客年與君痛飲會春酒肆,題壁之詩尚存,而君不見)。
紅樓一夢說荒唐,憨玉癡顰大可傷。獨向枕霞甘下拜,拈花證果出情場(君讀紅樓
夢,獨愛湘雲,自稱枕霞侍者)。
章臺走馬柳絲長,慘綠年華竟擅場。聞說秦宮天上去,一時花下泣紅粧(勾闌中人聞君逝世,莫不痛惜)。
椿萱衰暮已堪傷,荊樹花殘更斷腸。半畝池塘秋水冷,那堪比翼痛鴛鴦(嫂夫人尚少艾,二子大者四歲、小才兩月)。
論交肝膽凜秋霜,況復深情在渭陽。一語告君如皦日,事親教子我擔當(余祭文中有君之父母即余之父母等語)。
朝夕摳衣上影堂,一回思感一悲傷。年年擬向墳頭哭,絮酒親澆弔白楊。
九 日
天地多秋氣,江山付我曹。百年猶作客,九日獨登高。叢菊孤舟淚,崇蘭玉珮歌。人生感行役,一醉豈辭勞。
醉仙樓席上賦示癡仙、獻堂
十載歡場顧盻雄,哀絲豪竹感懷同。每歌樂府愁難減,欲賦傾城曲未工。塵海迷離春草碧,秋江憔悴落花紅。虬髯尚有中原夢,匹馬如龍且莫東!
遣 興
美人嫁傖父,愁瘦好容光;健卒隨孱將,難得戰氣揚。我為美人恨,又為健卒傷。美人而老死,何如邯鄲倡;健卒空埋沒,何如綠林王!人生貴適意,出處靡有常。及時而不作,身後徒茫茫。
梨 花
東風如醉怕開門,芳草萋萋綠滿園。歌舞樓臺春未老,鞦韆院落月無痕。玉鉤宛轉通詩意,金縷依稀入夢魂。獨倚闌干看麗影,嫣紅姹紫總難論。
誰移瑤種自瀛洲,淡淡春情為爾留。一樹瓊雲侵鏡檻,滿庭玉雨撲簾鉤。楊枝未嫁司勳瘦,桃葉遲來子敬愁。惆悵前溪舊詞曲,忍令寂寞下重樓。
一杯新釀醉江濱,日日看花意更親。亭角曉風尋舊夢,樓頭夜雨記前因。霓裳倦舞憐妃子,香粉輕施鬥美人。為語東皇勤惜護,莫教葉底度殘春。
柬林景商
浪嶼回來已半年,思明洲畔夢如煙。故園松菊荒三徑,歸篋琴書富一船。菽水承歡欣母健,篝燈佐讀愧妻賢。家山小住心猶昔,每聽春風猛著鞭。
回首前塵事已非,聽歌載酒每依依。櫻雪千里傷分袂,萍水三年感解衣。自笑窺斑知豹變,豈因鎩羽弱鵬飛。吟槎曾泊田橫島(君於前年來臺,主余三日),香火詩緣弔五妃(君近寄弔五妃廟詩,有香火結緣之句)!
聞說南天試壯遊,六鰲海上釣吳鉤。七星洋大籌藩服,三寶船高壓島酋。好握霸權伸國力,謾論天演重人謀。匹夫例有興亡責,肯為青山老白頭!
大江東去浪淘沙,唱絕鐃歌日未斜。渺渺予懷思舊侶,盈盈帶水阻天涯。分為異姓如兄弟,誓結同心報國家。寄語林逋好珍重,怡園今已放梅花(梅花開矣,春風到矣,豪傑乘時,努力自愛)。
題 扇
說劍評花迥出群,柔腸俠氣兩紛紜。天涯落拓誰知己,第一鍾情是筱澐。
小西門外近海,頗有水村風景,閒行到此,口占一詩
迢遞層城路可通,小西門外有村風。曉雲含雨珊瑚綠(綠珊瑚,木名,枝榦杈枒,植為籬落,張鷺洲詩所謂家家籬落綠珊瑚),夕照回光石老石古紅(石老石古,產海濱,取砌墻垣,能耐風雨)。結網漁人談海熟,迎香鄉老祝年豐。歸來小憩榕陰下,燈火煇煌大道
宮(良皇宮在小西門內,祀吳真人,俗稱大道宮)。
澄臺秋望
返日麾戈志未摧,深秋苦恨獨登臺。萬方多難龍蛇鬥,十載埋名虎豹來。烏鬼渡荒寒月冷,赤崁城迥晚濤哀。南溟自是興王地,攬轡澄清待霸才。
寧南門春眺
春風駘蕩酒初醒,問柳尋花出野坰。半壁江山餘涕淚,百年身世感飄零。名王去後城留赤,妃子埋時塚尚青。極目騎鯨人不見,怒濤猶足捲南溟。
南社小集
斐亭鐘斷後,南社復興時。洗琖同鏖酒,傳箋快論詩。春花侵曲檻,新月蘸平池。獨倚飛峰下,無端感黍離(是日會於吳園飛來峰下)。
送謝籟軒東游
東山絲竹擴襟期,載筆蓬瀛眼界奇。搜索古書徐福墓,追懷戰蹟湊川碑。櫻花曉日添行色,柳絮春風繫遠思。莫說袖中滄海小,朅來準讀紀游詩。
五月五日
千古傷心日,三閭絕命時。投江猶可弔,滅國有餘悲。懷郢思山鬼,亡秦待俠兒。九歌初讀後,風雨下靈旗。
弔林義士崑岡
義士字碧玉,嘉義諸生也,居漚洪莊。鐵線橋之役,率鄉里子弟數百人持綿牌短刀鏖戰兩日夜,遂陣沒。越數日,鄉人殮之,倔強如生,聞者莫不感泣!
痛哭淪亡禍,同胞仗義爭。執戈齊敵愾,報國有書生。一死身何惜,三年血尚頳。沙場呼欲起,咄咄劍飛鳴。
題荷人約降鄭師圖
殖民略地日觀兵,夾板威風撼四溟。莫說東方男子少,赤崁城下拜延平。
開山宮
在臺南城內,背山面海,為鄭氏所建,以祀隋虎賁中郎將陳稜;而府志以為吳真人,今且誤為開仙。既知其謬,不得不辯。
犵鳥蠻花地,腥風瘴雨天。禹圖誰探險,秦客去求仙。洋泛婆娑水,山浮毗舍煙。
樵歌喧極浦,帆影落前川。古殿凌雲漢,危城控斗躔。老榕根踞虎,苦楝葉藏蟬。文物懷昭代,威稜震遠邊。登高望滄海,不見虎賁船。
海 燕
飛花落絮最消魂,海燕歸來日又昏。王謝堂前今已改,啣泥何處認巢痕。
鸚 鵡
籠中鸚鵡太憨生,紅豆拋殘舌本輕。不誦心經修福慧,但聞簾底罵人聲。
自題小照
杜牧清狂氣未馴,年來琴劍困風塵。欲留姓氏千秋後,不作英雄作美人。
漁 父
海門風湧起鯨波,舟子迢迢擊楫歌。欲把蓑衣殘照曝,釣竿揮作魯陽戈。
題扇中畫虬髯公之圖
匹馬如龍去海東,中原無地處英雄。先機已破枯棋局,遍在紅顏賞識中。
詠海會寺牡丹
霸氣消沈冷夕陽,美人歌舞泣紅粧。而今寂寂山空寺,留得花王伴法王。
桂子山
一鉤新月淡黃昏,環珮聲殘冷墓門。行過桂山山下路,落花無數美人魂。
半月樓
山色蒼濛斷翠霞,一池秋水落荷花。風流太守今何在,半月樓空噪暮鴉。
題莫愁湖圖
石頭城畔幾東風,隄柳蕭蕭又落紅。十里湖山誰管領,半歸兒女半英雄。
題杏林春燕畫扇
豔陽天氣試新衣,小立簾前日漸遲。燕子不歸花不落,春風長在手中吹。
題 扇
笙歌初罷酒盈卮,憔悴秋江杜牧之。醉倚花叢看明月,有人持扇乞題詩。
聞 歌
滿腔熱血半消磨,壯志猶存夜枕戈。如此江心如此月,倚樓無賴獨聞歌。
初 晴
看花時節過清明,小立庭前雨又晴。春色十分今已半,綠陰深處去聽鶯。
曉 起
秋水微波漾碧池,柳邊殘月五更時。昨宵夢入芙蓉路,曉起看花尚覺遲。
春郊散策
東風十里草如氈,乘興遨遊水竹邊。馬上詩情村店酒,買春不吝杖頭錢。
讀盧梭民約論
平生最愛盧梭子,民約思潮湧大球。革命已成專制死,文人筆戰勝王侯。
消夏雜詠
碧荷筒裏暗香浮,宿酒初醒撩睡眸。花氣薰人知晝暖,枇杷簾畔看梳頭。
十里芙蓉出水鮮,池塘雨過試新泉。侍兒瀹取釵頭茗,一盞瓊漿浸碧漣。 八面亭窗面面開,芭蕉搖綠上妝臺。夜深雨過微生潤,知有蘭香入座來。 貪涼愛看砑光羅,風過迴廊湧碧波。浴罷蘭湯回午夢,隔墻閑唱采蓮歌。
安 平
赤崁城外柳條青,欲泊扁舟趁曉行。知否春潮今夜至,榜人欹坐話延平。
綺 懷
可能十五嫁王昌,願乞春陰上綠章。一掬流離香草淚,者番清夢落瀟湘。 團圓秋月照窗南,髻亂釵橫睡未酣。僥倖書生稱豔福,半宵茗戰助清談。 東西溝水兩分流,不解歡娛不解愁。一轉秋波無限思,撩人春睡尚迎眸。 題罷蠻箋墨浪勻,嬌聲宛轉動歌唇。懷中剩有生花管,也作纏頭贈美人。
無 題
無端花事太凌遲,合作金鈴好護持。我欲替伊求解脫,可憐剩蕊怪風吹。 煙月漂零恨亦多,買春無計奈春何。新愁舊恨渾難說,淚洒風前子夜歌。 琵琶一曲感新秋,不寫相思渾寫愁。何處江州白司馬,傷心為爾暗低頭。
萍水遭逢露水緣,依依顧影兩堪憐。愛河十丈難飛渡,恨不同生離恨天。 我亦天涯氣未伸,相逢何必感情真。押衙長劍崑崙膽,誓挾雙龍護美人。
水仙詞
湘江洛浦路非遙,喜有名花慰寂寥。我亦陳思時增枕,感甄何處不魂消! 絕代丰神絕世姿,可憐端的是嬌癡。沅蘭澧芷堪相偶,合付靈均譜楚詞。 高髻盤鴉卸豔粧,驚鴻嬌態幾翱翔。昵人最是湘裙下,羅襪凌波步也香。 鴛鴦侍闕自分明,蝴蝶過墻暗送迎。縞袂翩遷人宛在,一簾花影畫難成。 綺懷脈脈感湘靈,清瑟泠泠掩淚聽。每到酒闌歌歇後,隔江遙指數峰青。 金釵十二幻情因,香草多愁屬美人。姹紫嫣紅都看盡,二分明月淡江春。
庚子秋夕訪李蓮卿於城西,賦此
半存俠氣半柔情,躍躍腰間隻劍鳴。燕市已無屠狗輩,酒場漸覓女荊卿。 果然悅己肯為容,肝膽傾人一笑逢。同是天涯淪落客,青衫黃袖兩情濃。 滾滾神州湧火蓮,倩他媧女補情天。悲秋莫話無窮感,北里胭脂快著鞭。 過江名士太無聊,水思雲情隔目遙。王氣消沈金粉在,那堪風月話南朝。
題春日南社小集圖
蘭亭勝會已千古,輞水香山亦渺然。猶有風流屬吾輩,吟詩同入畫中天。 萬花叢裏闢詩壇,一幅林巒湧大觀。絕好春風長入座,翩翩裙屐且盤桓。 同向冰壺滌筆來,東風桃李滿園開。枋橋此日留詩跡,好把文章繼福臺。
婆娑洋裏浪翻青,十載鐘聲斷斐亭。三傑七賢堪踵武,文星旁見老人星(圖中十一人,唯甦園年六十有餘)。
東山絲竹擅風流(籟軒),湖海元龍百尺樓(瘦雲)。各有遙情寄毫素,畫眉京兆更溫柔(張秋濃及聯輝)。
唐時楊炯好文章(雲程、癡玉),晉代胡威亦古狂(南溟)。別有梁園詞客在,廿年作賦老鄒陽(小奇)。
陽春煙景最繁華,鶯燕樓臺日未斜。我愛師雄具清福(雲石),天寒月冷夢梅花。 瀛南山水本岑奇,春日林花發滿枝。畫意詩情無限好,披圖我亦現鬚眉。
曉 發
曉風料峭酒旗飛,隄柳籠煙綠四圍。羨殺吳儂饒豔福,一篙秋水載花歸。
即 事
隔墻閑唱莫愁歌,遙夢春隄想玉珂。百尺情絲吹不斷,好風遍惹落花多。
感 事
天演何心分勝敗,國魂今日倩誰招?歐風亞雨相磨盪,熱血流成革命潮。
新正疊訪雲石先生不遇,以詩代柬
一年爭說新春好,蠟屐來尋處士家。不料主人偏外出,東風辜負滿庭花。
種 花
一年無事祗栽花,萬紫千紅自足誇。鎮日倚欄看不厭,春風長在美人家。
題阿梅寫真,為無悶作
冰心鐵骨玉無瑕,放鶴歸來月未斜。羨汝孤山林處士,一春無事伴梅花。
以瓶插桃菊二花
一簾新雨漾茶煙,半榻琴聲落澗泉。最喜美人伴高士,桃花斜對菊花邊。
桃 花
武陵流水泛仙槎,別有天臺洞口霞。一樣桃花能引客,吾生祗愛美人家。
酬南強
黃金何處築高臺,已死燕昭老郭隗。射虎屠龍原易事,拔天闢地有奇才。一生肝膽酬巾幗,千古文章付劫灰。三十功名塵與土,且持尊酒對寒梅。
弔李鴻章
人材崛起齊俾、格(德相俾士麥、意相格里士與李同時),勳業終年讓大、伊(大偎重信、伊藤博文,日本維新之傑也)。太惜中原多健者,如何孺子亦王師。
廿紀文明啟亞洲,功名僅比左、彭儔。問公第一快心事,同種相殘也策猷(李使歐洲時,至德見俾相,問李平素功業,李歷敘平髮、平捻事,有得色。俾曰:公之功業誠巍巍矣,然我歐人,以能敵異種為功;自種相殘,歐人不取也。李有愧色)。
聯俄主義亦良謨,揖盜重門半著輸。我欲殉公無別物,袖中一幅滿洲圖(聯俄主義,李一生固寵在此、破壞亦在此)。
議和議戰兩模稜,也博維新愛國名。為問北洋儲將地,幾人汗馬出門生?
東 風
昨夜東風至,庭花發滿枝。有情方好色,無膽莫為詩。痛飲逢春社,聽歌愛少時。簾前紅豆豔,憐汝慣相思。
聞 歌
綠酒紅燈夜,聞歌喚奈何。當筵求玉杵,舊夢隔銀河。柳弱愁難繫,花殘恨更多。可能倩雙鯉,情愫托微波。
四春園雅集
太原公子裼裘來,鯤島龍門兩扇開。落葉打頭同看劍,對花握手且啣杯。歌場遇舊餘豪氣,詩界興新拓霸材。今日枋橋留盛會,墨雲飛灑滿庭苔。
有 贈
鄭家詩婢黨家緣,惹我想思放我顛。寶髻盤鴉同待月,繡裙飛蝶記遊仙。果能小玉藏金屋,願把明珠作聘錢。為問散花妙天女,春風幾度入情禪?
詠 懷
酒酣拔劍舞,長嘯天微濛。未了平生志,離憂在海東。波濤日漰湃,一水神州通。駕彼大鵬翮,萬里凌長風。
哭李少青
鯤島詩壇孰啟先,浪吟佳會集群賢。南豐已逝東坡死,又向秋風哭謫仙(丁酉春,余與李君及曾鶴笙、蘇捷稊諸人創浪吟詩社,極一時之盛。未幾而曾、蘇二君相繼死,今君又死,痛哉)!
曾參軍府慕西平,鄴架縱橫擁百城。戎馬書生空遠志,記功無福待來生(君弱冠有大志,入萬鎮軍幕內傭書,碌碌有投筆之概)。
豈真薄命是文人,別鶴離鶯獨愴神。今日情根應剗盡,拈花微笑悟前因(君少失偶,一妾又他去,鰥況數年,而今已矣)。
一代知交蘇玉局,屏山崇抖當眉山。他年化鶴歸來後,落葉西風失故關(君流落屏東數年,阿猴蘇玉局先生特賞識之,任為記室)。
壯悔堂詩
舉杯拔劍起徘徊,鉦鼓南天只覺哀。明月自臨曹女廟,秋風多傍越王臺。盧循樓艦
千檣集,姑蔑關河萬馬來。此日軍書馳海內,安危誰是出群才?
上 巖
火山奇絕窮天下,獨立峰頭眼界寬。萬頃平原茫似海,一輪曉日大於盤。林深泉洌春花豔,寺古雲封佛火寒。到此詩情無限好,自題遊記刻琅玕。
火山觀出火穴
吾鄉山水奇,火山推第一。火自水中生,水從火裏出。水火不同原,如何相偶匹?想見太古時,造化美譎術。戲與玄武妃,嫁與祝融室。同濟自調和,萬年無相失。吾昔聞人言,今來見始實。巨石立山頭,水火穴口集。其火光熊熊,炎威凌朝日。熊熊十丈高,入夜尤燁熚。司昏駐離明,青藜分太乙。其水夾火流,滾滾不可吸。嗅之味酸醎,中有琉磺質。水火本天成,大氣日呼翕。有時氣沸騰,地球震倉卒。人類生處間,危哉亦岌岌。我聞斐洲妖,浴火顏芳溢。又聞至誠人,入水衣不濕。水火順自然,浩氣足貫壹。如何鄉氓愚,謬言神宰執。一到此山頭,持香手抖揖。我見亦稱奇,嘖嘖山頭立。
今 夕
柳花飄盡桃花落,一例人間薄命花。我愛癡情歌暮雨,卿留秀色鬥朝霞。狂歡脫落
當筵坐,笑語提防把扇遮。今夕月明人不見,沈沈消息鳳兒家。
淡北諸公招飲,即席賦呈
官柳絲絲繞短垣,旗亭相約酒盈尊。劍潭王氣餘山色,淡社詩聲振國魂。千古但存文字貴,一生自信布衣尊。醉中喜得裙釵愛,豪氣如雲壓北門。
送吳季籛遺骨歸粵東
千里臺澎浩劫窮,賦詩橫槊去從戎。七星旗捲秋雲黑,八卦山圍戰火紅。血濺草萊君不朽,胸羅經濟鬼猶雄。崁城苦雨淒風裏,遙望靈旗大海東。
荒山藁葬幾春秋,今日歸鄉遂首邱。負骨專勞陳孺子,撫孤深望許文休(臺南許蘊白刺史官粵時恤其孤)。羊城落日悲英魄,鯤島驚濤撼舊愁。幕府青衫留淚血,肯因掛劍恨依劉。
登澄臺有感
高臺獨上黯消魂,萬派蒼溟氣欲吞。鹿耳潮連青草渡,鯤身風湧白沙墩。舉頭牛女迴天漢,放眼波濤撼海門。登嘯每持長劍舞,古來興廢不須論。
正月十六日謁延平王祠率成
英雄自有回天力,忠孝原由血性成。慨我懸弧當此日,梅花香裏拜延平。
冬夜讀史有感
滿人宅夏二百六十年矣,國政紛紜,民憤磅礴,內訌外侮,昔昔交併。革命之鐃,已喧湘、贛,物極則反,天道何常。縱觀時事,追念前塵,心躍血湧,茹之欲出。率賦廿章,質諸觀者。
十丈寒濤拍岸湄,朔風吹雪冷天涯。海中故郡沈蒼兕,雲裏靈旗望素蜺。孤憤韓非原嫉世,治安賈誼獨憂時。傷心二百年來事,如此江山忍賦詩!
中夜呼天喚睡獅,燭龍未醒瘦蛟啼。紅羊浩劫匆匆去,蒼狗浮雲莽莽迷。大士有心超苦海,眾生何罪墮泥犁。祗今過渡風潮急,興漢亡胡一問題。
山海雄關揖盜開,驚聞胡騎入京來。單于代漢為天子,回紇侵唐上露臺。朱鳥笑談開國瑞,青駝慘見劫餘灰。新亭淚洒征衫濕,江左何人賦大哀!
風雨淒涼哭孝陵,鍾山何處種冬青。畫江失守軍心潰,匝地陳屍戰血腥。三月煙花難控鶴,十年露草化流螢。史公就義閻公死,節烈巍巍紹典型。
閩南突兀起延平,報國忘家熱血傾。據地雄才爭鷺島,開天偉力闢鯤溟。卅年賜姓心存漢,再世降王痛絕明。兩度北征功半挫,誰從滄海覓神鯨!
崑崙山勢走中華,禹域畇畇大足家。每恨平原馴虎豹,幾時大陸起龍蛇?宙間痛折驚天柱,海上空懸貫月槎。故國沈淪無限感,秋隄衰柳盡寒鴉。
如何醜虜肆天驕,黷武窮文禍水迢。三世主權久烜赫,皕年民氣悉摧焦。杜鵑淚血啼前蜀,蹠犬狺聲吠帝堯。粉飾昇平事偷息,內訌外亂已喧囂。
安樂君臣美睡濃,深宵忽警自由鐘。三軍慷慨吞朝羯,六國縱橫殺祖龍。傳檄粵西馳露布,揭竿湖北應雲從。請提十萬新磨劍,誓復中原耀漢宗。
金陵形勢亦岐豐,明社初墟繼有洪。半壁山河爭逐鹿,八旂子弟化沙虫。可憐鑄錯終成鐵,未遂銘功竟折銅。太息天亡非戰罪,項王雖敗總英雄。
釋經執銳出曾胡,功自邀天種自屠。暴虎猖狂倀有鬼,爛羊資格士甘奴。事秦詎得如王猛,滅楚居然是子胥。試問羅山諸講學,春秋大義果明乎?
內亂雖平外侮侵,禁煙疏自則徐林。虎門水漲通洋急,雞嶼雲封伴陸沈。有客敂關伸國力,幾回割地長戎心。西方彼美東來嫁,我欲因之溉釜鬵。
瓜分慘禍痛波蘭,猶太非洲一例看。黃種崛強箸可借,黑奴壓制網難寬。和戎鑄約金錢涸,滅國新潮鐵血寒。眼看列強心逐逐,同胞無告盡南冠。
滾滾妖氛滿市閭,九重忽下攘夷書。義和有術能驅鬼,剛毅何知擁立儲。八國旌旗張鷲幟,六宮粉黛走鸞輿。圓明一炬灰猶熱,再見烽煙迫帝居。
幾回搔首望燕雲,國事紛紜豈忍論。變法果能如趙武,維新直是假周文。獨夫性命囚南海,六士頭顱哭北門。不信聖人今未死,尚從丹穴苦求君。
極東殺氣夜傳烽,中立難全鴨綠江。龍虎壯圖爭密約,風雲悲劇唱新腔。無端局外金甌缺,可有筵前玉斗撞。痛絕民權招國恥,誰言多難足興邦?
乘虬披髮叩天閽,欲遣巫陽弔國魂。時勢未生華盛頓,英雄幾見拿坡侖。朝綱顛倒君王醉,生計貧窮士女喧。立憲是真還是假,蚩蚩歌舞說皇恩。
東鄰有日國安全,北望俄羅亂已然。廿紀豈餘專制地,五洲將入大同天。學堂造就虛無黨,報界昌言自主權。吳樾、鄒容俱人傑,先驅後繼好揚鞭。
大呼革命起湘人,又見江西義旅伸。黃帝有靈民不死,神州克復國方新。群龍見首飛東土,萬馬喧聲拱北辰。自古南公曾示語,楚雖三戶足亡秦。
深宵激憤看吳鉤,多少男兒死不休。東望崖山文信國,南征瀘水武鄉侯。匈奴未滅時衝髮,俠少雖生肯斷頭。龍虎風雲欣際會,鳴鐃伐鼓渡遼州。
飛龍夭矯漢旗黃,十萬雄師耀四方。捲土重來仇可復,移山自信力非常。共和主義敷民德,尚武精神慰國殤。旭日中天輝大地,高歌冠劍抖軒皇。
卻 隱
天下雖興亡,匹夫與有責。墨子不突黔,仲尼不暖席。人生社會間,當為國家役。何堪放義務,隻身貪安逸。吾聞古聖賢,自任為世式。伊尹畊有莘,相湯沃明辟。武侯隱南陽,佐漢討國賊。上以格君心,下以布民澤。如何為國民,沈淪在泉石。理亂置不聞,政教亦不識。同袍哀嗷嗷,袖手任沒溺。旁觀實足恥,敗群失公德。國所重在民,無民何有國?滅種慘為奴,何地堪遯跡!昔有首陽山,今無陶潛宅。種柳學採薇,亦為強者斥。君居在中原,燎原火正赫。外力日擴張,覆亡僅頃刻。危幕燕難巢,沸釜魚必赤。內有客帝居,祖宗遭痛擊。君仇尚未報,胡可偷旦夕?君身非女兒,胡以甘巾幗?為君進一言,願君志竹帛。君觀班定遠,投筆去沙磧。又觀陶士行,衙齋習運甓。人生處世間,白駒急過隙。況又炎炎中,物競參天擇。速速棄衡門,出身立功勣。毋為巢與由,當為禹與稷。行義以達道,大哉剛柔克。
招 俠
吾生愛大俠,慷慨報國仇。國仇今未報,男兒死不休。荊軻挾匕首,隻身虎狼投。子房潛博浪,誓殺祖龍頭。曹沫聶政輩,大勇亦足儔。片言相契合,便請肝膽酬。俠風日鼓吹,義氣薄九州。及至東西漢,士節尚剛遒。朱雲請長劍,季布怒橫矛。誅奸絕君惡,征虜出邊陬。黃金何足貴,談笑輕王侯。此時國亦強,綱紀尚飭修。如何千年後,
俠風渺悠悠。君威愈專制,民權愈馴柔。國權愈削弱,志士愈難求。朝廷不知小,衣冠坐沐猴。國民不知恥,淪隱狎沙鷗。痛哭黃帝子,嗷嗷盡楚囚。俠風今未泯,請君一展眸。君看東海上,尊攘遍道周。烈烈武士道,櫻花鑄吳鉤。又觀鄂羅士,虛無黨難收。飲刃殪民賊,流血求自由。君居中華國,豈無大俠遊?黃河日東下,烽煙迫斗牛。胡不棄卻慮,從我上酒樓。四顧風雲急,蒼茫天地秋。莫說江山好,有國無人謀。贈君一神劍,為君一狂謳。願君學大俠,慷慨報國仇。
激 雷
黑雲激怒勃雷公,去向深山裂老榕。若有欲騷天下意,不如驚起南陽龍。
驟 雨
潑墨奔雲繞嶺腰,忽為飛雨逐歸樵。詞人亦有窮途苦,新漲盈沼沒小橋。
題 畫
風馳電掣勢尤雄,古壁雲生咫尺中。千古丹青見靈活,堪稱妙筆奪天工(題畫龍)。 深山虎嘯竹生風,炯炯雙瞳照幅中。只為咆哮聲不聞,猶難逸筆補天工(題畫虎)。 噞喁本是化龍身,眼似明珠金作鱗。一夜長風吹浪起,禹門飛躍不迷津(題畫鯉)。
老榦淩雲翠蓋濃,風霜不損一株松。清陰鬱鬱棲雙鶴,時作龍吟傲徑東(題畫松)。
銀 河
畫樓人靜四更天,漠漠銀河淡似煙。笑問牛郎離恨否,一年幾會鵲橋仙?
同餞五溪兄歸北
八載迢迢別恨濃,春風一笑酒邊逢。君如潮水來還去(八年前,君留別詩有我如潮水去還來句),芳草天涯怨懊儂。
淡江春水綠溶溶,此去相思隔幾重。今日送君同餞別,何時再聽斐亭鐘?
臺南竹枝詞
咏臺南竹枝者多矣,然皆數十百年之事,與今日風致大相懸殊。雨窗無事,撫景閑吟。其間半雜方言,僕雖略知一二,而疏漏亦多,箇中情景,尤欲質之司空見慣者。
歌舞樓臺狹道斜,鞭絲帽影鬥豪華。明朝日曜相攜手,好向城西去看花。
西門外南勢、南河等街,半為青樓之地,逢日曜日,遊人如織,競逐買春。日曜日即西洋所謂禮拜日也。
散步閑吟萬葉歌,翩翩裙履任婆娑。美人樓畔推窗看,拍手相呼喚豔多。
萬葉集,古和歌名。臺語呼美少年曰緣投,一作黃脰,鳥也,性善鬥;豔多,音相似。
橫匾明燈貸座敷,屏前團坐月明初。桐家柳屋都看遍,別有高砂大女閭。
貸座敷,即青樓也;桐家、柳屋、亦青樓之名也。高砂亭係貸座敷組合之代表者。
執杖揚揚眼飽看,買春相逐語翻讕。今宵不惜纏頭錦,昨日新陞判任官。
判任官,文官也,計有十等。
亦有江東意氣豪,無錢遊興兩三遭。偶然痛飲街頭醉,打鴨驚鴛解佩刀。
無錢遊興,法律中語,而新聞亦慣用之。
手抱三絃上綺樓,低聲小語謝纏頭。一時姊妹皆微笑,擊鼓傳花疊唱酬。
業歌舞者曰藝妓,受金時則小語曰多謝。三絃、樂器也,以牙板撥之;或時擊鼓,淵淵作金石聲。
花茵重疊席寬舒,長踞伸腰斂翠裙。酩酒御茶親料理,為言貴下樂何如。
坐皆席地,以足承尻後,禮也。酒曰酩酒,酩名也。茶曰御茶,敬詞也。酒樓曰料理店。貴下猶言貴君也。
擊掌傳呼疊疊催,魚腥雞臠進前來。軍中御用葡萄酒,一盞親斟說看杯。
呼人以手不以口,則應者來。葡萄酒有軍中御用者,上品也。
柳燧荷囊勝小壺,座中親餉淡巴菰。一枝銅管刻三寸,吸取煙雲醉味腴。
呼菸曰淡巴菰,芝峰類謂出自日人,然西語亦如是稱,疑為小呂宋之語也。客至,出小筐置火壚於中及菰餉之。柳燧、自來火之別名也。
相裙六尺石榴紅,纖嫋腰肢對舞工。偶覺中單花樣露,小開卿莫罵春風。
女子不著褲,圍有紅裙,深藏不露,即禮所謂中單也。按說文,褲、脛衣也,實為今製。古今注曰:褲蓋古之裳,周武王以布為之曰褶,敬王以繪為之曰褲,俱不縫口;縫口之褲,始於漢代也。
鐘聲十二鎖雲房,子夜清歌引鳳凰。最是信州好蕎麥,情郎顏色恰相當。
古曲有「信州好蕎麥、情郎好顏色、不食麥狄可、遲郎愁故我」之句,蓋男女贈答之詞也。信州產麵,色白。日語謂麵曰蕎麥。凡貸座敷入夜鐘鳴十二下,即閉門休息。
琵琶偷抱到巫陽,十五羞為夜度娘。白帽無端來剝喙,被他驚起兩鴛鴦。
日法:女子年未十八者為藝妓,不得賣淫;其或男女好說而相親暱屏,為警察所知,罰鍰罪之。白帽者,即警察所戴也。
浴池五尺鬱迷離,絕好羅衫對解時。一水盈盈遮不斷,春寒背面洗凝脂。
男女同池而浴,相去僅咫尺,而習俗成風,渾無愧色;然端莊不狎,猶古風也。
輕攏寶髻重盤雲,尺五腰圍織錦紋。素手親攜蝙蝠傘,豔陽天氣好遊春。
婦女鬢分兩翼如鴉,髻如蜂腰,或作盤蛇。未及笄者,丫鬟雙垂,尤可人意。而耳不環、手不釧、髻不花、足不弓鞋,妙致天然。帶寬咫尺,圍腰兩三匝,倒捲而直垂之。衣袖尺許,襟廣微露。出則攜蝙蝠傘,舉止無羞澀之態。
屧韻丁東響畫廊,凌波羅襪步生香。翱翔儘有驚鴻態,裙底鴛鴦比翼藏。
婦女皆著屧,其形如梁,作人字形,以布練或紈蒲繫於頭,兩指夾之而行,故亦分兩歧。「虛閣雜俎」載楊太真作鴛鴦並頭蓮錦襪,又按古樂府有「黃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絲兩頭繫」之句,則中國古制亦如是也。凌波羅襪,勝於金蓮裹足多矣。
娉婷鏡影豔留痕,底事桃花笑不言?莫怪別離人不見,寫真相對亦消魂。
寫真,則照相也。其法始於西人,以熱蘭炯薰玻璃面,用琉璜水涅之,對人而照,使其影透入鏡中,然後以銀硝紙承影,日光隙入,痕留淡墨,神態如生。凡男女相悅者各以寫真贈答,示不忘也。
燈光射照鼓聲嗔,翎箭親將控繡絃。左右射來皆中的,歡呼笑拍子南肩。
射所畫綵為鵠,雛姬環侍,中則鳴鼓報之,互拍其肩為樂。其場曰揚弓店,或曰射的場。
鐵板敲殘錦幕開,一時歌舞上春臺。偶然洒落癡情淚,為看芝居不忍回。
芝居者,戲也;因舊演於興福寺生芝地,故名。每一駒止,則張幕護之,板亂敲,撤幕復出。亦演古來事,惟妙惟肖,觀者或為之淚下。
投票喧傳住姓名,別翻花樣出崁城。袖中一卷花千種,李豔張嬌細品評。
好事者投票於新聞,品評妓女,以多點者為佳。又有刊花千種者,其書悉載臺南妓女姓名住所。
送林拱辰赴鹿港
鹿津舊夢半迢迢,堤柳青青慰寂寥。約汝春江花月夜,玉樓同度可憐宵。
五溪社兄壽令尊翁七秩
蓬萊從古萃神仙,瓊島飛來結慧緣。今日稱觴泛東海,添籌老叟記年年。 有酒如淮且學仙,得山水處便怡然。人間自有長生術,造化逍遙不計年。 七十遐齡世所稀,東來紫氣故依依。兒孫開讌承歡日,還向萱堂舞彩衣。 濃山晴雪久親陪,春日櫻花映酒杯。仙境瀛州齊奏樂,一時介壽白川來。 而翁矍鑠竟殊人,瀟洒襟懷獨出塵。有子能詩又宗俠,擁書萬卷不稱貧。 瓣香遙祝在南天,曉日凝暉畫閣前。待到杖朝親上壽,蟠桃再熟餉華筵。
王 郎
十五王郎擅少年,舞衫歌扇舊因緣。誰知淪落江南後,芳草萋萋日暮天。
讀西史有感
歷山事業照千秋,該撒威稜遍五州。今日幾人能繼武,雄風吹過海東頭。 釋迦滅度耶穌死,猶太沈淪印度亡。不信偉人難救國,宗風反化兩重洋。 難磨已試三燒玉,不屈方為百鍊鋼。生死關頭無恐怖,芒芒劍影即天堂。 扁舟闢地科倫布,信口開河勵節夫。一樣艱難天下事,必然之力在吾徒。 共和已造新羅馬,專制爭誅小祖龍。南美紛紛皆獨立,深宵誰續自由鐘。 天堂非遠任登探,魔界聞風舍退三。試看摩西親冒險,眼前樂土即迦南。 楊墨從來派不群,又聞洛蜀黨徒分。為爭宗教開奇禍,畢世猶興十字軍。 飽死侏儒大可哀,謾將閥閾數人材。奢華豈是豪門子,天助偏從自助來。 茫茫大地猶嫌小,勺水丸泥占領頻。別有掞天抒妙術,欲將星界殖斯民。 西阻東侵拓霸材,驚聞北陸走風雷。汽車直下鮮卑里,百二雄關一旦開。 滿天風雪阻山河,百萬雄師盡曳戈。從此鄂羅無勁敵,有誰立馬莫斯科? 叱咤群雄握主盟,東西爭戰孕文明。莫言一敗終難復,海島談兵氣尚橫。 會稽終報勾吳怨,曹沫能歸魯國田。一戰法人心膽破,千秋又見老維廉。 隊隊長征試馬蹄,崑崙山勢界天西。前狼後虎猖狂甚,一棒當頭喝睡獅。
麥西古蹟供探討,挨及文風久不聞。塔影橫空江水碧,夕陽長弔帝王墳。 瓜分慘禍痛波蘭,一劫風雲國破殘。弱肉固應強者食,有人北望泣南冠。 環球競鼓弭兵風,玉帛冠裳萬國同。壇坫門開牛耳執,沈沈黑幕有人熊。 糾糾干城憤法狼,戰書捧讀氣飛揚。舉杯互祝從軍樂,立我功名發國光。 聯俄破法畫謀奇,魯水君臣盛一時。鐵血飛騰公法晦,強權世界好男兒。 上相威權執太阿,內謀吞併外平和。桓文功業尋常事,神聖同盟動力多。 一卷藍書紀女皇,東西南北國旗揚。英倫三島彈丸地,薄海皆稱撤遜強。 薰蕕自昔難同器,冰炭於今置一卮。莫說國中雙政府,墺匈從此必分離。 拳拳力守門羅訓,烈烈爭揚帝國光。廿紀風潮喧大地,乘茲飛躍太平洋。 英齊德晉競雌雄,別有俄秦善戰攻。多少中山宋魯衛,可憐誰是古周東。 茫茫西海沸鯨波,滅國新潮昔昔多。禍水早生巴爾幹,誰知泛濫入支那。 禁煙一疏驚天下,戰禍先開粵海東。灼灼芙蓉生毒焰,神州湧起火蓮紅。 景尊已死微言絕,信教誰爭自主權。我愛馬丁真健者,雄談痛褫法王冠。 詩學誰能入上乘,鄂謨樸伯各觀興。莫言西海文潮異,也有詞人杜少陵。 幾回革命幾回傾,多少頭顱誓不生。百里巴黎花世界,儘教流血造文明。 峨峨鷲首向西東,獨立高峰顧盼雄。彼得遺謀今尚在,俄沙鼓吹大王風。
左提長劍右神旗,起逐英師助法師。俠女遺風齊下拜,捨身救國愧男兒。 驅除異族葛蘇士,拯救同胞馬志尼。國自少年吾已老,英風長布海之湄。 趙盾殺君原愛國,武侯討賊為安民。畫工畫我當真我,功罪千秋付史臣。 金錢勢力肆狼吞,商戰場中勁一軍。奴視陶朱婢倚頓,有誰豪富等摩根。 烈烈丹心滅國仇,夭夭玉貌怒橫眸。一身殉汝知無憾,莫信他人假自由。 天地不仁聞戰禍,人民何罪陷瘡痍。是真淑女真慈母,萬國齊升十字旗。 登天早信非難事,縮地於今亦有方。一自殺蛙生電後,上天下地任翱翔。
悼李蓮卿校書
李蓮卿,北里之翹楚也。豐姿妙曼,秀外慧中,余一見而悲其遇。客秋,余開赤城花榜,拔女冠軍,頓覺名噪一時。人為女幸,而女則自悲不已,蓋狂且之肆辱由是而起。余至是而為之恨矣。本年七月朔,女以病歿,年十有六;人為之弔,余則為之賀也。嗚呼!天何此醉,我見猶憐。歌唇含雨,珍伊手底馨香;掬水青波,墜此懷中明月。樽前之紅淚半枯,江上之青衫未浣。余雖懺斷情魔,亦安能已於言者耶!
一朵蓮花墜劫塵,紅樓半現女兒身。秋風昨夜吹裙帶,好向西天証夙因。 花榜開時費品評,劍花熱血亦柔情。為花請命憐花瘦,爭奈花神喚不譍。
寶蓋銀旛好護持,一泓春水漲瑤池。采蓮隊裏歌聲好,翻作東山薤露詞。 愛河十笏阻崑崙,燈炧香銷拭淚癡。遲爾荷花生日後,沈沈風雨慘離魂。 藕斷絲連恨未消,莫愁湖畔月無聊。十分金粉飛蝴蝶,覓爾香魂剪紙招。 涉江荷葉水田田,悔向蓮臺作散仙。懺爾癡情心一片,他生莫墜有情天。 生既漂零死又遲,早春花事蝶先知。分明瓜字人如玉,憔悴埋香淚暗垂。 冷雨敲窗不忍聽,茫茫孽海夢難醒。從今淨土埋春骨,萬樹梅花葬小青。 依依柳色黯錢塘,曉月棲鴉葉底藏。欲問五陵舊年少,孤墳誰為築鴛鴦? 薜荔紅墻月上時,落花滿地夢迷離。芙蓉鏡底人何處?天外塵間兩不知。
詠 史
一篇民約論,革命湧全球。專制餘威死,西歐熱血流(盧梭)。 自由今不死,假名好成名。十尺斷頭上,淒淒風雨聲(馬利儂)。 國破君亡日,纖纖一女兒。麾旗呼健卒,威武懾英師(若安)。 全球歸節制,戰鬥孕文明。海島幽囚日,談兵氣尚橫(拿波崙)。 敗績君囚虜,要盟國破殘。一場新演說,流淚憶師丹(爹亞)。 英雄多好色,富貴等泥沙。旅館傾談日,迷離百合花(麥馬韓)。
世界無公理,唯知鐵血強。乃公真詭譎,咄哉佛狼王(俾士麥)。 少年意大利,結會運新機。再造新羅馬,孤軍戰四圍(瑪志尼)。 弒君冒不韙,愛國抱孤忠。畫我當真我,圖形笑畫工(克林威爾)。 吾生不識畏,雷雨豈能迷。何物奇男子,威名著海西(納爾遜)。 萬國尊公法,名儒發性天。誰知今世界,交際在強權(虎奇)。 塵塵人物界,天演日開張。優劣無分別,吾生貴自強(赫胥黎)。 競爭循進化,人治戰天行。近世強民族,權輿此論評(達爾文)。 區區窶人子,信口可開河。鑿破三洲路,帆檣日夕過(勵節夫)。 國權今墜地,民力欲回天。讀史傷埃及,文明付野煙(亞剌飛)。 威武不能屈,雄談折法皇。歐州掃雲霧,耶教日當陽(馬丁路德)。 立馬天山上,兵威震亞州。黃人須尚武,大勇服全球(成吉思汗)。 鐵騎行歐陸,暗呼白種驚。至今說黃禍,西海懾威稜(拔都)。 陽守門羅訓,陰揚帝國光。乘茲新世紀,飛躍太平洋(麥荊來)。 三聖結同盟,霸權吾獨攬。壯哉自由神,大聲破肝膽(梅特涅)。 黑奴慘鞭朴,女子發慈心。文字收功日,平權福至今(五月花)。 七歲如花女,編成獨立軍。提筐慰兵士,大將感名言(雅麗)。
姍姍弱女流,雄膽大於斗。袖底爆彈飛,親屠專制虎(蘇菲亞)。 梅村一女子,愛國作犧牲。願庇法軍死,寧從普將生(梅村女子)。 天地胡不仁,人類為芻狗。淑女發慈悲,舍身救戰苦(格盧麥丁)。 嗚呼史臣碑,百世聞風起。糾糾大和魂,奮身為國死(楠正成)。 人奴取將相,百戰服群雄。兩度征韓役,軍威震海東(豐臣秀吉)。 天莫空勾踐,時非無范蠡。櫻花春爛熳,倚劍讀題詞(兒島高德)。 元兵蔽海至,舉國盡驚惶。碎書又斬使,禦侮安扶桑(北條時宗)。 功罪由人論,臣心愛國多。秋風麑島役,銅像獨巍峨(西鄉隆盛)。 秦王避胡患,萬里築長城。胡患宮中出,亡秦禍早成(秦王政)。 東海觀朝日,西疆拓遠天。老來雄略盡,宮裏望神仙(漢武帝)。 昔斬婉兒頭,今想玉環面。前後同心腹,剛柔自深淺(唐玄宗)。 君父行殘忍,忠奸失鑒衡。乞和甘事虜,穢德辱中興(宋高宗)。 漢祖原無賴,唐宗出庶民。鳳陽天子貴,提劍掃胡塵(明太祖)。 變法從胡服,強兵右武功。中原今病弱,願振大王風(趙武靈王)。 管子天下才,霸齊猶其小。尊王又攘夷,功利國之要(管仲)。 嬴秦毒黔首,上蔡罪之魁。為相逢君惡,遭刑好自哀(李斯)。
竊符成救趙,巾幗善酬恩。公子愁無策,侯生重一言(如姬)。 醉遣晉公子,懷安實敗名。封侯夫婿重,送別豈無情(齊姜)? 沛公薄兒女,父子且無情;呂雉忘夫婦,鋤劉亦勺羹(呂后)。 修史傳千古,威儀化漢宮。於今興女學,莫愧大家風(曹大家)。 女子修才德,尤宜體氣雄。試看漢宮事,婕妤勇當熊(班婕妤)。 銅雀羅聲伎,曹瞞慾望饞。兒家好夫婿,威武鎮江南(二喬)。 劍影橫綃帳,燈光掩畫樓。吳宮深似海,夜夜夢荊州(孫夫人)。 尚留青塚在,遺恨入琵琶。空對胡天月,難忘漢苑花(王昭君)。 黃天蕩遙遙,匝地鼓聲震。婦人在軍中,兵氣為之振(梁夫人)。 秦風今未泯,女子亦從戎。飲馬長城窟,征袍戰血紅(花木蘭)。 侯門深似海,巨眼識英雄。旅店傾談日,虬髯拜下風(紅拂)。 詠絮才飄逸,清談善解圍。王郎何負負,妃匹怨空闈(謝道韞)。 馬上取天下,三章約法仁。如何成帝業,專制繼嬴秦(漢高祖)。 天亡非戰罪,末路困英雄。氣盡虞同死,司晨笑沛公(項羽)。 五百人從死,頭入漢廷。封王何足貴,北面恥韓彭(田橫)。 漢威宣外域,博望乘槎通。進取堪模範,誰人繼鑿空(張騫)。
傭書徒碌碌,投筆覓封侯。斷得匈奴臂,淒涼絕塞秋(班超)。 七雄爭戰世,遊說各西東。我獨行仁義,民權演大同(孟軻)。 小儒談天下,專制長君威。試看嬴秦毒,焚書此禍機(荀卿)。 以身殉立法,法重即身輕。國法長存日,吾身死亦生(商鞅)。 闢佛非知佛,尊儒乃外儒。文章自千古,原道可刪除(韓愈)。 龍門大手筆,著史識窮通。眼底無餘子,紛紛檜下風(司馬遷)。 漢晉同宗老,興亡各異途。五千言道德,致用在吾徒(老子)。 孫子明兵法,吳宮教美人。十三篇尚在,智勇信廉仁(孫武)。 孟荀皆說性,善惡各師宗。告子言流水,持衡在執中(告不害)。 孤臣放逐地,香草美人情。王死終難悟,沈羅怨未明(屈原)。 匹夫負勇氣,義俠報人仇。提劍衝階上,呼聲斬相頭(聶政)。 興吳自滅楚,功罪詎能償。既短宗邦祚,還令敵國狂(伍員)。 秦庭七日哭,袍澤與君同。復楚償前志,孤臣愛國忠(申包胥)。 義重身何惜,呼天仰劍亡。頭顱入幽谷,怒目視秦王(樊於期)。 志士重肝膽,夷門話別時。魂隨公子去,一劍報相知(侯嬴)。 屠狗有奇士,鼓刀出魏城。奪軍椎晉鄙,效命答侯嬴(朱亥)。
孟嘗稱愛客,狗盜目奇材。獨有馮諼拙,焚券市義來(田文)。 濁世佳公子,猶傳得士名。竊符能救趙,醇酒送殘生(魏無忌)。 蹈海身甘死,平生不帝秦。昏昏爭戰世,扶義賴斯人(魯連)。 易水風蕭瑟,輕身赴虎狼。誰云疏劍術,氣已懾秦王(荊軻)。 燕趙多奇士,悲歌起市中。聲聲遊俠淚,擊筑挾秋風(高漸離)。 兼愛風天下,宗言在寢兵。率徒馳宋難,遊俠此先聲(墨翟)。 一毛非不拔,權利我須持。痛惜衰亡者,遺權失利時(楊朱)。 年少負奇氣,前席策治安。太息長沙謫,離憂吊屈原(賈誼)。 千金求力士,博浪椎秦王。惜乎擊不中,俠氣凌秋霜(張良)。 馬革裹我尸,男兒好死時。天南銅柱折,誰耀漢家威(馬援)。 一掬新亭淚,山河舉目殊。今當事王室,江左有夷吾(王導)。 五胡亂天下,烈士恥家居。他日簪纓貴,今朝且絕裾(溫嶠)。 中原今未復,擊檝嘆中流。慷慨吞胡羯,誰能步豫州(祖逖)。 魏晉時昏墊,逃名隱醉鄉。竹林多逸士,之子獨徉狂(劉伶)。 詩酒明心性,悠然遠俗塵。折腰何不屑,恥作易朝臣(陶潛)。 講學尊尼父,西遊策太平。隋亡唐已作,門下集群英(王通)。
大局如棋局,楸枰一著輸。中原有天子,雄略正扶餘(張仲堅)。 石晉最不肖,奴顏父契丹。燕雲何日返,義士怒衝冠(石敬瑭)。 功成即帝王,亂世無天子。試撫鐵槍痕,何知為賊死(王彥章)。 宋臣自滅宗,立石紀功勳。媚外屠同種,豺狼不與群(張宏範)。 擊鼓罵曹瞞,聲聲落肝膽。座客半驚逃,布衣真勇敢(禰衡)。 聽史論成敗,平生服漢高。丈夫宜磊落,曹馬竊人豪(石勒)。 捫蝨談時務,雄才世鮮儔。事秦誰得主,伐晉不遺謀(王猛)。 單騎見回紇,軍中盡失驚。令公真健者,力戰復唐京(郭子儀)。 賓王討武曌,大義發文章。裴相稱知士,觀衡失短長(駱賓王)。 崖山悲宋祚,燕市嘆朝腥。自古誰無死,丹心照汗青(文天祥)。 故國流離日,扶桑去乞師。滿腔民賊恨,握筆著明夷(黃宗羲)。 禹城胡塵滿,扁舟泛日東。浪浪亡國淚,化作海潮紅(朱之瑜)。 洪楊末造時,舉國皆豎子。難得忠王忠,百戰照青史(李秀成)。 翼王亦人傑,孤旅入川中。虎鬥龍驤劇,淒涼哭北風(石達開)。 欵日和非拙,聯俄策未迂。釀成東亞禍,一幅滿洲圖(李鴻章)。 霸越功還罪,亡吳策獨奇。黃金重鑄像,我欲鑄蛾眉(西施)。
犵鳥蠻花地,光風霽月天。登高望滄海,不見虎賁船(陳稜)。 潛龍人不見,善德化遼東。亂世身終隱,清操卻上公(管寗)。 南渡君臣醉,江山半壁孤。朝廷今已小,何處好騎驢(韓世忠)? 宋奸賈似道,亡命竄彰州。快絕虎臣劍,飛騰斬佞頭(鄭虎臣)。 禹域胡塵滿,何山是首陽。故人莫相問,事虜恥行藏(謝枋得)。 醜虜識天驕,星軺萬里遙。西南諸島國,冠劍拜中朝(鄭和)。 清兵已渡江,帳下猶歌舞。湖水本無愁,美人自千古(福王由榔)。 聞說揚州破,南都半壁殘。梅花臺下路,何處葬衣冠(史可法)。 一疏請移宮,臣心稟至忠。奸璫如鬼蜮,構陷道終凶(左光斗)。 椒山負正氣,抗疏論奸徒。天上詎明聖,臣罪詎當誅(楊繼盛)。 文酒風流會,儒臣飲恨多。黃公抱忠孝,慧眼顧橫波(黃道周)。 拒清存漢族,闢地逐和蘭。弔古生餘恨,東寧落日寒(鄭成功)。 艱辛避海外,留髮見高皇。千古誰爭烈,吁嗟北地王(朱術桂)。 魁斗山邊路,萋萋草亦香。王孫歸不返,環珮冷斜陽(五妃)。 杖策談時局,軍門禮數寬。兵農輔文教,遺愛在臺灣(陳永華)。 幾年任監國,巨禍起蕭墻。夫死婦從死,君亡明乃亡(鄭克)。
扁舟東海去,文獻啟臺灣。詩禮傳荒服,番黎拜杏壇(沈光文)。 梅花香似雪,蝶夢正酣時。弔古尋遺跡,高風在海湄(李茂春)。 明亡三十載,海國有田單。飼鴨宵中起,威儀復漢官(朱一貴)。 七星旗盡黑,八卦火猶紅。一死酬君國,泱泱掛劍風(吳彭年)。 市中呼袒臂,自主局粗成。十日遺民去,當年枉請纓(唐景崧)。
變法身甘死,高歌喚國魂。提刀向天笑,肝膽兩崑崙(譚嗣同。前二句一作「救世編仁學,捐軀喚國魂」)。
三湘暗雲霧,突兀現龍頭。一度玄黃血,長江水不流(唐才常)。 郎君齡十七,冒險發榴彈。氣振青年界,相呼殺漢奸(史堅如)。 國權不自由,人生不如死。一死酬同胞,眾生實可恥(馮夏威)。 年少膽如斗,編成革命軍。神州須克復,大義策同群(鄒容)。 一彈雖細微,足破五臣膽。蠢爾小朝廷,豈不曰勇敢(吳樾)。 學界風潮急,森川水自流。迷波公莫渡,一棒猛回頭(陳天華)。
春日寄吾廬小集
十笏騷壇共策勳,誰盟牛耳冠三軍?一天花雨供吟料,半榻茶煙繞枕紋。小集清幽
來劍佩,論交淡薄在詩文。敲殘銅缽聲聲壯,頻向江東憶暮雲(五溪山人約來不果,故及)。
題陳瞻含飴弄孫圖
老樹鬱蒼蘢,孫枝更秀美。天然好圖畫,採入翁家裏。階下植寧馨,休言吾老矣。他日菽水歡,色笑供甘旨。借問翁所居,介在箕山與穎水。詩酒自風流,東坡老居士。含餌弄幼孫,但得佳孫如肖子。君不見歲寒松柏獨後雕,老榦成龍凌絳霄。
春日遊臺中公園
弔古尋詩上大墩,芙蓉朵朵簇朝暾。煙花色繞將軍像,鼙鼓聲沈戰士魂。莽莽春城鬧鶯燕,離離塵海聚琴樽。我來別有興亡感,獨對河山倚北門。
瑞軒夜宴,即呈席上諸子
瑞軒三宿夜鏖詩,雅會何時復見之?座有元龍皆氣壯,人能夢蝶豈言卮(陳槐亭自鹿港來會,中報記者莊雲送時亦過從)。當筵侑酒歌桃葉,倚檻聽歌唱柳枝。如此風流天也羨,大墩山月故遲遲。
婦 病
懨懨瘦卻幾分餘,半榻棲遲倦起居。柳葉眉痕愁銷後,桃花顏色熱生初。香奩寶匣絲成繭,玉杵元霜藥搗蜍。秋雨茂陵消受慣,而今病到女相如。
亂頭鬆鬢對寒檠,膽弱長防夢裏驚。姊妹名花煩汝問,君臣良藥倩儂烹。慣依抱日嬌郎體,默禱慈雲大士聲。午汗已回身尚熱,分涼奉倩總癡情。
贈愛卿,次蕉綠軒主韻
十載歌場顧盼雄,狂生合拜美人風。未修鶴鳥三年約,到底靈犀一點通。文字新交金粉地,姓名舊注綺羅叢。看花我亦傷心者,欲補情天奪化工。
當場歌舞管絃清,福慧修來笑幾生。半榻燈光釵影亂,一鞭春色麴塵輕。迷離楊柳藏蘇小,管領芙蓉比曼卿。紅袖青衫知己淚,天涯淪落兩心傾。
底事紅稀綠暗時,捲簾無語客來遲。如花美眷憐君豔,似水流波顧我癡。閑課侍兒鈔樂府,早知好色誦風詩。未曾真箇消魂否,漂渺巫山化幾疑。
千里追風附驥蠅,鞭搖金縷我非能。尋春杜牧遲三月,賣賦長門病茂陵。兒女情長花解語,英雄氣短劍飛騰。劇憐羅隱評春慣,聲價從茲十倍增。
次陳菊譜題周金鳳傳後韻
英雄兒女一腔愁,釵影迷離劍氣秋。盡說單寒生翠袖,誰知義俠出青樓。歡場作客憐鴉髻,香國封侯笑虎頭。湖海元龍心未老,為他紅粉洗嬌羞。
萍梗遭逢亦夙因,看花無那此情真。文章有淚窮才子,金粉多愁嘆美人。但使過江同白傅,如何盡室作巫臣。恨天未補媧皇石,不怨蹉跎怨不仁。
遣 懷
為儒務其全,讀書求其理。靜坐斗室中,天下事尺咫。縱橫五大洲,上下廿四史。國政紛如絲,哲學非一揆。立憲與專制,有時相角抵。樂天與悲世,亦復相訾毀。甲言此方非,乙謂彼方是。我欲提其綱,必先竟其委。博古而昧今,頑然徒林兕。尊今而薄古,蠢如遼東豕。曰古有唐虞,曰今有歐美。唐虞典籍存,國粹長不死。歐美思想新,民權日興起。世界入大同,進化循其軌。如日光中天,如泉流不止。萬派本同源,道在人驅使。譬如用兵家,知彼又知己。又如奏樂時,宮商兼角徵。太上比太羹,其次得其旨;其次食其餘,其次舐其滓。造化生斯人,博愛無彼此。顱圓而趾方,耳目其聽視。如何賢者賢,或又鄙者鄙。貧富若不均,貴賤竟難比。謂同父母仁,厚薄萬千里。或地有肥磽,否則種良否。如何虞舜德,其弟乃有庳。又如漢惠慈,其母乃呂雉。我心頗懷
疑,天演大奇詭。冥冥高在上,人類為儡傀。我欲破其牢,我自鞭其捶。我生東海東,風雲處廿紀。我年未三十,前途大莫擬。郅治追羲皇,教化參孔李。禮樂周姬公,文章漢太史。既登故人堂,復入今人壘。文明兩大流,亞歐同一水。希臘科學生,印度佛風靡。耶穌宗教興,一呼而百唯。黨徒愛天國,救世無遠邇。洎今有英倫,憲政尤文斐。德法亦富強,俄民權不齒。革命勢沸騰,貴族未可恃。哀哀古支那,漢族為奴婢。政教久紛紜,變法長已矣。西力日東漸,一的集萬矢。和戎涸金錢,割地踞關市。故國大可傷,同胞亦可恥。人生非鳥獸,胡得聊爾爾?物競炎炎中,天擇存有幾。易稱窮通變,書言天顧諟。合群力則強,尚武長其技。橫覽員輿上,夢見偉人偉。左揖馬志尼,右挈葛蘇士。華那亞歷山,峨峨坐一几。岳王髮衝冠,延平憤撫髀。誓復四百州,濁世掃糠粃。萬邦登春臺,昊天降福祉。談笑仰北斗,黃河清可俟。賦詩問靈魂,大言天縱子。
哭曾九皋
老蒼絕人種,殄滅亂如麻。山嵐瘴氣大風起,百千萬劫數河沙。死亡相繼不聞哭,我為君哭哀焭獨。母老兒幼苦零丁,進退狼狽實維谷。嗚呼!老蒼絕人種,殄滅亂如麻,天遣凶禍到君家。二十四年一噩夢,誄君應為讀南華。
弔曾九皋
哭君披髮涕滂沱,知在山阿語女蘿。小劫便隨瘴癘沒,老成不解夭傷多。生勞未必死安否,母老將如子幼何!幾輩故人皆宿草,踏青休向北邙過。
題謝頌臣先生科山生壙
宇宙干戈裏,空山草自春。海隅無淨土,地下有奇人。死傍要離塚,生為蒼葛民。放懷千載上,獨泣問麒麟。
鼎窩山上望,佳氣鬱蒼蒼。古樹摩崖直,奇花繞澗香。銅碑銘鳥篆,石柱煥龍光。下馬徘徊處,吟詩愛夕陽。
旗鼓當前立,觀兵當將臺。揮戈難返日,傳箭早驚雷。馬革違初志,牛皮付劫灰。相將攜斗酒,醉喝墓門開。
生死原無定,彭殤亦等觀。埋頭詩界好,放眼酒場寬。招隱思叢桂,遺芳采沚蘭。乍聞山鬼嘯,春夢破邯鄲。
莽莽塵寰內,滄桑一剎那。先生真曠達,此地足婆娑。傍祖全純孝,偕妻誓靡他。年年松柏長,落葉滿巖阿。
憶昔登高日,秋風寫畫圖。狂吟佳士集,沈醉美人扶。壽域生青草,情天種白榆。
祗今留翰墨,題詠滿東都。
恥作趨時客,甘求壽世文。胸中有邱壑,眼底小風雲。日月忽其逝,功名何足論。東山桃李發,絲竹尚紛紛。
曉日升東海,芙蓉萬朵紅。招魂呼屈子,生祭醉陶公。游戲仙原俠,輪囷鬼亦雄。百年誰不死,談笑陋沙蟲。
讀史偶成
漢高、唐太皆無賴,陳涉、張堅亦足豪。成敗論人心不忍,紛紛國史等牛毛。 豎儒幾敗而公事,孺子居然帝者師。一例滅秦亡六國,留侯何有復韓時!
埔裏社
淒絕萬山中,紆迴一水通。崖危難勒馬,秋盡不聞鴻。鼓角驚防險,風雲看鑿空。舉頭天外望,獵火四圍紅。
孤城如斗大,辛苦駐防軍。互市來降虜,和戎息戰氛。溪聲長吼月,山勢半侵雲。旅況難消遣,悲笳入夜聞。
聞說開山使,提兵此地過。平時思戰伐,弔古對山河。驛路晨傳柝,軍門夜枕戈。
有苗終格服,耕稼滿巖阿。
蕭蕭新隘路,落落幾番家。傍石茅為屋,當門竹映沙。馘頭誇出草,黥面比簪花。今夜關山月,婆娑醉舞斜。
宿內國姓莊(是劉武平屯田處,泐碑猶在)
探險搜奇得得行,秋風匹馬大埔城(大埔城即埔裏社)。書生挾策來談史,上將麾戈此屯兵。星斗滿天浮夜氣,河山終古屬延平。蛟龍關鎖何時去(蛟龍關鎖去之玄,劉武平碑中語也),怕聽荒雞下五更。
劍花室外集之二(自癸酉至乙亥) 臺南連橫雅堂撰
茶(二十二首)
山水之間見性靈,平生愛好是茶經。眾中陸羽今何在,把臂同來辨渭涇。 若深小盞孟臣壺,更有哥盤仔細鋪。破得工夫來瀹茗,一杯風味勝醍醐。 紙窗竹屋絕纖塵,自瀹清泉瀉供春。難得素心人對語,晚來妻子共沾唇。 陽羨名陶取次求,大彬而後幾人收。潘家別具甄埏手,□□□□□□□。 四家名器世同稱,別有奇壺署髮僧。君德逸公何足數,古香古色獨飛騰。 新茶色淡舊茶濃,綠茗味清紅茗穠。何似武夷奇種好,春秋同挹慢亭峰。
武夷多奇種,而慢亭峰尤傑出。烹瀹之時,須以春秋兩季之茶合泡,色味方勻。
安溪競說鐵觀音,露葉疑傳紫竹林。一種清芬忘不得,參禪同證木犀心。 北臺佳茗說烏龍,花氣氤氳茉莉濃。飯後一杯堪解渴,若論風味在中庸。 松風謖謖瓦鐺鳴,火候還看蟹眼生。細檢相思燒作炭,泥爐竹扇□雙清。 故園花木擁寧南,祖澤汪洋兩井甘。劫後重尋游釣地,祗餘古月印寒潭。 岡山寺外兩泉奇,曾侍先嚴禮大悲。曉起瀹茶親供養,慈雲甘露至今垂。
瑞軒風景最清華,汨汨新泉湧水花。竹簟蘆簾詩味永,客來更與試奇茶。 □□□□□□□,獨有高人葉水心。揀得奇茶頻就我,清談不覺夜鐘沈。
余居臺北十二年,與葉友石先生交最篤。先生精醫術,能詩,能書,能飲,又嗜茶。每得奇茗,輒就余煎喫,據榻清談,夜闌始去。
初秋曾到淡江邊,萬綠叢中嘒一蟬。邀得詩人洪逸雅,旗槍相對試山泉。
淡水水道發源之地,距市數里,樹木蒼茂,水由石罅而出,為世界第三名泉,以其水質極佳也。□□初秋,曾與洪逸雅煮茶於此。
回首津門坐月明,清談難遣美人情。一壺秋圃今猶在,桑海浮沈歲幾更。 羊膏美酒醉顏酡,冠蓋京華意氣豪。南柳巷頭春寂寂,烹茶我自讀離騷。 醉鄉沕漠睡鄉幽,大種粗豪小種柔。花雨半簾春欲去,一甌真足蕩奇愁。 卻暑何能浣熱腸,時人競作飲冰狂。新泉活火親煎喫,一碗翛然竟體涼。 坡仙風格本清奇,試院煎茶自賦詩。不用撐腸五千卷,一甌常及日高時。
東坡試院煎茶詩:不用撐腸文字五千卷,但願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
爐篆瓶花小閣幽,客來細與試釵頭。盧同俗物安知味,七碗何殊飲渴牛。 塵寰擾□□□□,濁世何能判醉醒。我與三儂同□□,酒星摘去換茶星。
清初汪三儂自序有「我欲上奏天帝廷,摘去酒星換茶星」之語,余亦有此懷抱。
關中紀遊詩
漢唐舊跡已無城,虎視龍興幾戰爭。試上鐘樓南北望,秦山渭水擁西京。
今長安城建於明代,僅有唐城九分之一,鐘樓在城之中央,形勢雄偉。
豐鎬遺京尚可尋,靈臺靈沼已銷沈。周家制作今猶昔,我欲西歸報好音。
豐鎬二京,遺趾尚存。文武成康諸陵,歷代修理,今猶完好,曾往展謁。
蓬萊宮闕水空茫,采藥難求不死方。蓋世英雄徒復爾,驪山一角弔斜陽。
驪山弔秦始皇陵
驅車城外訪阿房,舞殿歌臺跡渺茫。六國自亡秦亦滅,楚人一炬太猖狂。 茂陵一土勢嶙峋,廢苑荒涼草不春。俯視功臣陪葬地,野花來薦李夫人。
茂陵在興平縣,右為李夫人塚,其左則衛青、霍光、霍去病、公孫宏之墓也。
漢朝武德冠西東,攘臂爭談衛、霍功。今日匈奴猶未滅,稜稜石馬欲嘶風。
霍去病墓前石刻尚多,內有石馬足踏匈奴,尤為巨製。
高資大俠付秋雲,甲第園庭蕩夕曛。誰似長卿多病日,春風鬢影對文君?
漢時茂陵移民萬家,高資大俠,錯處其間。今則一片荒原,並無水木。人事之變,何其亟耶!高清坵詩:相如居茂陵,白石青苔冷;彈琴看文君,春風吹鬢影。
建章長樂草蒼蒼,古木昏鴉噪夕陽。此地尚存天祿閣,漢家文物已淒涼。
天祿閣在未央宮之後,現為劉中壘祠,其左右則建章、長樂也。
終賈才華出漢庭,觥觥中壘善談經。儒宗競說江都相,門揭猶書下馬陵。
訪董仲舒墓。墓在長安孔廟之南,近由西京籌備會重修門揭,大書「漢下馬陵」四字,為張溥泉先生手筆。
括目滄溟戰氣催,一時鷹犬盡登臺。書生但作凌雲賦,不及南山射虎來。 側身天地數奇才,又向昆明覓劫灰。漢月秦雲隨夢去,河聲嶽色入詩來。
訪昆明池舊址。
戰罷歸來血尚紅,東西馳騁逐群雄。昭陵六駿今亡二,片石猶銘討伐功。
昭陵六駿:曰特勒驃,曰青騅,曰白蹄烏,曰什伐赤,曰颯露紫,曰拳毛馬瓜,為唐代石刻之瓌寶。十年前,某軍閥盜賣外人,陝人士聞之,中途截回,已亡其二。現在四石在西京圖書館。
塔影橫空夕照殘,鐘聲迢遞度林巒。輕沙細草城南路,古寺停車看牡丹。
慈恩寺在曲江近附,為玄奘法師譯經處。其內一塔,則歷史上著名之雁塔也。院中牡丹方開。
苑柳宮花取次荒,美人脂粉尚留香。頻年落拓塵襟黦,來試華清第一湯。
華清溫泉現有八湯,而貴妃池尤勝,色澄無臭。
美人終不易江山,傾國傾城豈等閒。太液芙蓉未央柳,僅留詩句在人間。
太液池已淤,未央宮故址尚存。美人黃土,渺不可見,千古多情人應為一哭。
雷雨空山氣渺冥,歌聲浩蕩感精靈,家亡國破兵戈裏,憔悴詩人杜少陵。
少陵訪杜子美故宅,今稱塔院。
樊川風景似江南,細柳新荷水蔚藍。占得名山分一席,千秋香火供詩盦。
杜工部祠堂在故宅,明時移建牛頭寺旁。今由張溥泉、居覺生諸人重建,俯視樊川,水木清華,風景殊勝。
韋杜城南尺五天,游驄且繫酒家前。百錢買得村醪醉,聽說題詩李謫仙。
韋曲村醪味甘而酸,為長安名釀,聞太白嗜此,所謂斗酒詩百篇者也。
曲江春水久停流,錦纜牙檣何處求?宮殿已蕪花木盡,行人猶說曲江頭。
曲江為唐時名勝,今已淤廢,讀老杜哀江頭一詩,為之悽愴。
白馬馱經萬里歸,慈恩功德古來稀。塔鈴自語禪林靜,法相宗風已式微。
興教寺謁玄奘法師塔。
灞橋柳色蕩詩魂,惘惘征途日欲昏。閒倚車窗望天末,棲鴉流水野人村。
灞橋為長安出入大道,柳色依然。
古柏森森夾泮池,棠梨落盡日長時。先生飯後無他事,獨向碑林讀古碑。
碑林在長安孔廟之後,內藏漢、唐、宋、明碑碣甚多。又有唐咸通石刻十三經,尤為瓌寶。
上相軍威震朔方,天戈遙指定新疆。潼關大道垂垂柳,遺愛猶稱召伯棠。
左文襄平定新疆時,自潼關至迪化,開闢大道,兩旁植柳數萬株。民國以來,砍伐殆盡。今潼關路上猶有存者,人稱左柳。
將軍大樹久飄零,革命公園剩一亭。鐵馬金戈何處去,油油但見麥苗青。
革命公園地占數百畝,僅築一亭,麥秀油油,別饒風景。
黃壤膏腴上上田,芙蓉花發滿秦川。荒畦破屋無人過,軍令森嚴課懶捐。
陝中軍閥勒種阿片,每畝徵稅十金,其不種者亦課懶捐十金,歲收三千萬圓,為養兵自肥之計。民安得不窮且死哉!
篝燈永夜聽秦腔,慷慨悲歌氣未降。駟驖小戎如可作,關中再起夏聲龐。
易俗社聽秦腔。
秦中自古帝王州,裘馬輕肥事勝遊。劫後河山多破碎,五陵佳氣已無留。
詞(附)
如此江山(將去吉林,楊怡山囑題寫真冊子,倚此志別)
青山一髮憐憔悴,傷春賦詩何處?離恨天中,澆愁海上,多少英雄兒女。年華如許,便把盡滄桑,畫圖收取。蜨夢鵑魂,相逢莫作淒涼語。 多君激昂慷慨,祗一簫一劍,自來自去。走馬風流,屠龍身手,莫怨天涯遲暮。征驂且住,為君且高歌,為君起舞,為問他年鬢絲如舊否?
念奴嬌(天津留別香禪)
武公歸矣,正滿天風雪,箏琶聲起。老我關山歸夢遠,一日夢飛千里。孤館吹簫,長空看劍,此意知誰是。青衫淚濕,滿瀉幽恨如水。 爭奈烈士蹉跎、美人遲暮,分手情難已。幾度相逢拋不得,更有青山青史。聽雨懷人、拈花證佛,且莫傷蕉萃;江南春暖,扁舟同訪西子(香禪有同游西湖之約)。
水龍吟(菽莊既成,來徵題詠,用元人張野夫湖山勝概亭韻)
一杭海外歸來,鮫人清淚珠千頃。不堪回首,釣游舊地,板橋佳勝。賴有此間,蛤
田可種,燕樓可並。好驚魂收拾佯狂舒嘯,對一井海如鏡。 閒時自開三徑,且高歌秋風蓴艇。南天易醉,愁生滿座,不知誰醒。畫燭千行、酒船萬里,主人遙領。更回看簾外故鄉涼月,度纖纖影。
念奴嬌(箇人)
漂渺蓬山,有何人長住,五雲樓閣?聞說美人顏色好,奈天寒衣薄。明月前身,梅花小影,愁緒都無著。畫屏繡戶,捲簾灼自蕭索。 遙憶青鳥書來,海棠月上,莫負黃昏約。真箇消魂難解脫,慰我相思寂寞。花畔並肩、鏡中窺面,兩意微波托。情天不老,春風歲歲如昨。